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滩客：诗四首

又闻杜宇

青山与层林的阴影中
所有的树叶都张起了耳朵
只有一茎芒草
还摇晃着它噙泪的目光
这是四月的清晨
烟雨春山是一滴淡墨
被它彻夜的鸣叫轻轻呵散

骊歌如痴，桃花晕染的梦境
让前世美人春睡至今
时光已远远流向铜镜深处
它仍在微风里清洗嗓子
足痕踏碎夜色的叶脉
把逝水、爱情与江山的遗恨
一点点抛入斜飞的雨丝

万物欣荣。在美好的四月
只有它的啼鸣
显得多么固执，孤单
在天空一声一声地暗淡下去
仿佛一羽灰心的光芒
梦想飞出春天
带走一些光阴的秘密与惆怅

我的小城

我的小城在四月蓦然惊醒
阳光已变得灼热
它在灰尘中耐心倾听
一只蜜蜂和一只苍蝇的面谈
它们还没学会上QQ

街心转盘。那朵失血的杜鹃花
被上万只脚踩过
被上万只汽车轮胎碾过
被一场干枯的春雨
轻描淡写地打湿过
又在小城的伤口里沉沉睡去

四月的炎阳下
我的小城在灰尘中失声痛哭
一位跌跌撞撞的盲人
拼命抓着万东南路一棵小叶榕
像抓着自己漆黑的余生
他的眼泪
被风贩卖到了更远的地方
成为江湖的谈资

残酷的四月
我的小城再一次被岁月背叛
丁香不再盛开，煤车隆隆驶近
电梯楼的尖塔栖满黑色鸟群
黑压压一片
它们掠过阳台时发出的叫声
比春天更粗糙，更响亮

有怀——悼诗友二十四桥

也许会丢失更多的夜晚
更多的星辰、道路与灯盏
还会丢失更多的离别
更多的爱与忧伤

当尘世越来越孤单
我们旧日的相识已同纷扬落叶一起
绕开今生还乡的渡口
在遥远的彼岸登上时光之帆
他们的影子幸福而澄明
被我一千遍一万遍珍藏于流水

在剩下的怀念中
一定有一座桥永架于天海之间
让我不再惊悸于人生无常
不再试图握住每一双温暖的手
而每一条小路上，一定都留下了灵魂的路标
聆听他们轻盈的步伐
载满熟悉的歌吟，风与文字

也许会丢失更多的年华与留恋
但在茫茫红尘中
我已看见神的接引
他递给我们一索无声的纤绳
让我们平静地渡过千劫万幻，永不悔恨、回头

夜读纳兰词

为在夜色中找回失散的爱情
他打开霜雪，放进自己单薄的体温
西风吹凉惆怅，也吹凉案上的书，腰中的剑
他走向月光映照的塞外
枯草，残旗，千帐灯昏
笛声遥远而温和，像故人的目光

那时，月落三更，梅花飘舞
早年的闺怨吹气如兰，令人如醉如痴
山野那处草庐，灯光桔黄而安详
不像家里的深宅
早已人去楼空，风檐透不出一缕光阴
谁替他融化一生的冰雪

滤掉朔方的寒气
今夜，他像三百多年前那缕月光重临
让人生善良，优美，通体明亮
像好兄弟一样值得信任
如果，青春与江南是一种宿命的婉约
他得省略掉生死，为我们留下更晶莹的词
留下天涯归路的背影
夜夜朝着永远的爱情与悲伤靠近

写于2012年1—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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