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式的基本功能——诗歌音乐美探索系列之14
在音乐里，有了特点鲜明的节奏与音调优美的乐句，还不能构成一首完整的乐曲，必须由一定的调式把散乱的乐句组织成一个有机的整体；调式是音乐的组织基础。
诗歌韵式就相当于调式，它也是诗歌旋律美的组织基础。
一、音乐的调式
什么叫调式呢？我们先看一首歌曲《北京有个金太阳》 ，这首歌有四个特点：
1、音的数目一定，只有五个音——1、2、3、5、6，没有4和7；
2、五个音固定了，那么这几个音的相对高低也就一定了；
3、这五个音里有三个音〔1、3、5〕最重要，它们往往出现在乐句最重要的位置〔乐句的开头或末尾〕，给人以相对稳定的感觉，这三个音叫稳定音，其中1最稳定，叫主音；2和6是不稳定音。
4、如果曲调停在不稳定音上，就会使人觉得曲子还没有唱完，需要继续进行下去，直到乐曲的最后，停在最稳定的主音〔1〕上，才使人感到完满的结束。
上述特点就是调式的特点：“几个音按照它们彼此间的相互关系〔高低关系，稳定与不稳定的关系〕，联成一个体系，并且以一个音为中心〔主音〕，这个体系就叫调式。”（注① ）
不同的调式的稳定音是不同的。《北京有个金太阳》 属于大调，稳定音为135；大家熟悉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属于小调式，其稳定音为613。
了解了这些基本常识，就可以观察诗歌的韵式了。
二、诗歌韵式与音乐调式的相似点
同样，诗歌通过韵的串联，能把跳跃式的各个诗行的声调和语调组织起来，成为一个回环相扣、前呼后应、完整统一的旋律整体，这一基本功能与调式完全相同。其中，韵就相当于调式的“稳定主音”。
韵式和调式不但作用相同，而且形式规律也十分相似，几乎是一一对应。试比较：
〔一〕韵的位置
韵同稳定音一样，主要出现在句首〔俄诗与英诗中就有押“句首韵”的诗体〕或句末〔“尾韵”〕，“句中韵”〔腹韵〕也偶可见到。
〔二〕韵的稳定性
一首押韵的诗歌，如果落在非韵句，总使人感到诗没有完，还要进行下去，直到最后落在韵脚句才感到完满的结束，这与调式的稳定主音的作用完全相同。
韵的稳定功能，古代诗论家早就有所认识，清代诗评家沈德潜在《说诗睟语》中说：“诗中有韵脚，如大厦之有柱石。此处不牢，倾折立见。”
〔三〕韵的色彩。
音乐的调式有很多种类，不同种类有不同的表情作用和风格特点。最基本的调式有大调性和小调性。大调式色彩明亮，表现的是阳刚炽热的情绪，是音乐里的男性；如《北京的金山上》就是大调式。小调式色彩幽暗，表现的是浪漫多情，优柔，伤感的情绪，是音乐里的女性；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就是小调式。
韵式也有很多种类，不同种类有不同的表情作用和风格特点。体现在两个方面：
1、韵部的色彩：根据发音的响亮程度，韵部可以分为三级：洪亮级、柔和级和细微级。从理论上讲，洪亮级相当于大调式，具有较明朗的色彩；柔和级以及细微级相当于小调式，具有较柔和的色彩，而细微级色彩更加灰暗。
2、平仄韵的色彩：在平仄分押的诗体里，平声韵比较明朗，仄声韵比较阴暗。
〔四〕转调和转韵
乐曲可以转调，诗歌可以转韵，它们的作用和转换方式也一一对应。
１、转韵的作用
音乐转调的作用主要有两点：①便于旋律的发展：“音乐离开了主调进入新调，就破坏了音乐原有的稳定性，造成新的相对不稳定性，于是要求音乐继续发展，这样便形成了主调与新调的稳定与不稳定的对比关系。”（注① ）②“转调的另一个意义就是调与调之间的色彩对比。”（注② ）
显而易见长诗常常用到转韵，同样可以便于诗歌旋律的发展。利用转韵也同样能加强色彩的对比，尤其是当它和节奏的改变相结合的时候。例如：
《清平乐·蒋桂战争》毛泽东
风云突变▲，
军阀重开战▲。
洒向人间都是怨▲，
一枕黄梁再现▲。 〔十七霰仄韵，色彩黯淡〕
红旗跃过汀江△， 〔换三江平韵，色彩明亮〕
直下龙岩上杭△。
收拾金瓯一片，
分田分地真忙△。
古风体中有一种“促收式”转韵，指在篇末转为两短韵后立即收篇。如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是转韵体，最后几句就是促收：“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鸣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促收〕！”
诗论家说：“促收式易于遒劲。”〔注③ 〕这里所说的“易于遒劲”主要就是指色彩对比的功能。
2、转韵的方式
由于转调的方法、目的以及调与调之间关系的不同，转调被分为许多种。根据转调性质的不同，可分为“转调与暂转调”。根据关系的远近，又分为“近关系转调与远关系转调”。构成转调的前调与后调主音相同，叫做“同主音转调”。转韵正好也有这三类关系形式：“转调与暂转调”、“近关系转韵与远关系转韵”、“同韵部平仄转韵”。详细介绍本文从略，可参见《汉语新诗格律概论》第四章韵式。
三、诗歌韵式与音乐调式的主要差异
虽然韵式与调式的功能和基本规律相似，但它们在旋律美里的重要性是有很大差异的。
在音乐里，音高抑扬起伏的旋律是表情达意的“语言”，音乐旋律能不能表情达意，调式有举足轻重的组织作用；离开了调式，音不能成句，句不能成篇，根本无法表达人的思想感情，更谈不上树立完整的音乐形象了。这一点在不配歌词的纯音乐里最为明显。
诗歌则不同，表情达意的主要载体是诗歌语言的“语义”，能不能确立完整的诗歌形象，主要得依靠语义的前后串联组织。而所谓诗歌旋律美只是在听觉美感上起辅佐和烘托的作用。有了韵式前呼后应的组织作用，诗歌旋律美的确更加完美整体；离开了韵式，只不过是旋律美感被削弱了而已。
要之，根本不存在无调式的音乐旋律，却可以有无韵诗，而且同样不乏动人心魄的杰作，如弥尔顿的《失乐园》就是明证，日本诗则根本没有押韵的概念，就更能说明问题了。
一方面，我们应当重视韵式在诗歌形式美的强大抒情功能，努力熟悉它，运用它；另一方面，也不能把韵式的作用和地位无限拔高，无视无韵诗体的合法地位和存在的合理性。
此外，调式和韵式的最重要的基本功能虽然是“组织作用”，但由于节奏、旋律和调式〔韵式〕是三位一体的关系，因此三者之间必然会相互产生微妙的影响。下一节我们将专题讨论韵式对节奏的影响。
注释：
①李重光《简谱乐理知识》人民音乐出版社，1983年，第125页。
②李重光《简谱乐理知识》人民音乐出版社，1983年，第128页。
③王力《汉语诗律学》上海教育出版社，1962年12月，第35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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