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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远:情长更胜嘉陵水(加注)

【转帖者按】不久前,王端诚邀请我和韩锡麟、石家远三位当年一师老友到他位于歌乐山上的住所“著园”小聚。我谈起拟编选自传性文字,并附若干家人、朋友写我的文章付梓。端诚已经写过,锡麟、家远也打算写一篇存念。日前,家远之文已经寄来,因为是陈年旧事,有的地方比较简约,特加注释,俾便了解。

文人相轻,
同学两载交未成。
天公作美,
雨夜共伞结知己。

艺海行舟,
并肩齐与风浪斗。
还却诗债,
携手同游不死海。
这首《减字木兰花·题合影赠春索和》*是万龙生(当时笔名“浩然”)题写在与我(笔名“艾春”)于1962年8月24日在鹅岭公园聚会后的合影背后的。这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题词不但叙述了我们两人相识、相交,然后结为知己的过程,而且表达了“艺海行舟”的志向。
万龙生于1955年比我早一年进入一师(现重庆师大初教学院)。我们两个年级一些风华正茂却不谙世事的文学青年,竟在1957年“反右”斗争之前,各自成立了三个文学社团:“启明”(万龙生等人)、“晨曦”(王端诚等人)和《虹》(我在其中)。每个社团也就三五个人,却很活跃,才思敏捷,又想入非非,或墙报,或手抄,或油印,都出了几期刊物**。但是很快就都被禁止活动,并内定为“反动小集团”,把我们打入“另册”***。
我和万龙生同窗两载,在学校都是活跃分子,在同学中算得上知名人物,遗憾的是两年中却互相没有任何往来。回想起来,说是“相轻”未必恰当,该是自视清高的缘故吧。我们除了学业,就是沉醉于自己编织的文学梦想之中。我有自己的几位文友,也没有必要去“高攀”高一年级的万龙生嘛。
不曾料到,1959年我毕业后分配到北碚梅花山小学,正好与万龙生所在的天生桥小学同一个学区,那时万龙生还没有解除“见习”呢。有一次学区开会,他突然看见我在场,不免惊喜,这就拉开了彼此交往的序幕。不久,一次“雨中共伞”的经历更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乃成莫逆之交。
半个多世纪的交往,许多往事还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之中,记忆犹新。
从1959年在北碚重逢到1966年“文革”前这几年,是我和万龙生交往最密切的时期。哪怕1962年下学期,万龙生回到江北,我们也不时见面,因为我家住渝中区,总要回家的****。
我和龙生所在的学校相距仅仅两三公里,那时每周工作6天,坐班制,每到周末却几乎总要见面;见面不够,还往往辅之以书信。我们的谈兴很浓,话题却怎么也离不开诗歌,这是我们共同的爱好;在那物质与精神双重枯窘的年代,这也是我们心灵的慰藉。都吃过太大的苦头,不敢涉及政治,我们就在爱情、友谊、大自然,这些永恒的主题上做文章。在互相的激发、启迪下,我们都写了不少作品。我曾选编自己的作品,辑为手抄本《白云之歌》,可惜后来在“文革”中为避免灾难,而狠心将其付之一炬。有一首诗很短,形式、文字都比较讲究,可以说颇费心思,所以现在还背得,不知浩然还记得吗:
            洞  箫
     果不出我的所料,
     妳如今真的病了。
     病得是如此深沉,
     我的心乱、乱、乱,
     乱七八糟。

      听说妳还在发烧,
      我的心都要碎了。
      用什么慰妳病愁,
      半夜里叹、叹、叹,
      吹起洞箫。*****
我和万龙生尽管都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遭受严重的挫折,但是痴心不改,文学梦仍未破灭。有件事现在看起来匪夷所思,就是我们一次倾力合作,共同把全部毛泽东诗词翻译成白话新诗的尝试。我们先是分工试译,然后一首首反复琢磨,修改润色,以“浩春”为署名满怀希望投寄给作家出版社,希望一举成功。现在还记得当时我们并作在北碚公园的长椅上认真讨论的情景呢。其结果当然可以预料,是泥牛入海无消息。真是天真得可爱啊,又可笑亦复可怜。当时我们哪里知道,要发表作品,横在作者面前的还有一道严苛的政审关!
说起往事,不能不提到一个地方,那就是鹅岭公园。我在那里,听到过龙生“触景生情冷饮店,此地曾分双飞燕”的慨叹******,他也曾在我们的绳桥合影背面题词:“鹅岭,与我们结下了不解之缘。”龙生还引荐过几位新朋友在那里相聚,“赏花评画艺卉园,歇足芳茗室。”为了让“缪斯乖乖”,我们愿把“烦恼怨愤全抛开”。在鹅岭居高临下,龙生吟出了“俯瞰嘉陵碧流水,情长更胜此”之句,道出了我们共同的心声。
“文革”终于过去了,我们怀着解放的喜悦,相约在双碑莲光小学王端诚那里聚会,万龙生为此写了一首诗,后来收入了他的诗集。这就是《重逢致家远》:
    你匆匆向我走来
    翻阅了一座大山
    从清晨直到正午
    整整奔走了半天,

     不不,我分明看见
     你艰难跋涉十年   
     一步,一丛荆棘
     一步,一片泥潭

     好容易结束苦难
     而今又有了笑颜
     让我们举杯频频
     为这劫后的团圆

     喜昔日豪气犹存
     忆当年感慨万千
     欢聚后依依作别
     目送以美好祝愿
后来他们二人又曾联袂来歇马场看我,我们同游大磨滩瀑布,龙生又写下《重游磨滩河,与端诚、家远偕行》,时在1993年初夏,距今已21年矣。诗中同样感慨万端:“小船儿在瀑下的潭面蹒跚/怎么也驶不到以往的遥岸/可怜这三个华发的人儿/痴迷地追念那多味的少年”。是啊,回忆起来怎能不五味并陈?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虽然现在我和万龙生虽然不能像在北碚期间那样时相过从,但是几十载心心相印的情谊并未减色。 诗友自从退休以后,万龙生又有了一大群志同道合的诗友,共同为创建中国新诗格律,形成格律体新诗而奋斗,已经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绩,惭愧的是,我这个狂热追求过文学梦想的人,在离开了万龙生这样的诗友之后,或潜心传道授业,或认真上传下达,或应付迎来送往。一个这样的落伍者是不能成为诗人的。但是我由衷地为老朋友高兴,为他终于能圆年轻时的诗人之梦而高兴。
*当时我虽然爱好古典诗词,却不懂其格律,名曰“减字木兰花”,却仅仅是一种外形的模仿而已。
**家远记忆有误。事实是,《晨曦》是墙报,《虹》是手抄本,成员各留一份,我们的《启明》的确是想办成油印刊物,可怜被校方发现,尚未装订就被没收,胎死腹中。
***1958年结业时,“启明”成员都受到处分,不予毕业分配,详见《“启明”四友嗟叹录》:http://blog.sina.com.cn/s/blog_574d2fe40100fldq.html。端诚、家远他们1959年虽然分配了工作,但是档案里肯定塞进了“不祥物”,对他们产生了不良影响。
****家远没有提到,就是“文革”当中,我们也有交往。又一次,我就曾到缙云山腰,他被贬的满堂红村小去找他,却没有见到。那院前有一颗巨松,于是我心血来潮,“活剥”贾岛的《访隐者不遇》,念道:“松下问学童,言师开会去。”顺便说一件我为家远辩诬的趣事吧:“文革”期间,他进了牛棚,外调人员来找我提供“炮弹”,问起笔名“艾春”是不是喻有崇拜大右派艾青的意思。我如实说明了原委:家远曾暗恋一位名字含“春”字的同学,就取名“艾春”,又不好说“爱春”,便以“艾”代“爱”——谐音嘛。外调者“哦”了一声,这条莫须有的罪名就算解除了。
*****说实在的,是忘了有这首诗。但是一读到就立即想起当年曾经激赏。就是现在看来,那种关切的表达,也是动人的,末了甚至传出了洞箫的幽咽。而且,许是受到词的影响,上下两节完全对称,竟成为一首标准的参差对称体格律体新诗!
******这就涉及我的初恋了。这件冷饮店是与她分手之地。事见《共同完成的美丽与纯洁》一文,见中国诗歌网:http://www.yzs.com/html/poetryzlua/2005-5/25/20050525429.htm

往事重提,五味杂陈。我们现在能安然写诗,真是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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