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诗的人文价值的内涵
所谓诗的人文价值包含有下面四层意义。
一是，诗歌是人类，仅仅属于人类的伟大创造。其他种类的生物没有能够将诗歌创造出来，能够写诗是人类的专门的功能。而且诗歌的主题和题材也都是同人、人类的活动紧密相连的，即便不是写人，也一定有人类活动映射在诗歌里面；不是写人的诗也一定由人来写，也一定寄寓了属于人的思想感情，尤其是抒情诗，差不多抒发的就是抒情主体自己的主观感情。“人外无诗，诗外无人”（龚自珍语）。再则，人跟诗的关系超越了人跟其他文类的关系，只有写诗的人才荣幸地被称为了诗人，而其他文类的写作者只是被称为作家，写小说的是小说家，写戏剧的是剧作家，写散文的是散文家，搞批评的人也只能叫做批评家。当然，也有将写诗的人叫做诗家的，但跟诗人这样的称谓比，似乎少了许多崇敬感。因此，作一个诗人是荣耀的事。
诗的人文价值包含的另一层意义在于，诗歌对于我们人类的文化和文明的创造起到的根本性的作用。许雨浓在他的文章《谈先秦若干历史悬案》中指出：“诗，既是人类的语言文化，又可谓是人类共性的、必然的、进化到智能人的第一文明。”人类曾经经历了漫长的蒙昧时代，可能上百万年至少几十万年的蒙昧和野蛮时代，正是诗歌的产生成为人类文明的第一缕曙光。人类文明史表明，任何一个民族其最早的文化和文明的创造就是诗歌。古埃及的《亡灵书》成书于公元前3100——前2686年之间，古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成书于公元前1900——前1600年，古印度的《吠陀》成书于公元前1500——前1000年，古中国的《诗三百》成书于公元前1100——前600年，这些都是这些古代文明国家最早的一批文明成果，无一例外都是诗歌。古希腊最早的文明成果也是诗歌，《荷马史诗》。考察人类文化和文明的历史，我们发现，不仅这些文明古国是依靠诗歌奠定了他们的文明的基础，而且后来崛起的一些现代国家也是依靠诗歌才奠定了他们的现代文明的基础的，英美德法俄在近几百年的文明创造中表现不俗，可是如果没有伟大的文艺复兴运动，没有莎士比亚、歌德、惠特曼、雨果、普希金这样伟大的诗人，这些现代文明国度的命运可以想见。智利诗人聂鲁达于1971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可是诺贝尔文学奖评奖委员会给他这么一个大奖的理由却是“他的诗作具有自然力般的作用，复苏了一个大陆的命运与梦想”。所以我们认为，诗歌永远具有伟大的人文价值，永远是一个民族伟大复兴的象征。
诗的人文价值包含的第三层意义在于，它对于某个民族民族性格形成的伟大影响。由于诗歌是一切文明民族最早的一批伟大的文明成果，所以每一个民族都会无遗余力地运用他们老祖先的伟大创造来教育他们的后代子孙，有的民族甚至将诗教直接定为宗教，宗教所使用的材料其实是诗，最著名的莫过于尤太人老祖先所创造的《圣经》，不仅成为其本民族的宗教也成为了其他许多古代和现代民族共享的宗教文本，可是《圣经》本身是诗歌，里面直接地收录了许多抒写个人感情的抒情诗，比如《雅歌》等。歌德曾经讲过，诗歌，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仍然是人类最伟大的导师。中华民族，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数千年来一直持续不断的伟大民族和伟大文明，我们的民族和我们的文明虽然历次遭遇巨大的危机，可是我们不是古埃及，也不是古印度，甚至也不是希腊、罗马，我们曾经多次面临灭国的危险，可是我们没有灭种，尤其是文明的火种，为什么呢？原因就在于我们有伟大而灵活的诗教传统，我们的这种伟大而灵活的诗教传统形成了我们伟大而灵活的民族性格，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民族是一个不可战胜的民族。我们的诗教传统之所以是灵活的，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将诗教宗教化，没有宗教迫害和残酷斗争，我们的诗教是更民主的，是每个人都可以接受的，当然，你不接受也没有关系。
诗的人文价值包含的第四层意义在于，它对于个人的伟大影响。作为单个的个人，最重要的是他的立身处世的方式，和他的思想观念，R.福克斯曾说：“在缺乏一个世界观和不理解生活的时候，人类个性的充分而且自由的表现，是不可能的。”孔子说，三十而立，换句话说，一个人到了三十岁，一定得有自己的一套立身处世的方式，一定得有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怎样形成自己的一套立身处世的方式和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呢？借助孔子的方法，就是从小接受诗的教育，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也就是我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就得下决心“志于学”了。中国曾经拥有漫长而富有成效的诗教传统，正是这样的漫长而富有成效的诗教传统才使得中华民族成为了一个能够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伟大民族，才有了如此灿烂辉煌的文化创造，才成为了唯一的一个文明的历史没有被断裂的伟大民族。中华民族伟大的民族性格和德性以及行为准则都是诗教赐予给我们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民族是一个应该得到整个人类景仰的民族。
二、诗的人文价值产生的原因
作为青年学生应该认识到诗教的伟大作用而且要自觉地接受诗歌的教育，以便形成自己良好的立身处世的方式和优秀的品格以及正确而有效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说到这里，可能有的人要问，诗歌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人文价值啊？为什么啊？原因是诗歌永远歌颂真善美，诗歌永远鞭挞假丑恶，诗人就是给邪恶过不去的人，诗人就是跟假丑恶进行殊死斗争的人。诗人为了要能够歌颂真善美，鞭挞假丑恶，首先就要求自己成为一个具有真善美的伟大品格的人，胡风说：“有志于做诗人者须得同时有志于做一个真正的人，无愧于一个人的人，才有可能在人字上面加上‘诗’这个形容性的字。”胡风又说：“诗人和战士常常是一个神的两个化身”。英国哲人笛卡儿甚至将诗人列进英雄谱，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艾青曾这样在他的《诗论》中谈到，真善美同诗歌的关系：“真、善、美，是统一在先进人类共同意志里的三种表现，诗必须是它们之间最好的联系。”又说：“真是我们对于世界的认识；它给予我们对于未来的信赖。”“善是社会的功利性；善的批判以人民的利益为准则。”“没有离开特定范畴的人性的美；美是依附在先进人类向上生活的外形。”还说：“一首诗必须把真、善、美，如此自然地调协在一起，它们三者不相抵触和洽地融合在一起，如此而又互相因使自己提高而提高了另外的二种——以至于完全。”记得古代哲学家曾经这样说：“美言不信，信言不美”，但是诗歌却奇迹般地克服了真和美的矛盾，使得真、善、美可以在一首诗里统一起来，这真是了不起的成就啊！诗人艾青还深刻地讲到：“存在于诗里的美，是通过诗人的情感所表达出来的、人类向上精神的一种闪灼。这种闪灼犹如飞溅在黑暗里的一些火花；也犹如用凿与斧打击在岩石上所迸射的火花。”这就很好地回答了诗歌之所以能够提高一个人或者一个民族的智慧水平的高深问题，诗歌能够引领人们向上，这是问题的关键。
中国先圣在教育体制上进行的伟大的课程设计就是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既包括人文学科，也包括科学技术，甚是合理，可是他们使用的通识课教材却是四书五经，而《诗经》被置于五经之首。中国当代大儒马一浮认为，六艺之学，皆是求仁；而欲识仁，即须从《诗》进入，说：“六艺之教，莫先于《诗》。于此感发兴起，乃可识仁。”（《复性书院讲录》，山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57页。）而孔子对他编选的《诗经》文本说了一句总结性的话：“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无邪之思，就是仁。所谓诗教，就是开发护持善根，就是让人不堕落，不自私，不庸俗，做一个好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只是好人的事业，诗教就是用诗歌里面所包含的真善美的元素或者仁爱的元素养成大面积的好人，历史证明只有大面积是好人的时代才可能是一个兴旺发达的时代，中华文明史的汉唐盛世就是一个诗教盛行而诗歌繁荣的时代。
三、诗歌对形成我们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的作用。
下面我们将举一些例子来说明诗歌对形成我们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的作用。
首先，成长中的青年，十五六岁的青年马上要面临的问题，就是两性问题，爱情婚姻的问题。当然，对于青年人，婚姻的问题还谈不上议事日程，可是爱情这个问题对于15岁到18岁的青年却永远是一个问题。我们应该树立一个怎样的爱情观，这就十分令人困扰。我们首先要承认，爱情是每个人的必须，几乎是本能的必须。大家可以读一读艾青的诗作《关于爱情》：
关于爱情
这个世界，
什么都古老；
只有爱情
却永远年轻。
这个世界，
充满了诡谲，
只有爱情
却永远天真。
只要有了爱情，
鱼在水中游，
鸟在天上飞，
黑夜也透明。
失去了爱情，
断了弦的琴，
没有油的灯，
夏天也寒冷
诗人艾青的诗想必大家都有同感，爱情的确是伟大的，重要的。可是问题来了，是怎样的人才可能拥有这样伟大的、崇高的爱情呢？我们还是来读一读《诗经》中的开宗明义的第一首诗吧：
关 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对于《关雎》这首诗，大家是太熟悉了。可是，大家有没有想过我们上面提到的问题，究竟谁有资格拥有这样崇高而伟大的爱情，怎样的人要找怎样的人才算找对了对象？诗里面讲的很明确，只有君子才配享爱情，配享崇高而伟大的爱情，可是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君子啊？！这就很值得我们的考量。首先，君子应该是一个好人吧，他应该有崇高的理想，他应该是那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吧，当然对于一个君子来说，他应该是一个感情深沉而专一的人吧，至少他要有相当的眼光，总不能找一个下三烂吧。所以对于一个君子来说，他必须找一个贤惠的人，一个心地善良而美丽的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应该是最理想的爱情模式。那什么是窈窕淑女啊？所谓窈窕淑女，肯定不是那种下三烂的女人，人尽可夫的女人，她首先应该是一个忠贞的女人，一个不轻佻的女人，一个不肯轻易将自己打发出去的女人，换句话说，她是一个不肯将自己弄得很下贱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是懂得自重的女人。正是这样的女人，才值得我们的君子用心去追求啊！“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这样的女人，求她个十年、八年，也是值得的，因为她淑女啊！而且窈窕！不轻易给人，应该是淑女的一个标志性特征吧。当然，我们的君子老追不到手，心里也是难受的啊！所以君子面对淑女要“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了。当然，对于一个淑女来说，她最理想的意中人还是那个有情有意的君子啊！别人认真追求她，她总不能不领情啊！她总会对这样真诚而伟大的爱，有所回应的啊！所以，伟大的爱情终于有了甜美的结果，“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这是题中应有之义啊！“琴瑟友之”，告诉我们，我们的君子不是一个禽兽一般的人，他是一个文化人，他是一位有着很高品位的人啊！不然，他怎会“琴瑟友之”啊！“琴瑟友之”之后，我们的窈窕淑女可能已经登堂入室，成了人家的贵客了吧，她也应该是一位上得厅堂，进得厨房的人啊，所以她得到了更加多的尊重和宠爱，君子一家不是对她正“钟鼓乐之”吗？
《诗经》里面的另一首诗《氓》，也是大家熟悉的。如果对照着读，你就知道什么样的爱情是纯洁的、伟大的，什么样的所谓爱情是如此卑劣、渺小，容易遭到人们唾弃。下面是那首《氓》：
氓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氓》一诗中的男性显然不是“君子”，虽然不能用现在的“流氓”来形容，可是这么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总不是我们能够赞赏的吧，自然，该诗中的女性也不是“淑女”，她那样轻易地连人都没看清楚就将自己许给了别人，不仅如此，该女子还主动迎合，一次看到要娶自己的男人生气，居然说“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氓》一诗中的女人遇到了一个“贰其行”，“二三其德”的男人，而且生活十分艰辛，甚至发生家庭暴力，这也算自食其果啊！
《氓》一诗中的女性的命运是可悲的，然而这还不算可惨，因为她生活的时代总是和平的年代啊！最可惨的恐怕是“乱世佳人”的命运，杜甫笔下就写了这样一位：
佳人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败，兄弟遭杀戮。
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夫婿轻薄儿，新人已如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杜甫号称诗圣，他知道什么样的爱情才是伟大、纯洁而崇高的爱情，在他的诗里无情地批评了轻薄男人对绝代佳人的凌辱，乱世中的窈窕淑女未能遇上尊重自己、爱戴自己的敢于担当的君子，所以只能过一种贫穷、孤独、寂寞而苦寒的生活，这才是最最令人悲哀的事。
以上诗篇形成的强大的诗教传统教育了几千年的中华儿女，历史证明，什么时候君子和淑女的结合成为社会的主流，什么时候这个社会就能够走上正规，什么时候君子成为流氓，淑女成为贱货或者烂货，那么社会就会变乱。安史之乱就是由晚年昏君唐玄宗和别有用心的女人杨玉环的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引起的，安史之乱葬送了一个繁荣富强的历史时代，而且安史之乱过后，社会一直未能走上正规。我们当下的一些贪官，哪一个不是坏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上。因此，接受诗教，接受君子淑女的爱情婚姻观，无论对于我们自己或是对于我们国家是何其重要的事。
值得注意的是，君子淑女的爱情婚姻观里面包含了可贵的男女平等的观念，在古代女子在许多方面不占优势，可是作为君子首先要从人格上尊重淑女，君子不能用不正确的手段诱惑女人，更不能始乱终弃，男人一定要能够负得起责任，而且女人不能贪恋荣华富贵，女人也要有自己的人格，因为她是淑女，淑女一定要忠贞。男女平等，互相尊重，互相爱慕在现代诗人舒婷那里得到了提倡，下面我们来读《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1977年3月27日
舒婷的这首诗曾经引起我们整个民族的心灵震动，共同承担的爱情婚姻观在中华民族这里是有市场的。
诗歌除了能够帮助我们建立正确的爱情婚姻观以外，还可以帮助我们建立正确的生死观。正确的爱情婚姻观是重要的，可是正确的生死观同样重要。
我们知道，人的生命是一个过程，草木有荣枯，人有生死，这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可是人非草木，贪生怕死似乎也是人之常情。有的人未能树立正确的生死观，活得很痛苦，死得很凄惨。所谓正确的生死观，就是以平常心看待生死。陶渊明在中国古代诗歌史也是一位诗圣，他教会了我们正确的生死观。下面是他的《神释》：
神释
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与君虽异物，生而相依附。
结托既喜同，安得不相语！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
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
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古人领会了正确的生死观，所以能够从容受死，慷慨就义，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是何等豪迈的诗句，而他们的人都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真豪杰。
与正确的生死观相联系，我们就有了乐天知命的人生态度，陶渊明在《挽歌诗三首》其一中这样写：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陶渊明又在《杂诗八首》其一中写道：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这是何等的乐观、豁达啊！
有了正确的爱情婚姻观和生死观，还得有正确的抉择观。人容易患得患失，人容易犹豫不决，人总是有许多弱点，而诗人教导我们要英勇、果敢，所以我们有这样的成语“义不容辞”、“当仁不让”。下面读一读笔者写的《瀑布》：
瀑布
到了舍身崖
舍不得跳下去的水滴
只好干涸
舍身而成的瀑流
奔向江海的愿望
势不可挡
舍身崖前
舍身就是永恒
历史的洪涛
汇聚在舍身崖前
舍身而得的生命啊
奔腾不息犹如野马群
舍身一跳 随着虹霓飞升的
是你辉煌的灵魂
到了舍身崖
舍不得跳下去的水滴
只好干涸
而干涸
就意味着远离大海
远离奔腾的大海
到了舍身崖
容不得迟疑
舍身成滚滚的洪流
是不可抗拒的命运
到了舍身崖
后浪推下前涛
容不得一等
这首曾经激励不少人面对得失的时候抛弃患得患失的人生态度，使他们树立了正确的抉择观。
诗歌的人文价值体现在许多方面，上面我们已经讲到了许多，但最核心的恐怕还是诗歌能够使得我们的个人和民族的性格得到塑造，中国人文质彬彬，温柔敦厚，中国人外圆内方，这许许多多的性格特征曾经赢得世界各国人民的赞誉，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国伟大的诗教所赐。值得骄傲的是，中华民族的早期领袖在远古时代就知道对整个民族进行诗歌、音乐和舞蹈等教育，礼教离不开诗教和乐教。《尚书》中有一段记载：
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
最后笔者要说的是，诗歌的人文价值体现在我们可以从诗歌那儿获得一种幸福，低成本的幸福。编篡了《诗经》的伟大诗教家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著名当代大儒马一浮在《复性书院讲录》（山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57页对“兴”的理解是这样的：
人心若无私系，直是活泼泼地，拨着便转，触着便行，所谓“感而遂通”，才闻此，何等俊快，此便是兴。若一有私系，便如隔十重障，听人言语，木木然不能晓了，只是心地昧略，绝不会兴起，虽圣人亦无如之何。须是如迷忽觉，如梦忽醒，如仆者之起，如病者之苏，方是兴也。兴便有仁的意思，是天理发动处，其机不容已。诗教从此流出，即仁心从此显现。
兴，就是仁，就是不自私，不自私的人的心才可能高兴，而高兴才能天理发动，才能活泼泼地，拨着便转，触着便行，才能“感而遂通”，才有幸福可言。因为不自私而获得的幸福就是低成本的幸福，而这种幸福是大伙可以分享的幸福，这跟自私的幸福真的是天渊之别啊！说到这里，大家可以理解，为什么古人说“仁者寿”了。对万事万物充满仁爱之心的人尤其是诗人能够获得一个绝大的幸福，而这种幸福感能够延年益寿的啊！当然，有些诗人盛年亡故，但他们大多是非正常死亡，大多是为了某种正义的事业捐躯的，比如文天祥，比如普希金等等。
2009年8月31日星期一
（作者是诗人、诗评家，现任宁波大学教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