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他乡(组诗)

李长空

人在他乡(组诗)

○李长空

 

●厂妹小花

 

下班铃终于响了

不堪负重的小花

拖着疲惫和困乏

来不及吃喝洗漱

就把自己

扔在铁架床上

 

豌豆花一样的年龄

随着流水线凋落

直到半截手指

成了破碎的梦魇

她才终于有了

暂时的假期

 

●补鞋匠老李
 

坐在僻静的角落

总比人矮半截

居高临下的顾客

常常为了补鞋钱

跟他计较半天

他已经习惯了

忍气吞声

 

皲裂的手握紧钉锤

一下下敲打着

岁月的艰辛

刚挣来的血汗钱

又被他塞进了

永远填不满的

生活窟窿

 

●搬运工阿牛

 

一张张双层铁架床

见针插缝地挤在

出租屋集体宿舍

三十公分宽的过道

和两平方米的卫生间

是宝贵的公共空间

 

二十二点，加班的阿牛

拖着疲乏的身子回来了

铁将军把他挡在门外

给宿舍长电话——

“派出所要去查暂住证

你赶紧来‘火红录像厅’

今晚我们又看通宵录象！”

 

●建筑工老张

 

连续60个小时

搅拌混凝土的老张

换下来后顾不上睡觉

就匆匆跑来把我推醒

“起床了!起床了!

赶紧带我去卖血点!”

老张说这话时

让我大吃一惊

半月前他才卖过血

怎么又要去卖？

“娃儿们就要上学了……”

这个倔强的老头

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我们今生就这样了

娃儿们的路还长着呢!”

 

●清洁工阿强

 

他直直地盯着

垃圾桶里的充气玩偶

心想做的真精致呀

比电视里的女明星

还要好看

他把手伸进垃圾桶

对她掂了又掂

虽然表面有些脏了

但清洗后还可以继续使用

总比找个小姐划算

他咬咬牙，趁身边无人

飞快地把她取出来

塞进了随身携带的蛇皮口袋

 

●包工头阿富
 

从饥肠辘辘的

山坳里爬出来

他的理想

是吃饱穿暖
 

先是帮着别人干

后来雇佣别人给自己干

然后有了轿车和情人

以及一大帮跟屁虫
 

肥胖的身躯

面对新来的村姑

打着饱嗝

恨不得把她的乳房

化为一粒米

囫囵下去

 

●失业者阿蚁
 

匍匐在陌生城市

一双双大脚

踩断你的脊骨
 

你和同类们一样

蠕动在劳务市场

已经高坐的蚁长

看着自己熟悉的场景

咀嚼橄榄般有滋有味
 

他不知是应该

伸出蚁爪拉一把

还是伸出蚁腿踢一下

 

●拾荒的阿婆

 

她拼命地翻找着

在霉味的垃圾筒

在腥臭的荒废地

在一切有易拉罐、塑料瓶

废纸片、破铜烂铁的地方
 

伛偻的背驼成一座山

和一个个沉重的日子

直到看到“宝贝”

她阴黯的目光

突然变得有神起来

 

●凉山童工
 

还没有玩遍村寨

就让父母掏空书包

像白菜一样

被陌生叔叔批发
 

喘着粗气的日子

已经习惯接受鞭打

像浮萍一样

漂浮着不想回家

 

●吊工阿山
 

站在城市的脚手架上

以大地为纸血汗为墨

把壮丽镶嵌到祖国的封面
 

夜里，枕着疲乏

和星星摆着龙门阵

乡愁已长出嫩绿的芽

 

●牛杂嫂

 

她一直起早摸黑

推着牛杂摊

在学校附近转悠

锅里的牛杂

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许多孩子上学时

或者下课放学后

都会跑过来买

其中有一个

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也叫她“牛杂嫂”

 

●流浪汉狗娃

 

他卷缩在冰冷的墙角

呆滞而枯竭的眼神

没有了梦想与激情

乌黑破裂的袄衣

裹着母亲的温暖

 

不知名的母亲

倚在不知名的村口

在霜风中守望着

外出未归的儿子

 

●漂浮者阿文
 

离开故土

就失去了重心

像一粒尘埃

为生活四处漂浮
 

卑微是常有的

但灵魂必须干净

他知道，如果一个人

没有了重量

连影子也扶不起来
 

●经理阿成

 

随职位晋升

出差时他已经

不用坐火车

改乘飞机了

工资也增加了不少

 

只是物价

还在飞涨

他买房的愿望

又落了空

 

●残肢人阿三
 

他没了腿,以双手代步爬行

他爬过清晨，爬过黄昏

爬过天桥、马路、市场

在烈日下,在风雨中

他艰难地爬着,爬着......
 

今天，他爬到了

赈灾箱前

不是为了乞讨

而是为了捐款
 

●“小姐”阿芳
 

习惯在黑夜折叠灵魂

习惯在雨季消陨青春

这个卑下的山村女人

这个饱受歧辱的恶之花

面对灾厄中的祖国

攥着手中的绵薄

以饱醮腥味的回报

保持暗香
 

“我们也是中国人！”

“我们不脏！”

 

●常务副总阿吉
 

除了落寞，他不知道

还有什么属于自己

随生活南流北漂

单位一换再换

职务也一变再变

唯一不变换的

是打工者的标签
 

马路对面的工地上

一群群抛家舍亲的老乡

在烈日炎炎下劳作

他们用自己的梦想

装饰着别人的梦想

一杆呛鼻水烟，一杯

劣质烧酒，没活干时

斗斗地主搓搓麻将

就是他们在异乡的幸福
 

不断递增的岗位任务

如大山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面对向一切需要劳力的地方

涌动的老乡抽烟时的满足样

他忽然感到对人生对事业

非常非常地厌倦

 

●保姆小芳

 

十六岁的花季

被掐断了根

标价插进豪门

主人的哈巴狗

让她黯然失色

 

想把如花的笑容

寄给乡下的妈妈

镜头前的她

努力变换各种姿势

却找不到盛开的感觉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10-18 19:53:06编辑过]

青山依旧

真好，真正的诗歌总让我们想起身边的一些人，想起生活…

香捻指舞

关注生活底层，关注弱势人群的一组诗。让我们看到，原来诗歌可以放低姿态，内容如此卑微，而情感如此高贵。

雨江南

残肢人阿三-----在大悲和大爱的时刻，更能够体现人性的光芒。

凤舞九天

 

直面现实，关怀人世，这些诗歌包含着对人生的伤感悲悯，也有对人性的丑陋一面的揭露、鞭挞，对善良美好一面的同情、尊重，这种真切的关怀令人感动。 诗歌因所表现的内容而厚重，另外语言也很简洁，有力。

 

加精欣赏。 期待长空兄的续篇。

海棠秋实

一种责任，一种姿态……问好！

李长空

谢大家支持!

这几天较忙,

也还没有新的要想表现的题材,

作品容后再添加.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6-16 12:11:36编辑过]

李长空

 

添加两个新的:

 

●失业者阿文

离开故土

就失去了重心

像一粒尘埃

在四处漂浮着

卑微是自然的

但灵魂必须干净

他知道，如果一个人

没有了重量

连影子也扶不起来

●包工头阿富

从饥肠辘辘的

山坳里爬出来

他的理想

是吃饱穿暖

先是帮着别人干

后来雇佣别人给自己干

然后有了轿车和情人

以及一大帮跟屁虫

肥胖的身躯

面对新来的村姑

打着饱嗝

恨不得把她的乳房

化为一粒米

囫囵下去

凤舞九天

 再次欣赏。 提读。

李长空

再谢凤舞关注!

周末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