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定格着一幅画,若干年过去,不见褪色,反而更加清晰。记忆里的父亲是与一张藤椅在一起的,他仿佛不是躺在藤椅上,还是长在藤椅上,和藤椅融为一体了。藤椅上的父亲是柔弱的,却又是那般安详,如同婴儿睡在摇篮里。
不知道这把藤椅跟随父亲多少年了,扶手和靠背上有的藤条已经断裂翘起,像人身上没有完全脱下的皮肤,父亲每到一家都带着它,这藤椅就在兄弟姐妹八家奔跑。我试着和父亲商量了几回,说家家都有各式各样的椅子,这藤椅就不要带了吧?可父亲不言语,我知道他不同意。
这样一张老得掉了牙的藤椅,搬来搬去,同事朋友看到了都觉得好笑,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运输还很麻烦,一般小车是没法带的,每次为它要专门雇一辆三轮车或电瓶车。再说这样一件物品摆在那一家新式家具里都显得不伦不类。可这把藤椅父亲还是一直带在身边,我们兄弟姐妹都想不通,却也无可奈何。
每次见到父亲,他都是躺在藤椅上轻轻欠欠身,又躺下和我说话。即使冬天,他也习惯躺在藤椅上,只是在上面铺着一床被子,身上再盖一床。父亲离世的前两年,身体特别弱,我们兄弟四人轮流陪伴他。多半时间,是我值夜班,他每天晚上都要在藤椅上坐到十一点再上床;待我早晨醒来,他已经在藤椅上了。三九寒冬,我们就在藤椅前放一只火桶,父亲就在把脚伸在火桶里,靠在藤椅上,一靠就是半天,他很少起来走动。有时,我真佩服他,他这么多年躺在藤椅上,却不显弯腰驼背,临终前依然身板笔直,如同一棵瘦瘦的白杨。
其实,我们下人都为父亲想过,买过各式各样的躺椅,有木制、竹制的,也有皮制的。可父亲就是不坐。这其中的原因,他从来不说。
父亲的一生,可谓轰轰烈烈。解放那年父亲十八岁,就当上村支书,之后二十多年,都在政府部门任职,在那如火如荼的年代,他很少回家,是名符其实的公家人。直到母亲过世后,他才回家,从此与公事绝缘,一心一意哺育一群儿女。与此同时,父亲带回一只藤椅,没事的时候,就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什么也不做。父亲六十寿辰,我们给他买了一台大彩台,可他根本不看,只在家人团聚的日子,才开一开。我时常带一些报纸给他消磨时光,他却说:有什么好看的?
父亲走了,老屋空了,每次回家,我总要在空空的房子里那张藤椅上静静地坐一坐。藤椅冬暖夏凉,手指抚摸其上有一种入骨的亲切感;虽然它破旧多年了,韧性依然很好,坐的时间长也不觉得累,反而生出一种通体的舒畅。当我闭上眼睛,心便一下子静了,世间的一切好象都与我无关了,只听到舍外风行林间的声音和家乡那条小河轻灵的歌唱……
一次,我正坐在父亲的藤椅上入定,妹妹推门而入,吓了一跳,她误将我当成父亲了。之后,时常听人说我越来越像父亲了。我总觉得父亲就在我身边,总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我拉向父亲,并将我的神形按父亲的模型雕刻。以致,有的举动都是按照父亲的旨意。
我隐隐感觉父亲酷爱藤椅的原因了,可我知道自己的感觉只是浮浅的,不是父亲爱藤椅的全部原因。随着年龄增长,我也越发喜爱藤椅了,真想有一天,拥有一把自己的藤椅。然而,藤椅是越来越少了,几乎濒临灭绝。由此看来,父亲比我幸运。
拥有一把自己的藤椅!
浅中之深也,难得的境界.
冲淡意远。 欣赏。
拥有一把自己的藤椅!
浅中之深也,难得的境界.
诗兄过誉了。久不见,祝秋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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