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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雏鹰》之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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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23 14:53: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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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雏鹰》之忆
     万龙生
    《银河系》开辟了诗人回忆自己处女作的栏目,很有意思。读明凯和吴丹的文章,不觉莞尔。这是一种过来人是苦笑。在今天的青年看来,一定会觉得匪夷所思吧。而我的处女作比较简单,虽则也算年代久远,却缺乏那样的历史内涵。那么就谈谈我的“处女集”吧。
那是遥远的1950年代中期的事了,我在位于北碚团山堡的重庆第一师范学校求学。如今校园还保留着当年的格局,我曾多次回去凭吊远逝的青春。不过那里已经招牌换记,改为“重庆师范大学幼教学院”了。有趣的是,这样改了仍与我关系密切:1979年,我终于“踏进”了当年梦寐以求的大学门槛,成为重庆师范学院中文系函授生呢。
一提起“处女集”,便想起在一师期间我利用课余时间编选、手抄的诗集《雏鹰》。封面那只钢笔素描的雏鹰形象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引起我极其复杂,一言难尽的思绪。
多年来我写过不少忆旧的文字。虽然关于《雏鹰》,曾多有提及,但是都没有专文忆述,都是语焉不详。现在借此机会,为她写一篇“祭文”吧。
《我与缪斯的缘分》说到,在一师就读的头两年,我发奋读诗写诗,“1957年5月1日的《四川工人日报》和6月1日出版的《星星》诗刊6月号接连发表了我的诗作《愤怒的人群》和《小伞兵》,使我大受鼓舞,庚即把包括在初三期间写的部分习作整理成厚厚一本诗集,名曰《雏鹰》。这寓意当然很明显,我是志在长天的。”
《重庆好,最忆是北碚》中谈到发表处女作的心情和编录《雏鹰》的动因:“那种激动、幸福的感觉真是难以名状,似乎天更高更蓝了,路更平更宽了,在我面前展现出一片光辉灿烂的前景。于是我把从初三开始到这时的习作作了一番筛选、修改,用稿纸誊正,编上目录、页码,成为我的第一本‘诗集’,我把它命名《雏鹰》。封面是同学王伯衡君绘制的。显然,我是志在蓝天。”
朱静秋先生是我那时在西师中文系拜识的老师,我也可以算他的私淑弟子。我在《重庆好,最忆是北碚》中专设一节,回忆、悼念这位恩师。其中写道:“那本《雏鹰》,我也曾于编就后送呈先生指正。他平时工作很忙,我去时经常见他俯身桌前备课、写作,书桌上往往堆满资料。但我那厚厚的稿本他却一首不漏地细细阅过,以流利的笔迹在空白处写下许多批语,或褒或贬,皆费斟酌,绝非率意为之。更有一些借题发挥之处,体现他的诗观诗见,使我获益匪浅。”
此文无比痛惜地写到《雏鹰》的毁灭:“可惜这本处女诗集连同朱先生的宝贵手迹,在文革初期,竟被我与其他作品、日记一同付之一炬。为了避祸全身,忍痛毁弃自己视为至宝的心血结晶,这是何等可悲的事情!”具体经过,在2002年母亲逝世20周年之际我写的长文《“三春晖”颂》中有过记叙:1966年秋,文革祸起,我们母子俩“成天忧心忡忡,惶惶不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当时文字狱之甚堪称史无前例,我历年积累起来的日记、自编诗集,厚厚薄薄,大大小小,达几十本之多,如今成为沉重的包袱。怎么处置呢?真是左右为难呀!”先是东藏西藏,最后狠下决心:毁!经与母亲反复商量,终于决定由她趁上班之机,每天用围腰包上几本,神不知鬼不觉拿到江边,丢到缆车道锅炉里将其“火葬”。这样持续了好几天才把隐患消除,不再每日里“心怀鬼胎”,战战兢兢。我在文中写道:“呜呼!多年心血就此灰飞烟灭,万劫不复。为了万无一失,竟连我保存完好的中学作文本也忍痛陪葬了。哪知这纯属做贼心虚,自作多情,炒家队并未光顾。当然悔之晚矣,至今犹有余痛。”
把这些文字连缀起来,算是还原了《雏鹰》从诞生到毁灭的经过。不过还得做点补充:为什么会那样害怕呢?一则因为我是有红疤黑痕的:在一师就学三年后,竟因热爱文学,被视为“资产阶级个人主义”严重,判定“政治不及格”;更加之三五文艺同好,平时关系密切一些,而被打成“反动小集团”,不允毕业、分配工作!几经辗转,当时我在江北一所民办中学任教,运动一来,不怕遭翻老账吗?而母亲身为“反属”,已被从工厂幼儿园教师贬为运输队力工,在缆车道烧锅炉,这才提供了“火葬”之便呢。她当时既被追问父亲的问题,穷于应付,又怕我万一“东窗事发”,如何是好?处此困境,我们对这家中埋藏的定时炸弹,怎能不除之而后安呢?
后来,我曾在诗中追忆、叹惋:
    那狂乱的火舌把一切吞噬
    最宝贵的,已经永远失去
14年前,我叹息“那些青春的旧梦永远也无法追回了”。的确,《雏鹰》,我的“处女诗集”,连同随后野心勃勃编定的诗集《试翔》,那些诗行是永远也无法复活了。只有当时醉心于诗之创作的情景在后来的诗篇中还有所还原。我在《春雨》(编入诗集《献给永远的情人》)中写道:
    啊!也是这春雨的淅沥
    滋润心中葱茏的诗绪
    多么美妙!那学生宿舍
    走廊的尽头,飘洒的斜雨
       沾湿了匆匆披上的外衣
       和记录心灵之颤栗的稿纸······
这种灵感附身,完全忘我的体验当然是美妙至极,如今也只能回味而难以重享了。当时这样产生的作品再幼稚也葆有童真天趣,如今当然更不可再得。不过在收入《雏鹰》的作品中,有两首印象特别深,不妨写一写,否则怕不会有机会再提了。
一首是《母校颂》。我1952年秋季考入重庆市巴县农业学校初中部,一年后市巴农更名重庆市农业学校,迁至江北董家溪嘉陵江边,次年又迁至北碚歇马场磨滩河畔,虽然只读了一年就离开那里,但是在这里开始了我的诗歌习作,注定了我人生的方向和道路,在那里,我们师生之间、同窗之间也产生极其深厚的感情。何况我的诗人梦是从那里萌发而影响我终生的,因此在毕业临别之际,同学们从此将各奔前程,不免难分难舍。那些时日,处处弥漫着一种忧伤的气息。我激情难抑,洋洋洒洒,写下一首长诗《母校颂》,在班上朗诵,在墙报贴出,引起了强烈的共鸣。此诗当然收入了《雏鹰》,但是如今已难得其只言片语了。不过19年后似乎发生了奇迹:我在1974年10月3-4日,忘其所以地写成了《深情怀念的歌——献给磨滩河》(1980年代发表在《银杏》诗报,2001年收入《当代重庆作家作品选·万龙生卷·现代格律诗选》),使“雏鹰”形象地再现。其中四行这样写道:
    当年的蓓蕾还没有灿烂地开放,
    干瘪的花瓣就已经纷纷凋落;   
   那曾经梦想凌霄翱翔的“雏鹰”啊,
       刚展翅试飞就可悲地毛摧骨折!
诗末特地为“雏鹰”加了注解,说明本事。
记得还有一组每首八行的短诗《致蔡家和》。我1949年9月跟随母亲由故乡湖南衡阳前来重庆,插班入读江北莫干村小学四年级,1952年毕业。如今与小学同学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什么感情。外来的,年龄又小,加之后来父亲又遭厄难,留下的只有被欺负遭歧视的屈辱记忆。但是有一位同桌、同村,年龄相若的女生蔡家和与我友好。这就显得特别珍贵了。还模糊留下对她的印象:短头发,瓜子脸,常露笑颜,说话声音很好听。每天放学后我们在同一个课外学习小组,坐在一张小桌旁,一起做功课。毕业后她就随家迁居北京,从此再无音信。与诗结缘后,我想起她来,就不禁写下那些怀念的诗行。行文至此,不由诗情复苏:“蔡家和,你在哪里?你能感知我心灵的呼唤吗?偶尔回首往事,你会不会想起那个童年的伙伴?······”
写到这里,此文也该结束了。此刻,我毕竟感到庆幸:那只雏鹰的形体灭亡了,但是精神不死,若干年后,终于有了再生的机会,而且有许多诗侣,一道在诗的天空翱翔呢。
【附】刘年《繁 花》(摘录)
1
因为念及了一些轻柔、短暂、艳丽、琐碎、芬芳的事物,便命名为繁花。  
6
万龙生,号诗酒自娱,重庆人,七十二岁。
他把我当兄弟一样对待。他一生致力于格律体新诗完善与普及,为此做了很多事,办网站、出书、组织聚会、演讲。我常以段誉自况,他性格豪爽,声若洪钟,自是萧峰无疑。因为种种原因,格律体新诗的作家作品没有达到他预期的影响。星期六,一个重庆的朋友在QQ里告诉我他刚摔了一跤,拄着拐杖,一脸憔悴,说话远没有当年的中气充足。朋友唏嘘不已。我告诉朋友,万兄的一生已经足当英雄二字,他信仰过,全力追逐过,从未退却过。每个英雄都会有暮年,他们不需要同情,需要的是敬重——在这样的生命面前,所有的失败、所有的白发和所有的伤痕都会黯然失色。
还告诉这位朋友,我也想拥有这样的一生。
           (写于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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