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画室

背景是冬日。这个时候，阳光是预先设计的，那阴影
那片刻滴下去的线条，和一只虫子
深埋在黑色的画布里。一些山水，立在木框的内部
风从四面涌来，腋毛虎虎而生，一面鼓满水的镜子
倾刻模糊了，那分明是自己，又是别的。在画室里
另一个你，举起刀子，慢慢地将自己从空白中剥出
如你的一部分光阴。而其他部分，消失在颜料以外
你的女人，站在你热爱的红中，取暖，烧饭，那一刻
炉火漫出，坏毁了肖像
现在，所有的人走失在一张清空的面颊里，那里大雪
纷飞，我看见，一群凡高落在葵花之上，向下，无声地
弯曲

 

挖土的父亲　

那个人，多像我的父亲，他翘起屁股在挖土，那里的土
是土生土长的，越往下挖，越倍感亲切。他将挖掘的
一生之土，与祖父平肩，且越码越高
它们在花朵之间，用下陷的形状暗示，一座凸起的山头
另一堆土生土长的土，扎根在父亲的额头，永远像一个
黑色的包，藏着口粮和长矛。接下来，和他的想像一样
沙石的成份多一些，偏激就会多一些。一定触痛了什么
那样的土，可以掰开，可以抽样，这辈子注定要消化掉
我们一家人的骨头
瞧，黑色的空气在流动，一些吱嘎的声响，从背后升起
变成光芒的一部分，变成奔跑中的一部分
那个挖土的人，多像我的父亲，越挖越深，越挖越远
像一截木锲，一心沉下去，将族谱里疏松的姓名，彻底
夯实

 

黎明

今天的黎明，所有的黎明，被统统砍断，我站在它们中间
像一个肇事者，发出声响。现在，阳光照在上面
这让我处处惊心，从外面看，我的额头显现着玫瑰的灰烬
接近童年，或美好的黑暗，但又不完全是那样
像是在黄昏的背面，一次一次地被风拉紧——
这全然不知的触摸，似一种空，有着薄纸样的脸
此刻，一些白正被慢慢填充，一些黑却被快速进入
我看到，世界在天空移动，像一座深深的谷仓，我甚至
可以抬起手，在那里摘取一些粮食，然后把它们拉下来
涂上希望和水

 

一只叫京巴的狗

它叫京巴，现在，它瞅了我一眼，钻进洞穴，站在它那
躯体里的深水中，像黑色的神
守着慢慢肿胀的饭碗。视力不断下降，粮食越来越模糊
我捂住它的脸，它回答：疼。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那一刻，它多像我关节里的一只小狗。它到处磨牙，它
让我的骨头着火，它啃掉了那里的废料，还让我跪下
替它堵住风口

 

停电

我们坐在这边的时候，那边的灯就亮了，然而还只是仿佛
中间的线便从两头断开，你一路朝墙壁陷去
衣服挂在一段钨丝里，看不见，似乎有一部分抢先进入了
——你的过去，你的现在，竟然是那么的窄
我拉下开关，看见你在那个世界里，像一只蝴蝶，猛然
从闪电中抽离，伸出大手，把我从另一个我上反复摘下
那一刻，许多的我组成一个大堆，多像你黑发里的一扇窗户

 

冷月

土地冰冷，你无所不在，弯下去的样子，像刚刚发过的大水
倾向无形的深渊。在你的心底，有人说话，我睁大眼睛
接近秋天，如同烟圈，渐渐散在庞大的梦里
呵，你的忧郁，到底被谁吹尽，或惊出了门栏
那一刻，世界在摇曳，我藏在你的脚趾间，看天气
从头顶斜斜地垂下，一阴一晴，多像空镜中的你
现在，我看见，你的影子是白色的，却也像敞开的性
里面塞满了女人的头发，一丝一丝，把我从黑中挤出
两边豁出秃顶的癫痫——也许它会闪着疼痛覆盖我们的光亮
就像过去一样，睡在夜里，然后醒来，起身，大声走开
请接受它的洗札，在所有的记忆中，有一部分像我的诗
也有一部分像我的脸，可以打开，取出婆娑树影，嫩嫩的
就像跪着睡去的一排水货，在清冽的铁船上，搬来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