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新诗的格律

死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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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若以现代新诗的眼光重新诠释“格律”二字在新诗形式方面的涵义：律，应该代表一种规律与秩序；格，应该代表一种规则与形式。

台湾著名诗评家萧萧在《悲与喜交集的新律诗——论向阳》一文中曾阐释古典律诗的标准：“什么是律诗呢？有五个要素须要把握：一、句数固定（通常八句，排律则可增加至百韵）。二、字数固定（分五言、七言两种)。三、平仄谐律（参看王士祯的《律诗定体》）。四、中间两联对偶（即颔联与腹联须对仗，首尾两联则不计）。五、押韵（偶数句一定要押韵）。”

古典格律的精髓在于定型化，在于在长期的诗歌创作实践中形成了一套约定俗成的、符合中国人审美心理的规则与形式。新诗当然也有这种追求，也追求这种规则和形式的固化和推广，并且也把它作为新诗艺术成熟的标志。

和古典格律不同的是，新诗在追求诗体定型的过程中，产生了很多未曾定型，却有着高度自我约束，在语言与形式方面有着规范秩序和严谨规律的诗体。这类诗体，是被纳入现代格律理论之中的。

也就是说，新诗有的有律，有的有格，构成了现代格律诗丰富多彩的诗体形式。

二

现代新诗格律的律主要是指新诗在视觉与听觉等方面的规律性。

（一）视觉方面的规律性

就视觉方面来看，规律性无非在于诗行排列的整齐与参差。整齐的规律性主要体现在诗行内词语词性的相对性，参差的规律性主要体现在前后节之间的对称性。另外，还有一种特殊的形式，即追求诗行排列的图案和表现内容的相似性。

1、整齐律

　　循着帝王游冶的御路，

　　漫步后妃宴乐的皇苑；

　　依然是当年晶莹碧水，

　　仍旧是昨日妩媚青山。

　　哪里有赫赫翠华仪仗？

　　何处觅悠悠笙歌管弦？

　　巍巍的殿阁埋进荒草，

　　翩翩的舞袖融入夕烟……

——浪波《圆明园》

这首整齐式新格律诗，每两行诗都形成较为工整的对称。其实我们所要求的对称只要属于一般的对偶即可，即只求大体相对（或者颈颔联相对，首尾联不论），倒不必像律诗对仗那样讲究平仄与词性相对。这样，就有了一定的灵活性。

2、对称律

　　在黄河流过的地域

　　在无数的枯干了的河底

　　手推车

　　以唯一的轮子

　　发出使阴暗的天穹痉挛的尖音

　　穿过寒冷与静寂

　　从这一个山脚

     到那一个山脚

     彻响着

　　北国人民的悲哀

　　在冰雪凝冻的日子

　　在贫穷的小村与小村之间

　　手推车

　　以单独的轮子

　　刻画在灰黄土层上的深深的辙迹

　　穿过广阔与荒漠

　　从这一条路

　　到那一条路

　　交织着

北国人民的悲哀

               ——《手推车》 艾青

这首参差式新格律诗，仅就其中一节来看，各行长短不齐，似乎与自由诗一般无二，但节与节之间各相应的诗行基本上是对称的，这就像宋词，上下阙两两相对。

3、象形律

夜色如水望孤独眨眼的星星

仿佛你明亮的双眸施粉的脸

时刻撩拨着我那颗思念的心

我的日子没有了你没有了你

仿佛一只没有斟酒的高脚杯

邀月亮一起对饮始终没醉

仿佛一支漂泊的木桨

找不到停靠的航船

仿佛一束鲜花

没了主人

问

月

亮

问

星

星

你何时在梦中将我灌醉

                        ——尹才干《你何时在梦中将我灌醉》

这首图像诗，表现的是醉酒后那种深深的孤独，而诗体形状犹如一只孤独的高脚酒杯，形质相映，给人以无限惆怅之感。

（二）听觉方面的规律性

1、音（声）律

现代汉语一个字表示一个读音，而单音词和双音词的相互交替，构成了现代新诗的节奏。简言之，新诗语音的规律性就体现为新诗节奏的规律性。香港诗人晓帆在《六言诗创作论》曾阐释过六言诗的节奏。

A、基本上全首均为二、二、二式：

    萋萋/春草/秋绿

　　　　落落/长松/夏寒

   牛羊/自归/村巷

   童稚/不识/衣冠

   B、首二句均为：二、二、二式，第三和第四为：四、二式。

  山下/孤烟/远村

  天边/独树/高原

  一瓢颜回/陋巷

  五柳先生/对门

   C、首一、二句为四、二式，第三、四句为二、二、二式。

  望海楼外/清风

  太平山下/紫荆

  维港/银帆/轻扬

  香江/无限/风情

   D、全首均为二、四式。

  长年/唇枪舌剑

  巨臂/移山填海

  漫天/弦歌寄意

  人间/神彩百代

2、韵律

现代新诗的韵律主要是指新诗押韵的规律性。百年的新诗创作中，押韵的规律性有两种趋向：一是传统式，来源于中国古典诗律的押韵特征，如一韵到底、偶句押韵、双声叠韵等。二是外来式，来源于西方诗歌的押韵特征，如随韵 抱韵 交韵等。

（1）、传统式

【一韵到底】

嗟嗟，念余载飘泊之春天随寂寞而复来，    lai

只我在野岸长吁，徘徊，将忧心抛于烟海。  hai

倦了，在此黑魃魃之中途梦之蓓蕾未开，    kai

惨毁于苦酒之生命永饰着苍灰的悲哀。       ai

噫，溪流边无人吊扫之墓只我个人徘徊，   huai

这寂寂之草下长眠着无语的青春，情爱。   ai

我惨笑了，将桂冠投于万丈幽黯之荒崖，   yai（方言中也读作yái）

休休，何须杨花装饰我飘泊灵魂之墓台。   tai

    ——于赓虞《飘泊之春天》

【偶句押韵】

《颐和园》 梦桥

知春亭阁是你的心脏

知春柳丝是你的神经  jing

你对春天特别的敏感

春天使得你非常激动  dong

万寿山一抹峨眉脉脉

昆明湖一弯笑眼盈盈 ying

七百米长廊臂膀温柔

玉带桥恰似迷离的梦 meng

你拥抱着愉快的游人

唤起他们的一腔热情 qing

有的竟跳进冷水之中

嘻笑着开始早春之泳 yong

【双声叠韵】

年去年来（lai）一滴思乡的泪(lei)，

　　半夜三更(geng)一盏洗衣的灯(deng)，

　　下贱不下贱(jian)你们不要管(guan)，

　　看那里不干净(jing)那里不平(ping)，

　　问支那人(ren)，闻支那人(ren)。　　

               ——闻一多《洗衣歌》

（2）、外来式

在西洋诗中，四行诗是最常见的典型诗节，其韵式主要有：交韵、抱韵、随韵等。新诗之初，新诗人们拿来借鉴，成为现代新诗中常用的押韵方式。

【交韵： 一三行押，二四行押 (ABAB)】

拖着一大车夕阳的黄金，      jin

骡子摇摆着踉跄的脚步，      bu

穿过无边的疏落的荒林，      lin

无声的扬起一大阵黄土，      tu

叫坐在远处的闲人梦想        xiang

古代传下来的神话里的英雄    xiong

腾云驾雾去不可知的远方——  fang

古木间涌出了浩叹的长风!     feng

                          ——《大车》卞之琳

【抱韵：一四行押， 二三行押 (ABBA)】      

游人冒着料峭的寒意低回，   hui

漫空里不见一丝云彩，       cai

漫空里画出无限阴霾，       mai

青鸦也跨着萧凉的海天飞。   fei

这林壑间映有雄浑伟大，    da

悠长的驴嘶和着流泉，      quan

交互啸响在寥寞空山，      shan

这山旁洒遍了点点的梨花。  hua

哦!山道上充溢水色春光，   guang

迷蒙的毛雨飘落纷纷，      fen

远峰织着翡翠的树影，      ying

仿佛我又一度地回到故乡。  xiang

                    ——《雨晨游龙潭》 蹇先艾

【随韵： 一二行押，三四行押 (AABB)】

我来了，我喊一声，迸着血泪，     lei

“这不是我的中华，不对，不对!”  dui

我来了，因为我听见你叫我；       wo

鞭着时间的罡风，擎一把火，       huo

我来了，不知道是一场空喜。       xi

我会见的是噩梦，那里是你?        ni

那是恐怖，是噩梦挂着悬崖，       yai

那不是你，那不是我的心爱!        ai

我追问青天，逼迫八面的风，       feng

我问，拳头擂着大地的赤胸，       xiong

总问不出消息；我哭着叫你，       ni

呕出一颗心来，你在我心里!        li

                           ——闻一多《发现》  

3、旋律

一部音乐作品行进过程中再现或变奏的主要乐句或音型叫旋律。在新诗中，句式或者结构的重复、反复出现，就形成了新诗的旋律。简言之，现代新诗的旋律主要体现在某些句式或者某些结构反复出现的规律性方面。

【句式反复】

（1）《羊啊，不要再这样叫唤了》 骆寒超

　   小绵羊，你为何身倚栏栅，

　　 身倚栏栅，仰望云天，

　　任暮霭遮断你的视线？

　　莫不是你正在怀念，

　　正在怀念碧色的草原：

　　草原上白云徜徉，阳光灿烂，

　　鲜花盛开在五月的湖畔？

　　小绵羊，你为何身倚栏栅，

　　身倚栏栅，咩咩叫唤，

　　任暮雨飘入你的眼帘？

　　莫不是你正在怀念，

　　正在怀念旧日的侣伴：

　　侣伴们迎着晚霞，盼你归返，

　　羊铃回荡在朦胧的草滩？

　　羊啊，羊啊，不要再这样叫唤了吧！

       你已催落我珠泪数点。

　　羊啊，羊啊，不要再这样凝望了吧！

　　你已勾起我愁绪万千。

　　我也曾有过碧色的草原，

　　我也曾有过多情的侣伴！

　　但是正像你一样，

　   我失了自由放逐在东海岸边；

　　并且也像你一样，

　　我那生活里也有着一道栏栅。

  （2）《海岸七叠》杨牧　

       在一个黑潮汹涌的海岸

　　我们寻到歇息生聚的地方

   (你曾经长期随我流浪

　　带着双鞭，和一对刀枪)

　　俯视溪谷草原的山坡上

　　我们寻到了乔木和果树

　　练武的院子，和书房

　　并且我们惊喜地发觉

   在一个黑潮汹涌的海岸

　　有生命比阳光还亮，比白雪

　　清洁，比风雷勇敢。这一切

　　北极星是这一切的见证

　　无论从哪一个方向观察

　　凛凛巍峨，喜悦，坚强

　　快速还胜过海鸥鼓荡的

　　翅膀，飞越漂流的冰山

   在一个黑潮汹涌的海岸

　　探索心的传奇，血的传奇

　　绿藻和珊瑚的神话

　　在我们掌心底下，生命的

　　汪洋浩瀚温暖而明亮

　　时常，我看你这样充满了

　　好奇和期待，眉目之间

　　专注地设想着清秀和刚健

   在一个黑潮汹涌的海岸

　　浓雾后面是巨鲸的花园

　　有定期的船舶绕道航过

　　航过，直放台湾我们的故乡

　　你纤细的小手握紧的时候

　　本是黑带二段的拳头

　　如今温婉地梳拢着好看的

　　短发，折叠着小小的衣裳

   在一个黑潮汹涌的海岸

　　果然有艘大船骄傲启碇

　　启碇，直放台湾我们的故乡

　　好象一切都这么从容简单

　　预备着整理着，忙着为盆花

　　浇水，将阳台上的小松鼠喂胖

　　杖着鹿谷乡的竹竿过马路

   捧回一兜满满的邮件

   在一个黑潮汹涌的海岸

　　拆读弟弟的信，以及航空版

　　这时日光已经越拉越长了

　　照满你的院子和我的书房

　　春天即将来到，下一代

　　会比我们活得更充实放心

　　在台湾，辩才无碍而刚强

　　虽然他是在外国出生的孩子

    在一个黑潮汹涌的海岸

　　　　　　　　　　一九八0年一月

【首尾呼应】

（1）《烦忧》戴望舒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2、《春天送你一首诗》 梁志宏

春天送你一首诗

蕴含着我的情思和审美。

送你一片雪花诗

携春信逐退残冬之追尾；

送你一束桃花词

伴春光插上新春之门楣。

送你一支布谷曲呀

耕播心愿，浇注汗水和智慧；

送你一首风雷赋呀

风驰电掣，爆破阻障与壁垒。

春天送你一首首诗

诗意在四季轮回中放飞。

三

    现代新诗格律的格主要是指定形新诗体。在视觉、听觉等方面有着极强格律性的已经固化的新诗体，只要能够为大众所喜闻乐见，大家愿意主动遵循这种有着高度自我约束的规则和形式来进行创作，它就可以成为一种定形新诗体。

当今诗坛几种较为成熟的定形新诗体有：

（一） 汉俳   

五言、七言、五言，三句十七言，各句末字押韵(不论平仄韵，也可只押第二和第三句，或不押韵)；要讲节奏，不受平仄约束。一般每首都表达一个主题。若要表达多层内涵，可以用几首汉俳连作来完成。

《乡思》 晓帆

乡情悬松岭

九曲清溪绕山行

乡音最柔情

井上斜月晚风静

伊人凭栏月影清

（二）小汉俳

三言、五言、三言，三句十一言；至少有两句押韵即可（不计平仄）；一三句可以对仗，也可以不对仗；为扩大容量，可拓展为联体小汉俳。           

《习近平——《汉字诗鉴》353小汉俳》  黄淮

        习

白天鹅/振翅上青天/高远蓝

        近

走向前/千斤担在肩/路不偏

        平

立根竿/日月灯两盏/开慧眼

（三）六言新体律诗

每句六言，双句押韵，第三句与第四句对仗， 第五句与第六句对仗，不计平仄。

《山居》 晓帆

香山精舍读书，西窗松涛初冬。

满坡枫林神韵，遍地红叶秋风。

通宵挥笔作句，彻夜南柯寻梦。

醉魂鸡啼不醒，山岗朝阳正红。

（四）九言新体律诗

每句九言双句押韵，第三句与第四句对仗， 第五句与第六句对仗，不计平仄。

《太阳太阳 月亮月亮》高昌

脚板下还有多少曲折? 犁尖下还有多少坎坷?

太阳太阳你睁开眼睛，月亮月亮你侧起耳朵，

请看这些黄土地做梦，请听一个乡下人唱歌。　　   

愿霜雪都能化成春水，愿歌声都能传遍世界

总之，现代新诗的格律是开放性的，有的有律，有的有格。既包括已经定形（定节、定言、定行、定韵）的新诗体，也包括那些还未曾定形，却在某些方面具有高度自我约束的、规律性极强的新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