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声律单元的近距离对称——诗联节奏研究之二》

孙逐明

　《论声律单元的近距离对称——诗联节奏研究之二》
　　孙则鸣〔原载《中华诗词论坛》理论创研板块〕

　　从本讲座起，我们将讨论宋词和对联中的长短句节奏。根据需要，本文先讨论声律单元的对称距离，以作铺垫。
　　在音乐和诗歌的结构形式里有一个共同的规律，就是两个声律单元的对称距离不能太远，都只能在四个单元之内；可称之为声律单元的“近距离对称”。此规律普遍存在于音乐和诗歌形式系统的各个分支之中，试逐一论之。


　　一、音乐节拍的近距离对称
　　节拍是音乐节奏的基础。在音乐中,强音和弱音周期性循环反复，叫节拍，相当于西诗中的音步节奏；强音和弱音组合而成的节奏单元叫“小节”，相当于西诗中的“音步”；强音和弱音所在的位置叫拍子，相当于轻重律诗歌语言中的轻重音节〔见何功杰《英诗艺术简论》，苏州大学出版社，2011，第32页〕。有重音的位置叫强拍，没有重音的位置叫做弱拍，比强拍弱但比弱拍强的位置叫次强拍。
　　音乐节拍与西方轻重律诗歌相似，也有扬抑格和抑扬格之分，扬抑格被称之为强起式，抑扬格被称之为弱起式〔见钱仁康《音乐作品分析教程》,上海音乐出版社，2014年。第8－11页〕。轻重节拍中的重音是形成轻重节拍节奏的动力基础，被诗家称之为“节奏支点”。
　　音乐的具体节拍形式有单拍子、复拍子、混合拍子、变拍子等等。其中单拍子是基本拍子，其余都是单拍子的复合变化形式。下面以强起式〔扬抑格〕为例：
　　〔一〕单拍子。一个小节里只有一个重拍的节拍谓之单拍子，共有两式：
　　1、二拍子。轻重格式是：重拍 轻拍|重拍 轻拍|……；
　　2、三拍子。轻重格式是：重拍 轻拍 轻拍|重拍 轻拍 轻拍|……
　　按：轻重拍子周期性重复的节拍单元被称之为“小节”，上面的“|”符号就是小节线。〔二〕复拍子。一个小节里有两个重音的节拍，谓之复拍子。常见的复拍子有：
　　1、四拍子。其格式为：重拍 轻拍 次重拍 轻拍|重拍 轻拍 次重拍 轻拍|……
　　2、六拍子。为其格式为：重拍 轻拍 轻拍　次重拍 轻拍 轻拍 |重拍 轻拍 轻拍 　次重拍 轻拍 轻拍|……
　　按：四拍子相当于两个“重轻式”二拍子的复合形式。六拍子相当于两个“重轻轻”式三拍子的复合形式。混合拍子与变拍子均可类推。
　　不难看出，节拍节奏的“小节”就是节拍节奏的重复周期，相当于西诗轻重律和长短律的音步。重复即对称，而每一小节里只允许出现一个“节奏支点”〔即重拍〕，因此两个节奏支点的“对称距离”，决定了“小节”〔音步〕的长短。
　　由于基本拍子只有二拍子和三拍子，其中二拍子的两个重拍相距三拍〔含自己〕，三拍子的两个重拍相距四拍〔含自己〕；这一现象体现了一个规律：两个节奏支点之间的对称距离〔即节奏周期〕不能太远，必须限制在四个节奏单元之内。这种规律我们称之为“近距离对称”，而“四个声律单元”就是节拍单元对称距离的极限。
　　我们在五朵金花的“极致原理”中曾指出：形式理论一旦出现奇性〔即形式理论自身无法解释的奇怪性质〕，就应当是极限之所在了。节奏支点的近距离对称就体现了这一特点：四拍以上的复拍子或混合拍子，一个小节里的节奏支点会不止一个，但除了一个强拍是正轨强拍之外，其余都是有奇性的次强拍。因此，只要有次强拍出现，就不是基本节拍，只能相当于基本节拍的复合形式。
　　为什么节奏支点的对称距离不能太远？原因也很简单：节奏感知是建立在记忆基础上的，节奏周期越短，节奏感知就越强；随着节奏周期的加长，记忆会逐步衰减，节奏感知也就会衰退；一旦超越极限，节奏感知就会完全丧失。正因为如此，人类年月日的时间节奏感知中，日节奏最清晰，月节奏就很模糊；年节奏最模糊，若不借助大型庆祝活动〔如除夕联欢晚会、上元花灯舞之类〕的提醒，仅凭感觉是很难察知新旧月、年的更替的。音乐节拍是听觉的艺术，它们的进行是瞬息即逝的，纯粹依赖条件反射式的听觉本能来感知节奏，故对节奏周期长短的限制特别严苛，一个小节一旦超过三拍，节奏感就会明显削弱，以至于感觉不出。音乐家们之所以不采纳三拍以上的节奏周期，只可能是这个缘故。

　　二、西诗音步节奏的近距离对称
　　如前所述，西方诗歌的音步节奏〔包括轻重律和长短律节奏〕就相当于音乐的节拍节奏。新诗格律化的探索者闻一多、饶孟侃、罗念生……等人都把音步节奏中的音步视为音乐的拍子，是缺乏起码音乐常识的低级错误；实际上，音步仅仅等价于音乐中的小节线，而单个的轻重〔或长短〕音节才相当于音乐的拍子。
　　与音乐基本节拍相似，西方音步节奏中的基本音步只有两种：两音音步〔包括抑扬格和扬抑格〕和三音音步〔包括“扬抑抑格、抑扬抑格和抑抑扬格”〕，二者相当于音乐中的单拍子；而四音音步〔包括“扬抑抑抑格、抑扬抑抑格、抑抑扬抑格和抑抑抑扬格”〕。受自然语言的限制，音步内部只能安排一个长音或重音，不能增添一个次长音或次重音作辅助，不能形成基本节拍的复合形式，其节奏感是相当微弱的，故不能独立成篇，只能充当基本音步的替代形式。〔请参看张学增《俄语诗律浅说》，商务印书馆，1986年。刘尊坤《英诗的音韵格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
　　换言之，西方四音节音步违背了近距离对称的规律，不能独立成篇。这一现象与音乐的节拍节奏是一脉相承的。

　　三、东西方诗歌韵式中的近距离对称
　　诗歌韵式是发音相同〔近〕的韵脚不断重复而形成的“呼应关系”。重复即对称，东西方诗歌韵脚的组合形态，同样体现了“近距离对称”的基本规律。
　　在诗论中，对于韵的多寡，诗家是根据韵脚的个数计算的，如绝句是两韵体。可对于韵式〔押韵的方式〕来说，单独一个韵脚是不能产生“韵脚呼应”的感觉的，必须是两个韵脚连用，读到第二个韵脚时才能感觉出韵脚呼应的“押韵”效果。因此，严格地说，两句一韵的绝句只有一个韵式。余可类推。
　　西方韵式多采用AB韵，最常见的AB韵有五式：1、连续韵〔AAAA〕；2、双交韵〔ABAB〕；3、随韵〔AABB〕，4、抱韵〔ABBA〕；5、复合韵，即以上四种韵式的复合形式。汉诗最常见的韵式是单交韵〔BACA〕；其次是句句韵〔连续韵〕〔AAAA〕；单交韵还有一种变式，就是本不该押韵的首句也押上韵，为〔AABA〕；这种多余的韵被称之为衬韵。
　　显而易见，两句一韵是中西诗韵最基本最常见的形态。一句一韵〔句句韵〕是两句一韵的补充。三句一韵偶可见到，被称之为遥韵。至于四句以上一韵的韵式是很难见到的，这是它们很难感觉到还在押韵的缘故。弗雷德里克.戈达德.塔克曼写过一首十四行诗，其中有一个韵脚相隔了六行，奈尔森.米勒批评这首诗说：“人们不禁要问，像‘sod’/‘God’韵，相隔了6行，还能算押着吗？读者的耳朵真能跨这么长的间隔后还分辨得出这个韵吗？”
　　三句一韵的对称距离〔包括第一个韵脚句本身〕是四句，由此可见，韵式的近距离对称的极限也是“四个韵律单元”。

　　四、对称五范式与近距离对称
　　西方AB韵是严格遵守对称五范式的韵式。对称五范式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它们严格遵守“四个韵律单元”的近距离对称极限。
　　具体说：1、连续对称式〔AAAA或BBBB〕,A和B的对称距离分别是是两个单元；2、交叉对称式〔ABAB〕，A和B的对称距离分别是三个声律单元；3、随转对称式〔AABB〕，A和B的对称距离分别是两个对称单元；4、包孕对称式〔ABBA〕，“B”的对称距离是两个单元，“A”的对称单元是四个单元——这正是对称距离的极限；5、复合对称式。复合对称式是前面四种对称方式的复合形态，它们自然也遵守了“四个对称单元”的近距离对称极限了。
　　本讲座介绍了音乐和诗歌中对称单元和近距离对称的极限规律，它们将是我们在后面归纳总结宋词长短句节奏结构和长短句对联节奏结构的一把钥匙，也将是理解长联马蹄韵形式结构的理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