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

水若寒

       还是那片竹林，还是竹林旁的那条小路。
       我站在高高的竹林旁，看脚下小路上佝偻而行的奶奶。奶奶手里抟着几颗元宵一样的泥丸，絮絮地说它们可以变成小鸡。一眨眼，果真就有几只毛茸茸的小鸡围着奶奶蹦跳。我一伸手，一只小鸡跃进我的掌心。
       奶奶说，带上这只小鸡去市场，它会变成母鸡，会下很多蛋。
       我捧着小鸡懵懵懂懂地来到一间旧房前，屋里堆满高粱秸子之类的柴垛。有人说，只要从那个柴垛洞钻过去小鸡就会变成母鸡。我站在逼仄的柴洞犹疑：怎么钻得过去呢？
       也不知怎么就钻过去了。果然有一只母鸡.......不等母鸡下蛋，我就醒了，竟是南柯一梦。

       奶奶去逝27年了，极少梦见她。我又惊又喜，闭着眼睛细细地回忆刚才的梦......

       记忆中的奶奶穿老式蓝布对襟裤褂，所有的头发都束在脑后，用一只黑色的发网罩成一个大鬏；总是齁齁地咳，总有唾不完的痰，一到冬天，喉咙就如拉风箱；一年四季离不开阿司匹林和麻黄素。
       父亲说，奶奶是慢性支气管炎，老毛病，医不好。并嘱咐我别吃奶奶吃过的东西，有传染。奶奶吃饭的碗筷也是专用的。奶奶见我馋猫似的，掉转筷头往我嘴里扒几大口就连忙赶我走。就算奶奶拿碗给我分吃，父亲也是不高兴的。奶奶家的饭菜比我们家的香，哪怕是一碗清汤面也做得很精致，那是爷爷的手艺。父亲却不屑地撇撇嘴说：“那是好吃！”
       奶奶比爷爷大三岁。女大三，黄金山。爷爷奶奶一辈子也算平平顺顺了。
       奶奶是否是大家闺秀已无迹可考。总之，奶奶的娘家急于把她嫁出去，因为奶奶那双丢人现眼的大脚。在那个年代，女儿家如果没有裹成一双“三寸金莲”是羞于见人的，甚至是家族的耻辱。而我不安分的爷爷正和本村的一位姑娘红情绿意，可太奶奶偏就相中我的奶奶。是因为奶奶娘家承诺的丰厚的嫁奁么？在那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婚姻背景下，爷爷不得不屈服于太奶奶的“懿旨”，和自己不喜欢的奶奶完婚。
       太奶奶中年得子，加之太爷爷早逝，爷爷从小就不让太奶奶省心。读过几年私塾的爷爷还是改不了纨袴之习，且变本加厉，气得太奶奶成天拄着拐杖追着打骂。婚后的爷爷更是噬赌成性，输光了祖上的田产，又卖掉一张奶奶陪嫁的镂花红木床以赍赌债。穷途末路之时，爷爷不得不以五斗米的身价卖给国民党当壮丁去了。那时，父亲还在襁褓之中。
       当了兵的爷爷倒也争气，居然混了个小小的军衔，奶奶和我年幼的父亲就靠爷爷的军饷过生活。撵走了倭寇又是国共内战，爷爷想都没想就带着他的部下投诚共产党。他说：“没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道理！”这让后来当过共军的父亲“诟病”爷爷是国民党，爷爷叼着旱烟斗无言以对。
       爷爷退伍时声称自己身体不好，要求回原籍养病。爷爷无官无职地回到了农村，家庭成分也由富农变成了中农。人生越来越像一出闹剧。没想到爷爷“高瞻远瞩”的决定竟幸免了一场腥风血雨。而我的堂爷爷就因为“地主身份”在那场可怕的浩劫中含冤九泉。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我也就有了两个姑姑和一个叔叔。
       回到农村的爷爷也没正正经经地干过农活。生产队的人知道爷爷干不了体力活，就让他干一些写写算算的手面活，或是妇孺都干得了的轻巧活。
       土地包产到户时，爷爷年过半百，更加理直气壮地不干活了。不干农活的爷爷隔三差五就去集市做“买卖中介”，就是专门帮别人买卖猪、牛等大单一点的生意，从中收取中介费。生意谈完了，也到中午了。爷爷就约上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狐朋狗友”去饭馆吃饭、喝酒，然后披着夕阳、拄着拐杖气齁儿气齁儿地回家（爷爷的支气管炎是奶奶传染的？）。赶集回来的爷爷，衣袋里总有一把香喷喷的炒花生，那是爷爷喝酒时特意留给我和小姑姑解馋的。
       爷爷是真的身体不好，年过花甲就病故了。
       爷爷走了，大我八岁的小姑姑也出嫁了，父母就让奶奶上我们家吃饭。我家和奶奶家隔着祖上被充公的生产队的两个大粮仓。集体解散后，粮仓拆了，爷爷就把它改成了一间大房子。整个南面一排溜的板壁老瓦房都是我家的，东面一排溜同样的板壁瓦房则是堂爷爷家的。只有爷爷奶奶的屋子是大青石墁地，青石板已被岁月打磨得光洁如瓷，爷爷每次进屋前都要用扫帚清扫鞋底。
       不知奶奶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就是不肯给我家干活，也不肯帮忙带我刚学走路的小弟。只在吃饭时间才来我家灶上盛饭菜，然后端回屋去吃，吃不完就洒在院里喂鸡。
       忍无可忍的母亲到底和奶奶吵起来了，各自坐在自家门槛上直着脖颈一五一十地相互数落，像两个“过家家”过翻了脸的孩子。母亲言辞木讷，遇着别人奚落她就只有干着急，等她想到反诘别人的言语时黄花菜都凉了。老好的母亲一辈子都不想和别人争吵。
       吵归吵，闹归闹，一家人终归还是一家人。奶奶临终时握着母亲的手老泪纵横：你是好儿媳，有好报......
       爷爷走了三年，奶奶也走了。父亲拆了祖屋另起地基盖了新房。看着高大宽敞的新楼房，父亲叹息说：两个老的命不好，要是活到现在，多好.......   

2014 11 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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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

心中有，所以梦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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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若寒

心中有，所以梦里有。[/quote]
凤舞好，刚才标题都没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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