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言体”是中国当代诗歌理论家吕进先生提出来的著名诗歌理论命题。吕进先生提出来的这一诗歌理论命题初看起来好象有点哗众取宠,觉得好象无话找话说,一些学者可能认为这是故意对中国人奉行数千年的“诗言志”命题的颠覆,有点后现代主义的嬉皮笑脸。然而,“诗言体”这一命题的提出的确言出了诗歌创作上的许多真理。
诗是“得体”的语言艺术,没有“体”就没有“诗”。什么是诗歌的“体”呢?所谓“体”,就是诗歌的外形,诗歌的骨架,就是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那种东西,比如四言,比如五言,比如七言,比如格律,比如声调,就是反对格律声调的自由诗也有属于自己的体,体就是量化的东西。“诗言志”当然没有错,然而,如果没有“诗言体”,就只对了一半,诗歌创作者当然首先得有可以对世人言说的“志”,然而藏在诗人心底的“志”如果找不到“体”,那“志”就没有生命和灵魂,换句话说,只有“体”才能给“志”发放准生证。
《红楼梦》第七十八回里举出了一个著名的“诗言体”的例子。这一回的前半部分是写老学士贾政老爷响应国家号召召集子孙后代用诗对被时人称为“风流隽逸,忠义感慨”的女英雄姽婳将军的讴歌。先是兰环二位用近体做了两首,贾兰的是一首七言绝句,写道:“姽婳将军林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捐躯自报恒王后,此日青州土尚香。”的确写得很好,博得大伙称赞。贾环的是一首五言律,也很不错,“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自谓酬王德,谁能复寇仇?好题忠义墓,千古独风流。” 贾环也受到了众人的称赞。然而天才卓绝的宝玉对他们的作品却提出了批评,认为“这个题目似不称近体,须得古体或歌或行长篇,方能恳切。”众人听后禁不住都兴奋得站了起来,点头拍手道:“我说他立意不同!每一题到手,必先度其体格宜与不宜,这便是老手妙法。这题目名曰《姽婳词》,且既有了序,此必是长篇歌行,方合体式。或拟温八叉《击瓯歌》,或拟李长吉《会稽歌》,或拟白乐天《长恨歌》,或拟咏古词,半叙半咏,流利飘逸,始能尽妙。”众人一说,本来对儿子凶巴巴的贾政却亲自提笔向纸要录写儿子的旷世杰作。宝玉果然是老手妙法,半叙半咏,流利飘逸地写出了一首旷世杰作,他说一句,父亲写一句,众人夸一句,真正令人拍手叫绝:“恒王好武兼好色,遂教美女习骑射。秾歌艳舞不成欢,列阵挽戈为自得。眼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叱咤时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丁香结子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战罢夜阑心力怯,脂痕粉渍污鲛绡。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吞虎豹势如蜂。王率天兵思剿灭,一战再战不成功。腥风吹折陇中麦,日照旌旗虎帐空。青山寂寂水澌澌,正是恒王战死时。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昏鬼守尸。纷纷将士只保身,青州眼见皆灰尘。不期忠义明闺阁,愤起恒王得意人。恒王得意数谁行?姽婳将军林四娘。号令秦姬驱赵女,秾桃艳李临疆场。绣鞍有泪春愁重,铁甲无声夜气凉。胜负自难先预定,誓盟生死报前王。贼势猖獗不可敌,柳折花残血凝碧。马践胭脂骨髓香,魂依城郭家乡隔。星弛时报入京师,谁家儿女不伤悲!天子惊慌愁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我为四娘长叹息,歌成馀意尚徬徨!”宝玉这首长歌的确写得古朴老健,温柔体贴,而且叙事写人出神入化,流利飘逸,绮靡秀媚,婀娜多姿,长歌起承转合,妙趣天然,不留斧斫痕迹,难怪众人大赞不止。
前面说了,兰环二位的律绝不能说写的不好,然而同宝玉的长歌比起来,就实在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了。宝玉成功的地方就在于他采用了能够施展其天才的体式,他是得其体的,而兰环二位就输在“不得其体”上了。
回顾中外古今诗歌的悠久历史,我们发现诗歌的体式较其他的文学样式总是最发达,最多样的,文学理论家喜欢讲一个道理,就是不同的内容要采用不同的形式来传达,所谓内容决定形式,当然不同的形式只接纳不同的内容,内容因形式才能得到生长的机会,形式因内容而充实。想一想,如果荷马的写作采用的不是史诗这种体式,而是十四行,那该多么令人不可思议。
由上可知,吕进先生提出“诗言体”这一命题是有他的合理的地方的。吕进先生针对中国新诗不成体式这一缺点,提出要规范自由诗,提倡格律诗,并且要增多诗体,这是切中肯綮的。我们的诗人应该向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学习,要尽力量多掌握一些诗歌体式,并且在创作的时候首先要揣摩揣摩他所用的是什么诗体,得体是最紧要的。
(本文作者现供职于宁波大学外语学院)fficeffice" />
学习。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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