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记忆里的人
活在记忆里的人 八哥 堂弟媳对妻子说,你老婆婆每天都起得很早,是不是去锻炼身体了回来?不知哪时候起床的,天麻麻亮就返回来了。我知道母亲患有直肠息肉,医生对她说要常常锻炼身体。母亲是一个怕死的人,对过斑马线都左顾右盼,害怕被车子撞倒。这样很好。她谁的话也不听,只听医生的话,从来不锻炼身体的母亲是不是真的锻炼身体了?一天母亲拿着一双鞋垫垫对妻子说,送你一双鞋垫垫,愿你一年更比一年好,脚爬楼梯步步高。母亲在逢年过节、贺岁嫁娶、访亲探友这些喜庆的日子里,甚至在购物出行、修造动土的时候,总是希望事事称心如意,为将来留下一个好兆头,总会不合时宜地说一些吉利话。都什么年代了,母亲还活在过去的时间中。又一天,母亲拿着一双鞋垫垫到我跟前,故意让我读读鞋垫垫上是什么字?我知道母亲是明知故问。我看一只鞋垫垫上是一个“旺”字,另一只鞋垫垫上是一个“财”字,故意说成“财旺”。她说她送我一双鞋垫垫做个纪念,“封赠”我说让我发财发富的。都什么年代了还兴这个,凡是听她“封赠”的人,都对此不胜其烦。要知道,母亲打这些鞋垫垫,她是十分公平的人,肯定她的八个孩子的家庭每人都有一双鞋垫垫,不是只给我一家三口。而且,都是一针一线手工做的,可见她费了不少功夫呀。回忆,是珍贵的。可是如果一生都深陷在回忆里度过,那么,将是悲哀的。只活在回忆里的人,不愿意面对现实,骗得了全世界,也骗不了自己。自欺欺人地活着,总想着以前的苦难,没看见现在的美好。 母亲是一个活在记忆里的人。她对时代的变迁从来不放在心里。任凭谁对她劝说,她总是听不进去。她一直说那个年头穷呀,穷得没有饭吃。但是她不知道水涨船高的道理。那时也有没有饿饭的。一个人没有志气,就是在哪个时代都要受穷,吃不起饭的。但是母亲总活在过去的记忆里。母亲受过穷,她认为她的穷都是被别人造成的,所以她一直有一种被害狂想症。其实被害狂想症,简单地说就是疑心重,也就是在无聊的时候,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说句实话,一般这类人的想象力可谓是丰富。如果按医学心理学来说,就是漫无边际地想,谁在害自己,真正具体到具体,还会想到对方怎么害,甚至连害的故事的来龙去脉都能编好,简直就和亲身经历过一样。村子里和谁都合不来。有一点风言风语,就去悄悄听壁脚,被人瞧见了她就装得没事人一样。她一直认为别人在谋害她。作为子女也难以与她沟通。在过去,我们家人口多,八姊妹。三兄五妹。加上父母就有十个人住在一家的大家庭。人多地少。想想那个时候,怎么能吃得饱饭呢?她不怪自己生得多,能力弱,反而怪时代和邻居。没有办法,孩子八个都在束发及笄之年相继离家出走,闯荡外面的世界,各自在外成家立业。按照农村的规矩,赡养就是三个兄弟供养母亲。母亲现在年近七旬,农村有许多父母考虑到子女的负担过重都还没有接受子女的供养,而母亲已经接受三个兄弟的供养已经十年了。母亲一直哭穷,好像她一哭穷,政府和邻居就会同情她,就会给她带来一点好处。可事与愿违,不仅政府没有救济她,还遭来政府工作人员的一阵嘲笑:你家有参加工作的,有大房大屋的,有开小车的,他们都没管你?真是不孝呀!可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子女被误会这一点,总觉得有人在谋害她,不给她一点好处,一直在哭穷。就是因为哭穷,政府和邻居还真的以为没有子女照管,一直怀疑子女对她不孝。即便是三个兄弟对她进行供养,她仍把所有丢下的土地全部种上。逢人便说她没有吃的喝的,生病了没人照看。我们都把母亲活在过去的苦难里的记忆习以为常,不与她计较。一天,村里的一个小媳妇对妻子说,村里有一个女人时常爱偷别人家土地里栽种出来的包谷豆子瓜瓜果果,无论是土地里的包谷豆子茄子瓜果,她路过都要折一把揣在荷包里带回家去。母亲在一公里以外的承包地里种有一块包谷和黄豆。她怕被那个女人偷,每天晚上,天还没黑,她就从家里出发,点着手电筒,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家里出发到她的承包地里去,看包谷和豆子。她在包谷地里点着电筒,照着自己打鞋垫垫。天下起了大雨,她也不离开她的承包地,离开她的包谷和豆子。她就是这么一个小心小意的人,都这个时代了,谁还能够把谁偷穷?可是她就是这样吃了不少苦,自己折腾自己。无论刮风下雨,她都在自己的土地里,像一个疯人一样,拿着一棵手电筒时亮时灭打鞋垫垫,而到了天麻麻亮的时候她才回家。所以堂弟媳说,你老婆婆锻炼太早了,我们还没起床她都锻炼回来了。可以想象,她一个晚上吃了多少的苦呀!而她打的鞋垫垫,每个子女和子女的家庭成员她都送上一双。这个时代了,还有谁时兴这种东西呢?但她觉得是最时兴的东西。因为她还活在过去的时兴的记忆里,活在“礼轻人意重,千里送鹅毛”的过去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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