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滩客：宁夏记忆（6首）

宁夏记忆（组诗）

简云斌

水洞沟明长城

八月。炎阳的白光，一遍遍炙烤着残垣
断矛划开岁月，史册蚀痕斑驳

五百年的烽火中
你的咳嗽带着血丝，片刻不停

每一层黄土，都是历史的注脚
都是堆积的伤口、血渍与噩耗

天际似有胡笳响起。它的哭声
高出白杨林，却低于一个人的心口

四野苍黄，万物如墨
而你，仍狠命地撑起那截坍塌的敌楼

如一匹衰老的骆驼，前蹄跪地
扭头遥望着黄河，或者更远的家乡

红山湖芦花谷

在漫漫沙丘中
蓦然遭遇一片江南的抒情

我像一只野鸭
将脚掌小心翼翼地探进湿地

那湾芦苇刚刚长成
风轻轻的，燕子轻轻的，小路轻轻的

在八月的天空下
她的美还没有尽情绽开

她银白色的笑眸
还藏在红山湖水波深处

白露未降，梦未苍苍
湖面只有一只鸟掠过，一丝云影渡过

我像一只野鸭
将脚掌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

远望贺兰山

贺兰，贺兰。想入非非的名字
多么优美，柔软，摇曳着沙枣的青葱

你是一位匈奴少女，还是一位突厥新娘
披着红头巾，打马走过草原

贺兰，贺兰。你应该是一位西夏公主
倚在纱幔中，环佩叮当，剪影如兰

在这里，连黄河都是你眸子的流波
连长长的宁夏川，都是你手心的江南

贺兰，贺兰。你的爱情，还未抵达河西走廊
就被腾格里万里流沙下聘

你青黛色的梦境，被大漠长风
吹过了古长城的心坎

贺兰，贺兰。这是八月之夜
那匹马还没有回来，明月还在天边

（注：“贺兰”，蒙语“骏马”之义。）

观贺兰山“太阳神”岩画

都回来吧。我的族人，土地，村庄
我以一块石头的心脏召唤你们

都回来吧。我的女人，孩子，牲畜
我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的黄河

我手里握着你们所有的漂泊
今天，我满身涂着血谕，再次召唤你们

你们走得太远，甚至渡过了古老的大海
但你们的血仍流在这里

都回来吧。我以万年的沉默敲打你们
我以一块石头的心脏召唤你们

我的脸上闪耀着一百颗太阳
我的身上流淌着一百颗太阳

太阳出山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
有风，从沙漠那边吹来

西夏陵

那些文字与传说散落于何处
189年的王气，不如黄河一个小盹

一代枭雄的影子
比贺兰山的夜色更黑，更锋利

他的雄才大略，帝国、臣民、爱妃
如今统统归于黄土

朔方坚硬的冰雪，能击破大宋的文弱
却挡不住蒙古如潮的铁骑

只有遍地骆驼草还记得
当年的喊杀声，让黄河两岸忧心忡忡

只有大片大片白云飘过上空
仿佛满天缟素，在为一个王朝招魂

大漠日出

我千里而来
是否只为这一场前世约定的大醉

少年久远的热血，饮马长河的梦境
已被阿拉善左旗的夜色抹去

当晨风卷起满天霞光
腾格里沙漠在燃烧，我的心却在熄灭

风沙中，我的诗句破碎不堪
像身上的关节炎一样隐忍、蛰伏

像一万吨痛苦与幸福
倾泻在黄河静静流逝的波影中

看哪，一匹马在天边徘徊
它燃烧的蹄声，就要踏破大漠的曙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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