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画像
你躲在你的过去。你的过去深到了顶点,那里升起浓如大花的黑 在你的眉毛之下,多年失修的地址,无声的腐烂。我远远地看见 你坐在自身叠起的名字间,侧着脸,隐瞒着,砖瓦零碎的另一半 养你的水,就在栅栏以外,和你的三十年,纠缠 和你的三十年的妻子,纠缠。阳光照在必经的路上 一些回声,反射在你无政府的内部 没有锅碗的内部,没有香火的内部,藏着你的秘密的信件 那里的洞口真大,一撕开,孩子们就整整齐齐地码在空空的纸上 你为他们塞进糖果和子弹,当风再次吹来,他们虎虎地生长 多像你一生的文字。这是一个深入,浅出的过程,就像四季 悄悄地移动,在身前身后,像一群花红柳绿,不停地错,不停地 错
两个人的城堡
现在,我们隔着床铺大声说话,像一对城堡,彼此撕开了一道口子 鲜花在其中,血就躲开,因此而消失,看不见自己的手 一对舌头碰响的声音,掉进水里,生根,发芽 好像什么一闪,终于步入了你,有一部分溢出,或深或浅 那一刻,零钱洒了一地,在每一个角落,观察着我们的贫贱 共同的记忆,像大雪急下,整整一年 我们在各自的身体里成长为孩子,深埋的童年,已碎成一堆 我们在心里疾走,来不及多看一眼,就走失在半开半合的积木里 外面空空的,我只在最深的火里醒着 你坐在对面的黑中,裁补衣物,中间是一段发光的尺子 在你之下,我无法握紧它的刻度 那些不朽的瓷,还是要抽出来,然后擦亮,磨成薄薄的饭碗 无言而洁净的米粒,顺风落进,像单音节的词,从很远的边缘 反射来一些白色的光芒,照耀着,像至今的我们
今夜,将所有的叶子递上去
那里太黑,我突然停住了,以为摘除了时间,有人沉默着 转过身子,挺满了硬。我把它们指给你看,另一个方向传来 赤裸的铁,或轻或重,或越堆越高,倾刻向里打开 一朵盛放的花,让四周徐徐升起,中间积落着一层半醒的水 多像世界粗糙的微笑。在另一个空间里 我有两次摸索香烟,火就在旁边,忽然扭过脸,露出 一生中的两个局部,一些浅浅的风,灌满了孩子时代的边缘 今夜,我多么谦卑,几近于草木 从一生到另一生,与春夏秋冬四种风向轮番握手,然后 将所有的叶子递上去,像是一次无偿的消费,一切都已过去
潜入一片树影
我走过的时候,你沉默在树下,第一次伸出手,就能从中掏回一些水 第二次,和最后一次,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现在,我们潜入,需要 相互搂着下沉,起先还有光线,然后地心突然塌下 这个过程可以用来估量我们的生活,或记忆银川的太阳。再往里走 禁锢的根伸出黑色的手臂,或看着我们,却不提任何要求 那一刻,世界在身后倾坠,落入一粒坚果,我们站在背面,看它们 的腐烂,像过期的丸药,或乘凉人的脚气 一些歌声,在我们的额头,渐渐堆成了斜坡,如此清脆,在远处 在近处,像一排翻新的折叠椅,依稀看见,一群百灵端坐其中 风,还浮在那里,到处是方方正正的冬天,温暖只在地窖里 被方向牵制。四周太大,回声太虚,恍若一团揉旧的报纸 多么糟糕,所有的人只有我们两个,除了心潮的起伏,什么也没有
朝着春天的背面忧伤下去
行走了很多年,这条街市被收紧,好多人挡在外面。刚刚切开的大雪 留在石板的内心,或在空气之下的深处,每只鸟剥开自己的鸣叫 进入,或睡眠着,接近消亡。现在 灰尘掉下来,似一团死者的面孔,在每一座城市的尾部,变绿 变疼,开始倾斜着跪着,多像我恨过的人 这样的时刻,或是一匹马,备足草料,一路惊醒着行人,朝着春天 的背面忧伤下去。呵,在大地的瓷光下,你定会温柔,但你厌倦奔跑 所有的记忆堆在梯口之间,黑黑的,像一群迟疑不定的干货 升上来,还是移下去,没有深浅、没有轻重 就像固执的水位,等待一场暴雨的来临,等待一声遥远的呼声 料想我们在机密之外,咬咬牙,打开了饭局,就像打开了炽烈的毯子 我将看见儿子或女儿,手拉着手,他们从未来照了过来,多么明亮
醉酒之后
那些人,像一排液体,渐渐隐去,在远处,构成另一个世界。他们 站在我的孤独之上,做各种难言的手势,然后,洗下面孔 含糊不清地,将我从陌生中取走 那一刻,一只不倒的瓶子,被我的瘫软卡住,越来越深 好像肉体是一座黑房子,所有的灯背靠背贴在一起,这样的光 被我一个人攥在手里,整个身体也跟着一起瞎火 从现在开始,我不是你们中的一部分,我只赐予一张熟睡的脸 供你们摊面饼,或交换副产品。这样的感觉 似乎在你们的附近,有一大群人,拥簇在我的前头或左右 像一片粮食之水,扳开沉在窖底的记忆 听,起风了,我把手绕过去,从背面,把自己掏空,多么副有酒力 然后,勾兑一些秘密,或从地球的一扇窗户里,消失
爱上河心
看到她,多像完整的明亮,从许多开着门的房间,缓缓照过来 所有的玄关离开又回来,无声地呼喊,并纷纷站在四壁之内 像一片白色大花,覆盖着她。越过门隙,我看见外在 的某处,正在降温,她的河心再次被提起,一个男人的头骨 连同一幅阔大的面部,浮上来。那一刻 足足有三十年的鱼群,集体潜入,在你的身体里,像锥形的物 滑向四周,长眠在任何响亮的障碍之上 今夜,我漫长的岸,轻轻地摇醒了她,而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 曾经爱过的那些声音中,石子在闪光,多么卖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