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丹回忆当年记录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的全过程】
【余丹回忆当年记录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的全过程】 7月17日,《云南日报》刊登余丹的《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的唯一全文记录》。这是关于闻一多这次著名演讲的最权威记述,对于了解这一历史过程具有极重要的价值,特全文转载如下。 今年7月15日,是中国现代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坚定的民主战士竖立,中国民主同盟早期领导人,中国共产党的挚友,新月派代表诗人和著名学者闻一多先生殉难70周年纪念日。1946年7月15日,闻一多先生在云南大学至公堂作了他著名的“最后一次演讲”后,即被国民党特务当街枪杀。当时我是云南大学外语系学生,名叫何丽芳,是中共地下党员,现场聆听了闻先生的这次演讲,并记录了演讲全文。如今70年过去,我已从一个17岁的少女成为一个87岁的老人,人生中有许多往事逐渐淡忘,但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永远不会忘却。作为往昔战斗岁月的亲历者、见证者,我有义务有责任把自己经历的一些事情写出来,以纪念李公朴、闻一多二位先生殉难70周年,使李、闻二位先生的精神永续传扬,世代铭记。 一、不畏血雨腥风,慷慨视死如归 1946年7月11日和15日,是继国民党反动派残酷镇压爱国学生运动的“一二•一”惨案后两个血写的日子,李公朴、闻一多两位先生相隔数日,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3月17日,昆明的爱国学生刚刚为“一二•一”运动中牺牲的四烈士出殡公葬,还不到4个月,反动派又趁西南联大复员北上,昆明各学校放假之机,于7月11日暗杀了著名的爱国人士、社会教育家李公朴先生。李公朴先生遇难,闻一多先生当即通电全国,控诉反动派的罪行,并为《学生报》“纪念李公朴先生遇难特刊”题词:“反动派!你看见一个倒下了,可也看得见千百个继起来的!”15日,在李公朴先生遇难经过报告会上,闻一多先生作了怒斥反动派暗杀行径的即席演讲,仅4个小时后,闻先生在回家的路上,光天化日之下又惨遭国民党特务杀害。所以这次演讲,就成为闻一多先生的最后一次演讲。 7月15日,因为李公朴先生的遗体第二天就要火化,必须让群众知道,他是怎样遇害的,并驳斥反动派的造谣诬蔑。于是,中共云南省工委决定,由昆明学生联合会以李公朴先生治丧委员会的名义,具体由云南大学学生自治会组织并准备会场,邀请李公朴先生的夫人张曼筠,到云南大学至公堂会场讲述李先生遇难经过。会前,至公堂内座无虚席,连走道上和会场四周也站满了人。在会场的人绝大多数是学生和市民,也混进了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因此,学联挑选了数名身强力壮的同学组成纠察队,以防特务捣乱。 当时的昆明,遍地血雨腥风,白色恐怖笼罩。出于安全考虑,这个会没有邀请任何民主人士、教授、学者参加。但闻一多先生不知怎样得到要开这个会的消息,只身前来。会前,分工负责会场纠察的学联负责人之一,云大同学文庄(舒守训),到学生自治会办公室通报会场情况,突然看到闻一多先生坐在那里,大为吃惊,考虑可能出现危险,就与学联其他负责人再三劝说闻一多先生不要参加开会,闻先生执意参加,只好请求闻先生在会上不要讲话,他答应了。随即,由学联代表、云大学生蒋永尊陪李夫人和闻先生进入会场,登上主席台。 蒋永尊宣布开会后,即请李夫人讲述李公朴先生的遇难经过。李夫人强忍着悲痛,控诉反动派的罪行。她说:“想不到李先生头一次还站在这里和诸位讲话的,现在却永别了!”李夫人回忆,李公朴先生生前常说:“要参加民主斗争,就不怕死!……像马寅初这样的老先生,都在重庆准备好了一口棺材,随时准备死,我们还怕什么呢!”她说,李公朴先生对血雨腥风的危险,是早有思想准备,对牺牲也似有预感,他在遇难当天出门前还说:“我今天跨出这道门,不知道还能否跨进来!” 当李公朴夫人讲到“他虽死,但他的精神没有死!他虽没有了生命,但刽子手却没有了人性”时,悲痛欲绝,泣不成声,难以站稳,蒋永尊急忙过去搀扶。这时,闻一多先生怒不可遏,顾不上先前不发言的承诺,猛然站起来,挺身走到主席台前,开始演讲。 会场内刚才还可听到低声哭泣,顿时万分安静。 二、一个倒下,千百个继起 当时,我坐在第一排,离讲台很近。看到闻一多先生走到台前,我立刻意识到将会有异常重要的演讲。平时就有记录习惯的我,立刻拿出纸笔,快速记录。 闻一多先生厉声说:“这几天,大家晓得,在昆明出现了历史上最卑劣、最无耻的事情,李先生究竟犯了什么罪,竟遭此毒手!他只不过用笔,用嘴,写出了、说出了一个没有失掉良心的中国人的话!大家都有笔有嘴,有理由拿出来讲啊!有事实拿出来说啊!为什么要打要杀,而且又不敢光明正大的来打来杀,而是偷偷摸摸的来暗杀!这成什么话!” 闻一多先生越讲越愤怒,明知会场上肯定会混进特务,而且第二枪对准的可能就是他,依然毫不畏惧大义凛然地说:“今天这里有没有特务?你站出来!是好汉的站出来!你出来讲!凭什么杀死李先生?杀死了人,还要诬蔑人,说什么‘桃色案件’,说什么‘共产党杀共产党’,无耻啊!无耻啊!这是反动集团的无耻,恰是李先生的光荣!李先生在昆明被暗杀,是李先生的光荣,也是昆明人民的光荣!” 闻一多先生继续讲:“我心里想,这些无耻的东西,不知他们是怎么想法?他们的心理是什么状态?他们的心是怎样长的?其实也很简单,他们这样疯狂的来制造恐怖,正是他们自己在慌啊!在恐慌啊!” 闻一多先生坚定地说:“我们有这个信心:人民的力量是要胜利的,真理是永远是要胜利的,真理是永远存在的。历史上没有一个反人民的势力不被人民毁灭的!” 闻一多先生最后说:“历史赋予昆明的任务是争取民主和平,我们昆明的青年必须完成这任务!” 闻一多先生在演讲中,场内一次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时更是响起长时间的雷鸣般的掌声。 闻一多先生演讲完了,我的记录也完成了。我把记录稿交给身旁的文庄,他快速看了一遍,从中抽出“无耻啊,无耻啊!他们在慌啊,在恐慌啊!”作为标题。最后加了一段:“我们要准备像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这是李先生遇难后,闻一多先生在另一个场合讲过的话。 这时,《学生报》编辑、云大同学段家陵(段必贵)来到,他是刚从地下党印刷所校对、催印《学生报》刊发的“纪念李公朴先生遇难特刊”,准备送来会上发行的。文庄就要他立即把这篇记录稿送到印刷所去赶着捡字发排。这篇迅速刊登闻一多先生的演讲,整个记录没有作任何文字上的加工修饰。 大会结束了,特务们没有敢蠢动,但现场情形依然十分紧张。文庄、李艺群(李继昌)、李德明(张继骞)、蒋永彬(蒋永尊的堂弟)等成百同学,自发护送闻一多先生回到西仓坡的家中后,才放心离开。此时,已是中午12时左右。 下午,闻一多先生由长子闻立鹤陪同,前往离家只有几百米的府甬道《民主周刊》社,于两点钟举行记者招待会,进一步揭露暗杀李公朴事件的真相。 记者招待会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一同参加开会的李艺群等四个同学,提出护送闻一多先生回家,他同意了。刚走出《民主周刊》社,就碰到闻立鹤来接父亲,闻一多先生就叫同学们不用送了,他答应写的纪念李公朴先生的文章,让李艺群晚上七八点钟去拿。就在闻一多先生父子二人走到西仓坡转角处,遭到一伙武装特务的狙击。闻一多先生身中数弹,当即气绝。闻立鹤为掩护父亲,也身负重伤。 这时,距李公朴先生遇难才仅仅四天,又一无耻行径在昆明街头上演!这已经不只是暗杀,而是公开行凶! 这时的闻一多先生47岁,正值人生大好年华,年富力强,正是大有作为之时! 闻一多先生殉难后,遗体抬放在云大医院(当时在北门街)后门城墙边一间小屋的木板床上。我赶去看闻先生时,见他稍向右侧卧着,左手捂着中弹的头部,鲜血还在顺着手指滴落。受重任的立鹤悲痛欲绝,闻夫人心脏病猝发,送到云大医院抢救。 闻一多生前给《学生报》写的《学生报纪念李公朴先生遇难特刊》和题词:“斗士的血是不会白流的。反动派!你看见一个倒下了,可也看得见千百个继起来的!”已刊登在7月15日当天出版的特刊第一、三版上。没想到,就在这一天,闻一多先生竟也遇难! 我记录的闻一多先生最后一次演讲的稿件,由段家陵同学经办,发表在1946年7月21出版的《学生报》第二十五期“悼念闻一多先生特刊”第三版。这是昆明最早发表的,也是唯一的一份闻一多先生最后的演讲记录全文。后来,这份记录经过删节压缩(主要是删节了演讲国内外形势的部分,从“现在有人要打内战……”到“这说明人民的忍耐有限度,国际的忍耐也有限度”),整理后编入中学语文课本,传诵至今,极大地教育和鼓舞了一代又一代青年。70年来,闻一多先生气壮山河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耳畔震响!在当时没有录音设备的条件下,靠一支笔记录下这篇著名演讲的全文,我不仅感到欣慰,自己也深受教育。闻一多先生的语言和行动,深刻地影响了我的一生!珍贵的史料!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