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律体诗歌的“节奏语言”——诗歌音乐美探索系列之9
格律体诗歌的“节奏语言”——诗歌音乐美探索系列之之9
“纯音乐”是一种完全脱离歌词的音乐，它们有自己独特的传情达意的“音乐语言”。大多数纯音乐的“音乐语言”是旋律，而“鼓点音乐”则是纯音乐中最特殊的一种，它既无歌词，又无抑扬起伏的旋律，全凭轻重长短缓急的节奏来抒发感情。
鼓点音乐没有具体的语义，不能叙事说理，只有比较抽象化的抒情功能。只能通过鼓音的“轻重”、“长短”、“停顿”和“速度”的组合形态表现抽象化的情感状态：昂扬或低抑、紧张或松弛，急迫或舒缓……通过这些情绪状态的综合形式来模拟比较具象化的情感，从而感染听众。这种抒情功能被音乐家称之为“节奏语言”。
优秀诗歌的节奏形式具有两种功能：一是能在听觉上产生类似于音乐的节奏美感；二是抒情功能，它同样也能通过语音的“轻重”、“长短”、“停顿”和“速度”的不同组合形态来体现抽象化的情感氛围。这种抒情功能同样可以说是一种“节奏语言”。当这种“节奏语言”营造的情感氛围能与诗歌语义的情感波动共振时，就能极大地加强诗歌的抒情功能。如果不能产生共振，就只剩下听觉的美感了。显而易见，这两种功能俱全是诗歌节奏的理想境界和追求目标。
下面试从节奏的抑扬、张弛和速度三个方面分别讨论格律体诗歌“节奏语言”的抒情功能。
一、诗歌节奏的抑扬
诗歌节奏主要由二元对立的语言要素“轻重”和“长短”构成的，因而有能力营造出二元对立的两种基本音响氛围状态：“昂扬态”和“低抑态”。诗歌节奏的抑扬态有两个层次，一是诗行内部的抑扬态，二是诗行之间的抑扬态。
〔一〕诗行内部的抑扬组合
英诗俄诗的“轻重律”和希腊拉丁诗的“长短律”都能造成诗句内部节奏的抑扬状态：先轻〔或短〕后重〔或长〕的音步被诗家称之为抑扬格，其节奏特色是“昂扬态”；先重〔或长〕后轻〔或短〕的音步被称之为扬抑格，其节奏特色是“低抑态”。抑扬节奏格式还可细分为更多的亚类：双音节的抑扬格、扬抑格，三音节的抑抑扬格、扬抑抑格、抑扬抑格，四音节的扬抑抑抑格、抑抑抑扬格、抑扬抑抑格、抑抑扬抑格……其基本特色则分别为“昂扬态”、“低抑态”、“先扬后抑态”、“先抑后扬态”、“大扬小抑态”、“小扬大抑态”……。
显而易见，抑扬格系列适合于情绪昂扬的诗篇，情绪低抑的诗篇则适宜采用抑扬格系列。例如莱蒙托夫的《孤帆》行驶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一片孤帆在祈求风暴的来临，气势沉雄，采用的是扬抑格诗体，而他的《浮云》通过天际漂泊流浪的浮云形象来抒写自己被流放的孤寂心情，采用的是扬抑抑格诗体；音步的抑扬氛围与诗情产生了共振，有力地烘托了作品的主题。
汉语、法语、捷克语、波兰语诗歌为顿歇律，主要依靠句内音顿和句末的较大停顿的周期性复沓来形成节拍感。下面着重分析汉语诗歌的“抑扬”。
汉语音顿诗体的音顿的长短组合形态，可以形成五类抑扬态：
1、整齐型节奏。其音顿长度一致，无明显抑扬，类似于音乐里的“一拍子”节奏〔即每个小节里只有一个强拍的拍子，既无轻重拍的对比，也无长短拍的对比〕，故节奏停匀稳重。二二逗的四言诗、四四逗的八言诗、五五逗的十言诗、五五五逗的十五言诗属于整齐型节奏。
2、开放型节奏。音顿先短后长的诗歌，类似于长短格节奏，其节奏感先抑后扬，气势开张，我们称之为开放型节奏。以二三逗五言诗为例：
月黑|雁飞高，||〔短长〕
单于|夜遁逃；||〔短长〕
欲将|轻骑逐，||〔短长〕
大雪|满弓刀。||〔短长〕
由于真实的诗歌节奏是一维的语音链，故五言诗的真实节奏状态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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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这是另类的“短长格”节奏，而短长格的又称“抑扬格”，故其节奏特色是“昂扬”。
两分逗的三四逗七言诗、三五逗八言诗、四五逗九言诗……都属于开放型。
三分逗诗体也有开放型节奏。例如王端诚《剑门怀放翁》的音顿是“447”式，类似于抑抑扬格：
细雨霏霏||细雨霏霏||又是征尘杂酒痕||〔短短长〕
仔细寻觅||仔细寻觅||那驴背上的诗魂||〔短短长〕
太多哀怨||太多悲愤||恐驴子负它不起||〔短短长〕
只得放飞||万首诗稿||载走了全部感情||〔短短长〕
3、收缩型节奏。音顿先长后短的诗歌，类似于长短格节奏，其节奏感先扬后抑，气势收敛，故称之为收缩型节奏。四三逗七言诗、五三逗八言诗、五四逗九言诗都属于收缩型节奏。以四三逗七言诗为例：
故人西辞|黄鹤楼||〔长短〕
烟花三月|下扬州||〔长短〕
孤帆远影|碧空尽||〔长短〕
惟见长江|天际流||〔长短〕
三分逗诗歌也有收缩型节奏。如王端诚《菊之记忆》里这样的诗句就是“扬抑抑格”诗体了：
别忘了那一位||如期而至的||客人||〔长中短〕
把雅歌留在了||去年欢乐的||篱边||〔长中短〕
4、凸型节奏。三分音顿诗体里，两头短中间长的诗体，类似于抑扬抑格诗歌，先抑后扬再抑。以沧海曾经《种植》里的一段为例：
轻轻地|在心间把你|埋下||，〔短长短〕
先铺盖|一层甜蜜的|回忆||，〔短长短〕
再捧来|几把相思的|孤寂||。〔短长短〕
5、凹型节奏。三分音顿体里，两头长中间短的诗体，是“扬抑扬格”式的节奏，先扬后抑再扬。以王端诚《菊之前奏》一段为例：
纯真的梅花|同白雪|寒冬里苦恋||〔长短长〕
幽静的兰花|遇春风|便两心相连||〔长短长〕
荷花出清水|嫁与了|仲夏的塘堰||〔长短长〕
惟有那菊花|性孤傲|奔向了秋天||〔长短长〕
我在早年的诗论《汉语新诗格律概论》里曾经指出：五言诗轻捷流畅而刚劲有力，七言诗流畅而雍容。这纯粹是直觉的感受，当时也说不出理由。现在看来，五言诗是开放型节奏，故而刚劲有力，七言诗是收缩型节奏，自然雍容舒缓了。
〔二〕诗行之间的抑扬组合
诗行之间的长短组合，同样有整齐型、开放型、收缩型、凸型和凹型节奏：
1、整齐型。齐言诗全部是整齐式。整齐式诗行之间无明显抑扬，节奏平稳，适合抒发平稳的感情，最擅长叙事和议论——这一点是参差对称式的弱项。古今中外的长篇叙事诗，如中国的《孔雀东南飞》、《木兰辞》、《长恨歌》，俄国普希金的《欧根.奥涅金》，英国拜伦的《唐璜》等作品，都是整齐式。长短句的宋词和元曲都无长篇叙事诗。整齐式也有不足，其句型不能随着感情的吞吐而伸缩变化，抒情功能比参差式要略逊一筹。
2、开放型。句式先短后长，先抑后扬，气势开张，适宜表现阳刚豪放的情思，词牌《小梅花》即为典型。新诗中采用这种格局的不乏其人、不乏其例。运用得比较出色的要数郭小川，其格局之开张，章法之灵活而不离其宗，可谓出神入化。试举《西去阳关》中的两段：
声声咽哟， ↘
声声紧， ↘
风沙好象还在怨恨西行人； ↘
重重山哟， ↘
重重云， ↘
阳关好象有意不开门。 ↘
莫提起呀—— ↘
周穆王，汉使臣…… ↘
他们怎么是边风寨曲的真知音！ ↘
莫提起呀—— ↘
唐诗人，清配军…… ↘
他们岂肯与天涯海角共一心！↘
3、收缩型。句式先长后短，先扬后抑，气势内敛，适宜表现阴柔的情绪，词牌《一剪梅》、《江城子》、《荷叶杯》等即是。新诗如宋煜姝的《爱与忧愁》的头两段：
你，叩开我的心 ↙
我，这才知道 ↙
爱与忧愁 ↙
不可分 ↙
你，怎不知道我， ↙
真的爱你 ↙
深情与酒 ↙
都醉人 ↙
开放型和收缩型是一切参差对称式的基础，这两种节奏结合起来还可以构成先伸后缩的凸型和先缩后伸的凹型。
4、凸型。节奏先放后收，先扬后抑，节奏特点接近于收缩型。如词牌《长相思》、《巫山一段云》、《谒金门》、《酷相思》即是。余光中著名的《乡愁》即是，试引两段〔原诗四段，俱仿此〕：
小时侯 ↘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
我在这头 ↙
母亲在那头 ↙
长大后 ↘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
我在这头 ↙
新娘在那头 ↙
5、凹型。节奏先收后放，先抑后扬，接近开放型节奏。词牌《采桑子》即为此式。新诗如齐云的《春雨之夜》：
春雨泠泠的夜晚 ↙
这台灯的灯光 ↙
如一把雨伞 ↘
为我撑开静夜的黑暗 ↘
寂如静夜的生命 ↙
幸有你的爱情 ↙
如一盏台灯 ↘
为我照亮漆黑的旅程 ↘
从上面的节奏的抑扬分析可以看出，无论是长短律也好，轻重律也好，顿歇律也好，句内节奏也好，句间节奏也好，其抑扬的基本规律是相通的。
二、节奏的张弛
诗歌节奏的特点，除了抑扬组合形态之外，还与节奏张弛的频率有密切关系。停顿密集，张弛频率高，节奏紧凑急迫；停顿疏朗，张弛频率低，节奏松散舒缓，其情感色彩自然不同。
节奏张弛的频率同样在诗句内部和诗句之间有不同的表现。
〔一〕音步的组合形态
在轻重律和长短律诗歌里，音步的长短会呈现不同的张弛频率。
两音节音步，一如二拍子的伦巴舞步，节奏周期最短，节奏强烈而富于刺激性，适合抒写雄壮有力的诗篇，特别是扬抑格的音步。
三音节音步像是三拍子的圆舞曲，节奏圆滑流畅，华美圆活，适合抒发轻松流畅的心境，或圆滑幽默的情绪。
四音节音步如同四拍子的狐步舞，节奏雍容舒缓，最擅长缠绵婉转的情思，特别是配合长句的时候。
在顿歇律的汉语诗歌里，诗句内部节奏的张弛与音顿的长短有关，而音顿长短又取决于诗句或诗行的长短，可参见下节。
〔二〕诗句和诗行的组合形态
整齐式的节奏张弛特色由两个要素决定，一是句型〔三字尾的吟诵句和两字尾的朗诵句〕，二是诗句的长短。一般来说，吟诵句节奏流畅，旋律华美；朗诵句节奏稳健，旋律朴实。句式越短，停顿越密集，节奏张弛变化频率越高，节奏感越强，而旋律美较弱；句式越长，张弛的频率变低，旋律美感增强而节奏美减弱。
一般来说，吟咏体象是民族舞曲，传统色彩浓郁，朗诵式象是交谊舞曲，现代色彩鲜明。四言诗铿锵有力，，五言诗流畅而刚劲，六言诗流畅圆转，七言雍容舒缓，八言稳健豪迈，九言以上徐缓而浩荡，一般来说不宜超过十五言为宜。
在长短句的参差对称式里，相同类型的节奏，各个诗句〔行〕的长短和句型的不同组合，例如同是三个句子组合成的开放型节奏，“357”的组合与“248”的组合，其节奏效果也会有很大的差异，大家可以自悟，这里就不一一分析了。
三、诗歌节奏的速度
完全相同的乐曲，因演奏的速度不同，节奏效果会产生很大的差异。例如同是三步舞曲，会有快三、中三和慢三的不同。很多国家在战争年代的国歌都是雄壮威武的快板或中板，和平年代大都改成了从容不迫的慢板，由此可见一斑。
诗歌的节奏特色也因会朗诵速度的不同，相同的节奏形式的节奏效果也会产生很大的差异。相同的诗歌形式可以表达不同感情，就是这个缘故。
总而言之，诗歌的节奏美以及其抒情功能，是所有节奏因素和诗歌内容的综合效应，大家可参见《诗歌音乐美的综合效应》一文。优秀的格律体诗作，总是针对所要表达的感情特色选用最适合的节奏形式，以求得节奏语言的抒情功能与诗歌感情的需要产生共振。
上面主要讨论了格律诗的节奏语言，自由诗的节奏语言与之既有相同之点，也有差异性，对此，我们将在《自由体诗歌“节奏语言”》里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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