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夏夜

尘逸

那时夏夜

    刚夏至没几天，一到夜晚，屋内就蒸笼一般。人在其中，浑身淌汗，衣衫尽湿，开着风扇也无济于事。热气无孔不入，没人躲得了、避得开了。

    到屋外去吧。比屋里好点。有夜风偶尔来袭，却也是滚滚热浪，许是天公伸出巨掌将热气翻搅了几圈罢了。街道边、广场上、山脚下、铁轨上走一走，热浪袭人，更兼地气丝丝上涌，一团混沌暑气充斥天地，人不过是行走在一个更大的蒸笼里罢了，丝毫没有清凉之意。只有孝子河畔好些。有水的地方跟别处毕竟不一样。河风徜徉，竟吹来几丝凉意！静坐河边，享受良久，夜深之后，终得归去。恋恋不舍而去，终得回到屋内。

    只有开空调了。轰轰轰的空调机声中，夏夜终于清凉了。躺在床上，想到漫长的夏夜，只有空调屋可以待了，不禁心生感叹，不禁遥忆起那时的夏夜，多么清凉、热闹、有趣哪！

    小时候的夏夜，几乎都在各家各户的地坝上度过的。那时候，塆子里的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一个地坝。地坝可以晾衣服，可以晒包谷、麦子、高粱，可以杀猪、摆席，还可以供小孩大人玩耍、纳凉。夏夜的地坝，自然就成了纳凉的最佳去处。

    我们塆子在孝子河刘家河段一侧，一条机耕道从高斜的公路边直通低矮的河畔，塆子的人家就在这条机耕道两旁排列，左三家右四家地坐落着，参差错落，星罗棋布。因为机耕道比较笔直、宽敞，有风来时，从上而下或由下往上，都是那么畅达爽朗，吹到家家户户、吹到沟壑田坎、吹到树木花草、吹到角角落落，吹得塆子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塆子里还有一条水沟，一口水井，一块块水田，它们在人家周围萦左绕右。平日里，水沟窸窸哗哗弹奏着清新动人的小夜曲，水田和水井晃晃悠悠摇曳着粼粼水光。一旦到了夏夜里，风儿徜徉，水儿欢唱，塆子里尤其清凉。风儿引得在地坝上纳凉的大人小孩一阵欢呼雀跃：“好凉快！好凉快！”得天独厚的地势地形，自然形成的沟渠水井，使塆子的夏夜别样清凉。

    每到夏天，我老家地坝边的那棵泡桐树就长出硕大的叶子，蓊蓊郁郁，支起一个小凉棚，特别荫凉。加上我家是塆子里最早买电视机的，人们一到夏夜就喜欢到我家地坝上来聚会。一般是晚饭后，父亲就叫我和弟弟把凳子搬到地坝上。我和弟弟乐颠颠地将家中所有的条凳、独凳一根根抬出去，摆满了地坝。然后，父亲就将一个小茶几搬到阶檐坎下，再把电视机抱到小茶几上，接上插座、打开电视、拉开天线、调好频道，供陆续前来的邻居们观看。那是一台老式的黑白电视机，却是全塆子的焦点。那时候，露天电影日渐式微，看电视成了乡人们最爱的娱乐消遣方式。《正大综艺》《再向虎山行》《珍珠传奇》《昨夜星辰》《星星知我心》《渴望》等综艺节目、电视剧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平日里干农活时也会摆谈几番，在夏夜纳凉时更是开会一般，边看边摆谈，有的大声武气，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坚持己见，有的随口附和，热闹非常。

    停了电的夏夜里，人们也会聚在地坝边，专捡闲人多处去。主人家早就泡好了老鹰茶，递出来蒲扇。老鹰茶是乡人们极爱喝的普通茶，味道甘甜醇厚，非常解暑。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一种陶制茶壶，圆圆的肚子、前有细长的壶嘴、上有壶盖和提柄。泡老鹰茶时，烧上一大锅开水，抓一把老鹰茶茶叶放进茶壶底，将开水掺进去，盖上壶盖，成了。蒲扇则是乡人们自制的扇子，在山上找到棕树，将叶片长得完整的一扇叶子细心地割下来，将一扇长叶的末梢齐刷刷剪去，就成了。这两件可是那时夏夜纳凉的法宝。塆子里的男人们趿拉着拖鞋，女人们披散着才洗完的长发，聚到了一处地坝上，坐上小凳，沐着月光，听着虫鸣，看着黑黢黢的庄稼，东家长西家短、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老鹰茶喝了一盅又一盅，蒲扇一摇一晃越来越慢，人们才陆续散去。

    孩子们的天地则在地坝边的庄稼里。夏天的庄稼真是斑斓可爱，有青的紫的茄子，有绿的红的番茄，有白生生的冬瓜，有绿油油的黄瓜、还顶着嫩黄的小花……不过，在夏夜里，这些都是黑黢黢的了。偶有月光洒下，也只能铺展一面，在另一面投下些剪影，令人看不真切田埂和小径，愈发阴森可怖。孩子们可管不了那么多。萤火虫在庄稼里一闪一烁，星星点点，逗引着孩子们好奇的眼光，看着看着，脚底都痒了。于是呼朋引伴地，准备好塑料瓶或玻璃瓶，深一脚浅一脚来到庄稼地里，追逐那些闪烁的身影。萤火虫的防范心并不重、反应和行动也并不敏捷，所以，捉萤火虫的难度并不算高。很多时候，萤火虫都被装进了透明的瓶子里，被孩子们新奇地观察。有的孩子甚至捉上那么十来只，装进一个瓶子里，用来当手电筒看路——尽管这光其实并不明亮，但一直闪烁在孩子们的眼里心里。直到大人们山呼自己的名字，孩子们才从庄稼地里跑回地坝上，跟着大人回家了。

    一转眼，那时夏夜已经远去二十余年了，那些清凉、热闹、有趣的场面，还一直萦绕在我心里，成为漫漫夏夜里清凉的慰藉。

凤舞

冷和热都很自然的时候，人的心里很清很静的时候，的确值得怀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