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人物]22 双 头 人fficeffice" />
(小说)江北川
黑鱼荡在樊汊镇三阳河西,荡比塘大,比湖小才称其荡。黑鱼荡头北尾南,尾三弯九曲通盐邵河,荡口较阔,活象黑鱼嘴,北吞关河。当地谚称:黑鱼荡,黑鱼荡,无风也起浪。白花浪,不可上;碎花浪,稳稳闯。据说:民国初年,丰家大庄捆过双头人,示众后,就在黑鱼荡沉了!那可是个活生生的年轻寡妇,就因为未能守得住寂寞。1948年初冬,边捆过一次双头人,所幸被人救走了,也就没有沉得了。但是,在全国山河一片红的“文革”初,扬州女知青、高干子女小王为抗父母干涉婚姻自由也在此毅然沉荡自尽了!年轻寡妇为追求自由的爱情被封健势力夺走了生命;高干子女小王也是为追求自由的爱情而以死抗争!为什么党的高级干部干涉自由的爱情竟是与封健势力如出一撤呢?封健与专制应该是阻碍社会进步的一对孪生怪胎。
荡口近二百多户的大庄子叫丰家大庄。几乎清一式姓丰。只有少数几户外姓,有一户姓韩,韩家只一独女,小名大圆子,大名桂枝。桂枝是水乡里长出来的凤凰,明媚的双眸上盖着长长的、微翘的睫毛,说话从不让人,李(理)树总在她家门前,呵呵!她脸上总是带着诱人的微笑,是方圆团转有名的大美人。她十几岁随母亲上樊汊街打年货,娘俩活脱脱似一对姐妹花,年轻的店员一见她娘儿俩热情异常,价又廉,份量又足之又足。所花的钱少,但打的年货比别人家多得多。
另有一户姓蒋,少丧父,家贫,五兄弟全都是高人一头的“铁塔”,力大惊人。犹以蒋三如豪名头最响。他二十岁不到,两臂能挟住两个辗秧池子的石磙子绕丰家大庄晒场一圈,面不改色,其气力可想而知。他把兄弟一个个带到上海码头做了“扛棒”。一次,美国大班来码头查看,总是乘小轿车来去。这天黄昏,美国大班坐进轿车后,汽车夫引擎轰鸣,车轮却原地打转,硬是未能前进一寸!美国大班掉头一看,蒋三正两臂青筋暴起捧着他的轿车。美国大班忙叫汽车夫熄火,他下车竟竖大母指,从皮包中抽出美金给蒋三喝酒。码头上几十个扛棒齐声欢呼,蒋三喊道:早点干完活,洗个澡,晚上喝酒,我汇东。
蒋三比大圆子大五岁,大圆子叫他三哥。两人本来很要好,也很般匹,丰家大庄人人都说:真天上一对,地下一双。后来,他俩并未能成结发夫妻。方圆团转有名的大美人韩桂枝竟无奈地嫁给了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矮佬丰小六子。
蓝天白云下的里下河水乡,丰家大庄清明如镜的水田,老柳树旁的水车满拂带花地翻上水来。丰家大队革命领导小组的办公地点就在原来的丰家祠堂。高音喇叭里播放的《北京的金山上》,连在三里外修涵洞的我们也听得清清楚楚。忽然,高音喇叭里播放的竟是《栽秧号子》:十八个大姐下田来,莫把秧号冷了台…… 六十开外已是人称三大大的蒋三笑道:“是大圆子,这嗓子!这副好嗓子!呵呵!”
休息吃二顿早饭,见过世面的三大大又讲起了故事:“不要说这个女人风流、那个骚的,是身体好的人都有欲望的。天地日月、阴阳山水就是天生的公母,是公母就要在一起。当然,血亲除外……”
比三大大还大几岁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矮佬小六子突然冒了句:“你骚劲还没有过啊?”
三大大竟然笑道:“你不行了吧?你家怎么过呢?哈哈!”
“跟你过,好吗?三哥,咯咯…… ”人高个大风韵犹存的桂枝正好给丈夫小六子送二顿早饭。
三大大一愣,笑得更开心了,搭道:“知冷知热,还多个大劳力,一手小菜烧得较关好吃,我是巴不得啦!”
韩桂枝已五十多岁,仍丰乳肥臀,身高ffice:smarttags" />
桂枝临走还瞥了一眼她三哥,幽幽地叹道:“唉!来世吧。”
她十六岁那年,韩家独生女赛过画画上的小姐,不单丰家大庄人知晓,樊汊街上人也有耳闻。樊汊三月二十七会期,街上摆满了糖摊子、熟藕摊子、百货摊子,就连翻笆、扫帚、连枷等农具也摆到了大街上交易。纷繁嘈杂的声音不再是纯樊汊腔,高、宝、兴及三泰地区的方言多了,偶而也能听到厚重的山东话:俺生姜便宜卖了!卖了早回家。就连气味也与往日不同,各种糕点、小吃、熏烧的香味在三里长街上荡漾。桂枝与庄上小姐妹去赶会期,看江北有名的大花脸“腊红子”唱戏,腊红子1949年前后(吴春霖--解放后,任兴化京剧团团长,文革前辞世)常在樊川演出。他在上海唱戏时,京剧名家“麒麟童”曾作出中肯的评价:台容、做工、嗓音都好,可惜是徽调。当时正是京昆的鼎盛时期徽调这古老的剧种衰微了,加上他没有拜老头子(黑社会老大),流氓起哄闹事,在上海没有站得住脚,又回扬州、高邮、樊川这一带。腊红子能编、能导、能演,以扮净为主,生、旦、丑为辅,扮啥象啥,是个难得的民间艺术家。很多票友为之叹息:真是一曲定乾坤啊!“腊红子”嗓音顺风声闻三里之遥!不然,铜锤花脸他不比金少山逊色多少!
桂枝与庄上小姐妹偏偏遇上了樊汊街上有名的“洪爷”,洪爷不单练过,又在帮。没人敢吱声啊!桂枝急得直喊:死人,还不快去找三哥来救我!洪爷冷笑道:“好!我就在经家大场等你的三哥。今天,到要会会他。呵呵!”
不一会功夫,三哥到了,丰家大庄上还来了小地主丰有奎,小标脸丰有安等好几个人,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只见三哥冲洪爷一抱拳朗声道:“洪爷,我丰家大庄蒋如豪,这是我小妹,小妹若有得罪,请看我如豪薄面,请洪爷放人。”
洪爷一见如豪身如铁塔,不卑不亢。不!酱架子倒了,还能混吗?既上了场,就得见真章。遂笑道:“哈哈!哈哈哈…… 放人?还没到时候。你陪我练两下子如何?”
三哥:“好!我们早不见晚见,洪爷你请点到为止,请点到为止。”
洪爷一收三寸半宽的铜钉牛皮腰带,握握牛皮护腕,运气。“照打!”左虚右实,拳奔心窝。如豪已脱了蓝布小褂子,一身疙瘩肉。他没有招式,只是握紧了钵一般的拳头,迎着洪爷拳头对个正着“啪!”!很响!
洪爷退了一步,脸色不好看,勉强笑道:“好!说话算数,放人!”
三哥在桂枝心中是英雄。桂枝、三哥如豪、小地主丰有奎、小标脸丰有安等丰家大庄人一起有说有笑地回家了。
三哥在桂枝心中可是英雄,不单人正直仗义,种田又好,力气也大,干活是一个顶仨的好手!三哥只是家里太穷,兄弟又多,所以桂枝的父母死活不松口。三哥带着弟兄也去了上海黄浦江码头做了杠棒。
打桂枝主意的另一个是小地主丰有奎,已年过三十,儿子也快有十岁了。还有一个是已当上乡财金小标脸丰有安,二十四岁的丰财金是一个乡的财神,屁股上一把盒子枪红绸子飘飘的,多威风!他还生着一张讨女人喜欢的小标脸。1946年春天,扭了一天秧歌的黄花闺女桂枝被丰财金压在了身下。桂枝望着小标脸丰有安喊:“疼!疼!”
丰财金很温柔的笑道:“一会就不疼了,乖乖肉哎!今后,你就会天天想要的,我的心肝,我的大美人!呵呵…… 我提你当主任,当妇女会主任。”
桂枝忍住了疼,悠悠地说:“我又认不了几个字,当什么主任。不当,不当!只要你对我好,只对我一个人好。”
事后,桂枝竟然觉得对不起她心中的英雄三哥,没有先给她的三哥。她甚至有点懊悔:小标脸人靠得住吗?他跟旁的女人是不是也这样子呢?总之,丰财金与她偷欢一次,她心中要给三哥的这种欲念却愈来愈强烈!她思念去上海码头做杠棒的三哥,桂枝她真想三哥早点回来。
丰财金北撤了。桂枝傻了,偷偷哭了好几个晚上。
丰有奎乘虚而入,占有了桂枝。
1948年桂花又飘香时,小标脸丰有安随大军南下打回来了,丰财金成了丰乡长。他晚饭前就去了桂枝家,桂枝父母受宠若惊,忙杀了下蛋鸡款待贵客。可是,任性的桂枝竟不理他,反而她恨他小标脸,恨他北撤前没告诉她一声。
此时的小标脸丰有安已今非昔比,丰乡长冷笑一声:“还当自己黄花闺女呢?哼!”拂袖而去。恨成了一粒种子,在他心中发了芽。他有他的信条:B上屙泡屎,大家玩不成!
快收稻了,如豪兄弟们赶回江北,等收了稻、种麦后再去上海。丰乡长见到如豪还寒喧了几句,谁知,他丰乡长的计划有了。
入夜,丰家大庄静得出奇,静得甚至可怕。半夜,突然,一个阴冷的声音划破夜空:“捆起来,捆成双头人!”
丰家祠堂灯火通明,韩桂枝、丰有奎双双一丝不挂脸对脸被捆在一起,活象捆得紧紧的素鸡。被庄上两个有名的大愣种用大匾抬进了灯火通明的丰家祠堂。族长丰七太爷与丰乡长端坐在丰家祠堂的祖宗牌位两旁,丰有奎屈服了,在抽泣。
丰家大庄人全到了,连半大的伢子都来了,幸灾乐祸地看着几十年不见的热闹。
丰七太爷放下白铜水烟袋,呷了口茶,清清嗓子,瘦长瘦长的手指理了理胡须,威严地斥责道:“韩家丫头,伤风败俗,好没廉耻的贱人!”
丰乡长跟着也严肃地说道:“乱搞男女关系,腐化堕落。”
事到如今,桂枝幽幽地自责道:“怪我自己瞎枯了眼睛,错把黄金当废铜呵!遇到的全是卵包!”接着,她长叹一声,忍无可忍回敬道:“跟你搞就不是乱搞了?是吗?是没廉耻,扒灰①就有廉耻了?你们说呀!有种的说呀!”
人群中的如豪本来已心如刀绞,桂枝的一句:“错把黄金当废铜呵!”使如豪能掀起美国大班轿车的两臂青筋暴起,大吼道:“这样刁难作贱,出人命哪个担当?大家不要看热闹,这样丢的是丰家大庄全庄人的脸啊!”如豪边说边脱下他的蓝布夹袄,盖在赤身裸体的桂枝身上,一手抽开绳子结头,眼睛并这不看着桂枝,小声说:“大圆子,我送你家去,桂枝。大圆子,别怕!”
如豪单臂挟着裹着的桂枝,毅然大步迈向祠堂大门。
丰乡长喊道:“如豪,你干什么?拦住他!拦住他!”
“哪个敢拦我?我们走!”如豪声若闷雷!铁塔般的五兄弟们一个个如怒目金刚,一起随如豪大步迈出了祠堂大门,谁敢挡其锋?
此时,桂枝反而哭了,她在心爱的三哥面前出了丑,她懊悔没有先给三哥。
三哥在桂枝心中是英雄。所以,桂枝哭得很伤心。
悠悠白云下的里下河水乡,黑鱼荡口丰家大庄清明如镜的水田里,又传来了栽秧号子,传来了桂枝领唱的哀婉缠绵的栽秧号子:叫呀我这未里来,我呀就的来了。妹妹未曾开口泪先流,叫声情哥听我说原由。我与你从小儿光头玩到大,在神前又八拜了兄妹相称。岂不想与情哥同欢乐?岂不想与情哥夜晚好成亲?象牙床鸳鸯枕红绫帐幔,大红被细腰袄不得沾身了!嫁个丈夫年纪老,嫩花却被老藤牵。不知趣来又可嫌,嘴里不住叫花天。叫呀我这未里来,我呀就的来了……
壬午年(2002)
您好,恭喜您老健康长寿!
同喜!同喜!多年不会啦。三大大健康红润的脸上笑容可掬。
我越过书记、校长、老板们,赶紧上前握住他蒲扇般的手,这双满是硬茧的大手依然是那么有力,魁梧的身板依然是那么硬朗。您看上去最多比我大十多岁,谁也看不出你老已九十多岁啊。不行啦,老喽,老喽!
一九六九年冬,我插队就插在丰家大庄。我们相识是在架三阳河木桥的工地上。大队每个生产队出一人做小工,他做事很内行,也很认真,为人豪爽,正如他的名子一样“如豪”。那时大队架桥、修涵洞、抬石筑坝之类的事很多,我们经常在一起。人人都喊他“三大大”,我也跟着这么称呼他。他把兄弟一个个带到上海码头做“扛棒”。后来,兄弟们都在上海安了家,三大大独回江北了,家有老母啊!
我插队时适逢家庭冤案的重创,心情十分郁闷,心理愈自卑,表面上却倍加自尊。大队水利工地负责人是造反小头头结合进革委会的,此公脾气很大。在那极其疯狂的年代,人是眼睛一睁,忙到点灯,披星戴月,还要开会。上午九点、下午四点是吃“腰顿”带憩一会的时间,此公不是政治学习,就是要背《毛主席语录》。工地上大部分是四、五十岁的人,三大大已近六十。他们背得慢,或掉字,此公便是一顿批评、挖苦。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劝道:六十多岁的人了,又认不得多少字,就算啦。此公觉得他的领导尊严受到挑战,呵斥道:这是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不忠!你的思想也有问题。你也是来接受我们“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我也火了,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凭什么教育我啊?我不单《老三篇》倒背如流,我还能背主席诗词!你背两首来教育教育我!
此公没有料到我来这一着,一时语塞。片刻,竟掉脸对大家吼道:我不跟他插队的扳,大家干活,快干,快干!现在石头全部抬掉,一块也不许留。一块不准留!哼!
太阳已经躔土了,还有几块五、六百斤的大石头没人肯抬,反正也不等着用,加之抬了一天,肚子确实饿极了,大伙准备明早饱肚子时再来办它,但在大家面前吃了我一个闷瘪子的工地负责人态度特别坚决:一块不留!我是这里唯一没有“腰顿”吃的人,二十岁的我此时此刻最易受伤,“忍饿伤重成疝气。”男人若有疝气这一辈子就废了!此公是故意整我。三大大年纪最大,他本来可以不抬大石头。此时,三大大却意外地拿起比拇指还粗的棕绳,看了我一眼,小声说:我跟你一杠,小徐,走!抬石头,前杠轻些,后杠要吃力得多,事也多。络石、卸石都是后杠的事。络石时,绳子不用打结,兜好石头,绳头在杠中间绕一圈压在绳与杠之间,后杠手控绳头,要长要短很方便,卸石时也省时省力。
六十岁的老人竟然让我抬前杠,他跟我不沾亲、不带故,此时的前杠意味着什么?在起肩的一刹那,三大大迅速又将棕绳向他面前移了一大截。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掠过了关河南岸护堤林的树杪,三大大麻利地络好巨石,他仿佛回到了昔日的黄浦江畔,洪钟般的声音:穿了杠唷!起了肩哎!开步走唷!号子打起来呀!,哼唷!哼唷!小心滑哟,不着急哦;哼唷!哼唷!步要稳哟,慢慢上哦;哼唷!哼唷!……
三大大,多好的老人!你为一个不搭界的插队知青付出的不仅仅是气力,这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勇者气概!你不单单是勇者,你更是仁者。
仁者寿!
2006.7.2
①公爹与儿媳妇乱伦通奸俗语叫扒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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