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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昙花故事·另一种情节 [打印本页]

作者: 凤舞九天    时间: 2005-11-1 09:54     标题: [原创]昙花故事·另一种情节

昙花是一种美丽的花,夜半开,天明落,因其美丽和短暂,常被人们所吟咏。人在青春岁月的一些往事,其实也象昙花,寂寞地开放,寂寞地美丽,永远都不为人所知。
    昙花故事也有另外一种含义,任何故事,无论结局如何,无论是否有错,昙花一现的美丽,总是有的。
   
    情节二
   
    初相遇
   
    一
    上大学的第一节课,苏慧就走错了教室。
    她进去的时候满屋子的人,女教师和蔼地笑着,示意她后面还有几个空位子,她怯怯地走过去,又怯怯地坐在一个男生地身边,不敢乱瞧,眼睛只瞪着黑板,然后她发现什么都听不懂,最后她发现她走错教室了。
    一节课中间有十分钟休息时间,身边的男生开始高谈阔论,不时有人同他搭话,他显得很忙。她坐在他的外侧,忽然他对她说:“让一下好吗?”她回过头,看到一张清秀的脸,唇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她低下头,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让他出去,然后她又坐下来,目光掠过他放在桌子上的书,那上面写着他的名字:韩羽。
    一堂课不知怎么过去的,老师说再见的时候,她看到他夹着书包急匆匆地走出教室,好象有好多重要的事情等他去做,他必须要争分夺秒的样子,这正是她心目中大学生的样子啊,她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她坐在她的教室里等待上课。铃响的时候,她看见韩羽竟然也夹着书包匆匆走进来,很快他就明白他走错教室了,在一片哄笑声中他飞快地逃走。她笑得前仰后合,这可真够巧的!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开始想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把他想象得很优秀,很有才干。她有种预感,她将来一定会同他打交道的。
   
    二
    时光流逝,苏慧渐渐适应了新的学习生活,没了初来时的胆怯,渐渐有了自信。她睁大眼睛,注意着身旁的一切人,一切事情,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不露声色地观察着,记忆着。有时候她会想到韩羽,直觉上觉得他与众不同,至于有什么不同,又不是她所能了解的。
    一天走在路上,看见教学楼门前的布告栏下面聚了一群人,她走过去,抬头一看,原来是学校诗文社的启事。上面写着丁香杯诗歌大赛的获奖名单,其中赫然又韩羽的名字,苏慧撇着嘴笑了。
    这个叫韩羽的家伙果然挺有才华的,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一点都不惊讶。何况她一向都不很重视文字方面的长处,对于她自己轻易就能做得好的事情,她总是看得忒轻,这也是一种骄傲吧,虽然并不表现出来,她的心其实是很骄傲的。
    她停了片刻,带着那丝令人不易察觉的嘲讽似的笑,走开了。
    院学生会办的诗文社举办了一次文艺知识竞赛,她事先并不知道,竞赛开始之前,她正上着俄语课呢,同学来找她,死活拖着她去凑数,她只好前往。
    竞赛是以系为单位的。文艺方面她所知颇详,虽然没有准备,却也不怕。她也不以名利为念,悠闲地坐在那里,偶尔答几道题,跟玩儿似的,看别人你争我抢答的热闹,觉得很有意思。
    她又看见了韩羽。这“才子”是化工系首推的代表,赛前主持人介绍他的时候,大加溢美之词,他却只是倨傲一笑。这令苏慧觉得很有趣。比赛中他却发挥得不太好,甚至连一首《湘夫人》都不能流畅地背下来,苏慧暗笑:也不怎么样啊!
    她们系赢了,她兴奋却并不得意,这种比赛只是热闹而已,看不出真实水平来,没有什么意思,不过胜利终归是好事,她喜欢。
    她想,不知韩羽有没有注意到她,看样子是不会吧,他并不知道她认识他,何况他又那么骄傲。
    后来她就没有再见到过他,寂然一个学期。
   
    三
    第二个学期。苏慧进了院广播站,编一个文学专栏。
    有一次她去看一个演讲比赛,演讲者一个一个地说了过去,不知怎地,她忽然想到了韩羽,这种比赛,他应该会参加吧?正这么想着,就听见主持人报出韩羽的名字,她不由惊奇地笑了,韩羽走上台,她更惊讶,原来他一直就坐在她身后啊!
    她望着他。他援引例证,慷慨激昂,倒是挺有气势。只是语调欠变化,一味激昂上去,让人听着也累,无形中就削弱了文辞的感染力,不过若是同其他人比起来,他也算是卓立不群的一个了。
    比赛结束后,她没有回寝室,先到了广播站。推开门,她吃了一惊,满屋子都是人,韩羽居然也在里面。站里的人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他听说她是负责文学专栏的,可来劲儿了,抓住她说个不停,对她说他上学期就负责这个栏目,后来事情多,就放手了。
    他问她:“你也爱好文学?”苏慧笑而不答。韩羽接着说:“我可不敢再爱好了,我一写诗就激动的手脚发抖,家里人都劝我不要再写了,唉!何况也浪费时间和精力……”苏慧望着他,没有作声,心想:“他是言不由衷吧?如果为文学能达到这种地步,又怎么会轻易放弃!”他很健谈,又说起演讲会的事情,说他事先没有准备,只是即兴发挥,这倒令苏慧不得不佩服了,她自己不能,却非常羡慕那些善于当众侃侃而谈的人。她由衷赞道:“那你讲的可真是不错!”这回韩羽笑而不答。他看到苏慧手里拿着一本诗文社的刊物,就拿过去,翻出其中一首诗让她看,其实那首诗的旁边已有她的批语,说是看不懂,不知所云。他拿着诗大怨主编绫子,说他那首诗本来是涵盖他全部创作过程的得意之作,绫子却给他砍得只剩一节,于是他把那首诗全部背下来给她听,然后热切地问她觉得怎么样。她点头说要是从整体来看还真是不错。于是他又开始抱怨,她和绫子很熟,就为绫子申辩了几句,他忽然无言,片刻,竟夹着包匆匆走了。
    短短地接触中,她察觉到他对文学地认真和投入,他很有点痴狂劲儿,这种痴狂打动了她,使她在心中减少了几分对他地讽与笑。她是那种外表平和,骨子里极傲的人,她很喜欢观察别人,对别人不自知的缺点暗暗加以嘲笑。这回她却被韩羽感动了,她自己不能专注地做一件事,所以她欣赏那些执着一念的人,如果他不能控制自己,就说明他的感情太充沛了。对于创作来说,充沛的感情比技巧和方式更为重要。
   
    都缘诗
   
    四
    周二是苏慧上外教课的日子,也是她那个栏目播出的日子。
    有一天她上外教课,在教室里刚坐稳,看见韩羽走了进来,他先到前面仔细看了看课程表,就跑到教室的后面坐着去了。他对苏慧视而不见,苏慧也就没同他打招呼,心里却暗暗奇怪,因为她知道韩羽是学俄语的,这里却是英语的外教课,不知他来干什么。
    没想到过一会儿,韩羽却走了过来,递给她两个本子,托她交给芳,芳是广播站里的播音员,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和韩羽早就认识。韩羽说芳想要看看他的作品,他就抄好拿来了。
    既然托她转交,苏慧当然就先睹为快了。他的字写得很漂亮,诗也漂亮。尤其是感情诗,朴素自然中流露出款款深情,很感人。苏慧自然也被感动了。相对来说,他的文章却较为逊色了,也许是因为体裁的关系,把深沉赋予文,把浅白赋予诗,这样做才是聪明的,可是他的文章却也同样浅白,诗可以引发人的想象,自然会朴字见色,做文章可是要给人形象,教人道理的,这样写可就显得粗糙苍白了。何况他的见解又多为天真!不过,他毕竟是出众的,作品的才气随处可见。
    他的诗文令苏慧耳目一新,她不再把他等同于常见的那些文学爱好者,他不次于她,她承认他的骄傲是有些理由的。
    他的作品令她赞叹,而他与她的一次交谈却令她震动。
    说是交谈,确切讲来却只是他说她听。他讲他的经历,他的作品,他的愿望,他的抱负,他的计划,他的性格……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说那么多,现在他们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也许他是在象孔雀一样炫耀自己的翎毛呢吧?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讨厌这种炫耀,他是那么热情洋溢,滔滔不绝,她被他那种激情,那种敏感易冲动的性格深深地震撼了,他的语音急促,脸上残留着热情和痛苦的痕迹,有一瞬间,她开始怜惜他。
    他的诗和他的话使她抛开了先前曾有的冷淡和嘲讽。
   
    五
    韩羽参加了学院组织的春季长跑,苏慧去看比赛的时候看见他。运动场上的他的身影并不是矫健有力的,他略显纤弱的身体前倾着,保持一个恒定的速度不变,一开始他跑得太快了,就象中学生常常描述的那样,离弦之箭一样地冲了出去,很快就难以为继了,他只能保持一个较慢的速度奔跑着,别人一个一个地赶上他并把他抛在身后,他显得疲惫了,却仍然在坚持着……
    苏慧静静地注视着他不断移动着的身影,在宽阔的运动场上,那身影显得弱小,她又想起他说起这次长跑时的神情,“我已经练了一个冬天了,我不想放弃!”他说。
    苏慧觉得他是在强迫自己在做这件事。他参加主持人比赛,参加演讲比赛,参加长跑,参加足球赛……无非是想证明自己了不起,想证明自己样样都行罢了,他虚荣,可是这种虚荣却是以一种纯真的方式表现出来的,令人不忍苛责。
    可是,人根本不可能兼顾所有的,什么都想做只能什么都做不好。苏慧不会这样,她明白自己的骄傲所在,她只作自己有把握的事,即使有时失之保守。
    望着他奔跑着的瘦弱的身影,她又一次觉得怜惜。
作者: 凤舞九天    时间: 2005-11-1 09:55

始见真
   
    六
    苏慧写下了对他的诗和他的人的感受。在韩羽问及她对他的作品的
    看法时,她就把她写的读后感交给了他。
    显然她的分析和评论是一语中的(苏慧有那种敏锐,能够抓住一个人的特点,也有准确的表达,能够直触人的心灵),因为韩羽明显的激动了,他的嘴唇直发抖,没有正眼看她,他说:“写的好!写的真好!”
    韩羽早已经习惯众人的吹捧和钦慕了,虽然那些赞美的话是搔痒不着,却很能满足他的虚荣心,一般所谓的文学青年对他的才华横溢是很崇拜的,这样的赞美和崇拜造就了韩羽的狂傲,他不相信有人可以达到他这样的境界并且能够真正的读懂他,可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貌不惊人的女孩子,不但读懂他的作品,而且还从他的作品中看到了他的心,解读了他的人,他有点不敢相信,又毫无道理的觉得有点不舒服。也许他只想让自己光辉夺目的一面显现在别人面前吧,只是他有点不自知。
    韩羽的态度叫苏慧觉得有点费解,她只期待“是”与“否”,证明自己有没有看错,结果却得来一个不知何意的“好”字,她有些失望,于是淡然一笑:“你何必说好不好呢?看你的作品,写我的感觉,如此而已,说对错就行了,好不好无所谓。”
    韩羽没有作声,他的思绪很乱,于是同苏慧道别,匆匆走了。
    她知道至少在这个瞬间里,她打动他的心了,从此他决不会再轻视她的存在,她有点得意。
    但是后来她又想,她的文字也未必就描绘出他的本质,她还不敢确信自己有那种敏锐和深刻,何况他说的是什么啊?——写的好,“好”是什么意思呢?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呢?他说的是“好”而不是“谢”,这说明她所描绘的那种美丽灵魂并不是他所具有的,至少不完全是。于是她又有些懊丧。
    在韩羽看过苏慧的“观后感”之后,她本以为他会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没有,而且他这个人仿佛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了似的,好长时间都没有再见到他,也没有他的消息。
    苏慧先是想念他,又开始淡忘他,这种淡忘是有意的,她的自尊不容许她对任何一个轻慢她的人示弱,她表面上谦和,却傲在骨子里。最后,她的心平静如初,没有一丝杂念,干净得没有半分尘垢,仿佛从未出现过韩羽这么一个人曾让她感动过。
    然而终于有一天,她又遇到他了。他冲她笑着,好像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而苏慧却只是“嗨”了一声,点点头匆匆而过,好像她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似的。可是后来她问自己:你并没有什么事要做啊,为什么不停下来同他聊聊呢?难道你不曾盼望更深入地了解他吗?为什么会这样?
    再后来她告诉自己:哦,你的心已经淡漠了,曾经希望和他是朋友,但现在无所谓了。
    真的淡漠了吗?
   
    七
    在这个校园里,韩羽太著名了,总是有人不时同她谈起他,她感兴趣,因为心中不再有挂碍,也就并不避讳这一点,总是认真倾听。
    别人眼中的他,是才华横溢的,狂放不羁的,幼稚的,骄傲的,是个可爱又可厌的孩子,是个难得一见的诗人……她只是含笑倾听,不置一辞。
    他的趣闻轶事很多:比如说跪在江岸边,铺开诗稿向大自然献祭;比如说与人赌酒狂饮,一口气喝下半瓶白酒,醉得一蹋糊涂而在雪地上狂喊乱叫;比如说先是傲岸不可一世,接着在事实面前低头……他时而躁动时而安静,时而狂热时而消沉,对他了解越多,苏慧就越不忍心批判他,她越来越认识到,他只不过是个孩子。听着他的故事,她被他的至情至性和他对文学的痴狂所震撼。她爱什么都不至于痴狂,所以她看到别人有这样不可理喻的感情觉得又新鲜又感动。她把他当作这样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即使他偶尔沉静下来,说一些世故的话,也仍然只是显露他的幼稚罢了。无论他口吐狂言还是温顺和善,她总忍不住要去怜惜他。她看得出他的才华,他的真,也看得出他无法战胜自己。他成功过也失败过,但他却只记得成功;他自信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地步;他被自己激动着,有时难免做蠢事;他的情绪制约他,束缚他,他控制不住自己,而他又那么自以为是,他眼中只有自己和诗——这对一个人是很危险的。
    这样的一个孩子,苏慧还能说什么呢?只有怜惜罢了。
    她怜惜他,怜惜和同情不一样,她惯于悲悯人世的情怀,对于一切不幸都同情,尤其是源于性格的悲剧,而对他,她却只是怜惜,怜惜中有珍爱的成分,因为他毕竟是有才华的,他孩子气地滥用他的才华,滥用人们对他的宽容和耐心,他对这世界所知太少了,他只看到他理想化的世界,如果他不能尽快成熟起来,不能不断地充实自己,一味地任意妄为,他只能浪费掉他的才华而一事无成,那该有多可惜!
    她怜惜他,但并不准备做什么。那段日子里她整天忙忙碌碌的,只是偶尔会想起他。
   
    八
    一天,苏慧跟女伴去一家小饭馆吃面,在那里遇到了韩羽。
    他后进的门,对她视而不见,她也就没有理他,一边吃一边跟朋友聊天。
    韩羽却突然石破天惊般喊了她一声:“苏慧!你也在这儿哪!”接着向他的同伴介绍说:“这是咱们院广播站的大编辑,这可是文人哪!你们说话可得注意点,别让文人见笑了!……”
    苏慧又好气又好笑,嘟囔一句:“开什么玩笑!”两面无话。
    过了一会,韩羽走到她身边,悄悄地说:“哎,你借我点钱呗,我忘带钱了!”苏慧递钱给他,然后笑说:“你好运气啊,要是没有遇到我,你可怎么办?”他嘻嘻哈哈道:“我就预感今天能碰到熟人!”
    苏慧撇了撇嘴,没有理他。
    吃完了,她起身付账,韩羽却从旁边叫住她,“哎,你走吧!我替你付完了。”
    一面借钱,一面还要玩豪爽,苏慧心里暗笑,说:“这怎么好意思!”
    韩羽很急的样子:“没什么的,你别客气!”
    苏慧一向懒得在钱财的事上纠缠,也不想显得小家子气,就不再多说什么,淡淡地说:“谢谢,再见。”她出得门来,想到韩羽今天居然装了一把绅士,不由好笑起来。
    回寝室坐了一会儿,拎着壶下楼去打开水,没想到在楼门口又碰见了韩羽,他打个招呼,问:“打水去啊?我替你去吧!”苏慧刚要推辞,他又说:“你去帮我喊个人吧!”苏慧问:“谁啊?”,韩羽:“绫子。”苏慧:“哦,知道了。”她把壶递给他,替他喊人去了。
    再见到他,他还她钱,说了声“谢谢”。她没有说话,心里觉得这象演戏,客套得没意思。她想:“我了解你比你自以为的可要深得多,何必还作出这种种姿态,玩儿的没什么意思,也许对我们两个都不算好!”
    又碰见过他几次,他总是托她去喊绫子,苏慧也不说什么,就去叫了,绫子与苏慧认识后,互相推重,原本也该是苏慧的朋友,人情的隔违往往没有理由,只是没有机缘罢了。
   
    九
    有一阵子流行弄通讯录,就是让故友新知留下联系方式,再写几句话那类的东西,苏慧也弄了一个。
    一个晚上,她碰见韩羽,就把那个本子拿出来,要他留下地址。没想到韩羽说:“我没有地址,我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
    苏慧惊问:“是吗?”马上自笑头脑简单,怎么会是!他以前明明跟他讲过他的家庭情况,说他有个哥哥也在上大学,交了个女朋友,家里人都反对,唯独他支持什么的。这个惯于滔滔不绝,有口无心的家伙一定是忘了!那天韩羽有点怪,苏慧也就不急于揭穿他,问:“哎呀,那我以后可怎么跟你联系呀?”
    韩羽用一种夸张的声调说:“如果你看到天空中有一朵闲散的孤云飘过,那就是我了!”
    苏慧冷笑。
    韩羽又托她去找绫子,她不高兴,但还是去了,绫子却不在。
    经过她自己寝室的时候,她犹豫一下,进去把自己的诗集拿了出来。下楼去,看见韩羽靠一个墙角坐着,手里夹着一只烟,她皱了皱眉,走过去。先告诉他绫子不在。然后把诗集递给他,说:“一个朋友的,你给看看?”
    韩羽接过去,翻开,看了两页,忽然发问:“是你写的?”
    苏慧不置可否地一笑。
    “我这人记性挺好,看过别人的字一般不会忘的,你说实话,是不是你写的?”
    “我说过是一个朋友的。”
    韩羽突然站起身来就走,苏慧跟上去,他又开始犯狂:“好!我给你看看,给你点评点评,给你斧正斧正,”他斜着眼睛看她,“你懂什么叫斧正吗?”
    “知道。”……
    “好!你写的不错,挺好!跟我三岁时的水平差不多……”他忽然站住:“你今晚要去干什么?”
    “上教室,看书。”
    “陪我出去走走,行吗?”
    “你有事要说?”
    “有事。”
    “好吧。”于是苏慧跟着韩羽向江边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翻看她的诗,很快他就被打动了。
    “你是我醉心于其中的蔚蓝啊/……”他喃喃地读着,“好!真好!”他突然紧跑两步,把手中的书包往天空中一扔,看也不看,又向前走,忽又转过头面向她,满脸狂喜的神情,“我激动,我真的激动啊!好久没有见到这样有美感的诗篇了!”
    苏慧被他的兴奋所感染了,她脸上的笑开始由冷变热,她知道这件事她做对了,要使他不致轻慢待她,就要先慑服他的骄狂,让他知道,她并不比他差。
    韩羽的态度完全转变了,他开始热切地对她讲着他新近构思的诗篇,他为她背诵其中的一节,他申明他对文学的观点和态度,他偏执地以为他只需在自然中汲取灵感而不必在意已有的文学作品,他只信他自己。这么说,他对她的称赞倒是难得的呢!苏慧忍不住要反驳他,她说已有的文艺和自然并重,都是人灵感的源泉,废弃哪一方面都是愚蠢的。
    韩羽不禁叹道:“好!我喜欢你这样,有自己的见解,不像别人,只能作个听众。”
    苏慧不以为然地笑笑,摇摇头,没作声。她想,这真是个被无知的大众所宠坏的孩子。
    他们来到了江边,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红霞满天,清风习习,嫩江在夕照中平稳地流着,一派安宁静谧的景象,令人心旷神怡。
    韩羽说他爱江,常常迷失于其中找不到归路,苏慧想自己毕竟与他是不同的,她也爱江,爱不到这么痴,他是个浪漫的诗人,而她则要理智得多。
    他们走下堤坝,他非得让她同他一样左扭右弯地走下去,她问为什么,他说这样不是好看一点么,她含讥带嘲地笑问:“哦,你这么注重形式吗?”她不再理睬他,一步步走下去。
    越过树木,是一片空旷的沙滩,江水闪着粼光,印着晚霞的颜色,在他们脚下轻轻荡漾。
    他看到远处有一个沙丘,对她说:“咱们到那边去吧。”
    没想到在那里她看见了同寝桃子及其男朋友,韩羽似乎也认识那男生,他们攀谈起来,苏慧和就桃子并肩坐在土丘上,桃子似乎对韩羽很感兴趣,探询地笑看苏慧,苏慧并不想解释什么,对桃子眼中的问号只作不见。眯起眼睛只顾看嫩江夕照的景色。
    没一会,韩羽喊她,“咱们走吧!”于是她辞了桃子,跟着韩羽走了。
    走出那两个人的视线之外,韩羽突然像被谁踢了一脚似的,跳起来疾走狂奔,苏慧几乎跟不上他了,她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有点恼火,刚要张口喊他,韩羽又突然站住了。她注意到他满脸烦闷的颜色,他问:“你带钱了吗?”
    “干嘛?”
    “陪我喝酒去,行不?”
    “为什么?我不赞成!”
    他转身就走,她恼了,喊:“你站住!”他不理。
    于是苏慧也不再追赶他,自己慢慢登上堤坝,韩羽又遇见熟人了,用一种夸张的声调喊:“你们也来啦?哦,我陪个女孩出来玩玩!”苏慧又是一气,索性坐在路边的草丛里,不走了。
    韩羽等了半晌,见她没有跟过去,就又走拢来,忽然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走吧?”她瞟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我也一样!我不迁就任何人!”
    他怔住了,接着又恳求似的说:“走吧!我告诉你我怎么会这样的原因,你想知道的,是吗?”他伸出手要去拉她,她没理睬,以手支地,自己跳起来,依旧冷着脸说:“还有,你得弄明白,今天是你请求我陪你出来走一走,不是我要你陪我玩玩!”他又是一怔,说:“那好,我说对不起!那——这件事算是过去了?”苏慧瞅也不瞅他一眼,说:“走吧!”起步就走。
    于是他跟着她往回走,开始解释。
    原来他是在对桃子的男朋友生气,那男生以前的女友和韩羽颇为相好,现在正伤心见弃呢,他是在愤恨那男的见异思迁。苏慧不再生气,她觉得他真是单纯幼稚,慢说强扭的瓜不甜,就算那男生真的品行不端,他这么气自己有什么用!
    她依旧冷冷的:“要么你做个骑士打抱不平,当面对那个男的质问个明白,要么你做个聪明人,事不关己,不闻不问,两样你都做不到,自己气得又要喝酒,又要发疯,有什么用?!”
    他说:“我就是不明白,人怎么可以这样!吃着盆里的,还要占着锅里的,他以为这样做很潇洒很风流吗?”他站住问她:“怎么样,现在可以喝酒去了吧?”
    她莞尔一笑:“不可以!”故意学着他的腔调:“你以为像你这样就很潇洒很风流吗?”
    他的笑容僵住了:“好,你说的对,不喝了!”
    看见这件事,他自然无心再逛,于是他们匆匆往回走,一路上他嘀嘀咕咕地指责那男生,说他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有这种人,他的朋友有多温柔多好多爱他,却毫无道理地给抛弃了。
    苏慧暗自好笑,这世界上,什么人没有呢?又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呢?他可真是个孩子,情绪化,简单,她说:“你真天真!童心是美丽的,可世界并不因为童心而变得温柔。”
    “可世界也并不因你得顾忌而变得衰老,它依旧旺盛,你却疲惫”他用他的诗来回答她,苏慧竟一时语塞,她无可奈何的笑了,想,天真也正是他的可贵之处,这对一个诗人来说,也许是好事吧。
    韩羽安静下来时,显得真诚多了。
    他说:“你个性挺强的!……你觉得,我怎么样?”
    苏慧一笑:“你的个性不是更强吗?绝对是狂生一个!哈哈。”也许这不是韩羽想要的回答,他只是摇摇头,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是一个好朋友,但我们也仅仅是朋友,就这样了。”
    苏慧说:“那当然!”心中暗暗好笑。她知道他喜欢绫子,知道他说这话的用意,不过他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
    临别时,他说:“诗集放我这儿吧,我还要好好看看,对了,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不是你的?”
    苏慧笑盈盈的:“我没骗你啊,我只说是一个朋友的,我可没说是你的朋友,还是我的朋友,难道你不把我当朋友吗?”
    韩羽不高兴地:“我不喜欢你这样狡辩,我在问为什么!”
    “我只不过希望你不带感情色彩,尽量公允一点而已。”
    “可我对你也并不了解,怎么会不公允呢?”
    “但我不相信你对我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韩羽不说话了。
   
    十
    苏慧买了一本泰戈尔的诗集,打算作为生日礼物送给韩羽。她想,泰戈尔和平静穆自然而又绮丽的诗篇也许能对他有所启发,他的热情是太丰沛了,但他的诗歌创作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来讲,都局限在一个路子里,他如果不能有所突破,就没有什么发展前途,那对他来讲太可惜了。她希望他能走得更远。
    在那本书的扉页上,她写下了蒲松龄《聊斋自志》中的一句话:“湍飞逸兴,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讳!”她想:如果他真是留仙的那种痴狂倒也是好,可他的多半却是显露在外,炫人眼目而已!也许他多经几回世事历练,成熟起来会好一些?现在的他,还是太浮躁了,荣名来的太早,一些人的言过其实的吹捧几乎可以毁了他。他自命是个孩子,赤子之心固不可少,可是,有纯真可不必要单纯,有清澈可不必要浅白呀!执着却并不坚韧,狂热也不会持久,这孩子,只会对着这世界大喊大叫,却摇撼不了半点本质上的东西。
    教室里灯光明亮,窗外夜色如墨。
    苏慧从思索中醒过来,吁了一口气,心想,我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关心?
    他像一颗未琢的璞玉,她不希望他因为走错了路而沦为平庸。
    她怜惜他。
    像对自己的兄弟。
作者: 凤舞九天    时间: 2005-11-1 09:57

相知深
   
    十一
    还她诗集的时候,韩羽跟她聊了很多事情。
    她很少见他有如此内敛的时候,这么安静,这么低沉,她似乎更喜欢他是这样的,她也知道,他会这样,是把她当作了真正的朋友。
    他跟她说起了他现实的生活,他的父母,他的哥哥,他目前的生活状况和他的将来。她安静地听着。
    天色阴沉,正是大雨的前夕。
    在校办工厂的院墙外,在一颗卧倒的大树上,他和她并肩坐着,安详地聊着。苏慧觉得,对他了解越深,也就越关注他,但从前那种心向往之的兴趣却减弱了,这正是她的性格,她也是只能燃烧一阵子的。
    韩羽说起家人的时候,表情淡淡的,苏慧想起绫子曾经说过,他的父母一点都不了解他,在他家里,朋友们说起他的诗才推崇备至时,他的父母竟然很吃惊,似乎从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有这方面的才能,想到这些,她有点为他难过。韩羽又说起,上工科只是他父母的愿望,他对开的课程一点兴趣也没有,学的糟糕透了,如果学业完不成该怎么办?被学校开除了就只好去流浪了。他虽是开玩笑似的说话,却看得出笑容后面的黯淡。苏慧心里也不免有点沉重,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雨终于落了下来,他们不能再聊,各自走开了。
   
    从此韩羽心里有烦恼的时候,总喜欢来找苏慧聊一聊,他觉得她是唯一能够了解他并且能看到他心里去的人,她竟然懂得那么多,有时他烦恼许久,苦思不得其解的难题,拿到她那里,被她一说,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她对他安慰,鼓励,剖析,甚至批评总是能说到他心里去,而且她总是那么安静,那么耐心,他看得懂她对他的关心,她那种微笑的,纵容的神气,给他的感觉就像母亲对孩子一样,可她明明一个还没有他大的小姑娘嘛,这种感觉奇怪透了。有一次他对她说:“我觉得你像一个人”她问:“谁啊?”他说:“我妈妈。”苏慧哈哈大笑。弄得韩羽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十二
    苏慧走在路上,迎面过来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一副酷酷的样子,定睛一看,原来是韩羽,她笑着招呼道:“这么巧啊?”韩羽说:“巧什么巧,我都找你好半天了,刚才你同学说你往这边走了,我才过来。”苏慧问:“有什么事吗?”韩羽叹口气:“唉,一言难尽,边走边说吧。”
    他们信步向学校旁边的湖畔走去。
    正是早春乍暖还寒的时候,劳动湖上的雪还没有化,在下午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柔柔的白光。雪那么白,显得整个世界都是洁净可爱的。
    原来,是韩羽的物理课被抓了补考,同学们都建议他去找找老师,他却想不通,以为学习就得实实在在地学,靠请客送礼这种手段通过考试为正人君子所不齿,可是他再拼命地学,还是学不通那可厌可恨的大学物理,补考过不去,就意味着拿不到毕业证,到那时可怎么跟父母交待!弄清韩羽烦恼的原因,苏慧不由得哑然失笑,这可爱的小君子!居然还会为这种事情烦恼。
    她问:“你对物理有兴趣吗?”
    “没有。”
    “你将来准备从事这一行吗?”
    “不,我准备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工作,比如报社什么的。”
    “你知道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
    “你必须得拿到文凭,如果你实在不能通过努力学习得到,当然你应该努力学习,那你总得想其它办法。就是说,虽然你不喜欢你现在的专业,你只是在完成你父母的心愿,但不管怎么说,你既然来了,就必须在这里完成学业,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完成。这之后,你才有资格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你改变不了它,就只好去适应它。我觉得你的同学说的很有道理,不如你去找找老师吧!”
    韩羽抬起头看着她,半晌,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你也这么看?好吧!……不提它了,咱们说点儿别的事儿。”
    他们在铺满白雪的湖面上慢慢踱着,早春的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们的身上,天空是一种透明的淡蓝色,风很清新,吹面不寒。多年以后,韩羽还会清晰地记得,那劳动湖上的白雪,那春天的风和苏慧一直望着他的明亮的眼睛。
    他们在湖畔的大树下坐下来,韩羽跟苏慧说起绫子,他对她的感情,他和她的故事等等,苏慧睁大眼睛,静静地听着。她一向是个好听众,她那种专注的神情,她眼中随听到的事情所不断变化的愉快、愤怒、忧郁或是同情的光彩,会吸引说话的人把一切心里话都说出来。当韩羽注视她的眼睛时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想她真是一个奇妙的人,她了解他那么深,如果说有所谓的红颜知己,就该是她这样的人,她有时那么单纯,有时又那么深刻,有时那么随和,有时却又那么锋利,她对很多事情好象都抱有理解和同情,有时候对人的态度又有点漠然,她好像从来没有主动过问他的事儿,也从来不跟他说她自己的事儿,总是他不停地跟她在说……他这么想着,不由停住了话头,怔怔地出了神。苏慧疑惑地看着他,心想他怎么不说了。韩羽忽然醒过腔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唉呀,走神了!”苏慧笑了起来。韩羽好像头一次发现,她笑起来很美。
    分手道别的时候,韩羽迟疑了一下,对苏慧说:“我觉得,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我的幸运!能遇上你,是上天对我的厚爱吧。”
    苏慧笑道:“别这么说话,把我都说晕了。”
    心中却深深地感动了。
    情微澜
   
    中秋节的晚上,男朋友和他的同乡聚会去了,苏慧到教室里看了一会书,觉得没意思,又到院报编辑部去,想和主编沙老师讨论一下稿子,沙老师也没有在,她只好百无聊赖地踱回自己租住的小屋,想起今天是个团圆的节日,而自己竟这样孤单,不由得有点自怜起来。
    闷闷地收拾一下房间,洗漱完毕,她打算早点睡了。
    这时候却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她以为男朋友回来陪她了,欣喜地跑去开门,笑盈盈地刚要说话,却看见原来是韩羽,惊讶地停住了。
    韩羽站在门口,微微笑着,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说:“我来得不算太晚吧,没有打扰你吧?”
    苏慧回过神来,嫣然一笑:“怎么会!进来吧。”
    韩羽迟疑了一下,向屋里望了望,说:“不进去了,今天过节,我在家里想起你,怕你孤单想家,就过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苏慧感动了,心一下子温暖起来,轻声说:“谢谢你。”
    韩羽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苏慧觉得他今天有点怪怪的,就问,"你怎么啦?”韩羽犹豫了半晌,问:“听说你有男朋友了?”苏慧笑了:“是啊,为我高兴吗?改天介绍你们认识。”韩羽也笑了:“高兴什么呀,我太失落了!”苏慧笑说:“开什么玩笑。”两个人就都哈哈笑了起来。
    苏慧说:“你还是进来坐一会吧。”
    韩羽却说:“你男朋友怎么不来陪你?”
    苏慧:“嗨,他们同乡聚会去了。”
    韩羽突然不做声了,苏慧已经习惯他这样了。正要说话,韩羽却猛地把手上的东西塞给苏慧,说:“送你的礼物。”然后转身就走,苏慧莫名其妙地,刚要唤他,韩羽却突然回过头,没头没脑地说:“你听过一首歌吗?《风雨无阻》,挺好的。”
    《风雨无阻》是周华健的新歌,当时正流行得街知巷闻,天天可以听到,苏慧也很喜欢这首歌,可是不知韩羽为什么这么说,不由楞住了。
    韩羽走了,苏慧怔怔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那瘦削的身影看上去有一种落寞的感觉。他的身影在楼梯拐角处消失了,苏慧的心却失去了平静。
    打开韩羽带来的礼物,是一个精致的日记本,淡蓝色的,正是苏慧喜欢的颜色。苏慧记起好像闲聊时同韩羽说过,最喜欢精致的笔和本子,哪怕有了很多,再见到好的,还是爱不释手。韩羽说他也是这样,也许是爱写字的人的共同爱好吧,记得当时他们还为此而彼此取笑过,净喜欢那些不实际的东西。
    苏慧坐在床头,捧着韩羽送她的日记本,呆呆地想着心事。
    韩羽今天晚上为什么这么怪呢?难道他会喜欢上她?苏慧赶紧否定,不会的不会的,他明明说过他们之间做朋友最好,再说,他明明是喜欢绫子的。他不止一次同苏慧讲他和绫子之间的故事,一付悠然神往的样子,他的那种神情,苏慧印象太深刻了。但是他今天为什么会表现得这样呢?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她都囔了一句:“受什么刺激了吧。”
    倒头睡下,一夜无梦。
    但从此心里总不能释然。
   
    一个晚上,苏慧来到广播站,找站长说点事情。
    站里新招了一批人,大家正聚在一起说笑,苏慧也加入进去,大家天南地北地神聊,嘻嘻哈哈地很开心。不一会儿,韩羽也来了,苏慧笑着同他招呼,他竟爱理不理的,苏慧也没在意。继续同一个新来的编辑讨论办栏目的事情,韩羽却走过来听他们说话,苏慧说一句,他就接一句,总是戗着她,摆出一副教训的姿态,苏慧先还同他针锋相对地争辩了几句,后来突然生气了,走到一边,不再理睬他。
    看到苏慧生气的样子,韩羽忽然心疼起来,他忽然之间意识到,他是多么愿意见到她的笑脸,而不愿意见她伤心、难过、生气,他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却又不敢深思。
    过了一会儿,他倒了一杯水,递到苏慧面前,陪着笑脸说:“喝水吧?!”苏慧瞪了他一眼,想质问他为什么这样,转念一想,他不就是这么一个人么,还是别和他计较了。
    于是淡淡一笑,示意没什么。
    韩羽走到一边,同别人说着话,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瞟着苏慧,他看见她和别人说着话,重又灿烂地笑起来,心里有点释然,又莫名地有点难过。一会儿,他看见她收拾东西要走了,急忙走过去说:“你走啊,我送你吧!”
    苏慧嫣然一笑:“不用,有人接我。”一副幸福的样子。
    韩羽叹口气,走开了。
   
    这之后,很长时间没有再见到韩羽,直到新年的前夕。
    一天,苏慧和男友一起从自习室里出来,迎面遇见韩羽,苏慧笑着招呼道:“韩羽!这么巧!”韩羽也笑道:“巧什么呀,我特地来看你的,新年好啊!”苏慧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这是韩羽。”
    韩羽望着那个男孩,同他寒暄了几句,说:“你好有福气呀,拥有我们学院最优秀的才女!”
    苏慧笑道:“什么呀,你太夸张了吧!”
    三个人站在那里,韩羽同苏慧聊了一会儿自己的现状,看见苏慧一付甜蜜而心不在焉的样子,忽然觉得无话可说,就说:“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临行前突然对苏慧的男友说:“你可要懂得珍惜呀!”
    苏慧的男友灿烂地笑了,心里却隐隐有点不舒服。
    后来终于拐弯抹角地贬了韩羽几句,苏慧笑着不理,对心上人小小的嫉妒心有点不安,却感到喜悦,(看来一切女人都喜欢看到两个男人为她而较劲,苏慧虽然超脱,却也不能免俗)对韩羽的态度却有一种莫名的惆怅。
    为什么会有这种惆怅呢?
    她想如果没有现在的男朋友,如果韩羽追求她,她会接受吗?思来想去,结果是不可能。欣赏和了解甚至惺惺相惜并不会导致爱,她无法把自己的生活同韩羽联系在一起。
    可是她让韩羽觉得失落了,这种感觉让她觉得不舒服。她不喜欢自己这种惆怅的感觉,她的心太纯净,容不得一点暧昧的东西。
    于是她决定,忘掉这一切。
    也许本来也没什么,也许是自己想的太多了,韩羽是热情的人,对朋友的感情自然也是火热的,他既然已经祝福她了,那就相信他的祝福吧。
    终于也就抛开这段心事了。
   
    别意绵
   
    离别的日子来临了。
    终于要走了,离开这个城市,离开朝夕相处的同学朋友,离开自己可以自由自在享受青春年华的菁菁校园,去开始另外一种肩负着各种责任的,很世俗的生活,苏慧的心中充满了眷恋和不舍。
    所幸还有爱人相伴,这使得她的心中离愁别恨减轻了许多。
    一日,阳光灿烂,苏慧斜倚在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旁,望着校园花坛里盛开的千姿百态的花儿出神。她穿着一件紫色的衣裳,脸上带着如梦似幻的神情,微风拂过,长发飘了起来,使她显得清丽脱俗。
    韩羽悄悄地走过来,静静地望着她,她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他好像头一次发现她竟然是这样美。她一向都是那么朴素,从来不事妆扮,他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梳着男孩子似的短发,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一双破旧的、笨重的皮鞋,在人群中极不显眼。她比较木讷寡言,脸上总是淡淡的笑意,若有所思的神情。好像是在广播站同她认识的,他唯一的印象是她的眼睛很亮,有一种能看穿一起的锐利。转过身,他就把她抛在脑后,他以为她是平凡不足道的,甚至一开始同她交往,还带了种戏谑的心情。可是后来他看到了她的作品,他惊叹她的才情;后来他看到了她的个性,他才知道她是卓尔不群的;后来他和她成为朋友,才知道像她这样的人在人群中是多么稀少和可贵;他只知道她的内心是丰富和美丽的,还从未知道她可以变得这样光彩照人。
    她变得越来越美了,韩羽想到是另外一个人改变了她,心里不由有一些轻微的嫉妒。他摇摇头,像是想摆脱这些念头,正在这时,他看见苏慧转过头来,她看见了他,惊喜地睁大眼睛,对他微笑了。
    他忽然想起她就要毕业了,要离开这里了,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忽然心里疼了一下。他掩饰地笑了一下,迎着她的目光向她走去。
    “要走了?”
    “是啊。”
    她的语声低柔,有点感伤的调子。韩羽想不知她的感伤中会不会有我的因素。随后他说:“我有东西要送给你。”他沉吟一下,接着说:“我的一部诗集要问世了,我想我会题上‘送给我生命中最可珍贵的朋友’”。
    她没有作声,深深地感动了。
    韩羽又说:“我也想要你的作品,能给我吗?”
    苏慧默默地点点头。看着韩羽从她身边走开,他还是同她初见他时一样,迈着急冲冲的脚步,好像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办一样。天知道他这样急于离开,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感情,虽然他并不肯确认他对她怀有怎样的感情。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之后,苏慧离开了那个她生活了三年,怀有深深眷恋的小城,和她的心上人一起,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
   
    多年以后,韩羽偶尔还会打来电话问候她。他工作了,结婚了,又有作品问世了……他成了一颗遥远的星,远的很难再觉得到他的光和热,但苏慧知道,他永远都会在那里,照耀她。
作者: 凤舞九天    时间: 2005-11-1 10:05

韩羽给苏慧的诗 我今天的船 原本是你从山中采的木 你智慧的选择 你辛苦而又创造性的劳动 你的眼 你执着而又真切的追求 你的长满茧的手 你无法稀释的感情 我的航行和帆 也都是你的!

苏慧给韩羽的诗 也许,在你的小屋 或者华厦 一直为我保留着 一个席位 若我有知,我会喜悦 分隔,邻近或是遥远 分离,短暂或是长久 若你能在 某个雨晴的夜晚 或是落雪的早晨 记起一颗心 始终是我,为你保留 温暖的笑容 今天,要对你说再见啦 这一去云山迢遥 何时能再聆听你 心弦的颤音? 会为你始终爱诗 在心中的某个角落 存放那些感动的激动的 缀满了诗情的日子啊 筑一道坚壁,让岁月 永远无法侵蚀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1 10:08:16编辑过]


作者: 冷月轻影    时间: 2005-11-1 23:31

原来一个人的心里,有唯一的爱情,却不是给唯一的爱人。只是有些情感受着很多规则的限制,无法放纵罢了。
作者: 凤舞九天    时间: 2005-11-2 10:33

以下是引用冷月轻影在2005-11-1 23:31:05的发言: 原来一个人的心里,有唯一的爱情,却不是给唯一的爱人。只是有些情感受着很多规则的限制,无法放纵罢了。

不觉得这故事和爱情有关,或许每个人心中对爱的理解不同。:))


作者: 断肠刀    时间: 2005-11-2 22:06

爱人并不一定非得是知已,知已也并不一定要成为爱人.因为知己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爱好,而爱人却是可以补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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