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之趣
也许是因为我一直生活在城镇和荒野边缘的原因吧,对“野”字所包含的趣味情有独钟,品味的时间长了,就生发出许多思绪来。
野,郊外也。在《说文》中,它的定位与现在生活的环境是一样的,但这个郊外已经不是那一个郊外。《说文》中是我生活着的这种小城镇的郊外,现在大城市的所谓郊外也已经熙熙攘攘,功名利禄的尘土覆盖了野茫茫的可能,那一种古代文人的惆怅和茫然现在也只能在内心之中显现出一些更繁杂的感慨了。野茫茫出自《乐府诗集·杂歌谣辞·敕勒歌》,它传达出的是自然开阔中的世界之大的感觉,现在,世界小了,小的你如果想大哭一场,必须自己躲在厚厚的锦绣被子里面,嘘,不要哭出声来,泪水也要少之又少,到打湿眼窝,可以轻易擦去为易。
光照旷野出自明朝魏禧的《大铁椎传》。旷野一出,心境洞开。如果你突然见到现代保护的还算好的旷野,也许,黄河三角洲保护区算是吧,跳下现代疾驰的宝马,你就会感觉手脚自己就有舞之蹈之的变化,好像失控了,究竟是手脚引领心灵还是心灵引诱手脚呢?这些远方来的客人在我这个旷野边上的所谓主人的陪同下,终于可以比较畅怀一点了,他们想打开自己,又不由自主的拘谨着,赞美着我经常进入的旷野,然后,都走了。于是,我自己就在旷野上流连,直到自己相信这是命运对自己的馈赠为止,把自己化身为野水上随风招摇的芦苇为止,成为歌咏水中星光的所谓的诗人为始,是呵,我对这一片广大的野地的热爱才刚刚开始。
黄河入海口的岸边,野渡是没有的,那种小舟落帆,渔夫在月光下等待樵夫来杂谈风月的生活也是没有的。不过,有时,到了捕鱼归来的机帆船上,遇见一个豁达的渔民兄长,在海风吹动着的微晃的电灯光下,把酒谈海,真诚的微笑在光影里盛开着朴实的真情,也是快哉。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这片荒野上,野火未然,嫩绿还是要随着春风蔓延开来,在发黄的枯草丛中,那份生机才更加让你感到勃勃的大地之力。一个半月之后,浓绿遮盖了荒草,百鸟齐飞,云聚云散,好一个原生的自然。野霭有时就在阳光下带着它们奔走的影子抚过你的脸颊,好像时光在借着温柔之手,在你额头上摸出皱纹,这么轻,没有感觉的轻,让你会突然在一大片透明的野水面前失语,这个人当然是我,只是鬓角有了一根细细的白发。
野芳发而幽香。野花开了,有一股清幽的香味。宋朝的欧阳修在《醉翁亭记》中的句子在我站在一大片野花面前时闪现在脑海里,好像一条小鱼蹦出野水,留下越来越小的波纹。荒原上的野花常常成为我赞美生活的一个重要的理由,它们寂寞开来,在盐碱的荒野上,这悲苦的生活中盛开出芬芳,虽淡淡而坚韧。竟有一种叫苦丁香的花儿,开了,就抱着枝头不肯凋谢,好像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寻找爱人似的。爱人依然没有出现,它们等到白雪覆盖的时候,白色的干枯的小花被一朵雪花就能覆盖。我也因此联想到一位诗友得到初恋的恋人病逝的消息后,写下的诗句:“人生初恋埋白雪,无缘亲人驻心中。”他的心中盛开的也许就是这样的苦丁香花。
野菜,现在在餐桌上绿盈盈的做出卷曲的舞姿。采野菜要在初春,特别是那些老一辈的大姨大妈们呼友喊妹,走进了旷野。有时,采油女工巡井间隙看见脚下的嫩绿,忍不住采擢一些。于是,这几天,家家餐桌上就都有了一份清香。
黄河入海口的百里槐花在五月中旬左右陆陆续续的盛开了,千万只蜜蜂随放蜂人来了,嘤嘤嗡嗡,忙忙碌碌。这时,一些家庭就开车入林,野餐的小故事在垂玉般的槐花底下上演。孤岛文联坚持十年的槐花笔会也亮锣上场了,就有天南海北的文朋诗友与孤岛的文学艺术爱好者一起唱和,一起野餐。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活动竟然很有了一些名声,全国的文友经常会一个电话打将过来,希望坐着电话线赶来参加。
有时,我们的聚会尽兴起来,就再找美景之处,在晚霞如头顶一大的花朵的时辰,点起篝火,歌舞野炊起来,一直看到群星也俯下身子要求参加,我们才意识到该散了,该散的时候一定是要高高兴兴的散的。
写到这里,我才感觉到这篇文章该进入自己的正题,这就是我的文学世界中的“野”应该怎样呈现出来的问题。
如果给我的文学发展寻找根系的话,旷野的边缘是我的生活境域。我如果想让自己的文学生长开放出自己的苦丁香花儿,根子一定是脚下这一片热土。
野,活力也。我的文学作品一定要有活力。不管它是什么门类的艺术作品?读不出灵动的活力来,那就是失败之作。
野,朴素也。文学作品当然讲究技巧,朴而化之,才能成就我的技巧。根子深深扎进生活的盐碱里,却也能开出大片的鲜花,味也许会淡一些,却也无愧于风霜雨雪,边缘有边缘意义,这是我的,不是你的。我这儿既不是乡村,也无所谓油田大工业;既不是都市,却可定位在小城镇;无所谓荒原,却可以自由进入旷野。这些特点,让我明确感到朴实深入,记录和歌咏周围的人生,只要深入,只要热爱,只要真诚,它就是属于人类的。
野,明澈也。野中有水,荡且漾之,天光云影,全入怀里。繁复在这种环境下的努力,只能是文学艺术积淀的努力,繁复在我的底下只能用简单和明澈呈现。如果出现繁复或者繁茂的可能,也可以操刀刻之,只是这种期待对我是可遇而不可强求。
野,性情也。春雨夏花秋霜冬雪,自然性情之物。正如我的笔名任真,任真,顺其自然之意。它取字陶渊明诗句“任真无所先”,顺其自然,不要规矩。可是,规矩是有的,文学的创作规矩是存在的,我接受我应该接受的,却不鄙薄我没有接受的。性情,春雨夏花秋霜冬雪,各有其美而不娇纵。只要那些有其美而不娇纵的文人艺术朋友都是我的好朋友。
野之趣,深藏文化之趣,张扬着艺术本真的意义,所以,我要用终生去喜欢,这像一生的爱情苦恋。
2005-2-24
野水
大暴雨过后,荒原上一洼洼的雨水
一阵略大的风吹来,也仅仅带起一些
似有似无的波纹。一汪又一汪
以静止的姿态在时光里的行走
有时,旱季来了,留下一个盐碱的
无神的白色眼窝。
秋雨来了,在原地,还是原来的大小
又一方野水诞生了,一种再生和轮回
它们本来都没有名字
较大野水能够幸存下来
覆盖上冬天的冰雪,来年
也就能浩浩荡荡起来
有的,更是鱼群游弋
也不知这些生灵
是顺着那一条命运的沟渠来到这里
更浩荡的,则成了湖泊
有天鹅、丹顶鹤,以及上千只野鸭
栖息,这样的乐园不止一个
在黄河入海口这片大荒原上
形成自足的生命循环系统
在前面一大片浓绿或者金黄的芦苇那面
亮亮的一团光在有意无意的晃动着,那就是野水
它把它的那一块天和变幻的云抱在怀里
把一小块星空揣在心中
在自生自灭的野水边,一个现在的我寂静成为一棵芦苇
风来了,欠一欠身子
风去了,就静静的立着
我抽烟沉思的影子映在野水里
我是暂时的,正如野水在荒原里
也是暂时的,阳光终会把我们收留
20050204
[此贴子已经被齐云于2005-2-27 9:41:31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