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钓月评论:
本人非常高兴地读到了下面这篇好文。并与各位诗人以及诗歌爱好者共享。只是我还认为应该再加一个标准——律动,现代诗也要有个格律,要戴着镣铐跳舞,顶起码在韵、节奏等方面进行一些必要的界定,这样做不仅有利于读者的阅读和审美共识,也有利于诗人自己,方便自己向诗的更高层次冲击。从而创造新的诗歌辉煌。所以,我把标题改了。
感动 撼动 挑动 惊动
——论好诗的“四动”标准
陈仲义
内容提要: 现代好诗标准一直是诗歌界长期争论、纠缠不清的难题。针对尺度“失范”局面,从接受美学角度出发,结合诗写实践与阅读经验,试图在传统好诗主要标准——“感动”基础上,加入其他尺度:精神层面上的“撼动”、诗性思维层面上的“挑动”、语言层面上的“惊动”,并加以适当细化,共组现代诗审美意义上的“四动”交响。
关键词: 好诗 标准 感动 撼动 挑动 惊动
一
现代好诗标准,可谓青菜萝卜,各取所需,各有所爱,各有侧重。有的推崇境界,有的偏爱含蓄,有的认同优雅,有的另举粗鄙……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人们从各种角度,寻找好诗的有利“证据”。结果是,每个人都有一定道理,但又不尽然。根本原因是,好诗是多种多样的,好诗是千姿百态的,好诗甚至是难以捉摸的。比如戴望舒只有四行的绝句《萧红墓口占》,是众人都能领会的上品,而多数人读不懂的《大海停止之处》(杨炼),同样被少数专家看好。像这样差异甚远的文本,竟都能在好诗的牌位下摊到各自的位置,真是让人十分欣慰又十分犯难。要命的是,一首好诗,从某个角度,可能会找出毛病;一首坏诗,换一下角度看,也可能发出另外的光彩。这使得好诗和坏诗的界线有时十分模糊,甚至本末倒置。
这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完全取决于阅读者的“趣味”。在这个意义上,诗歌的标准实在应该确定在“趣味”上?即来自每个具体接受者的感受。夸张的说,一千首诗该有一千个标准。照此说法,好诗就不一定非定个标准不可了。因为太“标准”,反而有刻板禁圉之嫌。且好诗的“定位”一直处于不断“推倒”与“修整”过程。所以有人提出“好诗标准永远在标准外”,更有人提出无须设立标准:只要能自由表达,“愿者上钩”——自个儿感觉好就可以了,其最大依据是,诗是不能定义的,故无标准可言。众说纷纭和极端化,真是大大难为了“好诗标准”的讨论与确立。①
应该承认,就目前来讲,诗歌丧失了权威标准是个不争的事实。至少,它是很难用绝对划一的尺度来加以框定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它经常陷入某种判断悖论:从文化层面上看,它可能达到石破天惊的程度,但在艺术上大有“非诗”嫌疑;从心理学上讲,它可能产生强烈快感,但从美学上评估,存在着伦理(“善”)瑕疵。这样的两难使得标准更为游移。
而好诗的产生与传播又是十分奇妙的,有时一个微小的“因子”,都会使其声名大振或悄然消失,真是可遇不可求。有时在一个时段走红,忽然遭遇整个诗风改变,突然间便落入冷宫。时代、语境、趣味的多变,的确使诗歌一直处于动荡状态,也使好诗一直处于不断被质疑的状态。然而,没有大抵的尺度,只凭个人趣味、个人好恶,也是大有问题的。它会使愈演愈烈的相对主义汪洋大海,不分皂白,吞没一切船只,怂恿“怎么写都行得通”的不良习气,使得混乱的无序更加无序的混乱。
固然诗歌的本质主义论逐渐淡化了,但本质淡化并不意味完全取消诗歌起码的“基质”。诗歌尤其对分辨力较弱的广大诗歌爱好者来讲,需要有一种大致的定夺,以安抚心中的阅读“迷茫”。好诗需要有一个基本尺度,好诗与不好的诗要有相对的标准。犹如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种酒,纵然口味再怎么千变万化,也必须遵循一条基本底线:酒是酿出来的,而不是用酒精兑水包装的。
从接受角度上看,传统好诗标准一向定位在“感动”“打动人心”上面。这是中国长期古老诗教的结果,也与中国人特有的文化心理结构息息相关。可是,时代发生了巨大变迁,好不好再死抱着“感动”标准不放呢?
而当下按一般阅读者的读诗公识:好诗是一种特殊的生命体,有血,有肉,有骨头,有光鲜的外面和内在的质感,有情感、思想、灵魂,从而表现出解剖学的一些特征。显然生命体,有血,有肉,有骨头,有情感、思想、灵魂,这些大指数作为标准,是不错的,但也还是有笼统之嫌,能不能在现代语境的变迁中,进一步细化呢?②
几年前,出于对诗歌标准变化的无序,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相对主义不满,笔者写了一篇文章,指出传统好诗 的“感动” 标准,正经历着转型困挠,尽管“感动”遭到质疑,但笔者以为乃不失为一个主要和重要标准,这是因为诗歌表现对象,许多时候还得涉及人的情感世界,其功能不少还作用于人的情感世界。不过,倘若诗歌一味抱着“感动”的标杆不放,也会显得太单一单薄了,适应不了时代变数。因为现代诗的出现,已然添加了不少东西(如潜意识的、瞬间体验的、经验的、智性的、意识流的、互文性的、叙事的、综合的因素,部分地改变现代诗的质地)。这样,较单纯的诗歌阅读与评判标准,势必要有所增补。也就是说,现代诗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情感上的感动,它可能带给你智性层面上的悸动,带给你精神意识上的震撼,也可能只带给你纯生理上的快感,或语言上的惊喜。由是,我想对原有的诗歌老标准做些调节,从好诗的感动(“一动”)再增加为“四动”:即感动、撼动、挑动、惊动。我想,好诗主要靠“感动”立身,可基本达标,如若再配合“三动”,岂不锦上添花,至少比较全面吧?
似乎也没有必要动不动就拿出那些“世界性”、“人类性”、不朽、伟大、超时代标准来“压人”,毕竟伟大经典的东西不是当代人说了算。作为理想化的追求未尝不可,且也不是乌托邦的幻觉悬挂半空,因为早已有许多杰出文本做出证明。只是针对目前太离谱的乱象,在可预期的阅读中做些比较实在、比较“贴身”的基本判断,进而找出某些“要诀”,该不会是非分之想吧?
诗歌走到了现代诗这一阶段,探索与实验是它的最大职能。现代诗比以往诗歌的确承担更多风险。除了情感之外,它还面临着三重历险:精神历险、思维历险和语词历险,对应于这些历险,诗歌的接收尺度作出相应的回应,看来是势在必行。
感动:至所以把感动继续放在好诗的第一位,是因为人类心灵地带,拥有情感这块最大“用地”和“领地”,每时每刻,谁都无法逃避这一人类情感的“文库”;也基于人的情感冲动,是人类无法更改的“秉性”, 作为信息的接受与发酵反应堆,它在传递中所产生的“共鸣”最大化,无疑是诗歌最主要的追求方式。
撼动 :是指接受者的精神意识层面,诗歌对它发出的强刺激,所引发的震摄、震动效果。好诗不止是情感的安琪儿,同时也承担着精神冒险的信使。一次成功的精神突围和精神爆破,何止是一次精神提升。作用于精神意识上的震撼,无疑具有启蒙、启迪,启示功能,它引发接受者深思、反省等审智活动,显然是对情感性审美熏陶一种重要补充。
挑动:是指在思维图式上,诗歌特有的诗性思维(诗性直觉、诗性感觉、诗性想象等)对于人们长期固守的惯性思维、实用思维,进行挑逗。触发被工具理性长期麻痹的神经,诱发跳出常规常态思路,拥抱新体验新感觉新想象新经验。一次崭新的诗性思维,就是对世界惯常认知的一次刷新。
惊动:是指在语言层面上,好诗担负着对死去语词、老化语词的复苏、挖掘工作,同时对新生语词的分娩、接生工作。不管是繁复的张力语言,还是素朴原生的语感,一次次语词的去蔽擦亮,一次次陌生化的琢破亮相,都能引发始料未及的快感,犹如漫漫冬眠中的蛰伏,遭遇“惊蛰”,让你在突然的苏醒中充满惊喜。
以感动为主导的接受图式,其“感”可包含感受、感触、感悟、感喟等诸多情感性集合,总体上给予心灵世界一种浸润性滋养。“感“是“动”的基础,“动”是“感”在心理上的延展与结果。如果说“感”是原因,那么动——心动、动心,则是收成。
有必要厘清,与主导接受图式——感动,比较接近的是撼动。它们都具备感动的能量,但撼动,属于重度感动!它是思之力度——审智的充分体现。它与轻度感动(比如赞美、同情、歆慕),与较浅显的情绪涟漪、情绪波动还是有一定区分的。它因质量上的厚重(如悲悯如敬畏如激愤如忧患等深沉情愫),内含一定价值取向,因而显得更“揪心”“抓人”。
与感动次靠近一点的是惊动。惊动是语词陌生化遭遇后的心理生理反映:意想不到,突如其来,它既可以是情感积极性方面上的猝然闪光,也可以完全是生理方面的一次快感,只不过是更富刺激的烈度。由于语词带来别出心裁的发光、命名、引发审美或纯生理的惊悚、惊悸,所以在瞬间感受上不妨以惊动加以概括。
与感动的联系稍远一点是挑动。被触发起来的诗之联想、想象、拟想、感觉、联觉、错幻觉……它们一起延伸、转化为技艺,“表面”上的技艺未能在情感和思想上收获洗礼,却能在形象思维上,接受新异的触发和挑衅,这对过于实用的思维,是值得期待和庆幸的艺术骚扰(乱)。
下面做进一步展开。
二
先说感动。
新世纪以来,有一群年轻诗人,十分推崇以感动自己和感动别人为圭皋的“感动写作”,重新祭起“老祖宗”的诗教。他们从主体到客体,进行全面阐述,不想让古老的“感动”标准,轻易退出历史舞台。感动诗群的中坚人物海啸说,“感动”是生命之根的震动颤粟。是地震,电击,火灼,剑剌,具有不可争议的力量。云杉说自己理解的感动,是能够让我动容、动情和深思。 周瑟瑟说,感动不是好诗的全部,但绝对是很妙的那部分;诗歌的力量,蕴含于感动之中。沈河说,感动在诗中的存在是必要的,但不能煽情。水晶钥匙认为,感动是对心灵的全面唤醒,对事物强烈的感受力、醒悟力和爱的能力。冬箫说,我们所面对的感动是多层面的,但无论哪一种感动,无不是生命中最“心灵”的部分,感动无非在寻求自身的爱,其实就是一个爱的发现过程,感动就是最好的生命力量。马知遥认为,我们因为感动而让诗人长留,因为感动而将诗歌的寿命无限延长。好作品首先是应该从情感上征服读者。感动是诗歌的生命之源。诗歌中充满的那些感动人心的元素:人道关怀、人类的尊严、命运的追问、民族的历史。③ 马知遥其实把感动的外延,延伸到了道德、伦理、和价值观层面,代表了相当一部份人的观点。这样的论断之所以能成立,是因为已有无数事实证明,能被感动的诗歌,对于人的人格、情操、品行,有一种陶冶、净化和提升作用。
那么多人认可的感动,如从发生学角度上看,正是《毛诗序》所说的:“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④ 而从现代接受角度看,诗歌的感动人、打动人,完全是接受者在施动者的情感传递过程中,被同化而产生的共鸣和回味。
显然,感动是产生共鸣和回味的前提,也是衡量一首诗成功的主要标准。因为,感动是诗歌的第一要义。事实也证明,流传的诗歌一定是感动的诗歌。从“关关雎鸠”到 “寻寻觅觅”,从“轻轻的我走来”到“103度高烧”(普拉斯)。比兴也好,自白也好,强烈中喷发,或平静中积蓄,古今中外,都做了有力旁证。那些被日月淘洗而留下的诗歌,为什么依然熠熠闪光?人类情感文库,被廖廖几个“母题”反复翻搅,为什么会弥久常新?那只能归结其中最重要的感动功能——主要是诸多变化复杂的情感元素,它永远储存、发酵于心灵的各个角落。
所以现代诗轻易放逐情感,是短视的。现代诗没有理由因前期情感的某些泛滥而严加拒斥,依然有必要把主要是由情感元素发动的“感动”,理直气壮地写在自己的旗帜上和“接受”的扉页上。
众所周知,感动标准有着深厚源头,中国古典诗学一直以来,就推崇用感情打动人。“苟起感不至,则情不深,情不深则无以惊心而动拨魄,垂世而远行”⑤ “情至所至,诗无不至。情之所至,诗无不至。”⑥ 几乎每一部诗话,都离不开一个“情”字。
西方浪漫主义诗学不用说了,就是到了现代主义时期,仍有许多人坚持。法国当代哲学家保尔?利科说:“没有什么比感情更具有本体论的性质,正是凭借着感情,我们才居住在这个世界上。”⑦ 西班牙诗人诺贝尔文学家奖获得者希梅内斯认为:“真正的诗歌就在于那深刻的感情。”⑧美国桂冠诗人沃沦在《谈诗歌创作》中,不无决绝的指出:“一首诗如果不能把你从头到脚完全打动,就不是好诗。”⑨
情感是如此的复杂、丰富、多变,它是我们取之不绝的写作源泉。情感与想象、情感与感觉、情感与智性,共同构成诗歌感动的几大复合推进力,也是诗歌接受者得以“心动”的泉源。余光中的《乡愁》,词句是如此简单明了,为什么能像李白的“明月光”那样打动人,其根本原因在于丰厚的情感积蓄酿造,通过复沓形式的发酵,在大跨度的时空中打开人们心中久远的情结。
感动在当今,已成为稀缺之物。人与人之间的鸿沟,正在沦为地狱;原本素朴的心灵,正填满层出不穷的物欲;真情流失在荒漠,数字化充塞整个大脑皮层。假如有那么几行诗,或如打开的香槟,强烈的喷射引发你雀跃,或如小小石片,悄悄漂起心中的涟漪,我们定会心领神会的说,这就是有味道的诗歌:她拥有神奇的功能,能从一个心灵快速抵达另一个心灵。不可否认,她那高尚的情感,同时,天然地与某些道德因素紧紧联系在一起,比如同情、比如宽恕……情感与伦理纠结在一起,宗教般净化、纯洁着每一颗心灵。
情感的诗歌,只要具有崇高倾向,也总是与某些价值性的东西紧紧“捆绑”在一起:像信仰、仁爱、忧患、担待等等。也因此可能与“使命”“责任”“正义”“良知”联系在一起,与“真善美”随影相伴。像王家新的代表作《帕斯捷尔纳克》,通过不能献上一束花为引子,自觉对内心进行反省,充满内疚与自责,进而把苦难的承担作为一种幸福和最高律令,与白银时代的“冰雪”精神达成默契,显出伦理与价值的自觉奉行。它对人们心灵的润物无声或强力摇荡,都是有目共睹,轻率否定是站不住脚的。
当然,到了现代,人们发现诗歌不应该仅仅是情感性的,它还作用于人的意识和经验,因此才有艾略特提出的现代诗是“情感的逃避”“人类经验的凝聚”,逐渐成为现代诗写的圭皋。
所以,“感动也只是诗歌的底质”,感动还不是好诗歌接收的全部理由。
三
好诗歌接收的第二个理由是撼动。它主要作用于人的精神意识,而不仅像感动主要作用于情感。撼动,是对心灵的震摄,其表现力有时是警句、格言、箴言式的,短促有力。有时是整体性的——通过整个文本、整体性爆发出击打的力量。
震撼的发动机起决于诗之思。“思”的元素,闪烁在字里行间,那是掠过意识莽原的闪电,划开白花花的骨头血肉。耀眼的辉光刺痛你的眼睛 ,让你在短暂的领会中一阵悸动, 眩晕之后,是忽然的清醒、是断然的觉悟,是久违的心田遇上甘霖,是迷茫雾海骤然升起的灯盏。狠命的一击,刀割一样蹦起来,告别过去许多迷信、怯儒、停滞;汲取勇气、智慧、胆识。心灵在震颤之后,是抖掉衰败、重新吸收营养,恢复弹性,血液流得更加畅快,精神变得富足,新鲜和朝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北岛决绝的语气,唤醒一代人决斗的信念。“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通俗的寓意,大大鼓舞后来者的使命和义务。思想解冻时期,一首为悼念张志新而做的小小《重量》(韩翰):“她把带血的头颅/放在生命的天平上/让一切苟活者/都失去了——重量”,短短3句话,就在整整一个时期内,严峻地拷打所有中国人。90年代初期,周伦佑20首《在刀锋上完成句法转换》,也以其刀血体验,激励着体制外写作良心,成为当时难得的思想标高。
在诗歌意识上,用震撼的方式来建立思想标高与理想标高是有必要的:信奉。仰望。谛听。救赎。恩慈。……不仅要以完全诗性的方式传输,更须以独到的、超乎常规的“偏锋“出之,否则算得了什么“思想的闪电”?!正是历史的断裂,造就先行者的思考;集权制的袭沿,加速破冰期的湍流;被荒芜的人文,反弹出激切的葱绿;百废待举的废墟,引发更多精神崛起的可能。何止是意识形态话语的种种瓦解和聚变,还有那些关于时间、空间、死亡、命运……最为“本质”“本源”的“元”问题,一旦在文本中化做深刻的形相、意象、语象,扣响接受者的心扉,那必然是一场你来我往的精彩博弈。其效果,犹如卡夫卡所说的是“一把击破我们心中冰海的利斧。”
当下世界,被商品、物欲的烈性酒精浸泡得神经麻木了,难以找回那种清新时刻;溃散的人心和情致,在贪婪与权欲间迅速老化,挽不回早年一点点童真;逐层剥离的人格,公然摘下面具,赤裸裸地出售无耻;膨胀的本能,更是把起码的伦理底线,践踏得无踪无影。由此而带来的一系列缺乏平面、缺乏深度、缺乏历史感,丧失主体的“空心”,的确使许多价值失效了。正是因为这样,坚守在意识边缘最后防线的“诗之思”,难道不是更应该为人心提供基本警示吗?
加尔默达说:“诗是一种保证,一种许诺,使人在现实的一切无序之中,在显示世界的所有不完满、厄运、偏激、和灾难性的迷误中,与远不可企及的意义相遇”⑩ 彼埃尔?让?儒夫说:要责成诗人在守旧的世界里复活高尚的精神,成为精神力量的化身。⑾ T稺A爱墨生更是明确提出,诗人应当做“思想的目击者”。罗曼仿蘩家踩贤嗨频幕?诗人要成为“精神上的先驱者”。不管是思想的目击还是思想的先驱,都是属于思想的历险。而思想的历险,意味着是一种清理、一种撕杀,一种拷问,一种逼迫灵魂的锋芒,同时也是一种照亮后的提升。
好诗的震摄性,一般体现在崇高的维度上。但新世纪以来,网络民间诗界正大量向“崇低”与“祛魅”转移: 亵渎权威、颠覆正统话语、玩世、还俗、 审丑、阴鸷、怪诞,有意造成“让你不舒服”的阅读效果。坚持“贱民”立场,关注底层民生,放纵粗鄙文风,以“真”统领一切:真实、赤裸、刺激、疼痛,进而赢得了石破天惊的思想力度。比如《错落的时代》(黄土)发出一代农民的哀号,概括全社会贫富两极的心理反差,引起普遍强大的共鸣。《我的一生都会和一个问号打架》(中岛),巨大的社会性拷问震得我们一时目瞪口呆,据此完全可以忽略艺术上的考量。徐乡愁的《练习为人民服务》,则是通过小小的介词“为”的谐音(“微,违,伪,未”,)戳破了多年来“为人民服务”的虚伪幌子,不亚于一次醍醐灌顶,而郑小琼充满焦味的“断指”铁质,就是扎在你的心窝上的痛,让你震颤不已。
好诗的震摄性,有如坚硬的鸟喙,啄住人心、撕裂神经、穿刺灵魂。它有深刻的哲学作为潜在背景,隐性思辩穿插其间,强大的精神冲击波辐射而来。它的打击力量时常带着形象“说教”,也不乏血性涌动,少数时候也可能呈现出半掩半露式的“寓言”。它有别于情感性的感动——多数时候浸淫于爱的沐浴。它的震摄性锋锐,更像是针灸直穿穴位。
诗歌,在此功能意义上,完全有理由站在时代的制高点。虽然只有少数时候可以抵达,但大部分时间也能成为自我意识、自我精神的疗伤与抚慰:对存在与生命的追问,对真实的亲近,把持承担、责任与怜悯,充实世俗的虚空,祛除内心黑暗,清理浮泛之物,抚摩人性,打扫通往家园的道路,呵护栖息的情怀……如此等等。诗歌是以特殊的“震撼”“摇荡”方式,来抵达精神企图的。当强大的精神气流与思想火花获得接受者广泛回应,当接受者同时也可以用情感情绪之外的智性,审度对象,获得智力上的深刻磨砺和解悟,我们才有足够的底气说,诗歌有福了,“灵魂”点着了。
四
挑动。
诗歌的成立,有赖于诗歌是属于一种很特殊的思维方式,即诗性思维,它涉及众多思维图式:潜意识、感觉、直觉、错幻觉、联觉、想象、意念、体验、智性、灵性、悟性等。在一般人的常规思维中,上述诗性思维图式和心理活动常常被压抑和覆盖,老实遵守客观、科学的实用规矩,这就很难引起什么美学冲动。人们听命于常规的思维,是太普遍太天经地义了。而只有诗性思维的综合撩开,或某一诗性图式的触发,才可能挑逗起读者相应的感应层,掀起美学冲动的风暴,奇妙的诗意也才得以奇妙的发生。任何一种单一的图式(如情绪、印象),都可以产生神奇的图景,何况综合的、混交的诗性思维图式。而最常见和最能产生阅读效应的是诗的感觉和诗的想象。当诗歌以全新的感觉和想象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们长年养成的僵硬、没有弹性的思维,不啻得到一次“返青”。这就是好诗对于我们常规思维的挑逗,不断制造人们的审美迷乱。
中国古典诗歌的诗性思维,涉及到天人合一、感物吟志,体物缘情,以物观物,神与物游,思与境谐等等,至盛唐成就了一枝独秀的气象。西洋诗歌的诗性思维:咏叹、自白、玄思、幻像、对应、变形、投射、蒙太奇、拼贴、魔幻等,也是奇葩摇曳,各领风骚。在异彩纷呈的诗思维盛宴中,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当推诗的感觉与诗的想象,它主要决定一个诗人的禀赋,同样决定在阅读者那里,受用的程度。
先看感觉。
在普遍麻痹的世界里,读者有权利要求诗性思维提供生动强烈的感觉方式。它不是照相式的如实拍摄,而需要特殊的放大,露珠一样鲜润,和菱角般质感,甚至具备某种立体性。洛夫对于《金龙禅寺》飘荡的钟声,感觉它就像一头山羊,沿着暮色中的曲折山阶,“一路嚼了下去”,何其高妙;杨然则把《晒谷坝上笑声》,晒得“又干又脆”“又红又醉”,甚至还晒成矩形、晒成月色,它用联觉的方式在色度、硬度、亮度、静动态方面,将笑做全方位“发声”,让人对固有的感觉模式不断进行颠覆。
而感觉的“尖端”是直觉。对于阳光,有人直觉出“刺痛/金色是蜂群”,艾青则直觉出“宽刃的匕首/在旋转中逼近”。 超越性感觉的“尖端”,它比直观更高级,能穿透表层直达底里,一下子刺中事物核心。女诗人王小妮的直觉是“晴朗/正站在我的头顶/蓝得将近失明”。蓝得将近失明,完全是直觉的放大与夸张。在直觉中,她的夕阳是“沉落如软糕”;她的孩子是“骑着两道寒光”;她的长江是能“把满江的船一下漆遍”。
好诗因为有感觉、有直觉的出色呈现,大大挑逗阅读者原本的常态思路。思维的长年冻土 ,一旦被雪亮的犁耙划过,随之而来,是从未有过的清新,散发出新鲜的弹性和活力。
再看想象。
黑格尔说过,艺术家的最大本领就是想象。想象的本质是对表象的改造工作,是主观情思对客观表象的强大变异,改造变异得愈“离谱”,诗对阅读愈有刺激性。诗歌想象的最大秘诀是放弃对象属性之间的相似、相近点寻找(即放弃近取譬式的联想)而是努力追求事物之间属性特征的远距离差异,进而作出极“不合法的配偶和离异"(即追求远取譬式的想象),在大幅度的分解组合中,创造更高的艺术真实并形成动人的诗意。
好诗的想象思维指数,体现在它的长度、密度、跨度上。台湾诗人罗门是想象高手。罗门用一口气的长度,将他三十多年的创作道路,想象为一次完整的登月过程:点火——发射——飞行——着陆,一气呵成,奇崛挺拔;在《教堂》里,他的想象频率是:开动洗衣机,同时铺开唱诗班,在“全洗”过程中:接通电源,旋转水流,投放漂白粉,密锣紧鼓,完成四道工序的灵魂施洗。在《露背装》中,他把露背装与风马牛不相及的、已经久违了的报纸“开天窗”现象,做跨海似的大连接,令人晕眩。想象与对象之间的超距离衔接拉得越开,“空白”效果越好。
《机场纺竦募鞘隆罚虼丛炝朔尚邢胂蟮钠婕#核胂笏托姓叩氖酉咚孀欧苫鹇涫窃凇胺觳固炜铡保幌胂蠓苫姆尚泄旒J恰芭壮鋈サ挠愀汀痹诖沟觯幌胂蠓苫乃砣绶缌鞯氖郑宦飞厦ィ采?富士山和旧金山,都是“乳房”。如此毫不沾边的事物被想象联系起来,它告诉我们,谁提供诡奇的想象,摧毁平日老掉牙的思路,开凿与世界关联的新通道,谁就能最大限度征服读者。
好诗是对我们板结思维的挑逗,触发我们在潜意识、意念、体验、智力、灵性等方面的特殊开发,特别能在感觉、想象方面上给予我们前所未有的意外,刺激我们对惯常思维的反叛,挑动我们对常态世界的别开生面,让我们充分享受审美迷乱。而诗性思维的每一次打开与挥发,就是通向“诗意栖息”的一步。
五
惊动。
众所周知,人们长期生活在实用、公约的语言系统里,这套系统是在规约中用来交际操作的。人们一方面遵循其编码守则,规范自己行为,由此获得生存依据与指南。但是长期浸淫于斯,人们另一方面又宿命地被常规语言所奴役、所塑造,尤其是受到语言本身的盲区、陷阱、局限所制约,同样饱受语言的伤害,更不用说遭到多种话语权力的统治了。
为突破公约话语体系,保持、延续语言活力,人们另起一套艺术的创造性语系——它是想象的、假定的、非常规的,反语法的,是对实用语系的颠覆与擦亮。诗歌无疑是这套系统中,最尖利最去污的清洗剂。
现代诗的审美功能之一是使诗产生惊异感,而惊异感的产生,按俄国形式主义说法,就是要制造语词的陌生化效果。在所有文类中,诗歌担负着语词最勤劳的刷新者。语词的刷新不外是语词的发明发现:竭尽一切手段,动用一切器官,触发语词的气孔、细胞,让她们苏醒、生长,最后达成语言与自身存在的彼此照耀。
现代诗语词,早已脱离工具性,不再是是意识、观念、理式的启动,而是语言“自动”成为想像、感觉、知觉和超验。语言变成自身的流动、漂浮,在瞬间中撞击、闪现,也在瞬间中更替、消失。一方面,语言被表达的快感输送,另一方面语言被自身表达淹没或挤掉。语言和语言之间彼此蚕食、侵吞和争斗,在过程中完成语言的不可经验性和不可还原性。诗歌的最大进步,是语词真正进入(加入)她的本体性。现代诗视语词为诗歌的最高真实,是语词在选择诗歌,在创造诗歌。极端的说,是语词在选择诗人,是语词在选择读者。
读者从诗歌汲取营养与美感,主要也是指语词,语词的桂冠戴到她头上当之无愧。享受诗歌,许多时候就是享受诗语。让人惊讶的诗歌语言有两大类型:
一是以内在暴力修辞为主的“陌生化”语言:它采用暴力干预,即以主观意愿对语言进行大跨度的变形、畸联、组装、扭曲、变性,追求“惊谔”效果,(当然追求过度,容易失之杂芜造作)。
二是以“语感”为“内躯力”的口语:语言与生命近乎同步的自动,充满原生、本真、天然、鲜活的特色,(当然无节制的粗鄙,容易泛滥为“口水”)。
先说一。“陌生化”语言,其最大能耐就是产生繁复张力。所谓诗歌语言的繁复张力就是在各种关系范畴中,比如远与近、大与小、内与外、无形与有形、有限与无限,虚与实、具体与抽象的相互关联域中,制造巧妙的牵拉与对抗,从而获得以一当十的诗语“超载”。
如杨炼早期的句子:白内障的云层贯穿飞鸟。
这里有内外、大小(眼睛、天空;云层、白内障)的关系畸变,有主观与客观的物我交融——使得我与鸟的距离忽然拉近。甚至有主客颠倒意味——飞鸟穿过眼睛。这就给本来的常态表述“我注视鸟”,带来了另一种新鲜的语言活力。
再如:“白杨把闪电的根须钉入地下”(杨炼)。这是拟物、拟人的复合运用,也是激情、直觉,词与物,在瞬间的强烈碰撞。这种瞬间主观意愿和主观情思的“三合一”操作,像飞旋的砂轮,迅速擦出刺眼的火花。 还有,“把灯点到石头里去”(陈东东),“今晚,星空很希腊”(余光中),“深渊也是风的葡萄”(道辉)等等,都绷紧语词的张力。
语词本身能构成独立自在的世界。一方面以语词原在魅力自动“现身”,另一方面又通过不断改写,产生前所未有的意味。在暴力的驱策下,经由变形、倒错、易位、嵌镶、绾接等多种修辞,语词与语词不断进行惊心动魄的婚配,诞生了千奇百怪的变种。
语言暴力带来语言活力,正是这种活力,唤醒读者脑中长年沉睡的语词失效部分,当陈封的语词意识被激发起来,带动感觉与想象,或感觉与想象擦拂去蒙尘的语词,享受新诗语的盛宴就不再是那么奢侈了。
再说第二种,富有语感的元初语言。
这种语言,是生命瞬间体验与语词传递,几乎接近同步的一种同构关系,本质上不是修辞意义上的技艺手段,而是发出腹腔里最自然的“真声”,它与半途中从喉咙闯出来的“假唱”无缘。它的原初形态,天然质地,带着未经加工的成分,却极为靠近生命本源。素朴、本真、天然是它最大特色。它是另一种语词的“原在”刷新。这样的语言充满很好的语感质地:“一条水养着黄脸平原”、“黑汽车一夜换成了白馍”、“没有人活得过一团铁”、“酒再深也要回到浅”、“山吓得很小”、“江风一股粗一股细”(王小妮)等等。
总之,日常规范的语言要求语言严格遵守交通规则,而诗歌语言的特殊性,则怂恿她不断进行冒犯、侵略、反常规、反惯性、闯红灯。语词不是双脚交替正常的行走,而是单脚跳着走,八步并着两步走,或者旋转走、侧身走、脚尖走、倒退走、膝盖跪地走,甚至头手倒立着走。因为诗语是一种最具开放性的“自选体操”,哪怕一个出奇的腾空,一次大胆的“私奔”,都会引起阅读者一阵惊悸。这就是好诗语言的魅力。
六
以上,主要从阅读接收角度,讨论好诗四种“图式”,它涉及某些心理活动,笔者就借用“动感地带”中的“四动”——感动、撼动、挑动、惊动,分别对其在情感、意识、思维、语言四个层面上的特定表现,做出连接,大胆给出一个“公式”:
这样,好诗就形成了以“感动”作为主旋律,以“撼动”、“挑动”、“惊动”作为“副部”的——审美接收“交响”。或者说,以感动作为终端接受器的好诗,同时混合着“撼动”、“挑动”、“惊动”的审美成分。这是理论在四个层面上做综合性的描述。实际上,很难达到那样周全完备的境地。
感动、撼动、挑动、惊动四种效果全部具备的诗歌,的确很少见。大多数情形下,好诗和较好的诗,只占其中一、两种份额。有的是以智与思的锋利撕人心肺,有的是以感觉或想象带动思维刷新,有的是以语词制造快感。不过只要其中一项十分突出,当可以和好诗的指数挂钩了。(比如,新诗史上多少人写过《失眠》,我都忘了,惟独80后的水晶珠链与众不同,她写出一种贴切而奇异的失眠 :“我的左胳膊在我身体上散步”。就凭这一句独到的失眠体验,我记住了她的名字。)
勿容置疑,诗歌带给人们类似的感受是十分奇妙的:有时,仅仅是一个不寻常意象、一个稀有感觉、一个突发奇想、一个和谐的内在律、一个机巧构思、一个精辟警语、一个似断非连的留白,便被我们迅速领悟而打上高分。所以,倘若有那么一两点突出的东西,令人眼睛为之一亮,或心为之一跳的东西,我们说,这样的诗歌审美接收可算基本达标。也因此,可以“单列”出好诗达标的基本“公式”,相对比较单纯:
不过,稍微复杂一些的现代诗审美,并非是上述简单的“单列”。往往是以感动为“龙头”,牵动或混合着其他“两动”、“三动”,形成另外的多元“配对”:
或者倚重感动与撼动的混交,或者倚重感动与挑动的混交,或者倚重感动与惊动的混交,或者只是后面“三动”的相互混合,也未尝不能成立。这样一来,以感动为主的审美接受“交响”,又可以变奏出各有侧重的多种审美可能。
一般来说,诗歌的接收心理流程,一方面是接受者有一种期待视野,具备“寻求满足的愿望”——即参与状态,一经或几经克服期待受挫,继而达到进入文本的通畅,与文本不断“交往”,最后产生回应共鸣,有时还可能引发多次的接收冲动。必须申明的是,感动、撼动、挑动、惊动,这“四动” 之间,自然不是简单的数学加减关系,而是互为关联互为包容的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织一体,形成诗歌阅读总体感染力的。
设若进一步结合诗歌的本体与诗人主体性考量,我们当会发现,某些代表性界说(例如诗是一种“虔诚的沉迷状态”、诗是“生命的质量形式”、诗“是灵魂的漫游”;“诗人是种族的触角”(庞德)、“诗人是报警的孩子”(勒内废亩ⅰ笆耸亲晕伊榛甑姆⒀匀恕钡鹊龋笾露记飨蛴凇杩闯墒侨死喔呒渡窬疃睦眨杭淳窭铡⑺嘉铡⒑陀镅岳铡;桓鏊捣ǎ执某闪ⅲ且跃衩跋沼胧运嘉跋兆魑е捎镅运⑿露瓜猿隼吹摹U饩褪牵裁茨敲炊嗍琛⑹颂焐闪司竦南确妗⑶拔馈⒁於恕⒘砝啵晃裁茨敲炊嗍琛⑹颂峁┝讼F婀殴帧⒛于刑澜绲亩捞胤绞剑挥治裁醇负跻磺杏判愕氖琛⑹耍抟徊皇怯锎实奶徒鹫吆土兜な浚慷璞咎逵胫魈宓木窭铡⑺嘉铡⒂镅岳眨枚杂τ谏竺澜邮丈系摹叭薄扯⑻舳⒕⑶易詈笤谥斩松闲纬筛卸淖酆闲вΓ饩透颐窍旅孀酆匣旌贤际疽杂辛Φ脑5比唬八亩痹诒局噬鲜钦逍杂虢换バ缘模?
不证自明的是,“感动”的整体综合效应,隐含着文本的某些“未定点”,即文本潜在的召唤结构。好诗之所以迷人,其奥秘在于潜在的召唤结构,存在着诸多可能性:或者由此及彼,或者由小见大,或者以有限寓无限,或者以有形寄无形,或者以瞬间见永恒,凡此种种,也都预伏着巨大误读契机。否则,好诗怎么可能只凭一小串文字编码,历久长新地牵动人心呢?好诗的潜在召唤,总是从诗人心中流出来、活出来的,是和诗人的心灵融合在一起,是生命的、灵魂的、原创的。拥有这一优质前提,好诗跨越亘古时空,总是能找到知音。
狄金森说:诗令我全身冰冷,连火焰也无法使我温暖,我知道那就是诗。假如我肉体上感到天灵盖被掀去,我知道那就是诗。⑿(雪莱也说过,诗之感人是神奇的、不可理喻的,越出意识之外,超于意识之上)。狄金森从整体上描述诗的感受,这种感受表明,诗歌在接收本质上当属整体感悟。感悟过程是浑然一体的。
所以上述“公式”与图示,笔者无意割裂接受过程的整一性和混沌性。“四动”之间的相互关系是包涵的,有时像四色鸡尾酒那样界线分明,有时则是交杂洇化着的——感动既出示自己固有的情感特质,也难免不含纳精神上的震荡因子;以撼动为主的精神震慑图式,自然也无法完全拒斥情感成分。其他几“动”也都一样。
总之现代好诗的审美性,是在精神意识和诗性思维的历险中,经由语言历险中介,外化为感动为主特征的接收“型构”,它同时也成为现代诗的本体性“框架”,如下图示:
人类这一高级的精神活动,因多重历险获得确证。支撑现代诗“这一个”本体性架构,是情感(情绪)历险、精神(体验、经验、智力)历险、诗性思维(感觉、想象)历险——三根强有力的支柱,自语言地基上鼎立起来的分行建筑,自有其不可小视的“心动“能量,它作用于我们心灵隐秘处,常常在瞬间,悄悄改变着什么。
在某种意义上,“四动”使现代诗与古典诗歌、浪漫诗歌、后现代诗歌拉开审美距离,使人们在欣赏各个历史时期——古典诗、浪漫诗、现代诗和后现代诗时,很难再采用那种绝对统一尺度。这应该是诗歌与时俱进——审美精细化的进步表现,同时它也没有放弃与“整个诗歌”保持的某种共通性。
可是很奇怪,近年来,人们不断把审美的标杆下移,甚至降格为“只要你认为好就是好”的独家认证。其实这样的审美尺度,既广阔无边又狭窄之至:它一味服膺个人口味,无视众人眼光,只凭一已私见,取代社会评价,最终导致“好诗”到处泛滥和“好诗”无节制泛化,并且和“怎么写都行”结成联盟,酿成不良习气,严重损害诗歌声誉。“梨花诗”的网上恶搞,恰恰从一个侧面,证实偏激的私我化标准,最终还是要遭到审美艺术的惩罚和时间的报应。
客观的说,“只要感觉好就是好”的标准,一般只适用于诗歌沙龙、诗歌聊天室、圈内诗歌编选;适用于公众的临时阅读消费,实在难以进入专业遴选和诗歌史。有人会辩解说:在一个去本质、离心化的碎片时代,没有必要提倡整一的标准。我要说,在一个相当混乱而无序的时期,在浮嚣、狂欢、嬉戏、重复成为时尚,价值失衡、诗人失格、诗歌失范,良莠难分的语境中,诗歌审美普遍迷失,倒是更有理由重提诗歌造血的“色素”和诗歌验收的“光谱”。
事实上,真正能成为具有范式意义上的好诗,乃属稀有金属。回望5万首唐诗,大概只留下几百首,那么不到百年的新诗,能传世的肯定也不会多到哪里去。过分放纵“无标准”,实在不利于诗歌典律的建设。而好诗,离经典还有一段距离。相信大多数读者,只要稍许考察、比较获诺贝尔诗歌奖的经典作品,就明白,具有高级精神品质与艺术品质的诗歌,是无法轻易泯灭其精神界线,同时也是不难甄别其艺术高下的。既然有可能认同最高档的诗歌标的,怎么就轻易放弃我们手边的诗歌“刻度”?轻易而随便的放弃,意味着对自身的草率、要求的降低,和对高度的恐惧。
布卢姆认为经典首先是独创;拥有神秘离奇的力量和熟悉的陌生。我们不要求好诗在整体上有着全面的独创性,但至少在某个局部要有独到之处。好诗还差经典至少一个级别,好诗的最高级别是经典。而“四动”标准,应该是隐含着向上一个级别——推动的尺度:
假设诗歌有5个级别,好诗和比较好的诗,那是属于有特点、有特色的诗,它处于“举贤排差”的中间、偏上环节,起着净化与提升的作用。紧紧抓住中间环节,推行有“公信度”的好诗,并非多此一举。
因为经典有赖于好诗的积累;级别提升的好诗,有助于经典的形成。在这个意义上,好诗和较好的诗成了“泛”经典的被选和侯选。如此看来,好诗被纳入某些规范并非没有道理,尤其对于诗歌研究与建设的人们。在一个好诗不是太多,经典匮乏的时代,如若一味做诗歌的“离散”运动(美其名大众波普)是不是怯于面对更残酷的难度挑战,而选择了轻松逃避,躺在艺术水准普遍下滑的摇椅上,让“影响的焦虑”,做心安理得的释放?
当然,接受者存在许多差异,因性别、年龄、教养、经历,会造成巨大“误读”。 “误读”怂恿私我化标准,但私我化的“误读”,极易受时尚风气支配,经常使标准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所以,超越个人趣味、超越个人口味的尺度,还是有必要建立。
“误读”也使诗歌审美接收活动,同样变得既复杂又简单。复杂,有时候复杂到用尽一生,还“嘴嚼”不清,因为它制造众多可能;简单,有时简单到“喜欢就是好”,根本无须什么道理。对于这样一种“尤物”,真是让人摸不得碰不得,所谓诗无达诂是也。但是,任何事物,一旦沉醉在绝对的相对主义的迷梦里,津津于此而忘返,肯定会带来另一种偏颇乃至灾难。为纠偏愈演愈烈、无边的相对主义,笔者试图将接收尺度,尽可能笼在简明的“四动”里。旨在有所依傍,有所参照,拒绝将审美活动固定在“公式“里。
叶迦莹先生集半世纪古典诗词的研究心得,提出“兴发感动”之说,集创作、审美、批评、鉴赏于一体,以其所表现的感发生命之质量,和传达之效果作为该说的根本依据。这一古典诗学、词学的重要研究成果,对于已具备独立品格,又不乏与古典诗词血缘相系的中国新诗、中国现代诗或现代汉诗来讲,在转型期探询有效的审美“度量“,不止具有借鉴意义,更有着巨大的鼓舞作用。
最后必须重申,好诗是整体性的,是活的生命的有机体。笔者并无意对诗歌审美进行科学主义“切割”,实际上也切割不了。只是理论阐述需要,图解了“四动”,旨在反省传统标准的笼统,并在现代语境下,对“现代诗”审美做适当细化,以便接近于它的历险“本性”。一直以来,本人以“四动”作为现代诗歌批评、鉴赏尺度,但不知道最终是否一厢情愿?
注释:
①例如羊城晚报 2005.8.27 关于《寻找诗歌》的采访。余光中认为 :好的诗歌应该包括想象力的丰富,语言的高超,音调和意象的营造。一句话: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于坚认为:好的诗应该是有感觉的诗—— 一位有阅读经验有生命痛感的读者读了之后有感觉,那就是一首好诗;香港诗人黄灿然认为: 好诗永远产生于标准建立过程中,标准一旦建立就迅速被坏诗攻占;好诗实际上没有标准;广东诗人卢卫平认为: 好诗就是找到“新的秘密”,用什么样的语言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再例如2002年《诗刊》开展“新诗标准讨论”,收到来自各界200多份稿件。陈太胜认为,坚持中国新诗是有标准的主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简单化地、虚假地、永恒化地、粗暴地理解诗的标准;晓理认为,标准是随着艺术发展而不断丰富变化的;动态的标准,包含着补充、修正、嬗变甚至叛逆——局部的打破与重建,但保持它鲜活的开放性与发展性应该是永恒的主题;郑敏心目中最好的诗是“应当达到悟性的高峰,就好像登上塔尖,心灵有所震撼”。陈超说,现代诗写作的标准,像一条不断后移的地平线,它不是一个具体的“地址”,也没有一个技艺上的稳定衡估指标。 李怡说,提出“标准”,探讨“难度”,这就是将诗歌从个别的上升到社会整体精神建构中;需要通过对“标准”的定位来激活某种精神价值。等等。
②和平岛《诗歌解剖学大纲兼论什么是好诗》,绿风诗刊论坛,2007.5.18
③以上七种看法参见《天涯诗会》论坛2006.3.24。
④《诗大序》,《中国历代诗学论著选》,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5年
⑤⑥武汉大学中文系《历代诗话词话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4年,第10、13页。
⑦⑧⑨⑾沈奇编《西方诗论精华》花城出版社1991年,第252、109、4、187页。
⑩加尔默达《美的现实性》,转引《拯救与逍遥》1986年版第58页。
⑿参见《诗选刊》2006.12 ,1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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