读李涛收藏之邹绛遗作七首
读李涛收藏之邹绛遗作七首万龙生
日前获94岁高龄的长航总公司离休干部、作家、长航文学创作组织者李涛先生两次来信，均附有关于已故诗人、诗歌翻译家、格律体新诗理论家邹绛先生的重要资料。为什么李涛老先生会掌握这些资料呢？盖因他和邹绛先生1940年代与邹绛先生曾在武汉大学有同窗之谊，后来保持通信联系。他还记得当时邹绛先生的学名叫邹德鴻呢。他知道我一直醉心于格律体新诗之研究与创作，与邹绛先生志同道合，得益于邹绛先生甚多，担心这些资料散失，所以提供给我。两份资料，其一为七首七言律、绝，写作时间据李老说，大约是30年前的遗墨了，那么推算起来当是1983年前后抄寄的。原文如下：一 作诗难两鬓如丝尚学诗，几分诗味自家知。千声未有黄鹂语，百改终惭白苎词。私计漫论工感慨，微言犹是隔云泥。闲吟纸上余音在，付与亲朋慰偶思。万按：从来不知道邹绛先生也写旧体诗，想是老来学写吧，因而自叹其难。真谦谦君子之言也，诗如其人，信然！二“文革”感怀国事如棋局局新，是非难辨理难伸。满城红袖连帮派，平步青云话友邻。印信任钤官似土，锁枷争掷狱成林。 人间恩怨凭谁问？苦雨凄风夜正深。万按：此诗当作于“文革”结束之后的1970、1980年代之交。因为据我对先生性格的揣摩，当时可能没有这样大胆吧？对“文革”乱象之描绘与诗人内心愤懑之表露淋漓尽致，窃以为乃是批判“文革”不可多得的佳作。三 悼周总理忽报长空陨玉绳，万家呜咽泪纵横。中原旧址想驰骤，大地新装识老成。正气一身群小妒，贞风九畹众心倾。而今国事艰难甚，何处招魂问治平。万按：此诗当写于1976年周总理逝世之后吧。玉绳，星也。此诗为当时整个中国时代情绪之诗意表达，亦甚宝贵。四 贪官叹过期作废手中权，自古清官值几钱？朝进三机移后院，暮投十扎掩重帘。茅台日醉贪全沥，宝路常燃袅白烟。予取予求方快意，岂容民瘼扰心田。万按：1980年代之初，贪腐现象开始冒头，邹绛先生不由义愤填膺，乃作此诗怒斥贪官。宝路乃万宝路香烟之简称也，当时算是高级之“外烟”也。五 无题（有序） 长江中游一老船工，从漩涡里将一青年救起，并赠路费20元。青年问其姓名，老船工笑答：“就叫我船老大吧。”回波救溺老舟人，谢不留名更赠金。拔俗超尘见风骨，感人非独二天恩。万按：此七首诗中唯一歌颂美好德行之作也。“二天”不解，疑似误抄。 六 广告热 电波荧屏报刊头，随时随地喋不休。 尽善未从他处见，最佳唯向此中求。 独超行业连金奖，“领导潮流”漫地球。 鸦噪恼人驱不得，工商效益可胜收？万按：发展商品经济，广告开始盛行。此诗刺其虚假者也。七 伪劣商品叹 坑人利己愈横行，唯有金钱入眼青。农药竟烧庄稼死，化肥无助产量增。皮鞋三日帮离底，杯酒经宵目失明。监管未严惩未力，能交利税即功名。万按：此诗显然从当时新闻报道中取材，怒斥假冒伪劣产品之危害，并指出有司监管不力，唯税是重之弊，可谓切中肯綮也。【附记】过去只知道邹绛先生在创作中践行自己着力提倡的格律体新诗，并不知道他晚年也与何其芳一样，写起旧体诗来，而且是有意识地学写。所幸邹绛先生不是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仅仅是“试水”而已。正如闻一多在“勒马回缰”之后很快投入新诗格律建设，写下了新诗格律理论的奠基之作《诗的格律》，邹绛先生也没有徘徊多久，仍然秉持新诗需要格律的理念，继续探索前进。1985年他就推出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中国现代格律诗选》，并撰写了阐述新诗格律原理的长篇序言，为新诗新诗格律建设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在觉得“艺国前程正渺茫”的时候，许多新诗人“勒马回缰写旧诗”，看来并不是偶然的现象。从中是否可以寻绎出什么蛛丝马迹呢？我看起码是诗人们彼时彼地觉得新诗已经不能得心应手地表达自己的感受，体现了新诗形式的局限性。这样我们就看得出题材在怎样选择着与之相适应的形式，同时，可以看出形式并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有机地构成了诗的不可分割的内容物。还有，新诗没有一套为人们所认可并能学习、使用的格律规范也不能不说是个中缘由吧。我们从这七首近体诗看到，尽管诗人自己觉得不是那么得心应手，写起来有一定难度，但是还是能够遵从那些严格的格律规范，准确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感，从而又一次应验了闻一多的格律”工具“说，证明对于高明的诗人来说，格律只是表现的利器，而决非障碍与桎梏。此外，我们从邹绛先生的格律体新诗作品中看到的是一种平和、淡定的风格，这与他平时给人的和蔼可亲、诲人不倦的形象是完全吻合的；而从这些作品中，我们看到了另一个金刚怒目的邹绛，嫉恶如仇的邹绛，充满正义感的邹绛。他不是只在书斋里讨生活，而是密切关注现实，感受到时代的变化并及时作出反应的诗人。正如“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于陶渊明，“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之于李清照，有了这些为数不算多的作品，邹绛先生的诗人形象就更加丰满，更加立体，更加有血有肉，更加令人尊崇了。总之，李涛先生提供的这七首邹绛遗作，数量虽然不多，但是意义重大，值得珍视，决不可等闲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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