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秋之次日清晨，余得诗二首，即发给天津的谷羽兄：
甲午中秋二咏
一
好容易盼来中秋的圆月
在灯海之上已失去清辉
地上的车河在滚滚奔泻
人们为什么不在家碰杯
-
说起来是那样期盼佳节
是那样渴望美好的聚会
谁知道他们真在意什么
月饼吃起来也没滋没味
-
不能不慨叹世道的巨变
宝贵的东西已不再宝贵
辉煌的灯海也似乎黯淡
传统的节味失去了真髓
二
中秋的月儿十六才圆
最圆的时分凌晨四点
谁同我一样痴心守候——
过了这一刻她就变瘦
-
月儿圆圆准一月一度
亘古以来就循环往复
人间诸事可不求圆满——
浮士德博士殷鉴在前
-
你是否也在痴心守候
为的是永远不忘追求——
最好是不要登上峰巅
就让那月儿一圆再圆
二
上午11时，谷羽兄即回信说：
万兄，您好！
谢谢您寄来的好诗，更感谢您的好意！昨天陪老伴儿、外孙女、女儿、女婿，去天津宁河七里海玩了一天，回来很累，顾不上赏月了。早晨起来浑身酸疼。看来，的确是老了，让我高兴的是，老伴儿和五岁的外孙女也步行了十几里地，出乎我的意外，最近半年几乎每天早晨都跟老伴儿一起外出散步，身体有所恢复，锻炼还是很有必要。
收到您的佳作，无一回报，深感愧疚。今天早晨翻译了一首小诗，寄给仁兄，聊供消遣。顺祝安康！
谷羽 2014，9，9
另一个问题
情人走了。丢了他还丢了几把金勺子。
这确实让我挺丧气。
我们都知道：情感似烟。爱情会转换。
可金勺子是另一个问题。
-
夏天快过去。飘落了多少金黄的叶子。
天在下雨，点点滴滴。
不错，还有来年。新的树叶还会滋生。
可青春却是另一个问题。
-
看，新的竞赛。诗歌的金色琴弦争鸣。
诗人们再次争妍斗奇。
他们拼命写! 前推后涌，一批又一批……
可侍弄诗歌是另一个问题。
2014，4，12
2014，9，9 谷羽译
三
我收到此信，非常高兴。尤其是成为这首新鲜出炉的译诗最早的读者，更是喜不自胜。吟咏之余，立即用了其中一句，发展为诗寄去，并询问原作者是谁。
我的诗如下：
是啊，侍弄诗歌是另一个问题
要讨她欢喜可真不容易
你要为这女神耗尽心血
可她还不一定青睐于你
-
是啊，侍弄诗歌是另一个问题
这不比衣服能换来换去
你要对这女神始终若一
等她高兴了才赐你妙句
-
即便如此，我也会甘之如饴
我不会孤独，不感到委屈
哪怕她只给我一个背影
我也会追随她至死不渝
四
下午7时46分，谷羽兄回信了：
万兄，您好！
真佩服您诗思如泉涌！这位俄罗斯诗人叫莉季娅·雷巴科娃。我从去年认识了她。有一篇介绍她的随笔，寄给您浏览。
顺祝安康快乐！
谷羽 2014，9，9
这篇随笔使我长了见识，也“认识”了这位俄罗斯女诗人。
五
谷雨兄的随笔如下：
庄子的蝴蝶飞到俄罗斯
谷羽
现在，文化界的一个热门话题是如何让中国文学、中国文化走出去，走向世界。其实，很多作家和他们的作品是自己走出去的，尤其是中国古代的诗人，哲学家的著作。比如李白、杜甫、白居易，早就跨越了国界，有了很多外文译本。再比如庄子，早就有了异国知音，用不着我们替他操心。
我喜欢庄子梦蝶的寓言故事。有一天上网浏览，竟然有意想不到的发现。俄罗斯的Яндекс网上，居然有人写诗赞美庄子，这组诗包含四首，头两首翻译成汉语如下：
1
究竟谁是蝴蝶，谁是老庄？
是谁在做梦，生活在梦乡？
难解难猜！我从小弄不明白！
我只想把姑娘跟吉他区分开……
2
说蝴蝶会做梦，并非事实。
说老人梦中飞，亦属玄虚。
说世界做梦，那倒是很有可能，
我们岂不都和庄子与蝴蝶相同？
诗歌语言简洁明快，抒情性与哲理思考交织，耐人咀嚼与寻味，笔触娴熟老到，若非熟悉庄子的作品，很难写出如此神态超然的诗篇。
我急忙搜索与作者相关的资料。竟然发现这组诗出自一位年轻女诗人之手，不禁感到惊愕。诗人名叫莉季娅·雷巴科娃，在莫斯科郊区工作。看来，是庄子的蝴蝶飞到了莫斯科郊区，触动了诗人的情怀。
几个问题立刻浮上心头：诗人是否懂汉语？是否读过庄子著作？创作灵感由何而来？她有何爱好？还有没有其他跟庄子和中国文化有关的作品？怎么样才能跟她认识，并取得联系，向她提问呢？
我立刻想起了莫斯科的朋友，翻译千家诗的鲍里斯·梅谢里雅科夫先生，还有远东研究所的研究员科罗博娃女士。我给他们两个人写信求助，希望他们帮助我打听诗人的地址，最好能找到她的电子信箱。
在他们的热情帮助之下，我得到了诗人的邮箱。2013年12月13日给雷巴科娃写了一封信，向她表示敬意，告诉她，我很欣赏她写庄子梦蝶的组诗，已经把它们译成汉语，同时提出了几个问题，请她解答。
让我惊喜的是，当天就收到了回信。诗人在信中说，她不懂汉语，也没有懂汉语的朋友。她小时候读过有关庄子的故事和寓言。
谈到创作组诗的灵感，她写道：
“尊敬的谷羽，您提出了几个复杂的问题。哪儿来的灵感？灵感像只神奇的鸟儿，自己从天上飞了来。它从不受引诱，但既然来了，也不能轻易放过。这种思绪与情感的来路，真难用笔墨准确地描述。
记得是夏天，我坐在老李子树下面欣赏盛开的甘菊，这种花往往能引来很多蝴蝶。其中一只竟款款地落在我的手臂上。那是只又大又美丽的黄凤蝶。机缘巧合，我忽然想起了庄子与蝴蝶的故事…… 看起来有几分相似：有蝴蝶、有太阳、有夏天的李子树，还有庄子。在思绪纷纭之中萌发了诗的幼芽。”
诗人对庄子的理解很独特，很有个性。她说：
“第一次读有关庄子的书，我还很小。那是一本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书。书中的故事和寓言跟庄子的生活与思考相关，他思考世界，思考人生。我很喜欢这类书籍。有时候会反复阅读。说真的，我很喜欢庄子这个人。在他身上，智慧与狂放相辅相成。这样的人非常少见，知识与洞察结合，洞察与深思相连。而最重要的是——庄子拥有内在的自由。”
“庄子拥有内在的自由”——多好啊，这掷地有声的语言！这是当代俄罗斯一位诗人与中国古代先哲的心灵沟通，超越语言障碍，跨越时空阻隔。这种现象，耐人寻味，给人启迪。中国文化走向世界，就是这样通过个人的心灵感应而实现的。这种交流与沟通默默无声，像轻盈的蝴蝶，蝴蝶落在雷巴科娃的手臂上，偶然中包含着必然。
俄罗斯有汉学家马良文翻译的《庄子》，齐佩罗维奇（汉语名字叫齐一得）翻译的《今古奇观》包含了《庄子休鼓盆成大道》，此外还有些零星的庄子传说和寓言故事。著名诗人巴尔蒙特在他的《太虚》（一译《伟大的虚无》）也写到了庄子。爱读书的雷巴科娃大概是通过这些读物逐步接近了中国古代的智者。
莉季娅·雷巴科娃还告诉我，她酷爱音乐，常常弹着吉他吟诵诗歌。这成了诗行“我只想把姑娘跟吉他区分开”的注脚。诗人还说，她爱养花，尤其爱养甘菊；爱读书。当然爱诗歌。她还把她的网站地址告诉我，说她写的诗都陆续刊载到网站上。这样一来，看她的诗歌变得很方便。
雷巴科娃写庄子梦蝶的组诗，还有后面两首：
3
我梦见智慧长者守着一张纸
陷入沉思，思考永恒如何延续……
这时一只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
轻盈地扇动翅膀，它想入非非
竟落在光秃秃的头顶上休憩。
-
思绪断了！不经意间举起手,
啪的一声，朝光光的头顶拍去！
智慧长者啊，恍然惊醒——
原来是在梦乡里看见了蝴蝶，
他领悟：凭借意念象由虚生。
4
无论我还是蝴蝶，我们本质上一样：
我害怕撞上墙，蝴蝶怕撞上玻璃窗。
至于今天做梦我们究竟谁梦见了谁，
冷漠的宇宙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2013，3，5日
在雷巴科娃的笔下，庄子举手拍打落在光秃秃头顶的蝴蝶，忽然从梦中惊醒，不知是庄周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笔法轻灵，且不乏调侃与幽默感。我真想更多地阅读这位诗人的作品。
诗人告诉我说，她还有些诗跟中国和东方文化有关，但都抄写在笔记本上，笔记本放在莫斯科市内的家里，需要抽时间回家寻找，到时候或许挑几首有意思的寄给我。
我期待着，期待更有意思的发现。
2014，1，2日
2014，1，9日修改
2014，8，29日再修改
六
今天早晨，我再次阅读谷羽兄关于这位俄罗斯女诗人雷巴科娃的随笔，对于她说到灵感那段话深有同感，于是想起我的《献给缪斯》组诗，其开宗明义第一首就是关于灵感的：
捕捉灵感的野猫
抓住它，不许逃跑
让灵魂美丽的火花
在诗行间跳跃，闪耀
描绘大自然美景
借助于语言的颜料
在文字的汪洋大海
把妥贴的韵脚寻找
有享受，也遭折磨
饱尝痛苦与欢乐
艰难而愉快的创造
抒情诗人的工作
即使有第二次生命
也不作另外的抉择
诗就是我的生命
诗就是我的生活
我觉得可谓巧合，只不过我们采用的喻体有异罢了，于是又将此发给了谷雨兄，并且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他译为俄语，寄给雷巴科娃。这于他并非难事，也许可以期待她的反响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