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读高平山水诗集《情寄八荒》
记得早年学诗，尝读傅庚生先生《唐宋诗举隅》一书，获益匪浅。其中有一章题目是《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是说古诗中往往有给人以深刻印象的警句，提振、概括全诗，而得以流传后世。这个道理很清楚，确实是古典诗歌的一条宝贵经验，一个优良传统。中国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无须列举。百年前兴起的新诗，也继承了这一传统，运用了这一经验，同样留下了一些人们津津乐道的警句。我想，这也是无须证明的事实。但凡爱好新诗，涉猎较广的朋友，都能背得几条吧。就连“朦胧派”的代表人物，如北岛、舒婷、顾城他们，也还有佳句让我们铭记在心。可能是有鉴于此吧，在吕进、梁笑梅主编的《20世纪中国新诗个手册》的第五部分还是《新诗佳句》呢。最近我在为《银河系》选编新近故去的诗人徐国志的遗作时，读其《母亲》，一开始就感到震撼，竟有触电之感：
雪不落在故乡
雪落在母亲头上
想必诗人自己也特别欣赏这两行吧，结尾又这样重复一遍：
雪 不落在故乡
雪 落在母亲头上
然而，不能不为之扼腕：如今浩如烟海的新诗中，已经很难发现堪称警句或佳句的诗行了。它可能和韵脚一样，已经被新锐们当做“落伍”的东西无情地抛弃了。这是不是败家子的行径啊！
不过，就是在这样的情势下，还是有不肯随俗的诗人逆势而上。高平先生就是这种可敬的老诗人。就在去年他把自己数十年来以大自然为题材所写的短诗结集为《请寄八荒》出版，以纪念自己发表诗作65周年。这些作品当然离不开风花雪月，山河湖海，但是并非简单的模山范水，而是寄托了自己的人生体验、哲学感悟、社会阅历。其中精彩的警句几乎俯拾即是，每每令我击节赞赏。不妨举一些诗例来看看：
融雪的土地到处都有鲜花
泉涌的池塘永远不会干枯
——《拉萨龙王塘》
何年“灾害”二字成为新的甲骨文
黄河也成为需要考证古意的名称
——《写在黄河大堰上》
我再也不来了
你也不喜欢诗人
你本身就是诗
不愿作诗的点缀
——《致天池》
丑恶的上升着在唾骂中下沉
伟大的下沉者却高高升起
——《汨罗江边》
最明亮的是自己的眼睛
不是灯塔，也不是太阳
——《海边拾贝》
沙不能后撤
水不能取胜
对抗转变为对应
均衡结构成风景
——《游沙湖》
当地人视为平常的景物
在他人却是难得的眼福
——《洮河流珠》
算了。就不抄了吧。须知，此书262页，收诗200余首，我依次抄录，才止于25页。就是前面也还有割爱之句呢。
总之，高平的作品中警句量之多已经可见端倪了。我得感谢他赐予这些文字的珠玉，精神的盛宴。
回到古人的高论上来。“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语出陆机《文赋》，后面紧接着还说：“虽众辞之有条，必待兹而效绩。”李善是这样解释此言的：“以文喻马也。言马因警策而弥骏，以喻文资片言而益明也。夫驾之法，以策驾乘，今以一言之好，最于众辞，若策驱驰，故云警策。”这真是宝贵的艺术经验，高平可谓深知其理，得其三昧。他的许多警句都是以诗人的慧眼发现事物的奥妙，揭示生活的哲理、历史的教训，甚至蕴有深刻的批判，因而发人深思，耐人寻味，熠熠闪光。为此，遥望西北，我向这位年逾八旬的诗坛前辈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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