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月 鹰 飞
旅居异域,不免在寂寥中生出许多感慨。落于纸上,就成了这几篇拙作。虽难入方家法眼,但自慰却很是有效。以下诸文,皆为九七至0二年所作。后因琐事缠身,再难运笔,恐久遗忘,故名曰《九月鹰飞》收录。以备闲遐时佐茶,证明曾有过激情如火的岁月罢了。
滇池遗梦
坐在车里,只觉得云层很低,空气是否稀溥不得而知。凭窗望去,云海茫茫。我有过从高处看云在脚下飘浮的经历,但平视云海却是第一次。太阳早已隐没。而诡谲的云海,却时不时的翻出一缕金光,在暗淡的云海中生出许多幻象。楼台、水榭、花舟,分分明明,那定是天上的街市了;茫茫雾海中,忽有金光笼罩的庙宇、香殿,梵音缈缈,那定是佛家的极乐之处。同车的人叫道:这就是云南了。
云南,一个神密而美丽的有些怕人的地方。每次提及云南,脑海中总涌现出罂粟花的影子。不知为什么,潜意识中总把云南与罂粟花紧紧束在一起。我知道此次行色勿勿,无暇细细品味神密的云南。但也不愿就此失之交臂。在此后的几天里,开动了所有的能够记忆的蕊片,总想留下点什么,记住点什么。几个欢快的音符跳过之后,除去旅途的艰辛,就只剩那几片云了。还有什么呢?是哭泣的滇池,还是凿痕犹在的龙门?
鸟瞰烟波浩淼的滇池,无端产生许多感慨。阳光下,滇池象一块流动的碧玉,如果不是事先得知滇池已死,一定会有碧玉流香之感。微风过处,翻滚的不再是生命之源,而是悲怆的死水。据说彻底整治滇池但耗资巨大,而且至少得三十多年。五百里滇池已奄奄一息,再不见“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之壮阔,也再无“喜茫茫空阔无边”之感喟。至于“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恐早已化为一帘春梦,无迹可寻了。滇池旁美人犹酣,不醒也好吧!免得为死去的滇池悲怆。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仿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孤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这是大观楼上的宇内第一长联,它记录着第一大池的美丽而辉煌的往夕。美丽已不复存。孙髯翁挥就长联时,绝不会想到美丽浩瀚的滇池,会被他的子孙们弄成一潭死水。细观下联,数历代王朝之兴衰,不知是否也暗示了滇池的荣辱。
悲泣的滇池,夜夜扰我入梦。可我非一呼云集的英雄,无法呼出一个环保的绿色时代。滇池已死,仅以此文为祭。
笋 子 山 观 云
有山、有水、有茂密的森林,我就觉得充实,就觉得喜悦。在空旷的原野上,总是觉得太苍凉、太寂寥。山,对于我并不陌生。但站在山顶观流云如海,看那浮云在脚下飘曳,却实在是第一次。
夏日的赤水娇阳如火,大娄山脉的笋子山上却冷风似箭,幽云如海。行色忽忽,无暇观赏方竹的新奇,也不及细品登山的艰辛与情趣。摇下车窗,只见那白雾如水般在山间浮动,在郁郁葱葱的波峰莹绕。那青绿不带一丝尘世的圬垢,毛绒绒的,仿佛要滴下来一般,给人以极鲜活的感觉。山风袭来,四野碧浪翻腾,人在其中,把枯萎的每一片心叶都染上了极具生命的、原始的青绿了。
“云开雨霁碧霄近,野旷浮烟翠嶂连”,这是笋子山绝顶的一幅对联。下得车来,山风习习,溧溧如冬。海拔1779米的笋子山隔断了尘世的喧嚣,豪迈地把酷署从四季的原稿中一笔勾去。抬头望疾云如矢,映得山顶的铁塔直直地向你压来,惊得人浑身发软,不敢再望。你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拽住云脚,随了它在天空漫舞。脚下浮云如水,群山如黛。那云从四野漫起,初时状若薄纱,在翠微深处织来梭去;继而愈积愈厚,一片迷蒙,如银河倒卷,怒水破堤,刹时间狼奔豕突,惊涛骇浪骤起身前,只觉头皮发紧,不寒而栗。此时若只我一人,只怕要大哭了。
极目远眺,怒海狂澜,瞬息万变。孔子黄河观水感悟人生,如其曾于此处观云,恐怕更会感叹人生苦短,逝者如斯了。
随行的人说,笋子山绝顶日出日落蔚为奇观。可惜我无暇观“残阳如血”的壮丽了。对于笋子山我不过是一个忽忽过客,既无法留下,也不能带走什么。路还很长很长,除了今天,我们还能带走什么呢?
笋子山,已很远很远了。但那绝顶的流云却总是缠扰我心,挥之不去,遂捉笔草成此文,聊以为记。
雪 浴
雪,落得正浓;颓唐的树枝上,挂满了晶莹的冬的精灵。
一个人懒懒的躺在寝室的床上,望着窗外漫天飞雪悠悠然地飘落。无端地产生了一丝淡淡的凄凉的感觉,仿佛那雪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心上,沉甸甸的。“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是无奈还是苍凉呢?也许是叹息行路难吧!其实,雪中登山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望着雪雾弥漫的山峦,产生了一种攀援的愿望。打定了主意,心情也就有些豁然了。
披上大衣,百无聊籁地度出寝室。周末原本就空旷的校园,此刻更显得苍凉寂寥了。只有清纯的雪花,无忧无虑地吟唱着冬日的序曲。那精灵没头没脑地从天空中筛将下来,将万物一股脑地包进了厚厚的银装中。雪地上的足印,不论是深的、浅的,歪的、直的,都紧紧地在身后追随。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此时的北山,除了我也真的不风志同道合的“志士”了。山城笼罩在浓浓的雪雾中,隐隐约约的,也失去了往日的喧嚣与火热。我没有独钓寒江雪的造诣,自然无法品味那超凡脱俗的意境。晶莹的雪,将茫茫林海装扮得冰清玉洁,一尘不染。独处茫茫雪海中,仿佛走进了佛家的“空明”境界,无怨无悔,无牵无挂,“三界”内的烦恼也都与已无关了。“北国风光,千里冰峰,万里雪飘。”豪迈的鹅毛大雪涤尽了胸中那一丝淡淡的愁绪。独立山巅,被雪的世界感染得豪气大发,忍不住胡乱地叫了一通好。棱角分明的雪花,顽皮地钻进领口,冰冷浸人,不由打了几个冷战。在雪地中站得太久,手脚都有些僵冷,难怪冻僵的人都是面带笑容的,一定是不小心滑进了那诱人的“空明”境界,久久不能自拔放弃了生的希望的原故。我可没有勇气做那“空明”境界的客户,就飞也是的向山下逃去。
其实,久居塞外,寒冷并不能引起恐惧。只是在寒冷和孤独中,加倍的思念平时不太在意的家了。心里急急的,是想起很久没有写家书了。家的牵挂,使我不再感到孤独和寂寞。
七 曲 山 游 记
偶闻四川梓潼县七曲山大庙是全国文昌帝君专庙,古柏森森,主峰层林冠盖,素有“蜀道明珠”之称。加之大庙始建于晋,又有唐明皇一梦解千愁的典故,故而香火很旺。我却并无拜谒之心。家乡就守着几个风景名胜,远远地跑去看一座破庙,在有些划不来。后因长兄诚邀,盛情难却,只好同行。
路虽不近,幸有高速路通梓潼。出北门租车登九曲山(北门大概是当地人习惯称谓,因我并未见有古城门)。上山后,路虽曲盘,但也平整。柏油路旁柏树森森,遮天蔽日,车随路转,忽见有巨柏悍然立于路中,来往车辆皆绕树而行,不明就理。车主曰:这是张飞树。闻之惊叹! 树虽破坏了路的平整,却留下了一道耐人寻味的风景。细观那巨柏,也确有张飞遗风,挺拔魁梧,须发怒涨。仿佛草桥怒喝,使奸诈之徒望之却步。其实路旁的古柏比比皆是,砍掉一两根并无大碍。只是这几棵偏偏是张飞栽的。
进得庙门,游人如织。文昌帝君殿前香火甚旺。我随长兄东进西出,嘻看其焚香祷告。跑到关帝堂前,见大匾书曰:忠厚开基。肃然起敬,想关帝神武,“忠厚”二字千金难易,不由得索香敬之。不求其佑我功名,只敬其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浩然正气。也许世人不再尚武,更也许“忠厚”二字无法在市场中立足,所以关帝堂前香火寥寥,一两面锦旗孤零零地挂在关帝案前。也许旺时我不得见吧。细望关帝,并无愤愤不平之色,悠悠然的歇了金刀,安安然的自读他的春秋。
魁星阁却是另一番景象,木阁上锦旗林立,有求功名的,有求利禄的,有要独占鳌头的,层层叠叠,把个木阁泥塑围得水泄不通。看来世风也真的有些日下了。
下山时张飞树依然挺立在路中,须发怒涨地望着没有了古城门的古城。不知是为梓潼人拆了他赖以守城的凭借而愤怒呢,还是为梓潼人破古兴今的壮举而引吭高歌?我非梓潼人,不得而知,也无意细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