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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灵

试将五行求格律  勿以成败论英雄

死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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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国立台北科技大学图书馆举办89年度图书馆周活动，邀请庄祖煌﹝白灵﹞与郑郁卿老师举办专题演讲，以“诗与音乐”为题，一个谈诗、一个谈音乐。在谈到话题“白灵的诗适不适合来唱”时，郑郁卿老师说：“歌词如果写得太深，我们就没办法接受歌真正的内涵，有时候稍微简单一点，有时候稍微难一点，造成一种暧昧，让你糊涂，就是一个好的歌词，看样子白灵大部份的作品都不适合入歌，后来写的五行诗就写得非常美，很容易懂，像现在张贴出来的诗就很适合当作歌，短短五行诗，用字非常精辟。”从音乐的视角高度评价了白灵的五行体新诗。

二

    白灵本名庄祖煌，祖籍福建惠安，1951年生于台北万华。高中时就读建国中学，考入台北工专研习化学。1963年毕业后，任教台北工专化工科；后赴美进入史帝文斯理工学院攻读，取得化工硕士学位。历任台北工专专任讲师、副教授等职。

    曾经担任《草根诗刊》主编、《台湾诗学》季刊主编、《诗的声光》创始人，及耕莘青年写作会常务理事。著有诗集《后裔》、《大黄河》、《没有一朵云需要国界》、《妖怪的本事》，散文集《给梦一把梯子》、《白灵散文集》，诗论集《一首诗的诞生》、《烟火与喷泉》、《一首诗的诱惑》等。编有 《八十四年诗选》、《可爱小诗选》、《新诗二十家》等。其作品曾获中国时报叙事诗首奖、梁实秋文学奖散文首奖, 中央日报百万征文奖, 中华文学奖, 创世纪诗创作奖、中山文艺奖、国家文艺奖等十余项。建有网站白灵文学船，汇聚了白灵的几乎所有著作。

三

白灵2013年11月25日做客腾讯文化时谈起他的笔名的由来：“我小时候一家七口人，全家人都睡通铺，因为到处搬，房子很小，所以没有自己的空间，都希望能够有一个小的空间可以去躲。刚开始我的笔名叫静生，就好像要独立出来，不要跟别人一起。后来叫做白灵生，之后因为参加文艺营，我们有一个女生，一个漂亮的小姐说你这个笔名好像武侠小说里面那个名字，要不要把这个生拿掉，我说不错啊。结果这些年就看到艳星，（在网络搜索——引者注）只要打白灵两个字出来，全都是她的照片。（笑）”

                                                                 四

白灵是台湾著名的诗评家，对于新诗艺术形式建设状况有着比较清醒客观的认识，他在《漫谈新诗流派 (新诗趋势小论之三)》中这样论述新诗的发展落后于白话文学其他文体的原因：

其实新诗整个流派的发展仍不能令人满意，它应该在前三十年就会有更大的成就，但出生最早，成熟却晚，究其原因或可归纳为下列五点：

1、胡适向西方意象派借火燃起的诗体革命，功劳虽大，却奈何本身只是文人而非诗人，意象派的技巧一点星火也没借到，《尝试集》所作示范是“作诗如作文”，误导新诗，并为新诗散文化倾向种下祸根。

2、历次新诗论战是意气而非实质的讨论，争论多而试验仍嫌不足，尤其严肃的学术研 究、语言研究更是阙如。原则过多而作品太少。

3、新诗形式大多引自西方，译作参差不齐，模仿者不察，语法碎裂，使得西化语言到处流行，能警觉或独创者少。且某一流派流行一时，创始者持续领导能力不足，少能成大气候。

4、政局纷扰、外患侵犯，诗人无法安心写作，欲“宁静中回味”而不可得，且受时势影响，诗作大多偏向道德型、经世型、浪漫型的文学内容，少有以“艺术审美”为职志的“艺术型”诗人。诗作品乃多一时痛快畅快过瘾之作，恒久性考虑者较少。

5、新诗创作者的持续性常有问题，比如胡适自得于白话革命成功，不再写诗，康白情、周作人厌于新诗改写旧诗，朱湘自杀，徐志摩死于空难，闻一多改志钻研神话，其后遭人暗杀等，均使得新诗的个人风格和所谓派别常常找不到有毅力有恒心的“英雄”或“前辈”，亦即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典型”又常常需中途更换。新诗传承因此不时中断，后学者的仰慕之心常受挫折和打击。

五

白灵是台湾著名诗人，他以极大的热情关注并追寻着新诗的诗美发掘和诗体建设。他曾说：“其实诗本身是一个形式，很多人不认为诗有形式，但有些东西弄起来就会有形式。”（《诗是一种深奥的艺术》腾讯文化2013年11月25日） 所以，白灵的诗路历程中，最值得称道的：一是将新诗媒体化，努力拓展新诗的声色之美，赋予新诗以视觉化的舞台表现形式；二是他的新诗风格虽然大多具有现代派新诗的诗风，但也有不少诗作追求整齐律、对称律，属于很标准的格律体新诗，并且最终使他走上了以五行定行诗体探索新诗诗体建设的路子。

1、《乡音》 白灵

几百种乡音在碉堡内直撞横冲

长了脚的地雷沿壁辗压着日夜

掉落的灰尘里住着掉落的童年

                            2005年

2、《鼾声》 白灵

弟兄们的鼾声，是巨大的地雷之网

綑我的梦于其中如口令被锁在喉咙

                            2005年

3、《浊水溪的倒影》白灵

照不出天上开花的云

照不出地面搬戏的你

照不出哈腰的山和树

浊水溪能倒出什么影

满嘴中央山脉的土石

满眼八方风雨的泪水

一条向海奔去的喉咙

浊水溪全身都是声音

想照出山里子民的怨

想照出平地百姓的哀

想照出台湾的好与坏

浊水溪头尾都是皱纹

倒影吐不完，剩下石头

爱恨流不尽，剩下沙子

一条狂奔向海的喉咙

浊水溪全身剩下声音

浊水溪全身都是声音

              注：「浊水溪的倒影」曾是杜十三2010年上网的自传名称，此处借用，   

                 并纪念之。

4、《眼睛和手脚》白灵

我的灵魂是无脚的

天地间的山水不能说是我的脚

我只选择了两棵松树做拄杖

松树长高的时候

我也长高

我的灵魂是无手的

天地间的山水不能说是我的手

我只选择了几出白云伪清袖

白云出岫的时候

我也出袖

我的灵魂是无限的

天地间的山水不能说是我的眼

我只选择了两珠小潭煮秋水

小潭衔月的时候

我也衔月

5、《呼吸》白灵

风景静着

白鹭，飞

风景随着它羽翼的上下，呼吸

我底呼吸也是如此

天地静着

白云，飘

天地随着它形态的升降，呼吸

我底呼吸也是如此

宇宙静着

众星，旋

宇宙随着诸星的凝聚和破散，呼吸

我底呼吸也是如此

65 ． 06 ． 29 大成岗

六

白灵早年倾向于长诗的形式，然而近年来，他却有意把精力投向短诗创作，力图寻找到一种适合于新诗的最佳形式。在他看来，日本的俳句只有两三行，无法充分传达作者的创作意旨，不足借鉴，四行仍稍嫌短，五行似乎可以了，足以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语言也不至于赘疣。因此，2010年12月他将自己多年来试验的五行体小诗《五行诗及其手稿》结集出版，为台湾诗坛的定行体试验又提供了一种别样的参照。

    关于试验五行体小诗的缘由，白灵在《五行究竟——序<五行诗及其手稿>》中写道：

    一九八六年十月起，笔者应当年九歌版《蓝星诗学》季刊主编向明前辈之邀，在该刊上开辟“新诗随笔”专栏，逐期将那些年在不同写作班、文艺营指导新诗写作的一些心得、和在各级大中小学教学相长的若干成果整理集中后，野人献曝似地刊载于该刊物上。收于此诗集中写得最早的几首五行诗，便是在这些随笔的讨论中为说明方便，而于前两篇陆续举了 《烛台》、《灯笼》、《风筝》、《争执》等四首五行诗为例。其中《争执》一诗早于一九八六年的三月即出现在国立艺术馆展演的“诗的声光”演出的节目之一“新诗相声”中，因此上述几首五行诗应写于一九八五年前后。其后于一九八七年十月，笔者于《文讯月刊》发表《小诗时代的来临－－张默<小诗选读>读后》一文，对小诗形式开始投予较大的注目。之后又于一九九五年九月于《台湾诗学》季刊发表《诗奖和诗的长度》，对台湾诸多诗奖行数的变化作一回顾，并对诗奖多征求五、六十行或更长的诗作提出质疑。一九九六年三月又于《台湾诗学》季刊发表《毕竟是小诗天下》一文，一九九七年二月与向明先生合编之《可爱小诗选》由尔雅出版。三月，于《台湾诗学》季刊策划“小诗运动”专辑，同时将 《可》一书的序文《闪电和萤火虫－－浅论小诗》也发表于该专辑中，提出以百字为度的小诗标准。当时不以行数而以字数为度，乃因仍有若干诗作行数超过十行，却不满百字，而也有若干十行以内的诗作却超过百字，因此《可爱小诗选》收入前者而排斥后者。然则后来一些小诗选逐渐将十行视为共识，因此笔者在主编年度诗选时，乃改为十行或百字（可能超过十行）以内当作小诗选取标准。

然则即使笔者分别于《九十一年诗选》(2002)、《2007台湾诗选》两本年度诗选中将当年度选入的佳作依“小诗”、“短诗”、“中长型诗”、“散文诗”、“组诗”等形式加以分类，但年度诗选其它编委于其轮值担任主编时，皆未跟随。因此这些年来，笔者只得继续“孤独”地写自己的小诗和五行诗了。由于只有五行，每行很难会超过二十个字，因此并不担心五行诗会超过自己所订下的“百字之约”。

七

关于五行诗的特征，白灵在《五行究竟——序<五行诗及其手稿>》中说：

五行诗可以被看成介于有意和无意之间的形式，它是一个基数，就像我们的五根指头一样，可以透过它们的比划、弯 曲、变形、变幻的灵活度，表现由0至10的任一数字，因此它也是二与三、四与一的集合体，和六至十的缩减，以是有些五行诗可能由一行诗扩充而得、或是十行诗浓缩减肥而成。这其中的拿捏都是希望在有限的行数内，将情感纯化至某个恰当 的简单形式。如此文白分配比例、上下排列、图象化等，均可能在五行之内展开，如前两行将之对偶句化 (如《乘船下漓江 》) 、上下句长短对比（如《子夜城》）、形象图式化（如《钟摆》），或三二句分两段 (如《撒哈拉》)、四一句分两段 (如《孤独》) 等等，若再加上每行字数自由调节、节奏变化，乃至加上“空白”、“跳跃”、“断脱”、“逸离”等手法的运用，五行一百字内其实就已大有乾坤了，或值爱诗人加以注目。

从白灵对自己试验的五行诗的特征总结可以看出：白灵的五行诗更切近于近体诗中的五七言绝句，篇幅短小，精炼粹美，言有限而意无穷，耐人反复咀嚼、回味，以五行的形式传达了古典绝句的韵味。

但是若以格律的眼光看待这些五行诗，发现它仅仅传承了律绝的固定诗行的特征，舍弃了类似古典诗歌的其他的限制，每行字数不限，偶行押韵不限，词语平仄不限，诗句对仗不限，节奏对称不限，缺乏了固定的格律，当然他更追求充分的表现自由，如随意的断行、文白分配比例、上下排列、图象化等等。

辑录几首白灵的五行诗。

1、《烛台》白灵

竹林在狂风中甩着满头乱发

幽灵踢起落叶寻找自己的脚印

整座山只有窗台上那根红蜡烛

眨也不眨眼，惊讶于黑暗中

玻璃窗上：一个亮丽、惹火的身影

2、《灯笼》白灵

几声梆子敲沉了整个村落

已合眼的世界在狗吠声中翻身

一只失眠的青蛙凸眼滴溜溜转

池上一个灯笼，池底一个灯笼

敲更人提着一个晃动的梦境……

3、《乳》白灵

可以碰触可以握、之温柔

舌尖下，耸入你底灵魂

光都滑倒的两捧软玉

荒凉的夜里

颤动着的金字塔啊

4、《夜探寒山寺》

一座庙在寒山的梦境中搁浅

几条船从唐代的钟声里漂出

月光推门，满地竹影忽古忽新

失眠的钟声按捺不住，爬上古墙

寺外一匹引擎，朝深夜轰隆奔来

5、《风筝》白灵

扶摇直上，小小的希望能悬得多高呢

长长一生莫非这样一场游戏吧

细细一线，却想与整座天空拔河

上去再上去，都快看不见了

沿着河堤，我开始拉着天空奔跑

6、《 争执》白灵

整出黄昏都是白昼与黑夜浪漫的争执

          云彩把满天颜料用力调匀

              天空再也抱不住的那

        落日——掉在大海的波浪上

                      弹  了两下

7、《老妇》白灵

沙滩上浪花来回印刷了半世纪

        那条船再不曾踩上来

      断浆一般成了大海的野餐

老妇人坐在门前，眼里有一张帆

              日日纠缠着远方

8、《登八达岭》白灵

伸手几乎抓得到岭外的一只老鹰

若在夜晚，流星会滑落，从险坡滑入北京

气候的一条横隔膜曾缠住战争，曾上下呼吸

青草啃光了谁的白骨，风声撕烂了旗的纷争

而今是几只黑鹰以投影，在旅客身上巡逻

9、《老者》白灵

一路走上来的足印，与心之凹凸

都一一交给远方去收藏

山一座座大踏步向前

踩熄了来时路的隐隐残光

立在山头，他打了个讲究的呵欠

10、《掌纹》白灵

阳光、风雪、哭和笑

兴高采烈地坐进小船，一艘艘

航入运着命的浪涛里

不论划多远，总有几座山远远地

伸出云端，隐约似如来佛的手指头

11、《钟摆》白灵

左滴右答，多么狭小啊这时间的夹角

游入是生，游出是死

滴，精神才黎明，答，肉体已黄昏

滴是过去，答是未来

滴答的隙缝无数个现在排队正穿越

12、《手抄本—西安所见》白灵

一定有一只手，被一管小楷紧紧握住

一定有一双眼眸，在笔尖的软柔中起舞

一定有一盏油灯，轻轻吟哦着搔首的书生

一定有一间茅屋，屏气凝神，抵挡住战火

一定有一座古代的小城，悄悄悄悄化作虀粉

曰：台湾著名诗评家萧萧在《悲与喜交集的新律诗——论向阳》一文中阐释：“什么是律诗呢？有五个要素须要把握：一、句数固定（通常八句，排律则可增加至百韵）。二、字数固定（分五言、七言两种)。三、平仄谐律（参看王士祯的《律诗定体》）。四、中间两联对偶（即颔联与腹联须对仗，首尾两联则不计）。五、押韵（偶数句一定要押韵）” 。

若以此作为审视现代格律新诗的标准来观照白灵的五行诗，会发现在形式上它仅仅继承了句数固定这个特征，其他方面和律诗的追求均大异其趣，极力追求约束中的自由。特别是随意断行、文白分配比例、上下排列、图象化等的追求虽然也使得这种五行诗异趣纷呈，但由于缺乏一种共同遵循的格律规范，所以，难以作为一种格律形式普及与推广。

若以白灵五行诗和具有三行固定形式的汉俳、小汉俳以及联体汉俳相比，汉俳、小汉俳、联体汉俳多了字数的固定，多了押韵的限制，多了诗与诗的对称与对应，更可以看出两者在作为一种新格律诗体在普及与推广方面的迥异之处。

但是这种五行体小诗在意象与意境经营上却大得古典律绝之法，是新格律诗学习的典范之作。

正是     五行天地格与律

           新诗艺术意与境

参考资料：

《五行诗及其手稿》                         白灵

《烟火与喷泉》                              白灵

《白灵新诗创意研究》                     李明融

《新诗之绝句——评白灵五行诗作》    彭迎春  庄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