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子弹冲出枪膛
太阳躲进云层
六月，塔在倒下的瞬间
红墙外平静的风景
扭曲变形
那一夜风声呜咽，低垂无力
如细微的呐喊
湮灭在坦克的履带下
消散在探照灯光撕裂的夜幕中
那一夜太黑
黑得黑白颠倒，人鬼莫辨
黑得，我哼着歌
就诞生出带血的悲哀
黑得
二十多年过去了
还只能停留在历史的暗区
黑得，只有后人
用穿越历史烟云的，抽丝剥茧的手指
才能将它一点一滴地复原
那一夜过后
我痛恨，自己仍然活着
我患上了健忘症
我忘记了死者的姓名
忘记了，本应该立一座碑
改一节诗章
后来，我时常随着天空中飘来的落叶
翩翩起舞
后来我总像个傀儡
像一具和谐而安宁的行尸走肉
《那是一群怎样的人啊！》
多少年过去了
心中偶尔跳起的一个个音符
残存的良知，如流沙
若隐若现
我不知道他们的姓名
我仍不敢说出一个喋血的秘密
我只知道
那面对着弹雨枪林
挺起的，是民族的良心
是一些饱读诗书
但却营养不良的胸膛
这多灾多难的民族
在每一个最危险的、生死存亡的关头
奋然挺起胸膛的
永远是这么一群人
他们背负着国家民族
背负着每一个人，包括你我
背负着信仰、道义、尊严、重逾泰山的责任
所以他们视死如归
这些久违了的神圣的字眼儿啊
让徒手的人面对着冰冷的钢铁
也能从容不迫
即使痉挛，弯曲
如收割机下的庄稼成片倒下
任黄色的树干上
结满血色的果子
脸上还带着不屈的微笑
那是一群怎样的人啊
他们用血肉用白骨
垫高我们的双脚
让我们能和天空离得更近
嗅一口，再嗅上一口
自由的空气
可他们牺牲的时候
我却不敢拉开窗帘
看他们最后一眼
我无比仓皇地
捂紧了耳朵
《那些不堪回首的年月啊》
是伟大的母亲，用手上的绣花针
将古老而神秘的象形文字
缝制在岁月的羊皮上
无数前人皓首穷经而成的
本应代代相传的，至高无上的典籍
里面藏着，民族的根源
却在一场火光中全都灰飞烟灭
一次又一次，黑色的风暴
从幽灵的手掌中吹起
我们自虐着，又乐于被虐
一面疯狂地抽打别人的身心
一面更加疯狂地抽打着自己
我们挖开祖先的陵墓
将他们的尸骨付之一炬
浩劫带来了语无伦次
和几代人的集体沉默
几千年了，矗立起的道德基石
彻底崩塌
只留下挂在树上的谎言
和仍供奉于庙堂中央的幽灵
《真的勇士》
就连最后的一丝希望
都要泯灭于初夏震耳欲聋的枪声中
有人牺牲了，换来了
自由
有的人，牺牲了
像窦娥
只换来了六月飞雪
在刘和珍的脚印后面
同一座城市中
当时的，和现在的人们
可以大义凛然地谈及刘和珍
唱起那些写给她的歌谣
这多么幸福，刘和珍们
英雄般死去
留下名字
供后人瞻仰
留下一座座纪念碑
让我们怀念
《司马迁何在》
历史书苍白着脸
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
历史
沦为传播谎言的工具
遭受过宫刑而不死的司马迁啊
你在哪里
我们需要恢复天理
需要一双从汉唐的废墟中
伸出来的手掌
血腥气还没散去
谎言的阴云
就已经在城市和乡村的上空
每一个角落里聚拢
一束束烈焰
在干渴的躯体上燃烧
我仍然不知道
他们是谁
我是不是只能在余生中
和着血，吞下为自己咬碎的牙齿
呼吸着的每一分每一秒啊
都是我玷污自己的时时刻刻
《我看见》
我看见
月亮死在天上
睁不肯瞑目之巨眼
看见河水奔流
闪动波光
我多么希望，看见
沉积在暗区的那一幕一幕
枪声，和坦克的履带
其实发生在东海，在南海
在黄海，在藏南
在被丧权辱国的条约吞噬了的任何国土上
面对着侵略者
给他们致命的一枪
甚至，就是死去
也是英勇地倒在沙场上
倒在异族人入侵的枪口下
留下个保家卫国的英雄的名字
而不能啊
把刺刀
只狠狠地刺进同胞的胸膛
然后装得像个彬彬有礼的君子
用蹩脚而苍白的表演
用那些让人掩鼻的辞令
公然面对着天下
和注定要被还原的历史
我看见
时间留下来的尘沙和秘密
我看见了
月亮
终于，在水中复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