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平时写的关于农村生活的叙事诗编了一组,也算对三中全会对农村问题的响应.请大家狠批.
年 画
这是乡村最后的风景
盘山公路维系的文明
如散落在篇章结构以外
零星而古老的汉字
孕育了我们最初的宅基地
姓氏 家族 村庄
让我们迷恋于简单的童年
山花烂漫的谷底
时光轮回
推开紧闭的木门
那摆放粗茶淡饭的 桌椅
香火前
曾经相依为命的尘
墙角边 雨天带进、晴天带出的
农具上粘着的土
锅台上 依稀弥留的温暖的气息
恍若隔世
这是昂贵而虚假的年画
花掉半年的血汗 完成
一次农民身份的 自我年审
这样 他们的心
就会跟地里的苔藓一样安稳厚实
来年他们重新上路
在陌生的城市里
接受盘问或屈辱的时候
他们才显得理直气壮 满怀信心
仿佛 一回头就看见了
自家村头的垭口
心里已盘算好
确定的归期
表 情
男孩十四岁,
可瘦小得像未满十岁
他的脑袋上长了个脑袋
比睡的枕头还大,
比廉价的雨衣更薄
上面布满血丝
就是这团多余的血肉之躯
将用夺去小孩生命的方式
来满足它疯狂生长需要的营养
一张小脸上
一对大眼无辜地睁得很圆
似乎想要看清周围的一切
其实,我们都知道
从昨天起
他已经双目失明
女孩像个几十岁的妇人
脸庞、身躯以及蹒跚的步履
可她才十六岁
她住进了一家还算正规的医院
享受了一回好心的待遇
对突然到来的关心和勉励
她显得局促
脸上现出一丝与年龄相称的羞赧
让我感到疼痛
她不知道
即使所有的人都毫不隐瞒自己的怜悯
她的生命也不超过三个月
送别,从每一刻开始
她刚刚做了母亲
我们第二次去的时候
她躺在椅子上
一个乡村医生正在给她输液
即使病入膏肓
也难以掩盖她的秀丽
她单薄得像一只纸
因为风湿心脏病
她拖垮了整个家
因为肺结核
年迈的公婆不让她接近自己的儿子
她想说话 尽管时断时续 不停喘气
比话语连贯得多的是她的泪水
话已停,泪不止
我知道,我们送上的慰问金单薄而无力
无法阻止她带着愧疚和遗憾离去
这是公元2008年的
三个家庭
在我工作的美丽的山村
一双稚嫩的大眼晴
一丝少女的羞赧
一副清秀的泪脸
是我难以忘怀的表情
尽管他们的生命还不如一季庄稼那样完整
尽管在我写这些句子的时候
他们已经无可挽回地离去
事 故
一条破损的公路
一辆满载炭灰的货车
九个上工的农民
主演了这幕简单的惨剧
一死八伤
这是国庆长假的正午时分
几个为了让自家的公路
稍微平整一点的 农民
雇了一辆无牌无照的黑车
装了一车不用花钱的黑黑的炭灰
一起上路
前面就是家了
饭菜已经上桌
酒肉的香味隐约传来
想起家中的妻子和秋收的粮食
司机的心抖了一下
车子就侧了出去
翻滚 连同满车的炭灰和人
接下来的事也很简单
司机无驾证也无赔付能力
前后张罗的村民组长欲哭无泪
当起了丧家的孝子
扯皮、闹事、解决
事故终将变成一个故事
生活还将继续
只是有一点我弄不明白
为什么这样的事经常发生
分不清谁是伤者
谁在肇事
从农村公路上的颠覆
到城市商场的电动扶梯
是否远得无法连接
在公路上奔跑的孩子
在公路上奔跑的孩子
向每一辆开过的汽车 敬礼
司机骂骂咧咧
为一脚刹车的油耗
和半尺高的扬尘
没车经过的时候他就奔跑
在一段固定的距离
来来回回 追逐
一片树叶 或跟浮在半空的尘土
游戏 风雨也无法融化他
沉醉的表情
这是距离他家二十公里的
城乡结合部
过了前面路口直行五百米
就是繁华的市区
许多年前
在乡村公路的一截陡坡上
这个小孩 第一次爬上一辆农用车
前进不足一百米
就在一个巨大的坑洼前
摔掉了一生远行的机会
在公路上奔跑的孩子
今年30岁 未婚
人来疯
她怒气冲冲
谁都不敢靠近
她紧靠木门
常常不吃不喝
骂上一整天
终于 她的小个子男人和他们的孩子
以及后来抱着传宗接代的想法
试着接近她的光棍们
都被她骂走了 再也不敢回头
从此 除了骂
人们经常听到
那扇紧闭的木门后
夜里经常传来呜呜的哭声
安 静
——记第一任乡长之逝
那是一个城里人的周末
乡下秋收刚拉开序幕的日子
一个九旬老人
在所有人都下地之后
安静地离去
太阳很好
今年的收成很好
地里传来的消息让人振奋
老人走的时候
儿子锋利的镰刀正割下今秋第一把稻谷
他的身后
挞斗沉闷的响声滚雷般响起
没有人想到
半个多世纪以前
那个带领人们半夜开会
把土地交还到人民手中的壮汉
那个受人尊敬的随和的老者
就这样走了
走得这样安详
像每年新谷收割之前
家中一次正常的腾仓
老人其实出发得很早
像当年他挑着二百斤公粮上路一样
他喜欢天亮以前山野纯粹的气息给自己带路
喜欢用有力的脚步去把草木赶醒
昨夜一只长脚蚊蝇一直疯咬脚跟
他没有动
毕竟这次是一去不回
它们还得活在这个屋子里
他甚至没有剃须
没有换上干净一点的外衣
尽管曾经是第一任乡长
但骨子里他就是一个农民
这一点让他觉得踏实
他可以像五十年前那样坦荡地出发
去会一会那些久未谋面的故人
那些跟随或者仇恨他的朋友
他甚至准备用眼前的事实
跟他们再论一论当初的道理
消息传来的时候
田里突然安静下来
一束锋利的谷粧刚好扎破了我的脚
鲜红的血浸出来
我的眼眶忽然变得湿润
一组动人的诗歌。
可以闻得到字里行间的泥土的香味。
可以摸到跳动的良心。
向作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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