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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陈年剪影(组诗) [打印本页]

作者: 老木    时间: 2005-8-19 21:44     标题: 陈年剪影(组诗)

陈年剪影(组诗)

    一、木匠“羊胡子”

羊胡子突然走了,不明不白
他没病没灾,天天挑着大粪桶上菜园
这些年不做木匠了,爱上了种菜
他的菜水灵灵的,每一棵都会和他说话

羊胡子一生用墨斗拉直线,用斧头砍弯
一看见七扭八拐的事,胡子就硬锵锵的
刷子一般,谁也不敢碰

羊胡子打了半辈子家具和嫁妆,
自己却没有孩子,村里的孩子
有吃没吃孩子总往他那儿钻
后来抱养了一个。老婆开片小店
儿子学杀猪,日子过得挺顺遛

羊胡子是村里的头户,荒年不愁吃穿
近两年孙子到城里开厂,羊胡子没事和人下棋
他从不悔棋,谁悔棋他就摔盘子

羊胡就爱种菜,把河埂两边开成了地
如今都用收割机,那天收割机过不去
压了羊胡子十棵黄豆,羊胡子找村干部
干部说你各菜干吗,不愁吃穿只愁钱花不完
羊胡听后倒在河埂上,再也没起来

      二、老牛铁匠

人高马大的老牛,死里逃生的壮丁
一人有二人的饭量,那个年月只好偷糠
吃了三天拉不出,锤子照样敲得山响

四季在火里,日子在汗里
犁锄菜刀都是手中的小玩艺
揉来捏去毫不费力,幸福是柔软的
却无法煅造

儿子离你而去,你守着跛足的妻子
和毫无表情的锤砧,面对西山的红日
回想炉火,面对北风品味风箱

如今机械化了,你的铺子不再火红
连火星也没了,窝在村子的拐角
十天半月看不到人影,周围的空气
如未打造的顽铁,冷且生硬

        三、针匠“鳖奶奶”

“鳖奶奶”针线活做得好,还会裁缝衣裳
就是很慢很慢,慢得一辈子没来及成家生子
“鳖奶奶”一直很忙,一年四季在外上工
两只肩膀扛一张嘴,任何地方都睡得香

“鳖奶奶”收了几个徒弟,个个出落得如花似玉
到哪都是一道风景,都被家大业大的人家留下
一个接一个开店做老板,“鳖奶奶”依然寡人一个
还是走街串乡,到乡间山村做针线活

“鳖奶奶”就这样走来走去,就走没了
有人说他投靠了一个远房侄儿,也有人说
他留在一户好人家,已几十年过去
人们时常问起,谁也没再见过

         四、小罗篾匠

篾匠小罗,一个瘦不拉几的江北佬
挑一担小猪下江南,拜在哑篾匠门下
哑篾匠病逝后,小罗挑起箩筐翻山越岭
全凭祖传的武功,争得一份天空
据说他倒立行走如小跑,头把钢筋撞得弯

编篮织筐是经纬组合,上下交叠
小小的篾匠手艺,把人生玩转
小罗似懂非懂,在南方倒插门安家
南方就是好,小罗混得人模狗样
手艺人吃百家饭,见多识广
常常哄得东家的小媳妇上错了床

小罗已老得抱不动孙子
满口的江北腔,一点没改
今年春节包了一辆豪华大客
浩浩荡荡开回江北,人们都说
小罗赤手空拳,赚得儿孙满堂

   五、桶匠“王聋子”

儿时生病,吃错了药
从此,再听不到世界的声音
王聋子很聪明,会看口形
如果骂他,他一准知道

王聋子自创了一门手艺
专和盆啊桶啊打交道,却从不用丁
一种竹葜子万能,什么都成连在一起
而且点水不滴,只要木板之间亲密无缝

王聋子凭这套手艺,找了一个好女人
女人从来不需讲话,眼神就是葜子
他们就这样契合了一辈子,从不红脸
四男二女,个个出类拔萃

王聋子整天山里跑,东家请西家邀
山里人的日子,都被他箍得牢牢的
从不泄漏,生活圆圆的越来越温暖
如同他箍的火桶,结实又光滑

王聋子嗜烟如命,一天两包
五十岁撒手西去,肺上尽是烟孔
那天刚挖好的独木舟,顺溪而下
刚到山口,他一嗓子吼成了绝唱

  六、泥水匠“小五子”

小五子是老大,八个兄弟姐妹
老大就得有老大的样,啥事最苦就干啥
泥水匠就是用脏累,换得清洁舒服
用冬冷夏热,折合的冬暖夏凉

小五子是个土泥匠,登不了大雅之堂
从垒自家猪栏开始,自学成才
如今给村里人盖瓦房,就是不敢进城
城里的高楼实在太高,小五子不知如何造

一辈子离不开山旮旯,儿子进城搞建筑
小五子提心吊胆,儿子用小车接他进城
他说你砌的楼,俺不敢上
儿子一挥手,机械“隆隆”响

  七、郎中“孙老四”

一提孙老四,孩子们就不敢哭了
孙老四的药匣子,在这山村就是宝贝
如同“宝莲灯”,照到哪里哪里亮

孙老四最拿手的是针炙推拿
老辈子人隔三岔五想起孙老四
孙老四扎针推拿,从不收钱
有酒就喝两盅,没饭就走人

四十五岁的孙老四,讨了个二十多的美人
自此不再出诊,病客更加如云
都说美人打针不痛,其实是孙老四的药管劲

孙老四没生儿女,女人一直象个姑娘
只是孩子们不怕孙老四了,知道他不会出门
孙老四越来越老了,医生如古董
越老越值钱,只是女人不要太年轻


   八、货郎“小八哥”

小八哥挑着小百货,到处窜
人未到货郎鼓先响,一卸担子
那张嘴就不停,山里的事情山外售
山外的事情山里销,就是分文不要
大姑娘小媳妇围坐一团,就是对小八哥的奖偿

小八哥到谁家孩子都高兴,男人都担心
没有男人在家,小八哥也不敢借宿
这草啊树啊都长着眼睛,小八哥心如明镜

鸡毛猪毛都是孩子们的资本,换棒棒糖
或者时兴的小玩具,小八哥总是满载来回
一滴滴汗水,把山道一遍遍清点

二十年过去,再没见过小八哥的身影
草藤疯长,台阶被柴棵占领
小八哥的扁担,在潭边长成了一棵树


     九、油匠“老槐精”

“老槐精”是油坊里的大师傅,一身衣服
足足染了五斤香油,一把骨头
比榨杆还硬锵,一班小“油鬼子”
见了就发酥,心里暗骂“老槐精”

“老槐精”打榨钞籽,赛过壮小伙
踩饼一个抵俩,老板就和他一人说话
和他说等于和大家说。“老槐精”斗大字不识一升
却有一付好嗓子,下班在浴室里一唱
三里外的人都知道油坊里下班了,早晨一路唱来
小油鬼子赶紧起床,把大门打开

“老槐精”那身油衣服,从来没洗过
饥荒的年代,他不在油坊里洗澡
回家一入水,浮起的油能烧两碗菜
那油衣服,和老婆死劲挤拧
三碗菜烧得喷香,时常送一碗给五保王大娘

“老槐精”有三个儿子,打死不做油匠
“老槐精”一直想不通,老伴说
那身衣服,谁家的姑娘看得上


   十、老“檀”匠

老檀的棉花弓,是山村唯一的乐器
一弹起来,整个村子跟着跳舞
屋里的棉花如白花花的雪
屋外的雪如白花花的棉花
然而,这时的山村不冷

一到冬天,人们就想起老檀
老檀背起弹弓,走村串户
再冷的天气,老檀一弹就暖了

老檀很早死了老婆,女儿出嫁后
就陪着那弯弓,听它唠叨
老檀正值壮年,弹弓说得再好
也解决不了问题,新弹的被子
时常被老檀弄脏,又再弹一次
如此这般,第一次也免费了

弹了一辈子棉花,老檀的被子仍是旧的
老檀怕新被子太暖,晚上睡不着
旧被里好睡觉,那里有老伴的体香

   十一、黄石匠

黄石匠闭着眼睛凿石头
把眼睛凿进石里
同辈人还在的眼前晃动
后山的墓碑如雨后的春笋

黄石匠天天凿刻墓碑
刻着一个个生命的缩影
刻着刻着
自己的生命倒下了

竖起的墓碑
没有一个字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8-19 21:55:10编辑过]


作者: 凤舞九天    时间: 2005-8-19 23:42

老百姓的肖像画,很生动,推荐。
作者: 唐时新嫁娘    时间: 2005-8-20 10:20

几段真实的生活:)朴素干净
作者: 凤舞九天    时间: 2005-8-21 16:44

提读
作者: 唐古拉山风语者    时间: 2005-8-23 22:54

欣赏作者平等的视角和细致入微的笔法。 虽然作者只是平和地叙述,没有发表多少意见,但字里行间依然透出了阵阵的悲凉和怜悯。

这些普通的人物在如今的文字作品中很难见到了,其实他们依然是中国人中的绝大部分。

关注他们关注弱势群体,是诗人的责任。

只是文字上依然有些散文化了。

推荐。


作者: 凤舞九天    时间: 2005-8-23 23:21

散倒也无妨,在这样的诗里读的不是文辞和韵律,我倒觉得朴素的表现手法与其内容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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