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要有内涵,但什么才是它真正的内涵,本文想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切入,希望与大家一起探讨,作者水平浅限,还请大家指正与赐教!
目录
第一种类型 —— 反差型或对比型
第二种类型 —— 真情型
第三种类型 —— 理想型或幻想型
第四种类型 —— 修辞型(普通型)
第五种类型 —— 无为而无不为型(最高境界型)
第一种类型——反差型或对比型
先来一首外国的:
我仅仅对爱情本身负责
美 埃德娜
别以为我恪守山盟海誓!
我仅仅对爱情本身负责,
你要不可爱我就离开你,
再飞步去追逐“美”的后尘。
你要不满足我爱的饥渴,
更胜似甘露琼浆和美食,
我就抛弃你——可不是胡扯!——
另寻新欢,一如当初找你。
但是你风一样变幻不定,
迷人处像波涛形态万千,
尽管我见异思迁,别担心,
也只能继续守在你身边。
你是如此诡谲,我的爱人,
我纵是多变,却也无比忠诚。
(彭嘉林 译)
这是一首十四行诗,在这首诗里,前面作者一直说我并不会一直追随你,给读者造成一种假象,好像有随时可能弃他而去的危险,是设一个悬念,然后在后六句,笔锋陡转又变得“无比忠诚”,给人以柳暗花明的感受。所以这是以反差来体现一首诗的美的。打个比方,这犹如是一帘瀑布从高空飞泻而下,是以它的奇观来表现美的。它是落差造成的美,落差越大对潭底的冲击力就越大,效果就越好。而诗歌的意境的反差,也是要造成这种效果,所以我认为它们的原理是一样的。下面再用一首我们的宋词来看看:
青玉案
南宋 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首词是被王国维奉为他所提的成就大事业大学问者所必经的三种境界的最高一种——第三种的,王先生对其的厚爱由此可见,不过王国维说他指的只是人生要经过的境界,与词无关。我认为这里体现的也是反差的美:反差会在两者之间造成一个空间,而这个空间的整体就是我们的思维。好比它是立体的,有层次的,两者之间是互动的,因此是活的,我们经常说文章要写得活,那么这种反差就达到这个效果了。这也应了老子的一个观点:“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他举例说房屋因为中间空虚,才有了房屋的功能;器皿因为有了中间的空虚,才有了器皿的功能。“有”的部分给我们提供认识与作用的便利,而真正发挥作用的,却是“无”的部分,所以它们只有结合起来后才能发挥作用。在这里,它的“有”是作者所描写的景象,它的“无”是反差之间的空间,老子发现“无”才能让我们认识到事物的功用,而我们为什么会被这些所征服,应该也是发挥作用的“无”在其中引起了我们的触动,然后产生共鸣,从而感到了这首词的美。那这首词的反差相信大家也是一目了然的,我就不说了,再来看下面几首:
竹枝词
唐 刘禹锡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有情却无情。
题都城南庄
唐 崔护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当你老了
爱尔兰 叶芝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的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它隐藏着脸庞。
袁可嘉 译
在这三首里,主要是用对比的手法,大家可以自己去体会,我就不说了。
第二种类型 真情型
我把修辞型定为普通型,就是说,这种类型的诗歌只具有一般的水平,还未达到真正的大诗人大词人的境界。听说席勒说过一句话:伟大的艺术家为我们表现对象,平凡的艺术家为我们表现自己,拙劣的艺术家为我们表现素材。席勒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因此,我也想以这个标准来进入以下环节,先来一首徐志摩的:
沙扬娜拉
——赠日本女郎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在评论这首诗之前,我想先说一下我个人对我们一直以来的现代诗歌的看法,也许会招来骂声一片,但也是不得已的,我只能在此声明,这仅是我个人的看法。我认为,自胡适等人为我们开辟了新诗的道路以来,我们还未出过一位真正有成就的现代诗人,而在这里,我只拿徐志摩的诗来分析,说明我认为到目前为止他的诗是新诗里写的最好的,可尽管如此,如果要把他放到席勒所定的层次里去的话,他还只能算是在平凡的层次。当然,这只是我一人的看法。
那来读读这首诗:前两行,可谓是非常美妙的比喻,把这位女性的柔美表现得尤为形象,就算是最佳的写手亦不过如此了。接着用叠句“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把诗人难舍难分的心情表露无遗,而第四行的“蜜甜的忧愁”更是把那种又怀念又难舍的复杂情感表达得非常巧妙。可惜的是,从真情的层次来讲,看不到刻骨铭心的爱,从反差的角度来看,蜜甜的忧愁也显得太单薄了,如果再以席勒所提的“对象”的角度来定,我们也只能在这首诗里看到诗人自己的感受,就是只能看到诗人所描绘的人物与场景,而无法引申出来套到我们的身上,即无法让我们感同身受。所以,这里只是在表现他自己的感受,就只能把它列为一件普通的艺术品,而无法提到最高层次的。而且诗人一连用了比喻、叠句以及反差的写法来锤炼这首诗,尽管它们也表现的非常完美,可惜也只是因为了它们的作用,我就只能把它列作修辞型。再来看看他的另一首:
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蒿,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首诗头尾段相呼应,这是外国诗歌经常采用的一种手法,诗人在这里用的也确实很恰当,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前后两段也是本诗最富有诗意的部分。第二到第四段是用排比的手法,节奏也与第一段保持一致,其中的比喻也可算美妙,可是,我仍然只能在其间看到诗人自己描绘的景象,而无法进行引申。所谓的引申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诗人所描写的这些景物,我们无法对其加以抽象概括,以找到我们曾碰到过的类似的场景来进行比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引起我们的共鸣。也就是说,诗人描写的只是事物的表象,没有经过他自己第一步的抽象就写出来(在下面我详细介绍这种抽象),这样的话,他所写的这些事物,只能他自己能体会到其中的意境,读者是很难感同身受的,这就是席勒所说的伟大的艺术家与平凡的艺术家之间的差别,下面我用一首外国的来跟它作比较,读者就会比较容易区别出来:
给——
英 济慈
自从我被你的美所纠缠,
你裸露了的手臂把我俘获,
时间的海洋已经有五年
在低潮,沙漏反复过滤着时刻。
可是,每当我凝视着夜空,
我仍看到你的眼睛在闪亮;
每当我看到玫瑰的鲜红,
心灵就朝向你的面颊飞翔;
每当我看到初开放的花,
我的耳朵,仿佛贴近你唇际
想听一句爱语,就会吞下
错误的芬芳;唉,甜蜜的回忆
使每一种喜悦都黯淡无光,
你给我的欢乐带来了忧伤。
(查良铮 译)
这首诗从第五行开始,也用了排比句,我们把它与徐志摩的进行对比:“每当我凝视着夜空,我仍看到你的眼睛在闪亮”,把“夜空(上的星星)”与“眼睛”进行抽象的话,可得出“闪亮”这个概念;接下来“每当我看到玫瑰的鲜红,心灵就朝向你的面颊飞翔”,把“玫瑰”与“面颊”进行抽象,可得出“鲜红”的概念;再接下来的“每当我看到初开放的花,/我的耳朵,仿佛贴近你唇际/想听一句爱语,就会吞下/错误的芬芳”,对这里的“花(的香味)”与“爱语”进行抽象的话,可得出“芬芳”的概念(芬芳的前面加了错误,这是与第一句相呼应),可以看到,诗句已经经过了诗人的提炼(抽象)。由此可见,济慈的排比句确实与志摩的不同,它们都是有经过抽象的,而抽象出来的这些概念也是平时所常见的,所以,它们更容易让读者理解,进而体会作者的寓意。而志摩的“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如果要将这二者抽象的话,只有“金”色的概念,与“夕阳”或者“新娘”的搭配确实无法恭维,而下面的几组,更是模糊得连抽象都困难。再来看济慈的结尾“唉,甜蜜的回忆/使每一种喜悦都黯淡无光,/你给我的欢乐带来了忧伤”。把这与志摩的上一首的“蜜甜的忧愁”相比,由于济慈在上面用了一连串的铺垫,还在第一句就埋下了伏笔,因此看来,济慈的反差的力度当然要比志摩的深刻多了。还有济慈的第一句“自从我被你的美所纠缠”,也早早就向读者暗示了后面可能的结果,所以前后浑然一体,读来丝毫不觉唐突,相比可知两位诗人的差距了。还有志摩的 “一低头的温柔”,“水莲花的娇羞”,虽然美妙,但进行抽象的话,却不知诗人是要表达温柔还是娇羞,这就给读者造成了理解及印象上的困难。
那么我的文章写到这里,才真正点明我所要说的诗歌的美的奥妙。一首诗,即使它是“真情型”的——志摩这两首也不能说他的情不真,如果它的“深度”不够,也无法达到我们常说的艺术的颠峰。尽管志摩对诗的节奏的把握,以及在字句的斟酌上是不会亚于任何一位大诗人的,但他就是无法抵达那一层所谓的最高境界。我这里所说的“深度”,具体来说就是起作用的“抽象”的空间,为什么要理解为它是空间:我们只有把它理解为是运动着的一种思维,即从表象抽象到概念的过程,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当读者在读这种诗的时候,也会碰到这个过程,因此引起了共鸣——这也就是席勒所说的“为我们表现对象”。比如以上面济慈的这首来看:从一开始诗人就以悬念及浪漫的手法切入——“自从我被你的美所纠缠,你裸露了的手臂把我俘获”,认真分析的话,“你的美”与“裸露了的手臂”的概念也是相同的,或者也可以把后者当作是对前者的演绎;再从第五行读到十二行,当我们读完时,并不会被那些句子的表象捆住,因为这时留在我们印象里的,就是我们边读边抽象出来的概念,也就是我上面所提出的“闪亮”、“鲜红”、“芬芳”,这些概念也是作者潜意识里抽象好的,是普通的,常见的,所以是互通的。而且这些句子也写得既浪漫又奇妙,因此更加形象,这样,当我们读到收尾的时候,就会对“你给我的欢乐带来了忧伤”产生认同。也就是说,我们已经接受了诗人要表达的这种“忧伤”,并且看到这种“忧伤”是别人甚至自己也会碰到的,因此不是个别的,是共通的,所以引起了共鸣。或者还有一种理解,我们可以把作者写的这些“表象”当作是客观的,而抽象的过程及结果(即概念)当作是主观的,这样,客观存在的这些事物(即作者所描写的表象),是每个人都能看到及感觉到的,我们知道,每个人的主观都不同,会因为各自的阅历及修为的不同而各有差别,因此作者在他的作品里要做的,就是尽量使他的主观与读者的主观相靠近,当大家的主观大体一致的时候,共鸣也就产生了,尽管每个人产生的“概念”会各不相同,但那只是个体的差异而已,因为掺进了各自的养分,其产生出的本质是一样的。因此诗人只有懂得了这个空间的存在,继而利用它,才能写出有“深度”的诗歌来。这个抽象的空间的大小,或者巧妙与否,就是我们常说的境界的大小,如果一个诗人感觉不到这个空间,或者他的潜意识里没有这个空间,我敢断言,他就写不出真正有水平的诗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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