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宜之在抗日战争中
新近在山东日照落成的牟宜之诗碑
清明时节，齐鲁大地桃花盛开。我随著名环保专家牟广丰兄弟一行，来到黄海之滨的日照，在市中心银河公园，向刚刚落成、修整一新的牟宜之诗碑献花。今年，恰好是牟宜之诞辰100周年。一路上，悉心拜读人民出版社刚刚出版的《牟宜之诗》，深深地为扑面而来震撼心扉的诗魂所打动，心潮也如黄海奔涌不息。
这是一位我过去不熟悉的前辈，深感庆幸的是一卷好诗在诗人诞辰百年的时候被发掘出来。有着中国第一出版社之称的人民出版社过去极少出版诗集，此书作为20世纪中国历史的见证而列入选题出版。这部诗集是史还是诗？以我看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它印证了一句至理名言：“是金子总是要闪光的。”岁月的尘埃只能遮埋它一时，最终却会将金子擦拭得更加闪亮。
在牟宜之故乡，一块采自太行山中的4米高巨石上镌刻着诗人留下的第一首诗：“少年颇负倜傥名，略触谈锋举座惊。足涉八荒志在远，胸填五岳意难平。王侯将相了无意，农工学商各有情。踏平坎坷成坦途，大道如天任我行!”诗作于1929年，作者20岁，为立志之言。
牟宜之出身日照世家，心系苍生，于1925年加入共青团，不久参加中共领导的日照暴动，后留学日本，归国后遇“7?事变”。诗人早有诗写道：“神州哪许陆沉了，投笔从戎事国殇。”《惊闻“九一八》，他即进入山东组织武装斗争，于次年加入中共。在抗战中，他先后担任乐陵县长、八路军挺进泰山支队司令员、沂蒙行署专员之职，身经百战。1939年曾到延安接受指示，归途中经过太行山，将所筹数万大洋交给了刘伯承、邓小平率领的129师，解决了该师当年的冬衣所需。此次行军中他吟成的《由延安到冀鲁边》，堪列于抗战8年中最优秀的古典诗之一：“月明却照汉秦关，回首微茫九点烟。事业尽抛封豕尾，河山犹待伏龙肩。行间骑坐戎衣窄，酒畔谈兵战血鲜。鹤唳风声惊日夜，扬鞭策马驰幽燕。”
解放战争中，诗人进军东北，任辽东军区司令部秘书长，是“三下江南，四保临江”血战的亲历者。他还把二子牟敦康带到东北进入航校，成为我军最早的飞行员之一，他在朝鲜战争中击落4架敌机后不幸被击中，血洒长空，是著名空军英雄。
牟宜之的战争诗篇是血与火铸成的感人之作。新中国成立后，诗人先后在济南、北京工作，曾任建设部市政公用局长。他具有深厚的文化修养，支持梁思成教授对北京建设的“新北京设想”，也赞同马寅初的人口理论，认为我国人口要与耕地面积相适应，否则压力过大。在对待斯大林错误时，他坦诚地指出个人崇拜给党和人民带来不良影响，并反对苏联在东欧长期驻军。结果在反右运动中，他被扣上“破坏中苏关系，提倡马尔萨斯人口论”的帽子，党内大奸康生定案说：“就凭牟宜之在国民党内的复杂关系，他也是个右派。”遂使力保牟宜之的许多老干部无能为力。
逆境中，牟宜之全家被放逐黑龙江齐齐哈尔的昂昂溪“劳动改造”。这段时期成为诗人作品最丰的年代，诗歌风格直逼杜甫。“偃蹇多年早自知，粗茶淡饭总相宜。……最忧路线难分辨，真理从来信不移。”《羁居荒村之二》写出了困境中对国事的担忧。“阅尽炎凉挺此身，几年边塞作离人。樽前浊酒千杯少，梦里梅花万点春。不信鬼神不信命，一生傲岸一生贫。向隅背人窃自笑，狷狂本性未知辛。”这是写作者对信仰的追求。“文革”中人民遭受苦难，诗人百感交集：“……五谷丰登人犹饿，九月衣寒布未酬。形势依然称大好，回天乏力泪长流。”《重阳之四》。得知“9?3事件”发生，林彪折戟沉沙，诗人《咏史》写道：“寒林落叶岁云秋，一世英雄寂寞收。萧墙祸端何曾料，宫帷密事谁与谋。权贵厮杀如豺虎，百姓躬耕似马牛。千古立废循环事，江河无语任东流。”这些诗作可于后人写史之时引入文中作为例证。说杜甫的诗是“诗史”，也就是这个意思。因篇幅之限，牟诗不能多引了。
诗人于1975年辞世，可惜没有看到“文革”的终结。1979年，中组部为牟宜之平反昭雪。诗人八子三女，皆有所成，如今孙辈蔚然。
牟宜之是这样的人：革命尊重科学，党性记住人性，无产未忘资产；不论处于怎样的逆境，受到怎样的折磨和残害，总是相信真理，相信自己。他因思考而受难，因受难而再思考，顽强地用笔墨将自己的思考留下来，而且用诗句留下来。他用心血吟成的诗作，大多抄写在普通笔记本上被儿女保存。诗人辞世后相当长时间，家人为免得伤心，都不去翻动这些本子和零散诗页，也没有想到要出版诗集。
直到去年，牟家兄妹纷纷念及，该纪念父亲百岁人生了。此时他们都有儿女相伴，人生阅历皆已丰富，遂动手打印父亲诗稿，分送亲友，顿时引起了诗歌爱好者的喜爱。更有古典文学学者刘方炜作注解，明晰典故，人民出版社很快列入选题出版，共集传世诗作200余首。可以肯定，这部诗集为20世纪的中国古典诗增添了崭新的光彩，人格诗格都令人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