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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两个语文老师》

   《我的两个语文老师》

  我教了一辈子书,不敢说是诲人不倦,但我对每一个学生都是十分尊重的,不敢轻易怠慢。因为我的两位语文老师的不同教育作风,可以说影响了我一辈子,包括我的性格,学习方法,工作作风乃至为人处事。
  
  一  
  
  小学四年级,我从益阳市市立四校转学到益阳市第一完小。班主任姓郑,待学生很和蔼,却不料因我的第一篇作文,他在我的学生生涯掀起了轩然大波。
  作文题是《一件小事》,我写的是自己七岁时住在安徽屯溪亲历的一件小事:我和姐姐放学回家,见一士兵把一老汉的一担水果撞翻了,红通通的果子洒满一地;士兵不但不把果子拾起来,还用枪托殴打老汉。我和姐姐不忍,事后帮老汉把水果捡了起来……
  我的文章是这样开头的:“乌云笼罩着屯溪镇。”
  作文辅导课时,郑老师念了这篇作文,先是夸奖一番,然后盯着我质问:“你这篇文章是从哪里抄来的?”
  我当然说是自己写的。郑老师满脸不信,厉声指责我撒谎,说如此老练的笔调,九岁的小学生〔我五岁发蒙〕哪能写得出来?郑老师哪知道面前的这个小学生虽小,但因家庭的影响,已经读过十多本中外长篇小说了。
  尽管我再三申辩,郑老师就是不相信,还让我在位子上罚站。我睁大噙满泪水的眼睛望着老师,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
  郑老师赫赫笑了几声,用粉笔对着我的眼睛勾划着说:“你还对我瞪眼睛?我要挖掉你的这两颗抱鸡婆屎!”
  课后,郑老师还到我家里家访,硬说我是抄袭的,指责我不接受教育云云。其时父亲已经因历史问题服刑去了,处事谨小慎微的母亲也只能陪小心。最后我还是我谎说是抄袭姐姐的作文,这才过了这一关。
  
  二  
  
  现在平心而论,郑老师的怀疑也是事出有因的,第一,作文辅导课时肯定强调了要写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件小事,而你一个“益阳市”的小学生竟然写发生在“屯溪镇”的事情,岂不奇怪?第二,那时候我看小说看得多,此文大概会有些绘声绘色的小说笔调,那件小事又有点五四小说的意味,你一个小学生如何有此文笔,如何有此精神境界?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老师不怀疑才怪!
  不过,作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的教师,处理犯错的的学生应当慎重从事,不能简单粗暴,多作一些细致工作,力求实事求是;尤其是小学生,不恰的处理往往可以影响他一辈子。
  其实此事的是非是可以轻易查清楚的。第一,你应当仔仔细细询问一下这件小事的来龙去脉,这是不是学生的亲身经历不就水落石出了么?第二,你可以再出一个题目,让学生当场写作,学生的写作水平究竟如何,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由于郑老师的简单粗暴和武断固执的不当处理,对我的影响是极大的。我的性格开始变得有些孤僻,对老师失去了信任,对课堂学习丧失了兴趣,上课不是偷看小说,就是眯缝着眼睛胡思乱想,或是打瞌睡。所有功课,只是临考前才看一看教材,应付了事。这种学习方法一直延续到高中。
  最害怕的是作文,当时规定必须三百字以上,我总是飞快胡乱写一通,然后慢慢吞吞、仔仔细细地数字数,精打细算地凑足——倒也有趣,之后好几年,每篇作文一定不多不少是三百零几个字,每次也一定不多不少是六十几分。
  这一期,除了算术分数极高,语文勉强及格之外,历史地理自然等副科通通不及格,我留级了。
  
  三  
  
  我的作文开始转机是读初二的事了。
  我的好友范新罗是班上的“文人”,笔名“含光”,时不时在校刊上发表文章。一次作文课前,范对我说:“孙头,你看的课外书这么多,怎么也不用一用呢?”
  一句话提醒了我。作文题是《改写木兰辞》,我便用烂熟于心的武侠小说笔调开头:“得得得……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位英俊潇洒、银盔白甲的青年武士,扬鞭策马,疾驰而来……”
  作文交上去后,私下惴惴不安:不知道这样写能不能及格?
  不料,老师眉飞色舞地讲评了我的作文,让它传观;作文本上红色圈点密密麻麻……
  下一次作文是《评鲁迅笔下的闰土》。有了上次作文壮胆,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海阔天空地神侃了一通。写些什么已经不记得了,老师又是一番夸奖。
  任何学生总是喜欢正面鼓励的,这是教育的基本原则。至此以后,每写一篇文章,都要想方设法从不同的角度或用不同的笔调,力求写出一点新意,以此吸引眼球。譬如说,我收集了许多歇后语,就把这些歇后语填塞到一篇文章里去;我喜欢苏联小说里的景色描写,遇到回龙山游记之类的作文,便时不时地把山光云色作一番渲染,用的是欧化笔调;写怀旧文章就多用短句,显得老气横秋……。这些幼稚的文章也屡屡得到老师的夸奖。 
  这样一直延续到高中一年级。遇到周炳奎老师教我们的语文,我的作文才有了一次新的转折,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四  
  
  周老师是北大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五七年被打成右派。他知识渊博,授课娓娓动人,而且时出精辟的警句,妙语连珠。从来不大听课的我,也被他的讲课迷住了。
  在周老师手下,我的作文仍然时时得到好评。只是我写文章不按常规,喜欢独出机杼的作法仍然不变。也曾在几次年级作文竞赛夺得第一名。
  我擅长的是叙述文,而议论文则是弱项;论点论据论证那一套虽然也知道,就是不愿意按常规出牌。譬如,我会叙述一个故事,然后写这个故事给人一些什么启发,等等等等。
  第一学期之后,周老师给每一个学生的作文都密密麻麻写一篇总的评介。
  周老师给我的总评语是:
  
  作者喜用侧笔,每每能出奇制胜。然作文如作衣,应当量体裁衣;不同文体应有不同写法。如写议论文,则应以理为干,枝叶扶疏,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方能窥其全豹。
  
  周老师的评语,不但如醍醐灌顶,令我茅塞顿开,使我的写作上了一个台阶,还令我汗流浃背,深深反省少年的狂妄,懂得了谦虚谨慎的重要性。
  这些年来,我写的文章,绝大部分都是理论研究,周老师对我的启发至关重要。
    
  五  
  
  高三那年,我还在一个特殊境况下听了周老师最后一次讲课。
  那时我们的语文老师是N老师。他没有上过正规大学,只在教育学院受过培训,教学水准很一般。很可能是出身好,才受器重而带毕业班吧。
  N老师倒是很负责,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不足,有次作文,他特地请周老师给我们作一次辅导。
  作文题是《春暖积肥忙》。
  周老师重点辅导我们审题,大致内容是:此文是春耕生产“积肥”的一篇记叙文,文章的主体内容应当是“积肥”,而文章的着墨应当突出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上。之所以“忙”,是因为春暖花开,亟须播种,“忙”是被“暖”逼出来的;因此文章开头还应当把“春暖花开、季节催人”的背景做一番渲染和烘托。
  显而易见,周老师的辅导课精彩极了,应当怎么写,我们心里都有了谱。
  周老师走出教室以后,N老师走上讲台,凝重地对我们说:很对同学们不起,我把右派老师请来放了一通毒,是我失职了!
  那时我坐在靠走廊的窗子旁边,探头一看,周老师背靠着墙,取掉了眼镜,咪着眼痛苦地把头顶在墙上……
  当时我的心既沉重难过,又愤愤不平,但是敢怒不敢言。心想:也许是周老师没有着重强调积肥的政治意义,N老师这才作此批判吧?这一点我们的耳朵已经听出了茧子,提示一句不就够了么?N老师你自己无能,是你自己求助别人;别人帮了你的忙,你竟然如此侮辱别人,道德吗?
  现在想起来,这也是当时的政治环境使然;N老师怕自己脱不了干系,这才有了上面这一幕,也情有可原呢。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聆听周老师的教诲了。
  记忆中,我那些被打成右派的老师里,绝大多数都是像周老师这样才华横溢、循循善诱的的优秀教师。时代的悲剧,决不能重演!
  周老师,我深深地怀念您!
  
  六 
  
  当年上初中,我也连考了两年;第一年考不起,主要是作文分数不高,须知我的数学一直是相当出色的。很多年也曾经这样怨艾:高考录取完全凭出身始于1961年,如果我当年不曾延迟两年学业,满可以在1959年高中毕业,也许我的命运就完全可以改写了。
  多年的阅历和参悟,终于明白,人的命运也好,宇宙的演化也好,根本不可能“如果”;况且如果真有命运,也必是自因而自为,用时髦的话说是“外因只能通过内因起作用”,也就释然了。
  郑老师的误解对少年的我虽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可也有积极作用:我平生所学十分庞杂,自学能力算是比较强的了,大都是无师自通;这种能力一定程度上得力于郑老师的刺激。
  我教书几十年,与学生的关系也十分融洽;对一些学生少不更事的所犯的错误的处理,可以说是很得体妥当。这一切,也得力于两位位老师的教诲和自己的经历和教训吧。
  郑老师和周老师早就仙逝了,祝愿二老在天府安息!

优秀的语文老师对学生的影响是终生的,我也深有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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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的语文老师对学生的影响是终生的,我也深有体会!
诗酒自娱 发表于 2013-3-18 19:08



    我也同感,深有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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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学生都会有同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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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后一个老师。
不是不在乎,是在乎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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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后一个老师。
方北 发表于 2013-3-26 08:47



    谢谢。
 周老师还有一些逸事令人难忘,接受齐云提的意见,对许多往事增添了评论,补充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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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也深有体会,喜欢周老师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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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以前,遇到好老师非常重要。文中“郑老师”对一篇作文的处理影响了逐明兄好些年。现在回头看,我高中时,班里一个男同学爱慕一班花,后来精神失常,与班主任的粗暴处理不无关系。
手握灵珠,心开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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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都在记忆里有一个难忘的老师!我初中第一个学期是49年下半年,教国文的老师对我影响很大。虽然只教了我一个学期。(后来我转学了)几十年都没有忘记。后来也是你的老师,听你说要写他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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