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周庄：一卷摇曳在水中的风情
文/赵化鲁
走近周庄，天已向晚。有人说，周庄之美，美在夜景。行旅匆匆的我，不经意间，就邂逅了周庄最美的时候。
从入住的小店出来，右行约百米，再右拐，抬头一座牌楼远远地相迎。牌楼上方“贞丰泽国”四个大字，隐约在灯火的辉煌里。贞丰里是周庄的古称，单以名字论，大俗的周庄，原本拥一个大雅的称谓。俗与雅，绵延了千年，交织了千年，这纠葛归因于一个姓周的宋朝小吏。他的官职迪功郎，微不足道，但捐田筑寺的善举，不经意间成就了一个不老的名字：周庄。
进得门来，向右漫行。三两人等自家门前小坐，好像在闲聊着什么。一个动物的黑影从脚下闪过，是猫是狗，朦胧中不好分辨。咫尺之隔，就是水了。水边的石砌路径凹凸不平，瞥了一眼默然的水，匆匆复前行。左侧，弓起一座玲珑的桥。上桥，景致多了起来。黑魆魆起伏蜿蜒的建筑，被一盏盏散发着红晕的灯笼牵引，一幢幢老屋仿佛夜间漫步的过客，联袂而行。嵌入屋檐的灯笼，倒映于墙角下的水中，好像水底还有一个世界似的。两个宁谧的世界，彼此脉脉相对。偶有行人走过，是情侣吧，两个年轻人相依相偎，给水乡小镇的夜色，增添了一抹温馨诗意。哦，这就是江南了吗？从唐诗宋词中蹀躞而出，耐人涵咏的字句散落一地，成屋，变桥，化水，为巷……
漫无目的地走着，无需向导，心灵就是最好的导引；我心意沉沉地走过，没有声响，久远的意绪穿越时空回荡。忽然想那个打江南走过的过客了，还有油纸伞飘过的雨巷。宋人告我，若是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来的时节是初夏，春已错过，一腔怅惘里，呆坐一座石桥之上，凭水，无语。有袅袅之音，裹水气入耳，谁在与我絮语呢？凝神，谛听。那声音，穿越俗世嘈杂，纤尘不染，迷醉我心旌。水说，潺湲徊徨，为你守候，暮色中归来的，可是我西窗的剪烛客？桥曰，曲身恭迎，纤云飞度，打马而至的，当为天涯思归的断肠人！
桥下静水流深，桥上思接千载，似有翩然蝶儿耳畔喁喁。周庄逆读，便是一个灵动的名字：庄周。那个迷醉于蝴蝶的老儿，断不知一处临水的庄子会与他神交日笃，更不会想到，一个行色匆匆的旅人，因为他，会把遥远的异乡误作了故乡。我觉得，周庄应该记住两个人的名字，一个画家，一个散文家。 画家陈逸飞，用妙笔丹青《故乡的回忆》让双桥蜚声海内外；而散文家王剑冰，写下了《水墨周庄》《绝版的周庄》等玲珑篇什。我循着陈逸飞的墨香，踏着王剑冰的笔踪，迤逦而来。
在双桥，我逸兴遄飞。有钥匙桥之称的双桥，由一座石拱桥和一座石梁桥组成。画家之前，桥挺立；画家之后，桥依然。如今，陈逸飞黯然故去，可是其画笔下的石桥，深情地与流水依偎相吻，风韵不减。丹青妙手让双桥扬名立万，斯人已去如逝水，徒留桥头思枉然。手抚斑驳粗砺石栏，婉拒了歌者卖唱的恳请，夜色中面目模糊的妇人，怎解我此时怀人的惆怅？
据说，散文《绝版的周庄》被镌刻入石，座落于周庄一角。周庄与作家王剑冰结缘，进而催生一章曼妙的文字，这是作家的快慰，也是周庄的幸运。书肆摆放着印刷精美的有关周庄的各种书册。那位庄姓的女子，不晓得王剑冰何许人也，但她向我热情推荐那本《绝版的周庄》。作家的文字，和画家的画作一样，字画为周庄添彩，而写字作画的人，被许多人冷落或遗忘。那个即兴以游客名字题诗的男子，也应该归入文人墨客的行列吧，不过这样的创作，沾染了太多的市井气，创作也就近乎文字游戏了。
陈逸飞画中的双桥，王剑冰笔下的水乡，婀娜多姿。此刻，我眼中的周庄，多了一份夜色的涂抹，风致独标。这一方水乡泽国，圆了我千里追寻的梦。仄仄的深巷，不经意相遇的桥，以及明灭在水道里的灯，夹杂几声飘渺的吴侬软语，这不就是我心仪的梦中江南了吗？鼻息里是水的氤氲，目之所及是灯笼点亮的幽雅，耳畔隐约一声声女子的叹息。丁香一般的愁怨，坐等归客的忐忑，万千思绪，如庄子里的水道蜿蜒流淌。
周庄属于昆山，昆山还有一处古镇，名曰千灯。千灯走出了明末清初的博学鸿儒顾亭林先生，他负笈千里远行，栖迟盘桓于我的故乡曲沃，并终老于此。我来到了周庄，千灯应该不远了吧？不，眼前不就是千灯吗？一盏盏温暖的灯笼，照亮了我的心路，千盏万盏，导我前行。
周庄最美的时候，当在夜幕笼罩的此刻。夜色如画，催人遐想；夜色若字，耐人涵咏。画师墨客远去或近前，周庄还是周庄。她属于千里迢迢的追慕者，也属于风尘仆仆的归来者，而我，就是货真价实的那一个。
2012.7.26午时起笔-8.7午时草成，豆木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