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生命的足迹
——原铁道兵战士的铁色之旅
晚秋的云贵高原冷暖宜人,晚秋的西双版纳当属旱季。多么美好的旅游季节哟!我决定和夫人一起去旅游。
再经乌蒙山,重返西双版纳,是我多年的夙愿。因为那里留有我的血汗,还有那挥之不去的青春之梦。
机舱下面的乌蒙山,象是充满绉折的地毯。一片片黑色的阴影象是镶嵌在地毯上的大块石头。在一望无际的石头的故乡、山的海洋里,融汇了我最富激情的岁月。此情此景,重重地撞击着我的心灵。当看清一片片红土地的时候,我感到那是曲靖的郊野,——昆明就要到了。
我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当铁道兵的。在曲靖郊区的新兵团训练三个月后,指导员对我说:你文化高,表现很好,应该有最好的环境让你锻炼成才。到最艰苦的部队去吧!
我知道他的潜台词里还有“你出身不好,要好好改造思想”的意思。要“改造思想”!我也认了!
之后,我们即随老连队奔赴西双版纳修公路,一年半后转战贵昆铁路,近三年后再转战成昆铁路。在西双版纳和乌蒙山留下的足迹,永远铭刻在我和我的战友们的心中。
从昆明到西双版纳,我选择了白天乘汽车,意欲追寻当年南下的足迹。
由于山高路险,当年大部队行进迟缓。从昆明出发,这一段路竟走了五天。一路宿营元江、墨江、思茅、小勐养直至勐腊。说到宿营,在小勐养的那一夜其实是在卡车上抱着枪,挤着取暖捱过来的。
现在走高速公路,自然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元江大桥,号称亚洲第一高桥。两座山的连接,绕开了元江县城,把元江到墨江的距离缩短为五十多公里。当年翻越哀牢山的印象颇深:从直刺云天的山梁俯视那贫瘠的山沟,隐约可见哈尼人的村寨,一片灰暗,难见生机。使人感受到既哀且牢的山名带来的震憾。
成队的军车和卷起的红尘不见了,哀牢山那既哀且牢的印象消失了,山上盘旋的公路也不见了。代之以容纳公路的隧道和承载飞车的桥梁。就连对高原地貌的理解也变了:连“上一座山,在山上经过一两个坝子再下山的不断往复”也变成了在坦途中的飞越。
奋力从荒芜中走出路来,又把崎岖走成较为平坦。人的一生不正是如此吗?在荒芜和崎岖中开辟平坦,正是四十多年前青春的梦想。
说到青春的梦想,其实是人们难以想象的朦胧。既未为自己设定住房、工资等与经济收入有关的目标,又未想象职务、知名度等标志事业成功度的目标;如果说有具体目标的话,那就是要争当五好战士。当时只觉得自己应该信守那份承诺,在心里便只有一个信念:“改造思想,积累知识”,并相信那终究会有用。有什么用呢?其实也说不清楚。
正是“只为平生担一诺”这种具有愚氓色彩的梦,才不惜一切甚至以生命为代价,也才能排除了一切杂念。在铁道兵志在四方的氛围里,心无旁骛,认认真真的当起战士来了。
和所有的旅游者一样,到西双版纳一定要参观傣家的村寨和进入原始森林。
来到傣寨,一位美丽的傣姑引导我们去她家。一样的两层结构,一样的布置,但比我见到过的傣家宽敞多了。原来踩着吱嘎吱嘎发响的竹片楼板换成了木楼板,主人称早已升级为第二代竹楼。依我看来,原有的风味淡了许多。这样的升级不知是喜还是忧?
那时,我们班十来个人就在那个竹片上住了一周。记得有一位傣族大哥找到指导员吵嚷着:为什么不派战士到他家去住?后来才知道,他刚刚结婚,新娘子是一位十五岁的美丽少女。指导员好说歹说,总算把他的不满平息了。
傣家还保持着召婿的习俗。老外婆是全家的最高统制者。
当年那位“阳台呆坐心思浓,怯望大军忙匆匆”的美丽姑娘应该是号令全家的“老咪涛”了吧!如果见到我,她还能认出那位当年的“大军”吗?想到这里,未免有点怅然。
进入原始森林,那阴森森氛围,望不到头的藤蔓,那巨大的树和硕大的块根让我一下子就回到过去的岁月。那不是旅游,那是人与自然的拼搏!
蚂蟥、蚊虫、老鼠总是要不断进入战士们的生活。近一尺长的蜈蚣,碗口粗的蟒蛇,噬马的花豹,一公尺长的山药不时传递着新鲜;还有那时刻存在的敌情,也都让人有几分恐惧。
连队刚到邻近边境的“坡脚”,便要派人为炸药库放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半夜,荒野的草丛中不时发出阵阵声音。是窜过的野兽,或是风吹枝摇?是心怀叵测的敌特,或是森林的欢歌?还有那成熟的野果掉下来,重重敲打帐篷,给人的震撼无异于晴天霹雳!
在这里,大声呼叫不会有人听见。要告诉战友们发生敌情或险情的唯一办法就是鸣枪。但是,如果鸣枪只能表示自己的怯懦,那还不如自己忍着——不到真正受到攻击的时候是不能开枪的。话虽如此,我这个新兵的食指可是从未离开扳机的哟!
森林里的春节依然是甜甜的,还有那浓浓的酒味。
春节聚餐时,指导员不在连队,连长命令炊事班给每个班发一水壶白酒(平均每人二两)。我喝自己这一份应没问题,却偏偏喝了双份。喝后开会便觉舌头不听使唤,仔细听来,比我更醉的大有人在。会后,我还搀扶着一位战友上厕所。说搀,实际上是半扛着,倒地后又得把他拉起来。连推带扛,总算对付过去了。
第二天“点名”,指导员狠狠地把大家骂了一顿,挨骂的当然也包括连长。这次醉酒,对我颇为震撼。过后,我在连队再也没喝过酒——连甜酒也不喝。
修公路没有什么壮举,平淡得就象热带雨林腐叶下的涓涓细流。
“蜀花盛开南国枝,笑迎春风又几时?撼天炮声震绿海,静谧夜露凝成诗。南国酷日与暴雨,林海欢声轰然起;山间炸开路一条,战士情怀尘沙洗。”
成天与铁锹、钢钎、炸药、手推车打交道。僵直的手指、掌上的血泡磨练着青春的意志。每位战士的背上都掉了几层皮,变成蘑菇般的黝黑和腻滑。
“烈日蒸蒸,汗河滚滚,在这个时候,要说享受吧,最大的莫过半杯开水,一块林荫。不身临其境的人,怎会理解此话的真情?”这便是真实的记录!
由于供应问题,经常吃不上蔬菜。千篇一律的粉条和云南大头菜“造就”了一批夜盲症患者,晚上没法站岗。有人工余掐野菜,也有人爬上树摘野果,也都有违纪之嫌。有一位来自贵州的副班长上工时打中一只麂子,子弹正中喉心。指导员叫炊事班加一些猪肉烧来作为全连的晚餐。晚饭后,指导员宣布给那位副班长严重警告处分——你说冤不冤?
我和夫人在参观植物园时恰逢大雨,几分钟后云过天青,如此者三番。——这在旱季是很少见的。象是在提醒故人的记忆。
热带雨林那“寄人篱下,出人头地”的藤蔓,以及森林杀手的绞杀功夫、独木成林、藤树相依等等自然现象,也都映射了人类社会的林林总总。也是我四十多年来的所历所见,让人不胜感慨。
西双版纳的民族歌舞素有盛名,我们观看了每一场演出。
在与游客互动的晚会上,青春的艳丽掺和着年华的沧桑,一起投入熊熊篝火,把欢乐刻写在人们脸上。
回到昆明,我选择了白天经过合嘎的列车,切盼在云南和贵州交界地段寻找四十多年前的轨迹。
合嘎,贵昆铁路上云南一侧的小地名。悬崖之下,深谷之上,桥隧之间。合嘎向东一公里,便是通往贵州的天生桥。连队从西双版纳进驻合嘎时,当地正在动员妇女“解脚”。——孙中山先生废止妇女缠脚的主张终于在历经半个世纪后在山乡里得以实施。难怪在“云南十八怪”中有“十八岁姑娘象老太”一说。
进驻合嘎,就意味着和隧道桥梁打交道。因为这里没有平整的地基,也没有丰富的水源。在许多时候,还得用上我诗中所写“连抡三百锤”的方式来掘进。
合嘎的气候十分恶劣:春有呼啸的风沙;夏天炎热干旱且有泥石流的威胁,冬天多有地冻。给施工增加了很大难度。不过,冬天的冰凌能让你欣赏那“枯草如棒枝如刀”美景。还有那“草翻成象舞,叶落皆赤雨”的秋色,有“白云苍狗”般变幻无穷的晚霞。这些都是在大城市无法见到的。更让人心动的是深谷的云海。某一个夜晚,云海就在你站岗放哨的地方悄悄结成,淹没了山谷,淹没了疲劳,也淹没了一切私心杂念。山峰成了穿透你心灵的一个个岛屿。高原的迷茫会让你的灵与肉得以升华。——你有过这样的享受吗?
列车过了宣威,快到达田坝的时候。我便心潮起伏,不由得想起那一个个不见经传的小地名和无名的山坳。田坝、木嘎、背开柱、荷马岭、扒挪块这些不起眼的小站,在我和战友的心中简直就是胜地。它们能唤醒我们记住那段岁月,记住那段付出,记住为此付出鲜活生命的战友,记住云贵交界处的墓群和墓的故事。
田坝的规模比原来大了许多,许多房顶有象征彩电的接收天线。沿线其它地段似乎没有多大变化。
过了木嘎,列车就要到“对面山上”的背开柱一带去绕大弯,这便是我们当年所称的“灯泡形隧道”。经过一系列隧道桥梁之后返回来,再“回归正道”,铁路的高度也就降下来了。在列车上看,两边山上“三条”铁路,蔚为壮观。
路就是这样:需要提升高度时,有时候需要迂回然后回归。下降何尝不是如此?那么,人生的路又该是怎样的呢?
过了荷马岭,合嘎就快到了。原连队驻地在两隧道之间的上方,一晃而过。不过,从另一边的深谷能确认它的位置。
在这“一晃”中,让人深感时光的短暂,就象人生短暂一样。四十多年不也是一晃之间吗?
当年在这里,我已当了中士班长,每月能拿十六元的津贴。
由于我学过《电工基础》,当过电气技术员,自然就兼作电工。隧道里要放炮,最后牵着电线出来的就是我。然后又“迎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和还在坠落的石块,牵着一路冒着火花的电线,向隧道深处送去光亮。”开工后,又抓起铁锤或拌和铲……。石头没砸中,当然靠运气了。
有一次星期六收工时,我在工地被木料砸伤脚背,肿得厉害,只好靠战友背回连队,在床上不能动弹。到了周一早上,又拐着和战友一起出工。这样的伤病不止一次,我始终不愿休息。改造思想嘛!就得有诚意。
我感受过生命的顽强,再大的困难也能挺过去。有时又亲身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一个鲜活的生命,可以在瞬间化为乌有。能挺过困难的人是否也能挺过那个瞬间?的确不知道。这就是铁道兵。
在连队驻地不远处有几户山民,那里的一位姑娘特别引人注目。她在山外上过初中,也没缠过脚,一副学生模样,应算得上是“山花”了。山里提亲是要论价的,据说她身价八百块(800元)。“八百块”经过连队时,经常会受到目迎目送的礼遇。在这个时候,我便使劲咳嗽对战士以示警告。后来她嫁给本队一位其貌不扬的会计。好几位小战友还为此惋惜了一阵子呢!
在列车经过合嘎时,我想到“八百块”。她又该是什么模样呢?在这四十多年的“一晃”中,她和那些山民仍然是拄着“拐扒子”,背负着沉重的高脚背篼到很高的山顶或很深的谷底去为玉米地送肥料吗?
我见识了山的险恶,也见识了山带给人们的欢乐和痛苦。当得知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一辈子没到过县城,也不知道上海是不是有宣威大的时候,心里确实是酸溜溜的。修铁路不就是为让他们去宣威、去上海吗?他们去过没有呢?
列车到了云贵交界的天生桥,“桥上桥”两端的老虎嘴、狮子山的故事又来到心头。无论是悬索开挖或是洞内改道,都堪称施工奇迹。那可是缺乏机械,基本上靠人工的施工哟!
在电视剧《铁色高原》中,对铁道兵的战斗和生活都作了真实的表述。作为一个战士,不光是体味到了铁道兵的艰险,也应能从中感悟到社会和人生的另外一个层面。
这便是“改造思想”吗?生命的足迹对我们有什么启示呢?
生命的量可以用人们通常的视角来度量。譬如:寿命、健康状况,甚至还有地位高低、财富多寡等等。而生命的质则更多来自对生命的领悟和珍惜,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对待生命的态度;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在生命攸关的时刻,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也都能体现这个“质”。
既然如此,一个在高原铁色笼罩下,在充满血与火的艰险岁月中侥幸存活下来的生命,还有什么资格甘让自己成为劣质呢?
[attach]943[/attach]
[attach]944[/attach]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3-19 22:17:41编辑过]
森林里的绞杀也十分残酷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3-19 21:10:46编辑过]
藤树相依深情而壮观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3-19 21:14:08编辑过]
艳丽、沧桑点燃的篝火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3-19 21:16:36编辑过]
鸥翔人欢 盛世景象也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3-19 21:18:53编辑过]
香蕉园景观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3-19 21:20:51编辑过]
生存恰在绞杀间
[attach]945[/attach]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3-19 21:25:29编辑过]
谁说独木不成林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3-19 21:27:09编辑过]
欢迎光临 东方诗风旧坛 (http://df.xlwx.cn/old/) | Powered by Discuz! 7.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