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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唐古拉山风语者《老屋》

老屋( 作者:唐古拉山风语者)

脚步,
惊醒了辽远的黎明,
冷风,
吹散了当时的白云。

小路,
通向的好象不是老屋,
眼前,
似乎已到了梦的深处。

记忆的院子,
岁月的角落,
那从贵竹,
依然绿着。

竹叶婆娑,
竹影婀娜,
仿佛那人,
还在等我。


一、先逐句分析这首诗的妙处。

《老屋》篇幅很短,只有74字,但74字内兴味无穷。

诗歌从开始就营造了一种特别的气氛(或者称作情绪),而且逐渐展开,气氛越来越明,越来越浓。由于通篇都笼罩着这种气氛,所以小诗精神饱满,神气内贯。气氛是微妙的东西,勉强辨明,一层是“近乡情更怯”,二层是若有若无的凭吊,三层是旧游如梦。

表达微妙的情绪,象征派诗人一般主张不直接说,直抒胸臆就成了象征派所抨击的浪漫主义写法。象征派诗人一定要从外界寻找与情绪对应的自然物体,通过描写外物来暗示内在情绪。象征写法,得其上者,确实拓展诗歌内涵,留给读者更大的想象空间;得其下者,就成了字面晦涩、意义不明的文字垃圾。总体而言,象征派诗人,特别擅长表达精细、幽渺的情怀,更接近婉约而不是豪放。象征派从法国兴起,成了现代派诗歌的先驱。站在比较文化的角度,我认为,西方文化中一直缺少东方文化中对微观、幽渺情怀的审美意识,更没有表达这种审美的艺术作品。所以象征派诗歌是对西方艺术领域的一个开荒工作。但具体到东方,就没有这种神奇的效果了。起码从唐古笔下,他就不需要借助外物象征,却能达到同样的效果——把一种微妙情绪,通过种种看起来一点也不花哨不新鲜的办法,如有实质地、确准地向读者传达。其实,艺术手法没有新旧之分,最旧的可能就是最新的,更不能说新的就胜过旧的,而只能说,新的比旧的时髦、能哄人,因为旧的,都是千锤百炼,有无数前人成功的例子,可供人们比较,因而使用旧的表现方法,会被人们一眼辨别出好坏,不像新的、时髦的可以鱼目混珠。

“脚步,
惊醒了辽远的黎明”
——事实上可能是诗人因火车或汽车的班点,而于黎明时分到家。对诗而言,这个时间,选得恰到好处。别人还在沉睡,四周是一片寂静,天色半明半暗。黎明,比与之类似的黄昏,更适合诗歌所要传达的气氛,所要表明的情绪。因为黄昏虽也是思念的时刻,但黄昏不是做梦的时刻,而诗人回到老屋,有如游梦里的感觉。从字面上看,在这时刻,诗人全身心份外敏感,老屋周围是如此寂静,以至于脚步声都可能惊醒很远很远处的黎明。从象征角度看,脚步惊醒远处的黎明,对应着一种很深很远的记忆已被惊醒。非逻辑思维中(比如梦中),常用空间的距离,来代表时间的间隔。而诗歌,其最动人处,我想就是借助人们共有的非逻辑思维,把诗人要表达的传递给读者。

“冷风,
吹散了当时的白云”
——上一句主要从听入手,现在诗人把他当时的触觉、视觉感受也传达了。风,是冷的,云呢,读者自己想象。其实作者也等于说了。风的感觉已说,云的感觉就不必再提了。因为形式的需要,这里,必须文字节俭,写成2、8句式。但此时与彼时的冷风、白云俱要在这一句里表达,怎么办?我在写诗中也遇到过这个问题。唐古也遇到了。这时,唐古借助了一个古老的修辞,可能也是汉语诗歌独有的——互现。“秦时明月汉时关”,完整的说法是秦时明月、雄关和汉时明月、雄关。用“当时的”这一个词,就把过去的风云与此时的冷风、白云联系在一起,浑淆了时空,真让人如处梦里。进一步把老屋当时的气氛、诗人当时的心理向深里写。这一句,联系现在、过去的时空天然浑成,所以唐古写时未必明确意识到是在用“互现”手法。我写《扬州三题.琼花观》,“一条青砖小巷,曾经载歌载舞/一株绿叶花树,芳姿向晚正愁。”确是被格式限制逼出来的,明确意识到的。

“小路,
通向的好象不是老屋,
眼前,
似乎已到了梦的深处”
——诗的第一节,已经通过听觉、触觉、视觉,把环境和心理全方位传达了。第二节,传达的是诗人综合的心理感觉。如果没有第一节各种具体感觉的铺垫,这一节就显得空了、突兀了。先具体、后综合,一步步由浅入深传达情绪。当然,推想当时真实的情况,诗人这些感觉可能没有先后之分的,但写成诗,传达给读者,就应该这样一步步地由具体,到综合,慢慢把读者引入妙境。这里存在一个沟通问题。现在,很多现代派诗歌,根本就不考虑读者的接受,单向强调表达作者心理、感觉,不管这种主张有多少门哲学、多少条大道理支撑,从艺术本能出发——就是不和这种主张讲道理,我们抵制这种写法。

“记忆的院子,
岁月的角落,
那从贵竹,
依然绿着。

竹叶婆娑,
竹影婀娜,
仿佛那人,
还在等我”
——诗的最后两节一气呵成,关键句在最后两行。因为没有最后两句,仅用前六句承接诗的第一、二节,不能说不好,但可以说不妙。
说依然是好诗的原因:诗的前两节,都是从大的景物来描写和抒情的;这六句,已经转向小的事物了。没有重复,层次分明。前两节是写屋外、小路上的景物,这丛绿竹,真实中可能还在屋外,但诗中,感觉已经转到屋内或老屋的院子里了。场面变换,屋外写到屋内,顺理成章。屋外是大空间,写的也是大景物;屋外是小空间,所以转而描写贵竹(什么竹?),也顺理成章。
说不妙的原因:最后两行,甚至也是全诗的关键句。回到老屋,为何诗人有如此复杂的心理和情绪,读了前面的诗,想必读者都有这一问。最后两行,就是答案。没有这两行,全诗表面结构依然是完整的,但全诗构筑的心理结构是不完整的。答案诗人点到为止,不再细述,如果诗人再细说那人是我的初恋,是我的阿娇,我们曾在小路上如何,一起种的贵竹,那就坏了,诗歌的含蓄就被这样的笨伯破坏殆尽。毕竟,这样的抒情诗的任务、美感,不同于小说是给读者一个完整的故事,讲述一个道理,而是成功地创造气氛,把一种微妙的情绪传达给读者,把一种转瞬即逝、无以名状却可能人人经历或可以想象的东西,用诗歌文字永恒地固定下来,让自己和别人无数次地回顾、体味这一不再存在的瞬间。这是绘画和建筑完成不了的。音乐或许可以,但音乐是以抽象传达抽象,诗歌是以具象传达抽象因而更形象。诗人,请您自豪。

同样地,通过上面逐行逐节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诗人并没有用什么从西方引来的时髦理论,一样成功地完成任务——把微妙的诗意传达给读者,让人沉浸在审美的愉阅中。

二、从老屋引申出的几点经验。

1、抒情诗往短往小写。几个原因:一是网络阅读,宜短不宜长。长了伤眼还在其次,主要是因为太方便,网络阅读注意力难以长时间集中。譬如电视机,老电视机要人去拧开关才能调频道,现在按遥控器就可以了,所以现在大家看电视都频频换台。二是中国古诗一般都是短小的,便于记忆、传颂,我们应该继续这种传统。《老屋》只要用心读两遍就能记住了。三是情抒长了、抒多了,如十九世纪的浪漫派长篇抒情诗,即使优秀之作如《西风颂》,确实颇惹现代人反感,主要是现代生活节奏快了,谁也没心听人长篇抒情。抒情,特别是洋人的抒情,很夸张、奔放,难免矫揉造作,如同他们的爱情,让贵含蓄、讲内秀的中国人受不了。

2、夹带叙事。现代派攻击浪漫主义诗人,是因为厌恶其空洞、做秀,不无一定道理。所以现代诗歌,即使是抒情也普遍夹带叙事成份。除了是对浪漫主义的反动外,抒情诗夹带叙事,也确是便于记忆,展开抒情层次,抒情有依托。古典派新诗并不排斥浪漫主义写法,但浪漫派写法确实要注意不分层次在一个平面上抒情,不讲诗歌结构,让人读后理不清、记不住。《老屋》是抒情诗,但带有一定的叙事成份。通过上面的分析,也能看到,作者的抒情是随叙事展开的,逐渐深入。

3、声韵美和形式美。现代派诗歌,最初是提倡散文化写诗,理由之一是认为散文更贴近口语,与现代人的情绪比较吻合。随着发展,现代派干脆提倡口语入诗,并认为需把节奏和韵律还给音乐、把外观形式还给绘画等等,剩下的从诗歌分解不出去的,就是“纯诗”了。这是对诗歌这种综合的语言艺术的片面理解。纯诗可能是诗的本质,现代派提倡“纯诗”,以无文的诗质来对抗过分“文”的浪漫主义诗歌,显然是有成效、有道理的。但所谓“文质彬彬”,有质无文,显然只是诗歌的一个起点,一个较低的境界,不是诗歌的最高境界。《老屋》一诗,如果全文都保持二、八句式,显然呆板,最后两节,主要转成轻声韵的四言句,声律方面与内容配合的恰到好处。所谓根据中外诗歌发展,一种成熟的诗歌最终都要形成固定的格律,所以新诗也要走格律化道路。这有道理,就看对格律化怎么理解。中国古体诗发展到最后,主要形成律、绝两种格式,所有的诗思和感情都要塞进有限的形式中,在格律化的道路上感觉走过了。新诗格律化,在我理解,就是新诗要讲声韵和形式,但不必固定死,形成少数几种形式,而因该一诗一形式,视内容需要而定。全由作者自己妙悟搭配。

关于《老屋》后两节的音律,有人认为:
“一般来说,四言之句给人的节奏感觉显得呼吸紧迫、缺少变化而生硬平板,不甚适合抒情咏叹。唐以后,铭、頌、赞、诔、偈。。。等类于公式行事的文体多用四言句子亦可见一斑。通常情况,一句的字数越多,越是显得柔软而便于抒情。就古典诗词而言,七言明显比五言显得柔婉悠长,更容易表达婉约的内容(《诗经》虽为四言,但考虑到当时的语言环境,当作别论)。一般认为晚唐的诗风偏于柔靡娟秀,其重要的转折点同时也体现在诗体的变化之上,初、盛唐五言多于七言,中唐五言七言约各半,至晚唐,七言便远远地超过了五言。这分明说明了诗体与诗的表现内容之间存在着密切相关的连动因素。
唐古拉山风语者大作的末两段,却一反传统的语言习惯,在该幽思咏叹之处,反而运用了生硬的四言体结构,作为古典派新诗的写手,似乎并没有较深刻地体会古典的语言音律节奏感觉和民族语言的特色并加以有效地运用。个人以为,该作末两段仓促紧束,无疑是致命的败笔。”
——我觉得言者颇为食古不化,抱定诗经,认定四言不宜抒情咏叹。诗句情调如何,主要是由诗句内容定的,字的数量及发音,有烘托、配合的作用,但决不居于主导地位。所以“十年生死两茫茫”这样的洪声韵一样能表达哀伤感情;“轻车迅迈”虽是四言,但绝不呆板,一样情怀高远,《怀沙》也主要是四言,但却很好表达屈原死前的激愤。
手握灵珠,心开天籁

读唐古拉山风语者《老屋》

说结尾是致命的败笔当然过火了,说结尾节奏处理未能水乳交融却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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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
容淡华伫,材不材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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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唐古拉山风语者《老屋》

菜花的评帖读多爱多喜多却也忧多,越读越不敢写诗了,汗颜呢。

诚交天下友,广结四方客,真诚为我本,潇洒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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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多年以前写的刘年一首作品的读后感。那时候还未接触到新诗格律理论。

回头来看,这首诗格律方面确有失败之处,1、前两节开放的句式,不适合全诗的情绪;2、末两节的四言,有个评论人员指出的,“唐古拉山风语者大作的末两段,却一反传统的语言习惯,在该幽思咏叹之处,反而运用了生硬的四言体结构,作为古典派新诗的写手,似乎并没有较深刻地体会古典的语言音律节奏感觉和民族语言的特色并加以有效地运用。个人以为,该作末两段仓促紧束,无疑是致命的败笔。”——现在我同意这个人的意见。这个人叫什么,已忘了,好象是福建厦门人,当时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看来对诗歌理论研究很深入。

顶一下这个贴子,意在供读者比较体会格律的得失。
手握灵珠,心开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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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多年以前写的刘年一首作品的读后感。那时候还未接触到新诗格律理论。

回头来看,这首诗格律方面确有 ...
齐云 发表于 2012-6-25 16:56



    这位先生对于古典诗歌节奏的理解和我不谋而合。

  我有一段议论:

  一般来说,吟咏句式型的音步奇偶音节相参,以单音节收束,节奏流畅多姿;朗诵句式型的音步全为双音节,节奏稳健沉着。如果要作较细的分析的话,一般来说,三言诗节奏圆迅流利,比较适宜表现轻灵活泼、紧迫迅疾之类的情绪;四言诗节奏平稳严整,干脆果决,比较适宜表现沉重悲伧、雄壮苍劲、端庄肃穆之类的情怀;五言诗节奏轻捷流畅而刚劲有力,比较适合表现轻松活泼、挺拔凌厉之类的情思;六言诗节奏寓流利稳健之中,较适宜雄浑流畅或亦庄亦谐之类的情致;七言诗是传统豆腐干体中容量最大的诗体,其节奏流畅而宽舒,旋律感最强,能表现比复杂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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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诗歌的情绪主要取决于语义,所以同是四言诗,同是可以表现各种情绪的;该种句型的节奏特色被掩盖了。
  对于长短句而言,不同句型的节奏特点就凸显出来了。根据不同的情绪选用不同节奏特点的句型,各得其所,就能极大地发挥各自的节奏特色,这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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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写《格律体新诗写作技巧初探》,主要结合自己的创作和坛子里的作品谈新诗写作中对格律运用的体会,理论来源还是逐明兄的相关论述。想起以前唐古的这首《老屋》,于是翻出来看看其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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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写《格律体新诗写作技巧初探》,主要结合自己的创作和坛子里的作品谈新诗写作中对格律运用的体会,理论 ...
齐云 发表于 2012-6-25 18:54



    这是诗歌格律研究的纵深发展,善莫大焉。:handsh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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