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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云气轩吟稿序》

陈仁德其人其诗

——《云气轩吟稿》序

陈仁德的第二本诗集《云气轩吟稿》即将出版,嘱我为序。作为他的知交和他的作品的

激赏者,实在义不容辞。乃披读经他精选的书稿,只见酣畅淋漓,元气充盈,美不胜收。我曾写过一篇随笔,题为《诗酒友》,这三者都是我平生的最爱,而陈仁德竟占全了。我们就是靠诗酒为“媒”成为至交的。

记得是在1997年,正值阳春良辰,和他在著名女词人蔡淑萍家里不期而遇的。他和蔡因为参加四川省诗词学会的活动,早已熟识。那时他还在万州日报社工作,我们只是互相知名,从未谋面,却一见如故。蔡欲尽地主之谊,置肴以供佐酒,为我所止。乃各斟白酒一盅,话不离诗,且饮且谈,酒罄尽兴而别。是夜回味这次聚会,仁德诗兴大发,乃吟七言歌行一首以记之,写出了我们共同的心情。从此,我与他这种“意气纵横文字交”就开始了。诗酒友三者兼而得之,这真是丰收的一天。

陈仁德可谓嗜酒如命,往往闻酒而动;而又爱友至深,视之有如弟兄。1999年清明节前,也是春深如海的日子,重庆诗词学会一行赴库区联系工作,我有幸与焉。我们先去云阳,船过万州,停靠两小时。快进港时,我给仁德通了电话,请他上船一见。不一会儿,只见他 两手不空,急匆匆朝趸船上赶来。走近了,才知他一手提的是两瓶白酒,一只手提了一大包各色卤菜。寒暄之后,大家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豪饮。哪知恶作剧的时光老人对我们所用的时计是过快的那种,不知不觉就到了起航的时候。不知是谁冷不丁冒了一句:“仁德干脆同我们一道走吧!”本来是说着玩儿的,他竟当了真,不假思索地拿出手机,“通报”式地给他夫人打了电话,说跟我们一同东下云阳。大家自是喜出望外,一起愉快地盘桓数日,回到万州方才分手。其间我与他第一次互相唱和,他有一组佳作问世(见本书 页)。其中犹以第一首为佳,简直是神来之笔,在诗友中广为传诵:“闻风我自抱瓶来,载酒中流亦快哉。醉里不知江山远,轻舟忽过故陵台。”而“长瓶堆地自横斜,拇战喧呼动酒家”则淋漓尽致地写出了我们当年的豪情,而今读之仍然砰然心动,感慨良辰难再。

此后不久,仁德由朋友推荐,先后到《重庆商报》、《重庆青年报》工作,业余又经常参加重庆诗词学会的活动,他在重庆城的朋友多了,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多了,隔三岔五,总有聚会,感情日深。渐渐地,我对他也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真正成为了莫逆之交,而不仅是意气相投的文朋诗友。

仁德是忠县人,论门第堪称世代书香,应该得益于家学渊源;然而说来难以置信,他并未受正规教育。算来五十挂零,他1965年小学毕业,虽然学业优秀,却只能进民办中学(我恰好那时在教民办中学哩);只读了初一,就被迫辍学,下乡到“广阔天地”锻炼去了;21年以后有机会上大学也是学经济。那么,他对我国的传统文化何以那么热爱,那么熟悉,旧体诗词那些让人视为畏途的格律为什么束缚不了他的诗思,反而被他摆弄得服服帖帖 ?

原来,仁德受家庭影响,自幼热爱祖国传统文化,早在当知青的少年时代,他就开始了对传统文化的刻苦学习,以及旧体诗词的习作了。就从这本诗集所收的作品来看,他的诗龄也有三十年之久。本书第一首《和幺爷爷原韵》就是写于1973年文革期间,距今刚好三十年。从这首“少作”可以充分看出仁德的才气:虽受当时认识局限,不无对“世外”田园乌托邦图景的美化,却仍然流露了他那骨子里与时势大相径庭的孤傲以及对家庭眷恋的真情。而这位幺爷爷正是他学诗的蒙师,他后来曾有专文回忆当年学诗趣事。

后来,仁德倒是跳出了“农门”,可是并没有离开农村——他被安排到供销社工作,走遍了忠县的山山水水,从而熟悉了养育他的那一片土地。不久前,他给我发来一份电子邮件,内容是他28岁时夜宿新生乡写的三阕《忆江南》。词的小序说“山乡客栈,正好读书写作”。其二云:“更深矣,长句始吟成。唯伴孤灯悄诵读,且凭杯水长精神。野径月昏昏。”彼情彼景,历历在目,仁德自画了一幅青年时代的“苦学苦吟图”。

其间,仁德曾往来于渝、泸、蓉诸城,结识如许伯建、胡惠溥(均为饮河社耆宿)、黄 稚荃、屈义林、马识途等前辈名家,请益求教,所获良多。读者诸君从他收入此集的有关作品自可见其端倪,印证吾言非虚。

仁德不是一个呆板的书蠹,他长期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后来又到政府部门工作,近十年他更有幸在多家报社担任记者编辑,有条件汲取许多书本上所没有的鲜活知识,并且勤于思考,大大深化了对社会的认知,积累了许多宝贵的人生经验,为他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使他不但能得心应手地驾御旧体诗词的形式,而且,使其作品能具有一定的思想深度,因而他在全国的优秀中年旧体诗人中,占据了显著的一席之地。这样说,毫不夸张,更未受感情的影响。毕竟我也是文场中人,说话不能不负责任,不能不畏人言。事实上,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他就在首届中华诗词大赛中荣列前50名,后来又多次在权威的《中华诗词》和《诗刊》发表作品,这都是实力的体现。

我以为,仁德的优秀作品固多,但是其中最有价值、最值得称道,不定能传之久远的是他那些具有“诗史”品格的几组力作。这些作品是《三十咏怀七首》、《下乡插队二十周年感赋》、《文革三十年祭八首》等。作于1982年的《三十咏怀》(本书 页)似乎只是回顾诗人自己30岁的人生经历,抒写个人情怀,但是却以诗的方式,提供了一例宝贵的个案:一个饱受屈辱、饱经忧患的青年,是怎样在逆境中志存高远,自励自强,奋发踔厉,为继承祖国优秀文化传统(“谁续广陵散”)而不遗余力,衣带渐宽。这正是日后陈仁德事业有成的坚实基础,也可以说是全部作品甚至整个人生的翔实的“注解”。

而写于1989年的《感赋》和写于1996年的《文革祭》则是对中国20世纪规模巨大、影响深远的两个历史事件的诗的概括,既有过程的描述、感情的宣泄.,又有鲜明的爱憎、理性的批判。这样的题材,以旧体诗词的形式来表达,简直是“胆大包天”,自不量力!但是陈仁德却有自己的“金刚钻”,偏偏揽起了这项“瓷器活”,不能不令人惊叹。《感赋》是一首七言歌行,长达31韵,对于那段“百万少年”“不学文章学耕田”的荒谬历史,可以说做了全景式的写照,甚至包含了若干细节的展现,读之令人扼腕。结尾固然写到了“对镜黯然”的心情,诗人却笔锋一转抒发了因“神州改革”百废俱兴而带来的喜悦,显出了大度与宽厚,难能可贵。而《文革祭》则是一组严谨的七言律诗,从各个不同的侧面对那场“史无前例”的劫难进行了义正词严、鞭辟入里的批判,而对一些荒唐透顶的现象的控诉也具有动人心魄的力量。诗人于字里行间体现了功力的深厚,限于篇幅,就不举例了,相信读者在阅读中会有自己的体悟。

仁德的作品题材广泛,不仅有上述史诗性的重大题材,更多的是传统诗词习见的咏怀、抒情、记游等篇什。这些作品无不情真意切,不见矫情、夸饰之弊。他不屑于无病呻吟、敷衍应酬,深知那是创作之大忌。有感而发,为时而作,是他始终坚持的不二信条。所以,即便在那些看似抒写个人情怀的作品,往往也包含了一定的信息含量,折射出一定的时代特色,有其社会意义;而那些直面现实、揭示矛盾的作品,又都是出自诗人切身的感受,不是隔靴搔痒,往往能一针见血,显示力度。这是仁德的诗词创作基本本特色,也是他取得成就的根本保证。这也是他的作品对于当代诗词创作的借鉴意义之所在。

仁德的作品诗多于词;就其质量而言,我以为总体上也是诗胜于词。举凡常用的几种诗体,他都能运用自如。就是现代诗人最不容易掌握的五言古风,他也能写得来“像那一家人”,不致流于浮浅、滑易。他所使用的语言,大体上是浅近文言,也有经过提炼的白话;他不好用典,其作品中找不到诘屈聱牙的语句。因而他的作品读起来流利晓畅,不会叫你尝到“涩”与“隔”的“苦”味。但是,仁德并非捷才,我们经常一道参加一些活动,每有咏事,他一般“交卷”在后;他的作品看起来似乎一气呵成,自然流转,其实是费了许多构思、推敲之功的,有时候最后的成品已经面目全非。他经常打印初稿,请朋友们“指正”,闻“过”则喜,从善如流。在“成如容易”的背后,隐藏着苦吟的艰辛;当然,同时也让他享受着创造的快乐。这样的快乐是无与伦比,无价可估的。

2002年,忠县长江大桥竣工,决定在桥头隽刻《忠州赋》,仁德力克强手,夺标中选。他的赋文得到马识途老先生的赏识,由马老手书勒石、安装,已经成为忠县的标志性景观,每天都有游人流连其下,欣赏文、字双璧。“临江故郡,巴国旧疆;西接丰都,东望瞿塘。背巍峨之巴山,峰峦葱郁;面高峡之平湖,烟波浩茫……”何等的气势,何等的胸襟!仁德的佳作辉映于家乡的土地,实在是他的骄傲,他的光荣。对“赋”这种高难度文体的掌握充分说明,仁德的旧体诗词创作的成功,是建立在深厚的传统文化基础之上的。不妨顺便提及,仁德对家乡,以至整个三峡库区的民歌、民俗、考古、人物等传统文化领域也作过深入的探究,并且作出了显著的成绩。比如他注释了白居易任忠州刺史时所写的全部诗作;发现了已被埋没的清末忠州诗人李芋仙,对他进行了研究,使之重彰于世。这也是他对重庆文化所做的贡献。有了这样的功底,仁德后来从事新闻工作,自是得心应手,胜任愉快。他曾多次荣获全国、省、市新闻作品奖,何足为奇。

近一两年来,仁德做诗渐少,却把许多精力用于撰文。其作品我读过不少,大多取材于昔日的生活经历,意图从一些具体而微的人和事,忠实地记录历史的真相。他的这种努力当然是一种责任心始然,值得赞赏、钦佩;不过我私心又颇感遗憾:这样就会少读到仁德的好诗了。在他自己,或许也有生活枯燥,诗思难得的缘故吧?但愿这只是我的揣想而已。要他离开这诗的世界,怕也难。仁德近年作品不多,却往往贯注着一种沧桑之感、苍凉之气,而少了锐意进取的豪情壮志。其《五十咏怀》(本书 页)就充满了矛盾与感慨:既欲罢不能,又瞻前顾后,进退失据,万般无奈。“庾信文章老更成”,仁德正面临一个嬗变的关口,处在突破的前夕,有理由期望,他的创作道路会延伸得更远,他的作品会展现更加美丽的“风景”。

在即将结束这篇冗文的此刻,仁德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昨天,他才做了声带息肉的切除手术。而在不久之前,他还曾遭到一次突袭:医生检查出他患有冠心病,医嘱必须戒酒。是顾全健康,还是与酒告别:对于他,这是多么艰难而痛苦的选择啊!而朋友们又是多么遗憾哟,今后酒席上少了一个“硬角”,我们不会再有同仁德一道开怀畅饮的时候了。那些愉快的时日,只能在永难磨灭的记忆里再现。但是,对诗的共同的热爱,仍然会把我们的心永远绾接在一起。我坚定地相信,缪斯永远不会遗弃像仁德这样的诗人;同样,仁德更不可能在任何时候背叛他心中神圣的女神的。来日方长,仁德一定能更好地歌唱!

2003.12.9夜,渝州悠见斋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29 11:50:06编辑过]

诗兄作序之认真,点评诗作之精湛,勾画人物之准确,叹服

手握灵珠,心开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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