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天

 

Part4纪念散文（2）

 

 

    君子vs小人
   
    自古，中国就是一个道德理论层出无穷、眼巴巴地等着各自登台绚出各色花朵的国度。然而，虽然讨论这个命题的气氛一直就铆足了劲居高不下，但大多数时候，以凌空高蹈为能事者却不知凡几，他们牢牢地控制住这个病人，猜透了其讳疾忌医的本质。狡黠的笑爬满了宫墙和民墙。
   
    ——高烧的病人是经不起折腾的，涨红了脸，他遂颔首同意继续在舞台上风光几把。才几个几把下去，他就上了瘾，决心一直赌将下去。赌资是中国脉搏本来就很微弱的道德宗教。
   
    当夏王朝建立时，在娘胎里乱踢泄愤急着现世的一系列国家机器横空出世，“大道不行”的感慨在关于益的喋血回忆里噤若寒蝉。三代以下，人们的意识或出于对庞然大物的恐惧、膜拜，或出于即使嗫嚅着也希望向秩序不自觉靠拢的心理，沉重而轻巧地拐了个Uturn。春秋战国时期，方国林立，战乱频繁，礼崩乐坏，出轨的政治角逐朝夕上演，这下士阶层傻了眼。声浪滔天，几乎把没有心理准备的耳朵震聋。当时，各地域统治阶级恰好也需要用实用的理论为自己张本、安民，以上让冲锋陷阵的时候刺刀了无后方的“牵挂”。这样，君子这个辞藻被生生嵌入了我们民族文明社会的童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君子存之，小人失之”，所以小人被排挤出了参与社会正统道德垒筑的队伍。他们衣衫单薄，加之对垒筑这个行当的陌生，也就皱皱眉头，径直弯腰忙主子的土地去了。晚上还要抱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呢。这成了他们的宿命。如此，一种不声不响的交付就顺理成章地完成了。小人还不知就里，“契约”的纸张上就记下了沉重的条款，足以在某一日穿破苦心经营起来的牢实纸背。
   
    春秋战国时，各种政治立国理论和社会生成模式也在白热化地鏖战。像赶集的乡妇，君子也鼓足腮帮，口水倾个不停。“百千人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热闹得紧，但甚至没有一位君子“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这一种对“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的热衷也传染给了后人。根据我的记忆，好象只有庄子骑着他的鲲鹏，寻着先师和青牛一道西出涵谷关的潇洒足迹，在自己编织的太虚之境里品味人生的荒诞与真实。
   
    君子“登车揽辔”，当然要为其行为的合理性摇尾称好。其中一条理由是：“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还好，脖子上套了圈子的国教儒家还有独立承担培植中国人道德意识的使命的天真。君子，就不再仅仅是一种道德符号，它同时也是一种文化圈点和身份排列。从数量上讲，他们是绝对的少数，但他们在整个中国古代几乎垄断了文化，学而学则仕的原则则使他们“货与帝王家”，身份自不同寻常，所有的这些成就了君子可以跷着“二郎腿”的神通。当然，流动也是有的。进入君子的牌桌有一些基本的道德默认设置，如修习孔子倡导的“成圣之学”，假此彰显君子品格上的的先进。小人呢，寒碜得连桌子都置不起。
   
    如此这般，领袖群伦的君子便以己尺为社会立法。中世纪欧洲人托马斯?阿奎那说过，实在法（人们制定的法）是为了芸芸众生制定的，应当适应大多数普通人的接受能力。显然“儒术”背离了这一原则，知识上的优势反倒沦为道德独裁的帮凶。但还是先从儒家大师孔子说起吧。看上去，夫子是在真心维护道德世界的洁净。实际上，“孔子对周朝礼乐文化的继承和改造，表明孔子只是抛弃旧的划分社会等级的血统标准，而将人们的文化修养和道德成就作为证明等级制度合理性的理由。孔子固然赋予君子这一称呼以更多的道德色彩，但这并不意味着对君子概念所固有的等级内容的否定，而是从更高的层次上重新确立了君子在社会中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因此，暗藏的目标“就是为了突出君子身份的优越地位，以确证等级秩序和统治关系的正当性与合理性。毕竟，孔子所理想的社会是‘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政不在大夫、庶人不议’的有道之世。在这样一个社会中，等级的确定不移与整个社会的稳定有着内在的统一性。对孔子来说，等级意味着文明，君子的生活方式代表着真正属人的生活。”小人作为道德实践主体的资格也被剥夺了。温和的“德主刑辅”无异于默许把严刑峻法加诸于小人之属。早在先秦和秦汉，陵迟就有车裂、磔、圜、支解等种类；西汉吕后可以安然“断戚夫人手足，却眼，军耳，饮音药，使居厕中”；后生侯景乖戾冷酷，“刑人或先斩手足，割舌劓鼻，经日方死”；唐时的杨思勋则更进一步，“性刚决，所得俘囚，多行剥其面，或发际，掣去头皮“；至于明代的酷刑，更是灭绝人性。人性的抽离曲折反映了君子捏出的法律对小人生命视如草芥。当然，君子中也不乏或由于忘了附和或因为一时不慎迁怒了大多数同僚而掉了大好头颅。百姓到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时候，才会揭竿而起。
   
    凡人畏果，菩萨畏因。
   
    傍着帝王家的“君子”奴颜婢膝，忙不哒地粉饰着承平。那么真正的君子身在何处呢？有网文这样评论，中国是一个宗教信仰比较分散、宗教声音比较微弱的国家。那么，我们真正的宗教又隐在哪儿了？余秋雨认为，真正的君子很难闻达于诸侯，他们要么力谏而死，身后可能获取朝廷摭拾前代旧例挤牙膏那般挤出的一点追认性的褒扬，要么躲进了地窖，独善其身，“不能把志向实现于社会，便躲进一个自然小天地自娱自耗。他们消除了志向，渐渐又把这种消除当作了志向”。
   
    “小人”与权术无缘，与道德律令的构思、补充和修改很少相干，也就获得了最大的干净。生活一世，他们顶多跟邻居以不雅的骂相相对过几次，占过些许蝇头小利，说过几筐言不由衷但坏处不大的话，劣酒粗语操劳注释了他们的一生。从根本上说，社会的进步受惠于他们。
   
    与之相对，读书的“君子”坦荡荡地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们解构新名词，慢条斯理地饮着juice，为国家计，替圣贤言，把己尺合法化轻松地量度社会，“这个用杖刑，那个得拿鞭笞伺候……”殊不知，他们的尺子也不过是蟒袍玉带的延伸。“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忠实地料理着普天之下的王土。结果自己也成了一小溜土。但君子也不都是千部一腔，有的便风风火火，把大好河山和万千生灵当作雄心壮志的演练场，兵燹四起。最后收拾战场的只有默默的山水。因此很多时候，山水的意义并不在于诗人的吟唱。要不然，他们就玩起了积木，变动政策、朝纲，弄权倾轧对手。反正，亏空的永远不会是他们。民脂民膏聚起的银行支付了一切。根据宣称，他们泽被后世，他们因立功、立德、立言而三不朽！
   
    君子VS小人，今天还在继续。所不同的是，至少民众的意识、社会的法制不会给他们张狂的土壤。但“君子”依然飞扬跋扈，侵吞国家财产，一有闲暇就对小人睚眦必报，可见原因并非笔者所能尽述。小人人微言轻，其实哪里敢有什么睚眦？不过是君子的心理错位罢了。某公安局长为了受辱的亲戚，竟把荷枪的警察当作家丁使唤，制造血案。
   
    近些时日，走在街道，我总是在废弃的墙壁上看到一些布告。格式大概如下：
   
    **法院布告
   
    ***，某地农民，因与村里***发生口角，遂执刀行凶，造成***家*人死亡、*人重伤。判***死刑，缓期*月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生；***，下岗工人，*月*日聚众在列车上抢劫时用砍刀当场刺死乘客*名，伤*人，判处死刑。……
   
    还有其他类型的例子，如赌博滋事、拐卖妇幼、贩毒、洗劫银行等。洪涝年年有，而用这种方式结束他人顺便也结束了自己生命的案子几乎月月都有。这些小人不见得都愿意这样涂写人生。而少数的君子，倒是安全得很，慢条斯理地品着juice。
   
    参考资料：赖全忠《孔子道德思想批判》
   
    (注:我最后想表达的是：羊成为狼，更让人心痛。鲁迅先生说过，每一个可怜之人，背后必有一个可恨之处。反之，每一个可恨之人也都有一个可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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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从何处来
   
    我是一名“江湖久客若无家”的游子。与大多数人相反，我并不想透过几十年的光阴，打艰难地捞故乡的影子。原因再也简单不过：“所恋的在那里，那里就是就是我们的故乡了”。十里红尘，大千世界，我所恋的似乎太多，一时间竟然说不上来。据说，漏斗里的沙子也有漏不出去的情形，是因为心急，还是它们整齐的无所谓的态度呢？反正，我自己倒是可以断言——抱着一种含糊的态度，我像一朵随风赋形、四处行走的云，近乎漠然打量着自己行经的每个地方所留下的零星的脚印。那种诗家笔下望乡的苦涩离我很近，身边的诗词集子足够一位饱学之士皓首穷经地去消化，但显然它们只有看着书桌离我的距离犯愁，呵呵，要穿过我这厚实的皮囊，谈何容易。
   
    我一转身，脑子里就会立刻浮现出它们龇牙咧嘴、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只能笑笑，心里喊着冤，今天中午12点，我还得去排一次决不能缺席的长队，它关系着工资的着落；晚上8点整，同事的生日聚会会如期举行，薄薄的一张请柬背面俨然刻有“联络感情、务必参加”的code。同事，是我的immediateboss，请柬封面渲染的一团和气其实就是一袭指令。指来令去，闲暇的时间也就被掰得差不多了。上周五同窗来访，为了他的莅临，我的时间安排表被迫动了大手术，人还得走马灯似忙碌，向因此带来诸多不便的朋友一一陪过笑脸。
   
    仔细一想，这花花世界也着实精彩，一切都让你浅尝则止，下面的光鲜等不耐烦了，就夹着你一块飞奔。那个柳永真是没见识，一点“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景象就令他感叹不已。这般“东南形胜”被拽到现代，没准她自己也会识趣地低头寻找逃跑的缝隙。这年头，宝马香车、高楼大厦、窈窕玉女遍地都是。各种花边是缤纷千万重：李纹欲重金礼品武穆写词（歌词）；某位姓赵的明星骄傲地撇着香唇，“敢将玉体着膏旗”；木子美“春衫脱尽笑罗敷”……不过，与花边攀上关系是需要资历的。
   
    以年头而论，童年的时光还有十多度春秋，但以后的游走才是真正让自己开了眼皮。孩提时的足音丢在了那个掀翻几里的稻田、捕捉黄鳝的月夜。那时，万籁俱寂，大家都盛满了兴奋，担心心跳会吵醒树上的雏鸟。小时候总觉得时间像蜗牛一样在慢吞吞地蠕动。到了弱冠之年，自己才发现，时间是玩够了自己。它一个猛子下去，我就以为它没有了动静。等它冒出水面，就是一大把永远流走了的日子。接下来的青春是飞溅出一叠一叠豪情的瀑布，是过滤陈质让新鲜驻扎的耳膜。童年，沦为了一段消失的楼梯，很少在记忆的湖面泛起。出巴山，下长江，过洞庭，上岳麓，这些闹哄哄的见闻争翠与后，贴在那些岁月之上，一层紧接一层。印象湮没了印象。
   
    就这样一层层下来，那些日子自然是难于呼吸。即使有闲，我还是在写着矫情的散文和诗歌。直到中秋之夜，我才乘着酒意，踉踉跄跄舞蹈着近了江边，与那些快要被忘却的日子寒暄几句。两地中秋花染露，家中慈母总忙炊。俗话说，伤了骨头连着筋。我与故园之间的纽带，也就只剩下亲情这根筋了。那晚，我也试着向江面咆哮，你尽管折腾吧！因为蓦然回首，我发现：她，是美丽的。在一种毫不搀杂的屏气凝神的端详中，我的故乡，上升到瑶台的高度，美丽得无以复加。一座山峦，周身弥漫着剧烈蒸腾着的雾气。我由此产生了大汗淋漓的联想，美感遂遁得无影无踪。这时，它是俗气的，是“加工”馒头的蒸笼，再也寻常不过。中秋的月从古铜色缓缓过渡到一汪皎洁。“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头顶上的这轮月亮似乎显得不太真切，只有少年时代的月，才可以大、圆、白，正宜剑舞。四下便都静了下来，人声的喧哗中，月光愈发清明，纯粹，恬静。“月下飞天镜”，又是那多情的月光，那犹为离人照落花的月光，那“万里送行舟”、纠缠住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诗人心头不肯松手的月光，就是那让你“灭烛怜光满”、牵动你那根最柔软的神经的月光，让我时而安详，时而酸楚，时而猛地起座长歌。浓雾散去，故乡那座山峦竟是秀丽出尘。
   
    江中，都市剧烈摇晃/象体温计上端的水银/被狠狠甩回了老窝/霓红落水，在浪里/黯淡的繁华复位到影影绰绰
   
    不成腔调的曲子从口里涌了出来，我滑向一个清晰的方向。
   
    感谢这些年来生活的白眼。走了一遭，我又举起了心头的小旗，向着起点浩浩荡荡地行进。“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这种老大得归的阵势自然浩荡，虽然不免带着一点年轮镶上的凄惶。张爱玲说得好，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我又想起了李白的《蛾眉山月歌》，不禁想责问这位饮中八仙之一的豪客：既然“思君不见”，你为什么不早早打道回川，亲近那盆地每一寸红壤？可惜的是，故园空有花枝茂，意气男儿忍别离，要经过好多浮沉，我们才肯把吝啬的目光扳回。“月是故乡明”，千古如斯。只是诗圣的点拨远远不及生活的点拨来得直接、痛彻。所以，《回乡偶书》在风趣之外，还隐寓着几分自疑和怅然。“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是啊，老大得归固然可喜，但故乡是否能够长住呢？“春风不改旧时波”，只有儿童与故乡的山水风物才能浑然一体。经历了弯弯曲曲的跋涉，人到中年后，坐标也就大致固定。地理坐标概莫能外。等到坐标具有了三角形的稳定性时，垂暮的我们便委身在四周衰草乱窜的穷庐，不再挪步。生活点醒的恩惠来得太迟。把自己嵌入曾经的家园，难于上青天。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歌声徐徐递到耳边，心坎。我的家乡，宕渠，就是挤上列车、掉着半边屁股我也会回来看您的。那里，有6处汉阕，全国仅有24处。那里，有真正清澈的巴河水，有当年把一抱粗的树木以几毛的价钱卖掉了事的山民。而当饥饿的行人冒冒失失闯入没有闭户的茅草房屋，慷慨地吃掉十多厘米长、约一指厚的肥肉时，他们却不以为忤。那里，还有当年和我驱着牛群飞奔二十多里的伙伴。那位一道上山的知青，我们可以隔山相望，但当好心人用颤巍巍的手比划着，讲述你的死讯时，已经是在三天之后。那时，我们脸上的情感纤毫可见，可以尽情地笑，可以放肆地哭。逝去的光，还在么？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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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合坨.巴山.脐带
   
    我的老家是在四川东北的渠县。虽说这里只是丘陵向山区的过渡地带，但大山的气势却也是初见端倪，仿佛是一手操纵山川变化的“地理老爷”①也受了经年不散的辣椒味的熏染，行事不肯放慢半拍。一座山岭的眉头下，地势看似逐渐舒缓。大约二三十户人家七零八落地贴在这个温和的斜坡上。这就是养育我的村庄：山，名唤印子山；村庄，叫四合坨。北方的朋友时常笑问，“二三十户，岂不是对‘村庄’这个词语的浪费使用？”我顺着把话递下去，“那你们斟酌下，看看用哪个名词合适。”接着他们的回答多半会让我的耳朵生茧，“让我想想，别急啊——让我想想——”
   
    实话说，四合坨三个字的意思，我也不甚明了，只是觉得它们很亲切、无比面熟。四合坨，是我生命的脐带。吸收了养料后，我跑到了山外的世界，之后十余年的光阴并不能剪断它。生活永远在“革故鼎新”，生命的纸永远在接受涂抹。平淡地过了多年后，人才会惊醒，岁月并不曾留下什么雪泥鸿爪。但是，往事如烟散还聚，只要人还活着，至少故乡的记忆就会顽强地在某个静夜复苏，延伸到脑袋的各个角落拼成一幅完整的画面。一念起她，即便是直面所向披靡的时光侵蚀，我也凛然无惧。那是一种抹不掉的温暖：
   
    还记得以往下沟时，绕来弯去的小溪牵着贪玩的伙伴和我，我们则牵着威风凛凛的牛阵。沿丰茂的草甸走下去，水流渐宽。我们遂一致松了绳子，忙重要的事去了。当擒获几十只螃蟹时，大家不免心慌，但一听到牛群整齐悦耳的啃草声，便又复心安。等到“大腹便便”的牛群卧在草地上，心满意足地鸣叫时，夕阳离远处的山头只有一鞭之遥。山谷逐一回应——我们数过，它没有漏掉一次。此时，大伙总是仰着脖子，望着簇簇青山发呆。而四合坨，也只吝啬地露出一角轮廓，似乎高不可及。
   
    后来上小学时，老师向我们宣布：我们，原来是叫做巴山儿女的。同学们一派茫然，纷纷向周围打听，“这会不会是印子山的别号？”我们对山的认识，全系印子山启蒙之功。老师笑了，把教鞭往桌子上一磕，大家便把手背到后边，安静下来。但心里的猜测却仍然在喋喋不休地和自己争辩。是啊，什么是巴山，巴山是什么？老师皱了皱眉，但还是解释了半天。我听懂了一句，大概是说它是一座很庞大的绵延不断的山。幼小的心灵还不明细节就蛮横地把它算在故乡的群山之列。大巴山引发了不少瑰丽的想象。当被告知四合坨与巴山至少相距数百里时，稚气的我不以为然，还正告人家，“这点距离大可以忽略不计。你好好想想，要是斜躺着的它站直了身体，一脚便可以踹痛你的屁股。”
   
    说来惭愧，直到现在，我所掌握的关于大巴山的资料不外乎三条：一，这里是革命老区，王维舟等烈士曾在这一带活动过；二，它与秦岭一道，构成了一条地理意义上的分界线。第三条则是新近获得的。今年九月初，我们达州校友聚会时，前任会长王鹏生动情地说，”北方多将才，江南出才子，咱们蜀中则多高士。”巴蜀巴蜀，巴和蜀自然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王鹏生素来古道热肠，教倨傲成性的我不得不好生相敬。我不禁心里一震，开始搜索我所在的村庄和大巴山的印象忙着对照——
   
    偌大一个四川盆地，我所熟悉的，只是川东北的红壤。“高士”这种说法未必可取，但川东北的风物和民众的确与众不同。这儿多山，以致于生于肆、长于斯、老于斯的百姓很难想象平原的大致模样。当挑着放映机和幕布下乡的电影工作小组把过节的气氛带到附近的乡村时，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这样一个看“稀奇”的机会。大伯们会非常利索地砍下一根竹子，取其中不粗不细的一节灌上煤油，然后再用一张草纸三下两下搓成粗大的灯芯塞将进去，以备照明之用。晒干后又在水里泡过的麻杆十分耐燃，这自然成了小孩子的宝贝。母亲们的嘴皮磨不过我们的央求，但她们明显不及大伯爽快，舍不得那几两宝贵的煤油。等我们亮出领路法宝时，她们也就无话可说了，竟似生出小孩子难得看一下稀奇的同情心理，但还是一个劲地唠叨，叮嘱大伯“要千万管好他们”。放映的地点近的话，大伯们会带上长凳子，率领我们雄赳赳地出发。有时，我们则需要上山下沟，浩浩荡荡赶十多里黑魆魆的山路。火把嗤嗤地响着，在明暗之间大幅度摇摆。拐过一段狭窄的山路，大伯们会低声议论，“好险!一指宽的道路下边就是悬崖——”我们倒是不曾觉察，只是依稀觉得看不真切的下边不时窜上裹挟着如针寒意的风，险些吹灭火把。这时我们才记起，大人是一直走在首尾夹着小孩子前进。四合坨的乡亲都极力支持娃儿读书，这分毫不下于他们冒险看电影的脾性。他们总是豪气冲天地说，“孩子争气的话，就是砸锅卖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一位家长路过我们念书的金竹小学，并立着听完了《一定要争气》中童第周的故事。结果不出三天，四合坨的家长都“认识”了这位学者。他们搬出这个故事，一遍又一遍地教育早已“理解”了的我们。此外，这个村庄还流传了太多的神话传说和鬼的故事。它们和深邃的群山合二为一，攀附着对方作高深的互相说明。
   
    后来，我去了趟大巴山。下车时，乘客被壮实的山民围住，要求他们买一碗解渴的稀粥。乘客们吓坏了，想躲也躲不开这些“恐怖得周身发烫的山芋”。他们以为是勒索，遂向我询问。我心里隐隐高兴着，“我也算半个巴山人了”，这样想着，我便有了如下的回答，“无妨。我担保大家不会有事的。”果真，每碗粥山民只收了五毛钱。一位乘客还在抱怨，“怎么这么稠，解什么渴啊?!”望着诚惶诚恐的山民，我不由得笑了:人家又不是天天搞体力劳动。据之后遇见的山民讲，那最多算是大巴山的入口。正在回味这件事的当头，暮色开始四合。我倒不怎么着急。飞云鹤兄说我像个三十多的中年人。我知道“中年人”的意思所指——鹤兄终年在广西的一个偏僻地方搞水电，常与山民打交道。过了一会，我四掠的眼神发现了一户人家，便快步径直走了上去。半小时后，我便与主人熟练地攀谈起来，没过多久，主人关切地问起了我的目的地。我也就丝毫不客气，握着他的大手，说附近我有一位远房亲戚。主人见状，便急忙从草垛上扯下一大把鲜黄的干稻草，分成几小份递给了我，二话不说拉着我就上路。借着一丝天光，我们竟摸到了离亲戚家只有10里左右的一个地方——青石桥。这下我就不用再劳烦他了。点燃这发出香味的稻草，再加上鼻子下面的嘴巴，我自然能抵达目的地。
   
    何谓“高士”？现在想来，巴山真的和四合坨没有两样。虽然，在巴山深处，你可以体会到“云外一声鸡”的意境。如此看来，所谓“高士”，都平凡而真实地活着。陶渊明被奉为千古隐逸之宗，王维学陶得其清腴，浩然学陶得其闲远。但是，这些在普通的土里刨食的乡亲，竟“奢侈”地拥有一种更加自然的清腴和闲远。在繁重的劳作之余，他们可以跑很长的山路去看电影，会陪同需要帮助的人共同摸上一程。
   
    四合坨，巴山，我愿意把您们都当作我生命的脐带。洒家②原是巴山客，云雾殷勤拜一蓬。闲夜俱闻松子落，飞霜一样促枫红。今夜，我在千里之外的长沙，想念它们。这样一种特殊的脐带，将伴我走到生命的尽头。
   
    ①方言,指一种神仙;②并非指和尚,是古代文言中对自己的一种称呼。

凤舞九天

 

Part4纪念散文（2）

 

 

    君子vs小人
   
    自古，中国就是一个道德理论层出无穷、眼巴巴地等着各自登台绚出各色花朵的国度。然而，虽然讨论这个命题的气氛一直就铆足了劲居高不下，但大多数时候，以凌空高蹈为能事者却不知凡几，他们牢牢地控制住这个病人，猜透了其讳疾忌医的本质。狡黠的笑爬满了宫墙和民墙。
   
    ——高烧的病人是经不起折腾的，涨红了脸，他遂颔首同意继续在舞台上风光几把。才几个几把下去，他就上了瘾，决心一直赌将下去。赌资是中国脉搏本来就很微弱的道德宗教。
   
    当夏王朝建立时，在娘胎里乱踢泄愤急着现世的一系列国家机器横空出世，“大道不行”的感慨在关于益的喋血回忆里噤若寒蝉。三代以下，人们的意识或出于对庞然大物的恐惧、膜拜，或出于即使嗫嚅着也希望向秩序不自觉靠拢的心理，沉重而轻巧地拐了个Uturn。春秋战国时期，方国林立，战乱频繁，礼崩乐坏，出轨的政治角逐朝夕上演，这下士阶层傻了眼。声浪滔天，几乎把没有心理准备的耳朵震聋。当时，各地域统治阶级恰好也需要用实用的理论为自己张本、安民，以上让冲锋陷阵的时候刺刀了无后方的“牵挂”。这样，君子这个辞藻被生生嵌入了我们民族文明社会的童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君子存之，小人失之”，所以小人被排挤出了参与社会正统道德垒筑的队伍。他们衣衫单薄，加之对垒筑这个行当的陌生，也就皱皱眉头，径直弯腰忙主子的土地去了。晚上还要抱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呢。这成了他们的宿命。如此，一种不声不响的交付就顺理成章地完成了。小人还不知就里，“契约”的纸张上就记下了沉重的条款，足以在某一日穿破苦心经营起来的牢实纸背。
   
    春秋战国时，各种政治立国理论和社会生成模式也在白热化地鏖战。像赶集的乡妇，君子也鼓足腮帮，口水倾个不停。“百千人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热闹得紧，但甚至没有一位君子“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这一种对“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的热衷也传染给了后人。根据我的记忆，好象只有庄子骑着他的鲲鹏，寻着先师和青牛一道西出涵谷关的潇洒足迹，在自己编织的太虚之境里品味人生的荒诞与真实。
   
    君子“登车揽辔”，当然要为其行为的合理性摇尾称好。其中一条理由是：“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还好，脖子上套了圈子的国教儒家还有独立承担培植中国人道德意识的使命的天真。君子，就不再仅仅是一种道德符号，它同时也是一种文化圈点和身份排列。从数量上讲，他们是绝对的少数，但他们在整个中国古代几乎垄断了文化，学而学则仕的原则则使他们“货与帝王家”，身份自不同寻常，所有的这些成就了君子可以跷着“二郎腿”的神通。当然，流动也是有的。进入君子的牌桌有一些基本的道德默认设置，如修习孔子倡导的“成圣之学”，假此彰显君子品格上的的先进。小人呢，寒碜得连桌子都置不起。
   
    如此这般，领袖群伦的君子便以己尺为社会立法。中世纪欧洲人托马斯?阿奎那说过，实在法（人们制定的法）是为了芸芸众生制定的，应当适应大多数普通人的接受能力。显然“儒术”背离了这一原则，知识上的优势反倒沦为道德独裁的帮凶。但还是先从儒家大师孔子说起吧。看上去，夫子是在真心维护道德世界的洁净。实际上，“孔子对周朝礼乐文化的继承和改造，表明孔子只是抛弃旧的划分社会等级的血统标准，而将人们的文化修养和道德成就作为证明等级制度合理性的理由。孔子固然赋予君子这一称呼以更多的道德色彩，但这并不意味着对君子概念所固有的等级内容的否定，而是从更高的层次上重新确立了君子在社会中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因此，暗藏的目标“就是为了突出君子身份的优越地位，以确证等级秩序和统治关系的正当性与合理性。毕竟，孔子所理想的社会是‘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政不在大夫、庶人不议’的有道之世。在这样一个社会中，等级的确定不移与整个社会的稳定有着内在的统一性。对孔子来说，等级意味着文明，君子的生活方式代表着真正属人的生活。”小人作为道德实践主体的资格也被剥夺了。温和的“德主刑辅”无异于默许把严刑峻法加诸于小人之属。早在先秦和秦汉，陵迟就有车裂、磔、圜、支解等种类；西汉吕后可以安然“断戚夫人手足，却眼，军耳，饮音药，使居厕中”；后生侯景乖戾冷酷，“刑人或先斩手足，割舌劓鼻，经日方死”；唐时的杨思勋则更进一步，“性刚决，所得俘囚，多行剥其面，或发际，掣去头皮“；至于明代的酷刑，更是灭绝人性。人性的抽离曲折反映了君子捏出的法律对小人生命视如草芥。当然，君子中也不乏或由于忘了附和或因为一时不慎迁怒了大多数同僚而掉了大好头颅。百姓到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时候，才会揭竿而起。
   
    凡人畏果，菩萨畏因。
   
    傍着帝王家的“君子”奴颜婢膝，忙不哒地粉饰着承平。那么真正的君子身在何处呢？有网文这样评论，中国是一个宗教信仰比较分散、宗教声音比较微弱的国家。那么，我们真正的宗教又隐在哪儿了？余秋雨认为，真正的君子很难闻达于诸侯，他们要么力谏而死，身后可能获取朝廷摭拾前代旧例挤牙膏那般挤出的一点追认性的褒扬，要么躲进了地窖，独善其身，“不能把志向实现于社会，便躲进一个自然小天地自娱自耗。他们消除了志向，渐渐又把这种消除当作了志向”。
   
    “小人”与权术无缘，与道德律令的构思、补充和修改很少相干，也就获得了最大的干净。生活一世，他们顶多跟邻居以不雅的骂相相对过几次，占过些许蝇头小利，说过几筐言不由衷但坏处不大的话，劣酒粗语操劳注释了他们的一生。从根本上说，社会的进步受惠于他们。
   
    与之相对，读书的“君子”坦荡荡地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们解构新名词，慢条斯理地饮着juice，为国家计，替圣贤言，把己尺合法化轻松地量度社会，“这个用杖刑，那个得拿鞭笞伺候……”殊不知，他们的尺子也不过是蟒袍玉带的延伸。“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忠实地料理着普天之下的王土。结果自己也成了一小溜土。但君子也不都是千部一腔，有的便风风火火，把大好河山和万千生灵当作雄心壮志的演练场，兵燹四起。最后收拾战场的只有默默的山水。因此很多时候，山水的意义并不在于诗人的吟唱。要不然，他们就玩起了积木，变动政策、朝纲，弄权倾轧对手。反正，亏空的永远不会是他们。民脂民膏聚起的银行支付了一切。根据宣称，他们泽被后世，他们因立功、立德、立言而三不朽！
   
    君子VS小人，今天还在继续。所不同的是，至少民众的意识、社会的法制不会给他们张狂的土壤。但“君子”依然飞扬跋扈，侵吞国家财产，一有闲暇就对小人睚眦必报，可见原因并非笔者所能尽述。小人人微言轻，其实哪里敢有什么睚眦？不过是君子的心理错位罢了。某公安局长为了受辱的亲戚，竟把荷枪的警察当作家丁使唤，制造血案。
   
    近些时日，走在街道，我总是在废弃的墙壁上看到一些布告。格式大概如下：
   
    **法院布告
   
    ***，某地农民，因与村里***发生口角，遂执刀行凶，造成***家*人死亡、*人重伤。判***死刑，缓期*月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生；***，下岗工人，*月*日聚众在列车上抢劫时用砍刀当场刺死乘客*名，伤*人，判处死刑。……
   
    还有其他类型的例子，如赌博滋事、拐卖妇幼、贩毒、洗劫银行等。洪涝年年有，而用这种方式结束他人顺便也结束了自己生命的案子几乎月月都有。这些小人不见得都愿意这样涂写人生。而少数的君子，倒是安全得很，慢条斯理地品着juice。
   
    参考资料：赖全忠《孔子道德思想批判》
   
    (注:我最后想表达的是：羊成为狼，更让人心痛。鲁迅先生说过，每一个可怜之人，背后必有一个可恨之处。反之，每一个可恨之人也都有一个可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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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从何处来
   
    我是一名“江湖久客若无家”的游子。与大多数人相反，我并不想透过几十年的光阴，打艰难地捞故乡的影子。原因再也简单不过：“所恋的在那里，那里就是就是我们的故乡了”。十里红尘，大千世界，我所恋的似乎太多，一时间竟然说不上来。据说，漏斗里的沙子也有漏不出去的情形，是因为心急，还是它们整齐的无所谓的态度呢？反正，我自己倒是可以断言——抱着一种含糊的态度，我像一朵随风赋形、四处行走的云，近乎漠然打量着自己行经的每个地方所留下的零星的脚印。那种诗家笔下望乡的苦涩离我很近，身边的诗词集子足够一位饱学之士皓首穷经地去消化，但显然它们只有看着书桌离我的距离犯愁，呵呵，要穿过我这厚实的皮囊，谈何容易。
   
    我一转身，脑子里就会立刻浮现出它们龇牙咧嘴、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只能笑笑，心里喊着冤，今天中午12点，我还得去排一次决不能缺席的长队，它关系着工资的着落；晚上8点整，同事的生日聚会会如期举行，薄薄的一张请柬背面俨然刻有“联络感情、务必参加”的code。同事，是我的immediateboss，请柬封面渲染的一团和气其实就是一袭指令。指来令去，闲暇的时间也就被掰得差不多了。上周五同窗来访，为了他的莅临，我的时间安排表被迫动了大手术，人还得走马灯似忙碌，向因此带来诸多不便的朋友一一陪过笑脸。
   
    仔细一想，这花花世界也着实精彩，一切都让你浅尝则止，下面的光鲜等不耐烦了，就夹着你一块飞奔。那个柳永真是没见识，一点“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景象就令他感叹不已。这般“东南形胜”被拽到现代，没准她自己也会识趣地低头寻找逃跑的缝隙。这年头，宝马香车、高楼大厦、窈窕玉女遍地都是。各种花边是缤纷千万重：李纹欲重金礼品武穆写词（歌词）；某位姓赵的明星骄傲地撇着香唇，“敢将玉体着膏旗”；木子美“春衫脱尽笑罗敷”……不过，与花边攀上关系是需要资历的。
   
    以年头而论，童年的时光还有十多度春秋，但以后的游走才是真正让自己开了眼皮。孩提时的足音丢在了那个掀翻几里的稻田、捕捉黄鳝的月夜。那时，万籁俱寂，大家都盛满了兴奋，担心心跳会吵醒树上的雏鸟。小时候总觉得时间像蜗牛一样在慢吞吞地蠕动。到了弱冠之年，自己才发现，时间是玩够了自己。它一个猛子下去，我就以为它没有了动静。等它冒出水面，就是一大把永远流走了的日子。接下来的青春是飞溅出一叠一叠豪情的瀑布，是过滤陈质让新鲜驻扎的耳膜。童年，沦为了一段消失的楼梯，很少在记忆的湖面泛起。出巴山，下长江，过洞庭，上岳麓，这些闹哄哄的见闻争翠与后，贴在那些岁月之上，一层紧接一层。印象湮没了印象。
   
    就这样一层层下来，那些日子自然是难于呼吸。即使有闲，我还是在写着矫情的散文和诗歌。直到中秋之夜，我才乘着酒意，踉踉跄跄舞蹈着近了江边，与那些快要被忘却的日子寒暄几句。两地中秋花染露，家中慈母总忙炊。俗话说，伤了骨头连着筋。我与故园之间的纽带，也就只剩下亲情这根筋了。那晚，我也试着向江面咆哮，你尽管折腾吧！因为蓦然回首，我发现：她，是美丽的。在一种毫不搀杂的屏气凝神的端详中，我的故乡，上升到瑶台的高度，美丽得无以复加。一座山峦，周身弥漫着剧烈蒸腾着的雾气。我由此产生了大汗淋漓的联想，美感遂遁得无影无踪。这时，它是俗气的，是“加工”馒头的蒸笼，再也寻常不过。中秋的月从古铜色缓缓过渡到一汪皎洁。“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头顶上的这轮月亮似乎显得不太真切，只有少年时代的月，才可以大、圆、白，正宜剑舞。四下便都静了下来，人声的喧哗中，月光愈发清明，纯粹，恬静。“月下飞天镜”，又是那多情的月光，那犹为离人照落花的月光，那“万里送行舟”、纠缠住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诗人心头不肯松手的月光，就是那让你“灭烛怜光满”、牵动你那根最柔软的神经的月光，让我时而安详，时而酸楚，时而猛地起座长歌。浓雾散去，故乡那座山峦竟是秀丽出尘。
   
    江中，都市剧烈摇晃/象体温计上端的水银/被狠狠甩回了老窝/霓红落水，在浪里/黯淡的繁华复位到影影绰绰
   
    不成腔调的曲子从口里涌了出来，我滑向一个清晰的方向。
   
    感谢这些年来生活的白眼。走了一遭，我又举起了心头的小旗，向着起点浩浩荡荡地行进。“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这种老大得归的阵势自然浩荡，虽然不免带着一点年轮镶上的凄惶。张爱玲说得好，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我又想起了李白的《蛾眉山月歌》，不禁想责问这位饮中八仙之一的豪客：既然“思君不见”，你为什么不早早打道回川，亲近那盆地每一寸红壤？可惜的是，故园空有花枝茂，意气男儿忍别离，要经过好多浮沉，我们才肯把吝啬的目光扳回。“月是故乡明”，千古如斯。只是诗圣的点拨远远不及生活的点拨来得直接、痛彻。所以，《回乡偶书》在风趣之外，还隐寓着几分自疑和怅然。“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是啊，老大得归固然可喜，但故乡是否能够长住呢？“春风不改旧时波”，只有儿童与故乡的山水风物才能浑然一体。经历了弯弯曲曲的跋涉，人到中年后，坐标也就大致固定。地理坐标概莫能外。等到坐标具有了三角形的稳定性时，垂暮的我们便委身在四周衰草乱窜的穷庐，不再挪步。生活点醒的恩惠来得太迟。把自己嵌入曾经的家园，难于上青天。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歌声徐徐递到耳边，心坎。我的家乡，宕渠，就是挤上列车、掉着半边屁股我也会回来看您的。那里，有6处汉阕，全国仅有24处。那里，有真正清澈的巴河水，有当年把一抱粗的树木以几毛的价钱卖掉了事的山民。而当饥饿的行人冒冒失失闯入没有闭户的茅草房屋，慷慨地吃掉十多厘米长、约一指厚的肥肉时，他们却不以为忤。那里，还有当年和我驱着牛群飞奔二十多里的伙伴。那位一道上山的知青，我们可以隔山相望，但当好心人用颤巍巍的手比划着，讲述你的死讯时，已经是在三天之后。那时，我们脸上的情感纤毫可见，可以尽情地笑，可以放肆地哭。逝去的光，还在么？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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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合坨.巴山.脐带
   
    我的老家是在四川东北的渠县。虽说这里只是丘陵向山区的过渡地带，但大山的气势却也是初见端倪，仿佛是一手操纵山川变化的“地理老爷”①也受了经年不散的辣椒味的熏染，行事不肯放慢半拍。一座山岭的眉头下，地势看似逐渐舒缓。大约二三十户人家七零八落地贴在这个温和的斜坡上。这就是养育我的村庄：山，名唤印子山；村庄，叫四合坨。北方的朋友时常笑问，“二三十户，岂不是对‘村庄’这个词语的浪费使用？”我顺着把话递下去，“那你们斟酌下，看看用哪个名词合适。”接着他们的回答多半会让我的耳朵生茧，“让我想想，别急啊——让我想想——”
   
    实话说，四合坨三个字的意思，我也不甚明了，只是觉得它们很亲切、无比面熟。四合坨，是我生命的脐带。吸收了养料后，我跑到了山外的世界，之后十余年的光阴并不能剪断它。生活永远在“革故鼎新”，生命的纸永远在接受涂抹。平淡地过了多年后，人才会惊醒，岁月并不曾留下什么雪泥鸿爪。但是，往事如烟散还聚，只要人还活着，至少故乡的记忆就会顽强地在某个静夜复苏，延伸到脑袋的各个角落拼成一幅完整的画面。一念起她，即便是直面所向披靡的时光侵蚀，我也凛然无惧。那是一种抹不掉的温暖：
   
    还记得以往下沟时，绕来弯去的小溪牵着贪玩的伙伴和我，我们则牵着威风凛凛的牛阵。沿丰茂的草甸走下去，水流渐宽。我们遂一致松了绳子，忙重要的事去了。当擒获几十只螃蟹时，大家不免心慌，但一听到牛群整齐悦耳的啃草声，便又复心安。等到“大腹便便”的牛群卧在草地上，心满意足地鸣叫时，夕阳离远处的山头只有一鞭之遥。山谷逐一回应——我们数过，它没有漏掉一次。此时，大伙总是仰着脖子，望着簇簇青山发呆。而四合坨，也只吝啬地露出一角轮廓，似乎高不可及。
   
    后来上小学时，老师向我们宣布：我们，原来是叫做巴山儿女的。同学们一派茫然，纷纷向周围打听，“这会不会是印子山的别号？”我们对山的认识，全系印子山启蒙之功。老师笑了，把教鞭往桌子上一磕，大家便把手背到后边，安静下来。但心里的猜测却仍然在喋喋不休地和自己争辩。是啊，什么是巴山，巴山是什么？老师皱了皱眉，但还是解释了半天。我听懂了一句，大概是说它是一座很庞大的绵延不断的山。幼小的心灵还不明细节就蛮横地把它算在故乡的群山之列。大巴山引发了不少瑰丽的想象。当被告知四合坨与巴山至少相距数百里时，稚气的我不以为然，还正告人家，“这点距离大可以忽略不计。你好好想想，要是斜躺着的它站直了身体，一脚便可以踹痛你的屁股。”
   
    说来惭愧，直到现在，我所掌握的关于大巴山的资料不外乎三条：一，这里是革命老区，王维舟等烈士曾在这一带活动过；二，它与秦岭一道，构成了一条地理意义上的分界线。第三条则是新近获得的。今年九月初，我们达州校友聚会时，前任会长王鹏生动情地说，”北方多将才，江南出才子，咱们蜀中则多高士。”巴蜀巴蜀，巴和蜀自然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王鹏生素来古道热肠，教倨傲成性的我不得不好生相敬。我不禁心里一震，开始搜索我所在的村庄和大巴山的印象忙着对照——
   
    偌大一个四川盆地，我所熟悉的，只是川东北的红壤。“高士”这种说法未必可取，但川东北的风物和民众的确与众不同。这儿多山，以致于生于肆、长于斯、老于斯的百姓很难想象平原的大致模样。当挑着放映机和幕布下乡的电影工作小组把过节的气氛带到附近的乡村时，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这样一个看“稀奇”的机会。大伯们会非常利索地砍下一根竹子，取其中不粗不细的一节灌上煤油，然后再用一张草纸三下两下搓成粗大的灯芯塞将进去，以备照明之用。晒干后又在水里泡过的麻杆十分耐燃，这自然成了小孩子的宝贝。母亲们的嘴皮磨不过我们的央求，但她们明显不及大伯爽快，舍不得那几两宝贵的煤油。等我们亮出领路法宝时，她们也就无话可说了，竟似生出小孩子难得看一下稀奇的同情心理，但还是一个劲地唠叨，叮嘱大伯“要千万管好他们”。放映的地点近的话，大伯们会带上长凳子，率领我们雄赳赳地出发。有时，我们则需要上山下沟，浩浩荡荡赶十多里黑魆魆的山路。火把嗤嗤地响着，在明暗之间大幅度摇摆。拐过一段狭窄的山路，大伯们会低声议论，“好险!一指宽的道路下边就是悬崖——”我们倒是不曾觉察，只是依稀觉得看不真切的下边不时窜上裹挟着如针寒意的风，险些吹灭火把。这时我们才记起，大人是一直走在首尾夹着小孩子前进。四合坨的乡亲都极力支持娃儿读书，这分毫不下于他们冒险看电影的脾性。他们总是豪气冲天地说，“孩子争气的话，就是砸锅卖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一位家长路过我们念书的金竹小学，并立着听完了《一定要争气》中童第周的故事。结果不出三天，四合坨的家长都“认识”了这位学者。他们搬出这个故事，一遍又一遍地教育早已“理解”了的我们。此外，这个村庄还流传了太多的神话传说和鬼的故事。它们和深邃的群山合二为一，攀附着对方作高深的互相说明。
   
    后来，我去了趟大巴山。下车时，乘客被壮实的山民围住，要求他们买一碗解渴的稀粥。乘客们吓坏了，想躲也躲不开这些“恐怖得周身发烫的山芋”。他们以为是勒索，遂向我询问。我心里隐隐高兴着，“我也算半个巴山人了”，这样想着，我便有了如下的回答，“无妨。我担保大家不会有事的。”果真，每碗粥山民只收了五毛钱。一位乘客还在抱怨，“怎么这么稠，解什么渴啊?!”望着诚惶诚恐的山民，我不由得笑了:人家又不是天天搞体力劳动。据之后遇见的山民讲，那最多算是大巴山的入口。正在回味这件事的当头，暮色开始四合。我倒不怎么着急。飞云鹤兄说我像个三十多的中年人。我知道“中年人”的意思所指——鹤兄终年在广西的一个偏僻地方搞水电，常与山民打交道。过了一会，我四掠的眼神发现了一户人家，便快步径直走了上去。半小时后，我便与主人熟练地攀谈起来，没过多久，主人关切地问起了我的目的地。我也就丝毫不客气，握着他的大手，说附近我有一位远房亲戚。主人见状，便急忙从草垛上扯下一大把鲜黄的干稻草，分成几小份递给了我，二话不说拉着我就上路。借着一丝天光，我们竟摸到了离亲戚家只有10里左右的一个地方——青石桥。这下我就不用再劳烦他了。点燃这发出香味的稻草，再加上鼻子下面的嘴巴，我自然能抵达目的地。
   
    何谓“高士”？现在想来，巴山真的和四合坨没有两样。虽然，在巴山深处，你可以体会到“云外一声鸡”的意境。如此看来，所谓“高士”，都平凡而真实地活着。陶渊明被奉为千古隐逸之宗，王维学陶得其清腴，浩然学陶得其闲远。但是，这些在普通的土里刨食的乡亲，竟“奢侈”地拥有一种更加自然的清腴和闲远。在繁重的劳作之余，他们可以跑很长的山路去看电影，会陪同需要帮助的人共同摸上一程。
   
    四合坨，巴山，我愿意把您们都当作我生命的脐带。洒家②原是巴山客，云雾殷勤拜一蓬。闲夜俱闻松子落，飞霜一样促枫红。今夜，我在千里之外的长沙，想念它们。这样一种特殊的脐带，将伴我走到生命的尽头。
   
    ①方言,指一种神仙;②并非指和尚,是古代文言中对自己的一种称呼。

凤舞九天

Part4纪念散文（3）

    小说体散文／沦为乞丐
   
    一场深秋的雨加，速了落叶的腐烂。明年，黄叶还会“卷土重来”，以鹅黄的色调慢慢调理人们久已滞涩的视线。“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一夜东风顺手牵来了绿色的潮汐。人们莫名高兴着，比“虫声新透绿窗纱”时更甚。耳边的秋风似乎这样絮叨着安慰我。但可怜的人儿，你是高兴不起的。
   
    那么，不如归去，抛开脑子里正堆积着的发霉的记忆。我狠狠呵了口热气，想要温暖一下自己。渡口，还有百米距离。有得熬。
   
    我几乎是以爬行的姿势向渡口靠拢。身体不时反馈着疲惫的信号，这让我恼火不已，但不敢真正动气——人已经软得像一团棉花。风在逗弄和吸引黄叶，如果它脾气发作、朝我头上按过来的话，我一定会轰然倒地。这轰响只有自己听见；身外，一切如常。数十年如一日的负荷一旦解除坠地，声音自会惊人。但我害怕这解除，避之如瘟神。我还指望我的生命磨出开在夭桃上一般灼灼其华的花朵。
   
    好笑的是，上了渡轮，我才清醒过来：对面的城市，没有我的家。我早就一贫如洗了。可是，家的念头还是洗之不去。我想要一个怎样的家呢？
   
    其实好运和我擦过肩，我也有过家。那是20多年的陈年芝麻了。
   
    那时，我甚至有一个老婆。谁知道，这个“一个”成了我俗世的最大和唯一幸福。老婆的哥哥是当过差的。蒙他关照，我在我所在的小镇开了门市，卖的东西把洋火、铁钉、小手电、针线、布料以及盆盆罐罐统统包括了。在邻居眼里，它俨然是一个百货商店，生活所需，都无一例外被收在里边，至于我那检阅商品的闲适而隆重的眼神，也提前沾上了小康的光泽。人家说我不“知足”，因为我那时恋上了不可思议的东东——陈与义、金圣叹、沈伊默的那些即使对才学丰瞻之士来说也算陌生的作品。再后来，我被王小波的杂文折腾得经常在半夜起身，咬着一只钢笔对着白纸发呆。四周很静，我仿佛就置身在夜色海洋的心脏之中。“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这样，商店自然也就散架了。几个算是熟稔的面孔前来赊货时，我爽快地答应了，还请他们上馆子打了一顿奢侈得让我至今后悔的牙祭。几个教我近体的老师说我有“天赋”，结果我被人家当猴耍了。门市关门大吉，老婆不信我“要把天赋迁移到现实”的承诺，拍屁股跟了别人。
    我决心孤注一掷，东抓西借再搭上血本，我总算买回一辆汽车运尸。我每天都把“到马克思那里交了粮证”的朋友拉到火葬场，送他们去“灰飞烟灭”。我不怕晦气，因为有利润为我壮胆。等钱袋鼓了，背后莫衷一是的议论也多了。这段时间，我切身感受到了一种震撼。他们生命终结了，孜孜以求的出路还亘在远方，嘲笑这些忙碌却得不到拯救的灵魂。
   
    这个有利可图的肥缺最终旁落。人家现在提起我还咬牙切齿，说我“把持这条财路1年多”。
   
    我不能忘记运尸后返家的那个夜。拐一个山角时，车子居然在平路打滑，视线里猛地移来一个披头散发、手足乱舞的鬼。冷汗一阵阵冒出，皮肤没有干过。打滑的心虚得很，真想狂踩油门，将这个制造恐惧的凶鬼撞倒。我忘了真正的鬼是不怕撞的。我又疑心是人，后来还是下了车，一股古怪的力量提着我发麻的头皮走了近去。天，原来是镇里无人不晓的李疯子。我扔了件衣服，竟成功把恶鬼引开。或许他根本没疯？我生出一些同情，“无人不晓”也许就等于“无人知晓”，任凭他晾在孤独的寒夜。
   
    之后的几年流年不利。八字先生说李疯子这个人有问题，镇里传开了，说“李疯子乃不祥之物”。我不愿相信，但的确“沾惹了他的我总是被人从岗位上掀下”，的确与之共事的一位工友死于非命”。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事后得益者还在叫嚣，“早该如此了。罢了，对于这只蚂蚁，我懒得加上一脚。”据说，我的罪状在于：“寡言少语，是很阴险的一个人。还有，自从与李疯子那次夜间照面后就不大对劲”。他们何尝知道，我脑中内存最多的就是王绩、张旭诗歌中那种引而不发的魅力。生活中也大抵正常。
   
    于是，我成了一名乞丐，行走在小镇的边缘。我冷眼旁观着，但内心也生出过几次热切的想法。当我稍事打扮后在这个我所熟悉的小镇谋生时，他们的眼光像尖锐的玻璃，划过我的眼球。我进入了另一种甬道。没想到，我成了李疯子一类的怪人。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成了“TheInvisibleMan”。我可以轻松地远走他乡。但我热衷于这种看不见的拉锯战。我当然知道，我是一颗木头做的钉子，钉不进这个石板一样的小镇。我还指望我的生命磨出花朵。
   
    汽笛一声长鸣，我回转过神来。雨还在下，叶还在飘，默默接受腐烂、泅渡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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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鞍部文学
   
    任何一种目光都具有某种局限，都是对客体用视线完成的一种切割。我所在的公寓毗邻一家采矿研究院，搬椅子坐在7楼的阳台，研究院偌大的一个角落自然就会历历在目。但我检视时出奇小心，因为目光所极的范围就如同手电光束之于夜色的海洋只算可怜的一巴掌。除此，目光还往往锁定在一个横截面、冻结个人对客体立体骨架的把握和深入思索。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冒险，作一个关于文学的判断——
   
   
    研究院有一个采矿实验室。构成嘲弄的并不是它的平房结构，而是破烂不堪的实验室那一颗不关风的门牙——大门以内充斥着的废弃材料的景象。旁边立着一幢上了高度同时也上了年龄的灰色楼房。可以想象，当年它在这个城市的众多建筑中鹤立鸡群。而它又随着时光松针的簌簌下落退居到灰姑娘的位置。这，像极了我们的文学。
   
    建国后，文学一度被塑造成“经国之大业”。喉舌的自我定位紧承为“工农兵服务”之余绪，虽然其间也涌现了一些优秀作品，但这种定位对文学其他功能的排挤造成了我们的文学在阶级的囹圄内管窥蠡测社会生活的海洋和复杂的人性世界的恶果。但是，这并不妨碍文学藉此在人民心理上产生强大影响，文学本身也因附着有物达到“一定的高度”。老舍、郭沫若、巴金等大师的艺术生命均在这一绵延数十年的积习中受到严重毁损。
   
    而牵文学鼻子的那一股左的力量最终酿成了一个民族的悲剧，这当然也是文学的灭顶之灾。革命领导者的理想主义或曰浪漫主义带领我们向南。向南，我们被逐渐温润的感觉的怂恿着不假思索，跨过了赤道，万骑轻尘再向南时却搁浅在了南极的雪地。
   
    一系列运动把中国到处都搞成了支离破碎的黄土高原。当然，那段峥嵘岁月，共和国也的确在很多方面淬火生辉，比如说初步建成了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八十年代后，在“拨乱反正”思想的指引下，人们终于自发地拨云驱雾，开始对“伤痕”的思索。某作家的散文《雾失楼台》，就表现了对那个时代深切的怀疑。在此基础上，文学的罗盘开始指向比较正确的方位。
   
    但重新构筑的文学应当汲取哪些营养呢？
   
    中国的古典文学虽体大精深，但由于时代的流变，它已经不大可能成为民族文学重新起飞的着力点。作为中国古典文化在20世纪最高的结晶之一，钱钟书的逝世甚至“象征了中国古典文化和20世纪同时终结”。如果把改革开放后的文学称为“现代化时期文学”，那么，持续至今、方兴未艾的“现代化时期文学”明显处在了开放前的新中国文学和我们所追求的较为理想的文学这两座大山之间的鞍部。
   
    展望鞍部文学，“一切皆有可能”。但此中也伏着凶兆。她现阶段的竭蹶状态正是各种历史元素和现代市井繁华下盘根错节的种种触须合力的结果，是它们相互消长、相互影响投射到人们心灵的一粒顽强的剩余。本质上讲，这是一个唯物质是瞻的时代。贵州某些地方缺地的农民在遍坡山石的一尺空隙间见缝插针，他们挖来泥土，种上苞谷，也种上温饱的希望（详见中国国家地理杂志2004年第10期）；而在很多城市都有一些画师利用租来的便宜民房招收学员，画师和学员不见得都怀有对艺术的憧憬，但他们肯定都在“见缝插针”。鞍部上的文字工作者，“见缝”时又插着怎样的针呢？
   
    鞍部文学理应有所追求。我们应该像学者余光中倡导的那样，“含中咀洋”，既珍视五千年的文化遗产，又能从西方的大经大典中获得砥砺。具体而言，鞍部文学应特别重视自五四运动发轫的新民主主义时期文学这一座蔚为大观的山岳。鲁迅富于批判精神的杂文，“巴金所提供的带有强烈主观性、抒情性的中长篇小说与茅盾、老舍的客观性、写实性的中长篇小说一起”组成的“现代文学第二个十年中、长篇小说的艺术高峰”，沈从文那“动用丰富的乡村性生活积存，来充当现代中国文化的批判者角色”的锦绣篇章，以及聂绀弩“寓庄于谐，蕴怒于嘲，在平易质朴中见深沉”的思想随笔等等，都是鞍部文学突破自身绝好的五谷食粮。西方的文字处理技巧也可以搬运过来。
   
    如行文最初所提，这只是我的一种具有严重切割性质的目光。
   
    引用资料：1.中国国家地理杂志2004年第10期；2.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钱理群等著）
   
    =======================
   
    边界1999
   
    夜色似海，而我正是其中起伏的微末一滴。
   
    倦鸟归林，松针趁恍惚的刹那一下触地，避开我的注意。月光恬静，下边山谷的曲线玲珑可人，似乎纤毫毕现，每一处风致都在凸显，争先恐后。树影婆娑，里面的细节并不通体透明。或许这就是它们心事的毫端。远远传来犬吠几声，搅得池蛙更响。眼底半山松，高台下望一派空明。我却觉得玄机暗藏。
   
    往下。转入一段漆黑的山路。涧边虫声贴耳，中间插进两三凄厉的鸟叫声。身旁塞满了不绝如缕的嗡嗡。我后退，撞着了一棵树。月光不再，同时我也捞不着半声犬吠。头皮的麻一截一截深入骨髓。
   
    就在以为要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时，拐角的路，黑压压的繁枝尽收，月光立时裹挟。我不敢回望，仿佛只一次目光相接，那段深不可测的漆黑就会像黑洞那样把人吸进去。
   
    这个时候，全世界与我失去了联系。起伏，挣扎，骇极无处可躲的感觉，单单命中了一个独自出游的个体。
   
    二十年光阴如海。我慢慢捋掉身上的一切，下水游了过去。
   
    此时，山下的湘水，微茫难辨。山中，八百虬松不废吟，我却不明所以。我只顾埋头，欲安然于默默的领受。
   
    过去又是什么？又将是哪一瓣心事，将我击实？
   
    黄叶白波秋声多。这就是江湖。静穆中云谲波诡不断。江湖的秋水，是实在的秋水，从遍布的黄叶底下窜出。叶子不会马上合上。我还以为这暂时的后退是为了迎接一段刮目的美丽。仗剑江湖，几番舟楫山头过，半斗诗情天瓦听。结果漫入胸庭的是灭绝师太一样的杀机。
   
    未得幽人酿自倾。“孤灯临永夜，长啸有谁听”。心绪的游丝系于一人。耿耿星河，恰似昨夜；萋萋芳草，尽蔽前踪。茫茫红尘，跨越万千人奔你而来，面你而来。轻轻的一握，耗完机缘。斋心象外，客舍窗前，冬夜火一炉。漫天雪花，恰似当年狂舞的柳絮。
   
    忽地，山下的客栈响起了古筝，划破夜，锲入心坎。几番动静后，四周重归于寂。夜完成合拢，倏忽之间。
   
    月光凝霜。
   
    只一念，我就翻越了二十年的栅栏，置身昏天沙走石的西沙漠。“一曲冷冷坐觉指端寒”，那是素衫女子当年拉挑抹弹的离歌。一汪秋水，捣碎了多年完好的光阴。
   
    “山牵离恨水牵情”，一年一度，飞花逐水而流。光阴如海，在汹涌的阻力之下，我在原地挪了二十年。白发宫女，闲坐话玄宗。她们在闲话中忘记检阅自己苍凉的一生。儿时的白玉盘，给万物描下各自的曲线，宫女不敢指任认。我亦然。我漫无目的。
   
    永别，你爱我的世纪。
   
    当年我用凝血离魂，施出一记大悲手，重创对手。抖抖长衫，我仰面去远。一曲笑傲江湖，让群鸦骇走。
   
    春温秋肃肢解如山剑气，眨眼，我已四十有五。他们说：“杀手老了，总把自己弄伤”。
   
    "前世明月身，此间与君逢。”今世，你成明月。我是目光所及的千万分之一。
   
    夜色如海，我独自起伏。这里有一堵无形的边界。
   
    边界2000-1=边界1999。
   
    少了月，我成了许美静歌中渲染的那般形状。
   
    =======================
   
    对峙
   
    黄昏，湖边静极了。
    不远处的搓麻声，声声入耳。专注的眼神外，搁了寂寞的春天。
    “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
    女孩在这儿漫无目的地走。没有方向，或许，湖本身就是一个大的方向。湖光山色，一半属于归鸟，另外一半就属于她。女孩带着满足的笑，躺在春的花骨朵里。她不说话，怕一开启嘴唇，春天就会惊走。春天，只适合浅醉闲眠。她不回家，也不去想其他的事儿。隔了几十米的家，代表一种分野。
    女孩想念以前。她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为几只蚂蚁打量一下午的大把日子，回不到那无数块水晶一样的瞬间。
    “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
    女孩那时对着银杏跳舞，凑近桃花私语。她想它们是看到了，是听明白了。世界，围绕着女孩的一种语言旋转，欢快升腾。
    草木有本心，并不迎合什么。云岫、院落对它们来说区别不大。
    时间悄悄潜水。觉察到冒出水面时，女孩已经被塞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三五人，就是一个群落。那些星星一样的群落，相互呼应、追着白云一般的虚幻。
    女孩抱紧了春天，春天却率先松手——它听到了妈妈急切的呼唤。柳烟依稀。“柔条绾不住，犹自问归程”。妈妈的声音问着归程。
    女孩无法切换进入生活。
    “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
    明天，女孩还来。
    后天呢？
   
    =======================
   
    出川
   
    1.
    春节我和姨父回了趟四川。
   
   
    在广州车站的第五候车室，我们随了人群很配合地被吸了进去。我们并不知道，火车将晚点四个小时。里面的人插得密密麻麻，这让人想起公社时代的秧苗。那时，人们不懂合理密植。这里大多都是回四川、重庆的民工，他们猛吸着烟，嘴上并不吐一个字。当陌生人主动与他们攀谈时，他们有些迟疑，但还是乐意把话头接下去，只是不时觅个空子瞅自己的包袱一眼。我静静地看着，替他们数了下：摊到每个壮年的民工头上，大概是一个人拖四五个包。这些不扎眼的包，对于他们自有特别的意义。人越来越挤，冲到候车室外面的厕所成了一种妄想。我突然想到一个夸张的镜头：如果火灾偏在此时此地发生，人海又怎么疏散呢。我们买了票，但感觉像上了贼船。
   
    广播不时报告着列车将继续晚点的消息，中间也夹杂着一些歉意的话语。这样的礼貌不合时宜，我们反感透了。终于，七点零八分，我们把预备的反感丢下，齐刷刷站了起来，狠命朝铁门涌去，倏忽之间，大小老少全民皆兵！
   
    将半边屁股舒服地搁在座位上，我舒了口气。中间的一个家伙慢慢地，温柔地入侵着我的宝贵空间。约摸过了一刻钟，我才想起我该寻找被人流冲散的姨父。找到姨父后，初上车的时的全身舒坦也就荡然无存。三十多个小时的路啊……
   
    我们买了票，但感觉像上了贼船。当时就靠些回忆打发时间。
   
   
    2.
    记得头次坐火车出川学画的时候，我就目击过一起手机偷窃案。
   
    后来与人交谈，他们就告诉我：我们x县的崽儿就是非凡，以前一伙匪徒在特快上明火执仗地抢劫，腰佩手枪的乘警像浸了盐的萝卜，全蔫了。列车长干脆请求过往车辆全部候着，直接把车开到了市里有军分区拱卫的x县火车站，不在x镇停车。以后，x镇只能看着特快呼啸而过。他们津津有味地讲述着，把对崽儿们能量十足的佩服和盘托出。
   
    这大概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应了断戈先生关于部分川人以“鬼才”自足的论断。
    事情确实有些怪异，92年在我那个万事不关心的故乡小镇，一条重磅新闻消耗了数吨的唾沫——一位老妇人，站在临街的阳台，随手把一盆水倒了下去。万分不巧，水落在了百万富翁汪奎的大少汪天棒身上！“天棒”这个俚语，是说这人很浑，无法无天，一不小心就做出了以棒捅天的事。平素大少脑袋中那股原始的、蛮横的愤怒始终高高在上，乡邻之间的情意在他身上是一种需要深挖数年的矿石。结果，老妇人肋骨断裂的声音、呼天抢地的声音当晚就刺破了宁静的夜！镇上的卫生院简陋得很，妇人大概是活不成了，况且医生救人被视为“接手”。她就这样凶死了。“凶”在地方风俗里是指非常态的死亡，众人避之惟恐不及。大少的“凶”置老人于死地，另一种“凶”生生将善良闷在心里，找不到出口。妇人的儿子在北京的“卫戍部队”，闻讯立马与全连战士联名上书，惊动了中央。领导火速作出批示，责令省上尽快处理。第三天，省上的人下来了，嫌小镇公路路面不够宽，就手一招，开来一架很拽的车，把旁边堆积的合抱粗的木材通通卷走，扔到大家约定俗成的丢垃圾的地方。知情人说，一夜之间大少在邻近区县的亲戚干部全部解职。树倒了。后来听说妇老人的亲戚旋即士气高涨，棍棒、菜刀、火钳皆备，镇里有学问的人歪着脑袋，轻轻议论，“就是没有武装到牙齿……”他们拉满了弓，浩浩荡荡开到大少家，汪家却空无一人。于是，门被摔倒，一顿绵密的棍棒急如雨下，把大少家里的家具砸了个遍，那口汪奎为自己花一千多块钱买来的显眼棺材自然不在话下。风没紧上半个月，汪家请了律师，回马枪！树，自然又被扶上去了。
   
    这场事件中，家族显现了部落一样的凝聚力，集结得仓促而又整齐。及时雨一样的集结，在故乡最受称道。
   
    听说后来事情不了了之，或者说故事高潮已过，人们懒得再去打听。农活像一根链子，又把大家拉回去了。链子一松，事件引发的无穷谈资让大家个个口若悬河。横飞的唾沫贴上妻子的脸蛋，兑换成用力的一肘。温柔的一击过后，丈夫知趣而退，妻子加入品评阵容。
   
    在这片缺乏新闻的“土壤”，非凡的x县崽儿的故事被大家用龙门阵的方式消化着。龙门阵引人入胜，但往往只关注情节的跌宕，撇开了其中的苦痛，如同“凶死”挥舞巨手排除了善良。当然，即使吃饭时，女人还是乐意把那些人事唏嘘论个不停，有时还在碗里掉下几滴泪珠。像麻雀一样唧唧喳喳的女人无比美丽。
   
    想到这些，我不敢入睡强打着精神提防着什么。周围很静，就像候车室我们也没有制造火爆的场面一样。按理，那时我们应该出离愤怒并直接与广州站进行交涉。这可是一群嗜麻辣的人啊。我最终在沉闷和困顿中睡着了。断断续续的睡眠，熬过一段又一段的旅程。
   
   
    3.
    回到家乡以后，踩着家乡的土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袭遍全身。
   
    以前从长沙乘列车到西安时，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上不时有一孔不起眼的窑洞冒冒失失地进入视野。黄土高原从根本上体现了自然力的伟大，人的力量攒积了几千年，不过凝缩为几孔分散的窑洞。而人们，还是在上面生活，了无意义或者正在企图证明着意义。当时，我和我的同学风华正茂盛，兴致很高，所以想用认真的眼神，把这块土地上的风物逐一抚抚摸。但突然有风刮过，黄沙漫卷，沟壑呜呜地应着，视线顿时模糊。我没有把高原看真切……
   
    可这是我近在咫尺的家乡。
   
    老人家们依旧打着“丘牌”，爱赶时髦的搓起了麻将，扯起了“金花”。村妇让孙子玩耍乳房，哄得半刻啼哭。停电的夜晚，茶馆火独明——那是年轻人在聚精会神砌着长城。烟头，已经快烧着指头。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一伙人狠狠骂了几句。老太太不乐意了，高声回敬，一五一十较了真，用嘲讽的口气数落着他们的张狂。可惜她的数落没有落到实处，他们自然不会理会，顶多在心里咒骂“这老婆子好凶”。
   
    看来龙门阵是日渐衰落了。《三国演义》里有一则凤雏审理案件的故事，诸君读罢无不佩服凤雏的天赋异禀。只是，为了为求闻达，如此煞费苦心，如此“铺张声势”，未免太过矫情。“川中有善龙门阵者。会宾客大宴”，编织龙门阵时皆是倾力以赴，“铺张声势”，并不让凤雏专美于前。
   
    而在牌类尤其是麻将身上乡亲们押上了前所未有的劲。
   
    故乡的山水实在漂亮，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4.
    在广东开往四川的路上没有风沙。火车在轨道上留下的声音有时会突然清晰起来，我知道，隧洞已经在吞没列车和我们。至湖北开始，隧洞就开始明显增多。列车穿行在山体中间，好不容易逮着一瞬的阳光，扑面而来的又是下一个隧洞。它们看上去永无休止。
   
    莫道夕深伤客柳，一朝夏近絮重飘。酒中和梦人初觉，暮里临桥夜浅摇。
    几点舟船归岸影，万家灯火入春潮。可怜月自殷情甚，不念关山路苦遥。
   
    这是我在异乡写下的诗歌。而一旦回到故乡，不是款款的山水而是隧洞占据了我的心灵。尽管外边的风在吹，尽管外边的世界不断在推倒重来。像部落一样及时的亲戚集结事件，龙门阵，麻将，比麻辣烫更像麻辣烫，在我们口里咋得滋滋作响，回味无穷。还有，还有……
   
    黄土高原好歹留下了几孔寒窑，是人们打在残酷生存世界的意志符号，使人联想到《旷野的呼唤》里鲍克最终没有屈从于险恶。
   
   
    5.
    近日闲来读书，看到了西蜀鬼才魏明伦的饭店铭：
   
    人类不灭，餐饮不休，川菜万岁，饭店千秋！
    万事皆目，吃饭是纲，酒醉饭饱，纲举目张！
   
    又是麻辣烫一般的精彩。我们要的，不仅仅是它。
   
    出川吧，虽然前面可能“贼船”不断！
   
    出川别入湘，出川别进粤……

凤舞九天

Part4纪念散文（3）

    小说体散文／沦为乞丐
   
    一场深秋的雨加，速了落叶的腐烂。明年，黄叶还会“卷土重来”，以鹅黄的色调慢慢调理人们久已滞涩的视线。“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一夜东风顺手牵来了绿色的潮汐。人们莫名高兴着，比“虫声新透绿窗纱”时更甚。耳边的秋风似乎这样絮叨着安慰我。但可怜的人儿，你是高兴不起的。
   
    那么，不如归去，抛开脑子里正堆积着的发霉的记忆。我狠狠呵了口热气，想要温暖一下自己。渡口，还有百米距离。有得熬。
   
    我几乎是以爬行的姿势向渡口靠拢。身体不时反馈着疲惫的信号，这让我恼火不已，但不敢真正动气——人已经软得像一团棉花。风在逗弄和吸引黄叶，如果它脾气发作、朝我头上按过来的话，我一定会轰然倒地。这轰响只有自己听见；身外，一切如常。数十年如一日的负荷一旦解除坠地，声音自会惊人。但我害怕这解除，避之如瘟神。我还指望我的生命磨出开在夭桃上一般灼灼其华的花朵。
   
    好笑的是，上了渡轮，我才清醒过来：对面的城市，没有我的家。我早就一贫如洗了。可是，家的念头还是洗之不去。我想要一个怎样的家呢？
   
    其实好运和我擦过肩，我也有过家。那是20多年的陈年芝麻了。
   
    那时，我甚至有一个老婆。谁知道，这个“一个”成了我俗世的最大和唯一幸福。老婆的哥哥是当过差的。蒙他关照，我在我所在的小镇开了门市，卖的东西把洋火、铁钉、小手电、针线、布料以及盆盆罐罐统统包括了。在邻居眼里，它俨然是一个百货商店，生活所需，都无一例外被收在里边，至于我那检阅商品的闲适而隆重的眼神，也提前沾上了小康的光泽。人家说我不“知足”，因为我那时恋上了不可思议的东东——陈与义、金圣叹、沈伊默的那些即使对才学丰瞻之士来说也算陌生的作品。再后来，我被王小波的杂文折腾得经常在半夜起身，咬着一只钢笔对着白纸发呆。四周很静，我仿佛就置身在夜色海洋的心脏之中。“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这样，商店自然也就散架了。几个算是熟稔的面孔前来赊货时，我爽快地答应了，还请他们上馆子打了一顿奢侈得让我至今后悔的牙祭。几个教我近体的老师说我有“天赋”，结果我被人家当猴耍了。门市关门大吉，老婆不信我“要把天赋迁移到现实”的承诺，拍屁股跟了别人。
    我决心孤注一掷，东抓西借再搭上血本，我总算买回一辆汽车运尸。我每天都把“到马克思那里交了粮证”的朋友拉到火葬场，送他们去“灰飞烟灭”。我不怕晦气，因为有利润为我壮胆。等钱袋鼓了，背后莫衷一是的议论也多了。这段时间，我切身感受到了一种震撼。他们生命终结了，孜孜以求的出路还亘在远方，嘲笑这些忙碌却得不到拯救的灵魂。
   
    这个有利可图的肥缺最终旁落。人家现在提起我还咬牙切齿，说我“把持这条财路1年多”。
   
    我不能忘记运尸后返家的那个夜。拐一个山角时，车子居然在平路打滑，视线里猛地移来一个披头散发、手足乱舞的鬼。冷汗一阵阵冒出，皮肤没有干过。打滑的心虚得很，真想狂踩油门，将这个制造恐惧的凶鬼撞倒。我忘了真正的鬼是不怕撞的。我又疑心是人，后来还是下了车，一股古怪的力量提着我发麻的头皮走了近去。天，原来是镇里无人不晓的李疯子。我扔了件衣服，竟成功把恶鬼引开。或许他根本没疯？我生出一些同情，“无人不晓”也许就等于“无人知晓”，任凭他晾在孤独的寒夜。
   
    之后的几年流年不利。八字先生说李疯子这个人有问题，镇里传开了，说“李疯子乃不祥之物”。我不愿相信，但的确“沾惹了他的我总是被人从岗位上掀下”，的确与之共事的一位工友死于非命”。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事后得益者还在叫嚣，“早该如此了。罢了，对于这只蚂蚁，我懒得加上一脚。”据说，我的罪状在于：“寡言少语，是很阴险的一个人。还有，自从与李疯子那次夜间照面后就不大对劲”。他们何尝知道，我脑中内存最多的就是王绩、张旭诗歌中那种引而不发的魅力。生活中也大抵正常。
   
    于是，我成了一名乞丐，行走在小镇的边缘。我冷眼旁观着，但内心也生出过几次热切的想法。当我稍事打扮后在这个我所熟悉的小镇谋生时，他们的眼光像尖锐的玻璃，划过我的眼球。我进入了另一种甬道。没想到，我成了李疯子一类的怪人。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成了“TheInvisibleMan”。我可以轻松地远走他乡。但我热衷于这种看不见的拉锯战。我当然知道，我是一颗木头做的钉子，钉不进这个石板一样的小镇。我还指望我的生命磨出花朵。
   
    汽笛一声长鸣，我回转过神来。雨还在下，叶还在飘，默默接受腐烂、泅渡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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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鞍部文学
   
    任何一种目光都具有某种局限，都是对客体用视线完成的一种切割。我所在的公寓毗邻一家采矿研究院，搬椅子坐在7楼的阳台，研究院偌大的一个角落自然就会历历在目。但我检视时出奇小心，因为目光所极的范围就如同手电光束之于夜色的海洋只算可怜的一巴掌。除此，目光还往往锁定在一个横截面、冻结个人对客体立体骨架的把握和深入思索。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冒险，作一个关于文学的判断——
   
   
    研究院有一个采矿实验室。构成嘲弄的并不是它的平房结构，而是破烂不堪的实验室那一颗不关风的门牙——大门以内充斥着的废弃材料的景象。旁边立着一幢上了高度同时也上了年龄的灰色楼房。可以想象，当年它在这个城市的众多建筑中鹤立鸡群。而它又随着时光松针的簌簌下落退居到灰姑娘的位置。这，像极了我们的文学。
   
    建国后，文学一度被塑造成“经国之大业”。喉舌的自我定位紧承为“工农兵服务”之余绪，虽然其间也涌现了一些优秀作品，但这种定位对文学其他功能的排挤造成了我们的文学在阶级的囹圄内管窥蠡测社会生活的海洋和复杂的人性世界的恶果。但是，这并不妨碍文学藉此在人民心理上产生强大影响，文学本身也因附着有物达到“一定的高度”。老舍、郭沫若、巴金等大师的艺术生命均在这一绵延数十年的积习中受到严重毁损。
   
    而牵文学鼻子的那一股左的力量最终酿成了一个民族的悲剧，这当然也是文学的灭顶之灾。革命领导者的理想主义或曰浪漫主义带领我们向南。向南，我们被逐渐温润的感觉的怂恿着不假思索，跨过了赤道，万骑轻尘再向南时却搁浅在了南极的雪地。
   
    一系列运动把中国到处都搞成了支离破碎的黄土高原。当然，那段峥嵘岁月，共和国也的确在很多方面淬火生辉，比如说初步建成了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八十年代后，在“拨乱反正”思想的指引下，人们终于自发地拨云驱雾，开始对“伤痕”的思索。某作家的散文《雾失楼台》，就表现了对那个时代深切的怀疑。在此基础上，文学的罗盘开始指向比较正确的方位。
   
    但重新构筑的文学应当汲取哪些营养呢？
   
    中国的古典文学虽体大精深，但由于时代的流变，它已经不大可能成为民族文学重新起飞的着力点。作为中国古典文化在20世纪最高的结晶之一，钱钟书的逝世甚至“象征了中国古典文化和20世纪同时终结”。如果把改革开放后的文学称为“现代化时期文学”，那么，持续至今、方兴未艾的“现代化时期文学”明显处在了开放前的新中国文学和我们所追求的较为理想的文学这两座大山之间的鞍部。
   
    展望鞍部文学，“一切皆有可能”。但此中也伏着凶兆。她现阶段的竭蹶状态正是各种历史元素和现代市井繁华下盘根错节的种种触须合力的结果，是它们相互消长、相互影响投射到人们心灵的一粒顽强的剩余。本质上讲，这是一个唯物质是瞻的时代。贵州某些地方缺地的农民在遍坡山石的一尺空隙间见缝插针，他们挖来泥土，种上苞谷，也种上温饱的希望（详见中国国家地理杂志2004年第10期）；而在很多城市都有一些画师利用租来的便宜民房招收学员，画师和学员不见得都怀有对艺术的憧憬，但他们肯定都在“见缝插针”。鞍部上的文字工作者，“见缝”时又插着怎样的针呢？
   
    鞍部文学理应有所追求。我们应该像学者余光中倡导的那样，“含中咀洋”，既珍视五千年的文化遗产，又能从西方的大经大典中获得砥砺。具体而言，鞍部文学应特别重视自五四运动发轫的新民主主义时期文学这一座蔚为大观的山岳。鲁迅富于批判精神的杂文，“巴金所提供的带有强烈主观性、抒情性的中长篇小说与茅盾、老舍的客观性、写实性的中长篇小说一起”组成的“现代文学第二个十年中、长篇小说的艺术高峰”，沈从文那“动用丰富的乡村性生活积存，来充当现代中国文化的批判者角色”的锦绣篇章，以及聂绀弩“寓庄于谐，蕴怒于嘲，在平易质朴中见深沉”的思想随笔等等，都是鞍部文学突破自身绝好的五谷食粮。西方的文字处理技巧也可以搬运过来。
   
    如行文最初所提，这只是我的一种具有严重切割性质的目光。
   
    引用资料：1.中国国家地理杂志2004年第10期；2.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钱理群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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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界1999
   
    夜色似海，而我正是其中起伏的微末一滴。
   
    倦鸟归林，松针趁恍惚的刹那一下触地，避开我的注意。月光恬静，下边山谷的曲线玲珑可人，似乎纤毫毕现，每一处风致都在凸显，争先恐后。树影婆娑，里面的细节并不通体透明。或许这就是它们心事的毫端。远远传来犬吠几声，搅得池蛙更响。眼底半山松，高台下望一派空明。我却觉得玄机暗藏。
   
    往下。转入一段漆黑的山路。涧边虫声贴耳，中间插进两三凄厉的鸟叫声。身旁塞满了不绝如缕的嗡嗡。我后退，撞着了一棵树。月光不再，同时我也捞不着半声犬吠。头皮的麻一截一截深入骨髓。
   
    就在以为要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时，拐角的路，黑压压的繁枝尽收，月光立时裹挟。我不敢回望，仿佛只一次目光相接，那段深不可测的漆黑就会像黑洞那样把人吸进去。
   
    这个时候，全世界与我失去了联系。起伏，挣扎，骇极无处可躲的感觉，单单命中了一个独自出游的个体。
   
    二十年光阴如海。我慢慢捋掉身上的一切，下水游了过去。
   
    此时，山下的湘水，微茫难辨。山中，八百虬松不废吟，我却不明所以。我只顾埋头，欲安然于默默的领受。
   
    过去又是什么？又将是哪一瓣心事，将我击实？
   
    黄叶白波秋声多。这就是江湖。静穆中云谲波诡不断。江湖的秋水，是实在的秋水，从遍布的黄叶底下窜出。叶子不会马上合上。我还以为这暂时的后退是为了迎接一段刮目的美丽。仗剑江湖，几番舟楫山头过，半斗诗情天瓦听。结果漫入胸庭的是灭绝师太一样的杀机。
   
    未得幽人酿自倾。“孤灯临永夜，长啸有谁听”。心绪的游丝系于一人。耿耿星河，恰似昨夜；萋萋芳草，尽蔽前踪。茫茫红尘，跨越万千人奔你而来，面你而来。轻轻的一握，耗完机缘。斋心象外，客舍窗前，冬夜火一炉。漫天雪花，恰似当年狂舞的柳絮。
   
    忽地，山下的客栈响起了古筝，划破夜，锲入心坎。几番动静后，四周重归于寂。夜完成合拢，倏忽之间。
   
    月光凝霜。
   
    只一念，我就翻越了二十年的栅栏，置身昏天沙走石的西沙漠。“一曲冷冷坐觉指端寒”，那是素衫女子当年拉挑抹弹的离歌。一汪秋水，捣碎了多年完好的光阴。
   
    “山牵离恨水牵情”，一年一度，飞花逐水而流。光阴如海，在汹涌的阻力之下，我在原地挪了二十年。白发宫女，闲坐话玄宗。她们在闲话中忘记检阅自己苍凉的一生。儿时的白玉盘，给万物描下各自的曲线，宫女不敢指任认。我亦然。我漫无目的。
   
    永别，你爱我的世纪。
   
    当年我用凝血离魂，施出一记大悲手，重创对手。抖抖长衫，我仰面去远。一曲笑傲江湖，让群鸦骇走。
   
    春温秋肃肢解如山剑气，眨眼，我已四十有五。他们说：“杀手老了，总把自己弄伤”。
   
    "前世明月身，此间与君逢。”今世，你成明月。我是目光所及的千万分之一。
   
    夜色如海，我独自起伏。这里有一堵无形的边界。
   
    边界2000-1=边界1999。
   
    少了月，我成了许美静歌中渲染的那般形状。
   
    =======================
   
    对峙
   
    黄昏，湖边静极了。
    不远处的搓麻声，声声入耳。专注的眼神外，搁了寂寞的春天。
    “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
    女孩在这儿漫无目的地走。没有方向，或许，湖本身就是一个大的方向。湖光山色，一半属于归鸟，另外一半就属于她。女孩带着满足的笑，躺在春的花骨朵里。她不说话，怕一开启嘴唇，春天就会惊走。春天，只适合浅醉闲眠。她不回家，也不去想其他的事儿。隔了几十米的家，代表一种分野。
    女孩想念以前。她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为几只蚂蚁打量一下午的大把日子，回不到那无数块水晶一样的瞬间。
    “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
    女孩那时对着银杏跳舞，凑近桃花私语。她想它们是看到了，是听明白了。世界，围绕着女孩的一种语言旋转，欢快升腾。
    草木有本心，并不迎合什么。云岫、院落对它们来说区别不大。
    时间悄悄潜水。觉察到冒出水面时，女孩已经被塞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三五人，就是一个群落。那些星星一样的群落，相互呼应、追着白云一般的虚幻。
    女孩抱紧了春天，春天却率先松手——它听到了妈妈急切的呼唤。柳烟依稀。“柔条绾不住，犹自问归程”。妈妈的声音问着归程。
    女孩无法切换进入生活。
    “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
    明天，女孩还来。
    后天呢？
   
    =======================
   
    出川
   
    1.
    春节我和姨父回了趟四川。
   
   
    在广州车站的第五候车室，我们随了人群很配合地被吸了进去。我们并不知道，火车将晚点四个小时。里面的人插得密密麻麻，这让人想起公社时代的秧苗。那时，人们不懂合理密植。这里大多都是回四川、重庆的民工，他们猛吸着烟，嘴上并不吐一个字。当陌生人主动与他们攀谈时，他们有些迟疑，但还是乐意把话头接下去，只是不时觅个空子瞅自己的包袱一眼。我静静地看着，替他们数了下：摊到每个壮年的民工头上，大概是一个人拖四五个包。这些不扎眼的包，对于他们自有特别的意义。人越来越挤，冲到候车室外面的厕所成了一种妄想。我突然想到一个夸张的镜头：如果火灾偏在此时此地发生，人海又怎么疏散呢。我们买了票，但感觉像上了贼船。
   
    广播不时报告着列车将继续晚点的消息，中间也夹杂着一些歉意的话语。这样的礼貌不合时宜，我们反感透了。终于，七点零八分，我们把预备的反感丢下，齐刷刷站了起来，狠命朝铁门涌去，倏忽之间，大小老少全民皆兵！
   
    将半边屁股舒服地搁在座位上，我舒了口气。中间的一个家伙慢慢地，温柔地入侵着我的宝贵空间。约摸过了一刻钟，我才想起我该寻找被人流冲散的姨父。找到姨父后，初上车的时的全身舒坦也就荡然无存。三十多个小时的路啊……
   
    我们买了票，但感觉像上了贼船。当时就靠些回忆打发时间。
   
   
    2.
    记得头次坐火车出川学画的时候，我就目击过一起手机偷窃案。
   
    后来与人交谈，他们就告诉我：我们x县的崽儿就是非凡，以前一伙匪徒在特快上明火执仗地抢劫，腰佩手枪的乘警像浸了盐的萝卜，全蔫了。列车长干脆请求过往车辆全部候着，直接把车开到了市里有军分区拱卫的x县火车站，不在x镇停车。以后，x镇只能看着特快呼啸而过。他们津津有味地讲述着，把对崽儿们能量十足的佩服和盘托出。
   
    这大概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应了断戈先生关于部分川人以“鬼才”自足的论断。
    事情确实有些怪异，92年在我那个万事不关心的故乡小镇，一条重磅新闻消耗了数吨的唾沫——一位老妇人，站在临街的阳台，随手把一盆水倒了下去。万分不巧，水落在了百万富翁汪奎的大少汪天棒身上！“天棒”这个俚语，是说这人很浑，无法无天，一不小心就做出了以棒捅天的事。平素大少脑袋中那股原始的、蛮横的愤怒始终高高在上，乡邻之间的情意在他身上是一种需要深挖数年的矿石。结果，老妇人肋骨断裂的声音、呼天抢地的声音当晚就刺破了宁静的夜！镇上的卫生院简陋得很，妇人大概是活不成了，况且医生救人被视为“接手”。她就这样凶死了。“凶”在地方风俗里是指非常态的死亡，众人避之惟恐不及。大少的“凶”置老人于死地，另一种“凶”生生将善良闷在心里，找不到出口。妇人的儿子在北京的“卫戍部队”，闻讯立马与全连战士联名上书，惊动了中央。领导火速作出批示，责令省上尽快处理。第三天，省上的人下来了，嫌小镇公路路面不够宽，就手一招，开来一架很拽的车，把旁边堆积的合抱粗的木材通通卷走，扔到大家约定俗成的丢垃圾的地方。知情人说，一夜之间大少在邻近区县的亲戚干部全部解职。树倒了。后来听说妇老人的亲戚旋即士气高涨，棍棒、菜刀、火钳皆备，镇里有学问的人歪着脑袋，轻轻议论，“就是没有武装到牙齿……”他们拉满了弓，浩浩荡荡开到大少家，汪家却空无一人。于是，门被摔倒，一顿绵密的棍棒急如雨下，把大少家里的家具砸了个遍，那口汪奎为自己花一千多块钱买来的显眼棺材自然不在话下。风没紧上半个月，汪家请了律师，回马枪！树，自然又被扶上去了。
   
    这场事件中，家族显现了部落一样的凝聚力，集结得仓促而又整齐。及时雨一样的集结，在故乡最受称道。
   
    听说后来事情不了了之，或者说故事高潮已过，人们懒得再去打听。农活像一根链子，又把大家拉回去了。链子一松，事件引发的无穷谈资让大家个个口若悬河。横飞的唾沫贴上妻子的脸蛋，兑换成用力的一肘。温柔的一击过后，丈夫知趣而退，妻子加入品评阵容。
   
    在这片缺乏新闻的“土壤”，非凡的x县崽儿的故事被大家用龙门阵的方式消化着。龙门阵引人入胜，但往往只关注情节的跌宕，撇开了其中的苦痛，如同“凶死”挥舞巨手排除了善良。当然，即使吃饭时，女人还是乐意把那些人事唏嘘论个不停，有时还在碗里掉下几滴泪珠。像麻雀一样唧唧喳喳的女人无比美丽。
   
    想到这些，我不敢入睡强打着精神提防着什么。周围很静，就像候车室我们也没有制造火爆的场面一样。按理，那时我们应该出离愤怒并直接与广州站进行交涉。这可是一群嗜麻辣的人啊。我最终在沉闷和困顿中睡着了。断断续续的睡眠，熬过一段又一段的旅程。
   
   
    3.
    回到家乡以后，踩着家乡的土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袭遍全身。
   
    以前从长沙乘列车到西安时，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上不时有一孔不起眼的窑洞冒冒失失地进入视野。黄土高原从根本上体现了自然力的伟大，人的力量攒积了几千年，不过凝缩为几孔分散的窑洞。而人们，还是在上面生活，了无意义或者正在企图证明着意义。当时，我和我的同学风华正茂盛，兴致很高，所以想用认真的眼神，把这块土地上的风物逐一抚抚摸。但突然有风刮过，黄沙漫卷，沟壑呜呜地应着，视线顿时模糊。我没有把高原看真切……
   
    可这是我近在咫尺的家乡。
   
    老人家们依旧打着“丘牌”，爱赶时髦的搓起了麻将，扯起了“金花”。村妇让孙子玩耍乳房，哄得半刻啼哭。停电的夜晚，茶馆火独明——那是年轻人在聚精会神砌着长城。烟头，已经快烧着指头。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一伙人狠狠骂了几句。老太太不乐意了，高声回敬，一五一十较了真，用嘲讽的口气数落着他们的张狂。可惜她的数落没有落到实处，他们自然不会理会，顶多在心里咒骂“这老婆子好凶”。
   
    看来龙门阵是日渐衰落了。《三国演义》里有一则凤雏审理案件的故事，诸君读罢无不佩服凤雏的天赋异禀。只是，为了为求闻达，如此煞费苦心，如此“铺张声势”，未免太过矫情。“川中有善龙门阵者。会宾客大宴”，编织龙门阵时皆是倾力以赴，“铺张声势”，并不让凤雏专美于前。
   
    而在牌类尤其是麻将身上乡亲们押上了前所未有的劲。
   
    故乡的山水实在漂亮，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4.
    在广东开往四川的路上没有风沙。火车在轨道上留下的声音有时会突然清晰起来，我知道，隧洞已经在吞没列车和我们。至湖北开始，隧洞就开始明显增多。列车穿行在山体中间，好不容易逮着一瞬的阳光，扑面而来的又是下一个隧洞。它们看上去永无休止。
   
    莫道夕深伤客柳，一朝夏近絮重飘。酒中和梦人初觉，暮里临桥夜浅摇。
    几点舟船归岸影，万家灯火入春潮。可怜月自殷情甚，不念关山路苦遥。
   
    这是我在异乡写下的诗歌。而一旦回到故乡，不是款款的山水而是隧洞占据了我的心灵。尽管外边的风在吹，尽管外边的世界不断在推倒重来。像部落一样及时的亲戚集结事件，龙门阵，麻将，比麻辣烫更像麻辣烫，在我们口里咋得滋滋作响，回味无穷。还有，还有……
   
    黄土高原好歹留下了几孔寒窑，是人们打在残酷生存世界的意志符号，使人联想到《旷野的呼唤》里鲍克最终没有屈从于险恶。
   
   
    5.
    近日闲来读书，看到了西蜀鬼才魏明伦的饭店铭：
   
    人类不灭，餐饮不休，川菜万岁，饭店千秋！
    万事皆目，吃饭是纲，酒醉饭饱，纲举目张！
   
    又是麻辣烫一般的精彩。我们要的，不仅仅是它。
   
    出川吧，虽然前面可能“贼船”不断！
   
    出川别入湘，出川别进粤……

凤舞九天

Part4纪念散文（4）

    不了江湖
   
    1.
    那夜的风很轻，没发出一丝声响。它一定是一片来自天外的羽毛，狭长、轻盈。它像发丝儿一样沾上我。四周是新鲜的事物，羽毛仿佛睁了慵懒的眼睛。旁边的官道上，赶路的马车只掷下一串急促的声音，便已插着一棵树的身子拐过山头。身后，是忍住尖叫的叶子。此刻，月色正美。
   
    我还有一大堆嗷嗷待哺的孩儿——明天我还有很多事情。但此刻，风和月色让我心甘情愿成了一朵棉花。这里的风与江湖的风迥然不同，它是天外之羽。我悄悄笑了，那个赶车的恨不得把自己绑在箭上，飞向惠风山庄。湖海山光如海，他竟然熟视无睹。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任它一切良辰美景，都难叫我双足脚踏实地。
   
    久客江湖当是缘，归期可逐水天边。荒唐入梦皆微醉，也记潮头也记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是江湖的悲哀。鲈鱼正美，但我已经习惯了错过。但现在，我想沽得一囊陈年竹叶青。
   
   
    2.
    天边牛斗转深更。酒已尽。倏忽间，墨掩姮娥，狂风卷来一枝竹子，不偏不倚砸在我头上。美酒我当然要喝得涓滴不剩，岂能随便予你？
   
    山顶安禅寺刚好这时也传了过来。一灯群动息，孤磬四天空。山间唯我一人。这样也好，趁着酒兴，想想旧事也是好的。行走江湖二十年来，我总是羡慕远离宦海、散落五岭八荒的的湖海客。现在想来，他们未必能洒脱到底，出岫之云虽然获得自由身，但何去和从六神却是无主。所谓“幽栖虽自适，交友在京华”，即是此理。短时间内，幽栖自可大畅胸怀，但长此以往，幽栖未必得得幽，啸聚京华的场景始终摄人魂魄。
   
    江湖呢？孤灯永夜，常常希望睁着一只眼睛睡觉。
   
    我的脑中移来她的影子。刀头舔血的生涯并没有剥夺我想象中的世界。
   
    一缕夜寒袭了过来。听风辨形，我隐约感觉一个尖锐的箭头在逼近！我顺手引掌一拨，不料劳宫处火辣辣的，箭头仍然贴着我的眉头而来。我不动声色，施展铁板桥避开暗器，试着运气吐纳，头上冷汗同时涔涔而下。一个黑影落地，观望了一阵，然后转身而笑。林子里只有两个人的气息。他的鼻息悠长，显然是凝聚了全身功力时刻提防有变。我则喘着粗气。那人吹了一声让人纳闷的口哨，竟然独自摆了一个小杯，坐在一块大石上。我馋涎欲滴，但又生怕对方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对方慢悠悠地小口啜着。美酒难得啊。忽然，他摔了酒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引剑扑了过来。我一声轻笑，脚步凝重起来，缓缓探前一步，右手陡然伸出，已抓住黑影胸口的膻中，将他身子高高举起。，他的宝剑无力垂下，离我天庭仅盈寸。我不语，身后的百丈山谷在代我示威。
   
    “你诈伤，我，我的兄弟还会来的——”。“说成是你的上级更合适吧，想一个人放倒在下，卖力邀功？”。
   
    太煞风景了。我手起剑落，一颗头颅坠向谷底，没有声音。我展开身形，以八步赶蝉功夫向山顶遁去。谷底传来一声轻响。等一会，散发着酒气的巨石旁就会凑拢几个脑袋。
   
    风又如天外之羽。星斗粲然在笑。我却悲从中来，大笑着留给不知名的一帮黑影几句诗：
   
    桃红瓣瓣白溪收，欲寄无凭独上楼。难料朝云连日好，竟沽豪客隔年愁。
    逢春尺素耽花事，入夜流霜下户钩。晴碧连天思愈远，东风淑气笑苍头。
   
    我择了小道，悠然下峰。夜露附眼，途中我差点绊了一跤。
   
   
    3.
    惠风山庄门口添置了人员，说是司礼仪之职，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为了防备劫匪在庄主六十大寿之时生乱。当然，真正的高手不会在意这等盘查。
   
    庄主楚鄂也邀了八大门派显要。局外人也暗地里互相附耳，说老庄主黑白通吃，销声匿迹多年的天南一霸也会应约前来。月上柳梢头，酒罗红脸后。这是一群不谙风雅的傻子。好不容易候来好风月，他们却要虚假地勾兑感情。人到红时思变紫，只怕他们又要开始友好地向彼此拨弄着算盘，把酒席先抛诸脑后。
   
    我抖落了几日的风尘，易容为一无名老者，也向庄主呈上了一份礼物。负责收礼的徒弟有些纳闷，这个糟老头，怎么把自己两边脸涂得绯红绯红。我丝毫不惧显山露水，大刺刺地进了门，检阅了一阵，觉得无趣，便一揖远去。正对着的两个徒弟哪里躲得过我这招“气卷万山来”，一头向墙上撞去，便如贞妇失了身自动赴死一般。一个身影抢了过来，揽下两具身躯，劈头就是两巴掌，力气却大显不足，两名徒弟骇然，师傅竟还有如此余力。
   
   
    4.
    草露结三径，深山许独行。层云穷变化，海曙返空明。
    揽辔风当助，登车鸟复鸣。忘机泉石侧，恍惚一生轻。
   
    夫人生在世，总是被包围在无尽的矛盾之中。情形因人而异，差别在于：有的人无力解决上一个矛盾，也就理所当然地规避开了解决下一个矛盾的紧迫性。当你一事有成，以为可以罢手，命运的鞭子又遽然落下，把你还原成陀螺一个。
   
    山水怡情，是以为了功业抽身时，鸟鸣揪心；好风凭借力，是以揽辔捉鞭之际，青云在望。谁又能够真正断言，散发湖海、吟啸白云是对生命的浪费还是接受了清风明月馈赠的愉悦。登车揽辔，前贤言犹在耳；清风明月，赤壁绝唱动人胸襟。
   
    几点舟船归岸影，万家灯火入春潮。
   
    那么，我们永恒的家又在哪里？
   
    浓雾尽头，家安在？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的宿命。我只有把心绪的游丝系于一人。夜半神游至此，忽地，山下的客栈响起了古筝。只一念，我就翻越了二十年的栅栏，置身昏天沙走石的西沙漠。“一曲冷冷坐觉指端寒”，那是素衫女子当年拉挑抹弹的离歌。一汪秋水，捣碎了多年完好的光阴。耿耿星河，恰似昨夜；萋萋芳草，尽蔽前踪。茫茫红尘，跨越万千人奔你而来，面你而来。轻轻的一握，耗完机缘。
   
    "前世明月身，此间与君逢。”今世，你成明月。我是目光所及的千万分之一。
   
    理想的大门朱漆剥落，你就是我的家。
   
   
    5.
    十日后。山庄夜如白昼。四处的镂花窗下，挤满了丫头的咕哝。堂屋内的演武厅中央留了一小溜空地，四周摆满了酒席。屋外，酒席分列左右，绵延数里。不时有执火把的快步走到堂屋，向庄主耳语着什么。庄主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替我好生招呼客人，谢谢他们不顾舟车劳顿，前来赏脸”。众人好奇，但楚庄主只是含笑提醒大家观看中央的表演。
   
    中央临时搭了一个台子，上面站了一个秀士，正展了一袭宣纸，受宠若惊地看了庄主一眼，受到嘉许后才低低地继续吟唱：
   
    敬吾茶一盏，劝尔酒三瓯。
    饕餮干丝煮，朵颐狮子头。
    杯盘狼藉甚，宾主性情投。
    琴挑采莲曲，箫听明月楼。
    座中无不醉，客里忘闲愁。
    ……
   
    到后边，书生渐入佳境，声音也开始震动屋瓦了。座下众人却不乐意了，大胆地甚至喊道，“庄主，我们一介武夫，只希望借此吉时一饱眼福。”金鹰帮的人也跟着鼓噪，“庄主早年的功夫就名动江湖，老树春深更著花，庄主去年又创了天罡七十二路剑法，打得跟您老人家作对的的少林头陀白清光鸡飞狗跳——”这帮人不知哪里临时捡了一句诗，却把老树险些念成老鼠。楚鄂又气又笑，但随即似乎会意过来，只是一个劲地作罗圈揖感谢抬举。少林的人坐不住了，齐齐起身。“哪是什么对头，我和白大师是切磋。在下萤火之光，自然不敢和少林皓月之明想比啊，何况，白贤弟也是一时之瑜亮。”一阵脚步声急急传来，堂内火把为之一暗，楚鄂面前站了八名弟子。
   
    我伏在房上，揭了瓦片，屏声凝气静静地观看着。
   
    座中诸客一片哗然。几个汉子站了起来，原来都是各霸一方的黑道枭雄。难怪楚怪行为有此一变。少林门人脸上冒着青气，罗汉阵立马排开。我看到无名禅师也夹在其中，这位高僧素有睡狮之名，此刻猛然翻眼，精光暴射，但随即又变得无比柔和。
   
    “庄主，老衲有一事求证。弊门秘籍易经经是否已为贵庄所藏。”，禅师缓缓说道。
   
    楚怪面上无异，枭雄们却摩拳擦掌。这下说到点子上来了。
   
   
    6.
    我耸肩一笑，折向楚鄂太太厢房。
   
    不消半柱香工夫，这位庄主就乖乖站到了我身旁。
   
    “恩师有何指教？”，楚鄂的声音开始有点恭敬了。树叶偶尔飘下，我们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不喊徒子徒孙来见我？”
   
    “师傅说笑了，我怎敢如此狂妄。”
   
    我把手伸向脸旁，但又随即补了一个问题，“乖徒儿，我今生无后，一直把你视为己出，你却夺了为师辗转从少林得到的宝贝，我就只好——”
   
    “师傅，这是我的糟糠之妻，你千万不要为难她。”这位庄主把手往脸上一抹，开始声泪俱下，向我讲述他们的故事。
   
    我斜瞥了一眼，周围还没有动静。便示意他讲下去。
   
    花前薄翼不知寒，此去经年梦稍安。一夜钟声来复远，漫天星斗盏中看。三度离合，这对患难夫妻才终于得以聚首。他恳求师傅不要让他情天遗恨。楚鄂惧内，江湖人所共知。这样一个遇佛杀佛的人面庄主，应该对妻子多少有些情意。
   
    我旋即醒转，正色道，“楚鄂，你太太已中波心浪子致命一击，我们快去救治吧。为师路上受人暗算，虽无大碍，但已受了内伤。你先去推宫过，为师到时助你一臂之力。当年旧帐，为师懒得追究了。”
   
    楚鄂闻言，低头进了厢房。我跟了进去。
   
    “师傅，少林这次尽遣精锐，中间不乏暗器高手和解毒行家。我这次是一筹莫展啊。你老帮我看下那边动静可好？”
   
    我正想纵观全局，于是离开了房间。走出百米，有少林制约，事情好办得多了。我要尽快动手，所谓兵贵神速。我拉下面具，一溜烟扑了过去。
   
    厢房内楚太太嘴唇干裂，两道眉毛因为疼痛挨到了一块。楚鄂还在忙活。
   
    我悄无声息地闪身入房。幸好楚鄂留着房门没关。
   
    楚怪却发觉了我，脸上漫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不料楚怪武功精进如斯。
   
    “师傅，那个擅使气卷万山来的老相识已经死了，你模仿得这么辛苦，只怕也是徒劳。恩师下手从不留活口的，你还聆听了徒儿一段索然无趣的肝肠故事。”
   
    厢房外忽然亮起一圈火把。我无意回答，暗吸了一口气，以满天花雨手法打出一蓬钢针，分袭八处火把。四周归于黑暗。天公作美，又是墨掩姮娥的一幕。
   
    四周人头攒动，如一波波潮水般靠了过来。夜白如昼。无名禅师也俨然在内。
   
    “诸位，楚老怪身怀异宝，连少林易经经也被他据为己有——”
   
    少林僧人开始迈开小步。
   
    他们亮了兵器，枭雄们发现少林果然精锐尽出，开始躲避。禅师目光所及，受者如中箭失。
   
    我负手而歌，“长剑一杯酒——”
   
    我猛一回神，才发现少林僧人以一种古怪的阵法包围了我。
   
    “少林的确精锐尽出，可怜你波心浪子交游天下，现在一个朋友也没有。谁让你眼高常翻白？效什么阮籍？一样哭穷途去吧！”
   
    是的，一个朋友也不算少。就像当年的小李飞刀。龙啸云不是凭空闪现的一把尖刀吗？
   
    “我当然没有沆瀣一气的朋友。”
   
    “你错就错在不屑结交朋友，少林众僧中，你只认识无名禅师。”
   
    “可惜，禅师只认少林重宝。余下的棍僧，皆是我至交。等会，宝物我自然双手奉上。”
   
    我还不及思虑，楚鄂又一语砸来，“宝物能者得之，但当务之急是除了这位易容的波心浪子。老夫一向与人为善，但他居然敢冒充我师傅。门墙内的敌人是最难防的，大家千万要有所警觉啊。”
   
    少林素来自高于人，以泰斗自居。“能者”两个字听得他们心动。枭雄们螺丝壳里也敢做出五花八门的道场，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似乎也是能者的应有之义。楚鄂的话滴水不露，八面玲珑。
   
    “我糟糠之妻受了这人一招气卷万山来，我不放心。我进去一下。大伙的眼睛雪亮，我插翅也飞不了的。”
   
    众人惧怕气卷万山来，但我知道，怕也是他们好勇斗狠、猛烈撕咬的原因之一。他们就这样万劫不复。这就是江湖。
   
    楚鄂入了厢房，四周铁箍一桶般团团围定。
   
    月光出来了。越来越多的影子与我的影子重合。
   
   
    7.
    我最终得以生还，以更凶、更快、更准的疯劲。当然还有空有其形的气卷万山让他们有所顾虑。他们把目光扳成两半，分付气卷万山与易经经。后者明显更让人着迷。楚鄂太太的厢房连了密道。是夜，楚家的灯笼涂满了血，以祝寿的名义。
   
    宝物没有让他们立刻决裂，我反而被指认成成了气卷万山的主人。江湖上，人就像苍蝇，随时可以扎堆，随时可以反目。
   
    我答应了亡兄，一定要手刃此人。盗经已经违背了我之本意。
   
    流毒，袭击，筛子布满了江湖。不适合规矩的，就像下水的旱鸭。计策、脊梁，推动了整个江湖的运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旋得累了，鞭子遽然而响，陀螺惊了一身汗，又开始旋转。
   
    几度吟余啜绿饮，三声鞭下落黄昏。可惜，江湖人永远成不了湖海客。况且，湖海客也有自身的尴尬。
   
    那么，她呢？江湖风波中，她已经杳然难寻。“翠羽明珰尚俨然，湖云祠树碧于烟。行人系缆月初堕，门外野风开白莲。”
   
    于是，我安慰自己，其实上次盗经的一幕更加凶险。
   
    我真成了波心浪子。万里波心谁折得，夕阳影里碎残红，这像极了回忆。
   
   
    注：
    敬吾茶一盏，劝尔酒三瓯。饕餮干丝煮，朵颐狮子头。杯盘狼藉甚，
    宾主性情投。琴挑采莲曲，箫听明月楼。座中无不醉，客里忘闲愁。
    ——出自落草堂主《取道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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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家园与文学自觉
   
    我所敬爱的作家王小波有一本集子叫做我的精神家园。小波是现当代中国少数有着文学自觉的写作者之一。
   
    从狭义上讲，魏晋南北朝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文学自觉的时代。这是从形式而言。曹丕在《典论仿畚摹防锞退担骸白嘁橐搜牛�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形式与内容之间犹如皮与毛的关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那个时代的为文者也必然注意到了思想内容的重要性，但整体而言，他们纳入视野最多的还是方法论的问题。这种自觉是朴素的，原初的，带有起始性质�?br/>   
    而更深层次的文学自觉则是通过对精神家园的寻找建立起来的。百岭峻举，齐出云表，方引烟霞之思。同样，文学自觉的观念与一代代前贤的努力紧密相联。阮籍的穷途一哭，嵇康的广陵秘符，刘禹锡山川空地形的见识，李商隐的十五弦思，文天祥的正气壮歌，于谦的石灰小吟，纳兰性德“中原事业如江左，芳草何须怨六朝”的卓见，都是一座座凭着秉承文学自觉传统，不悖内心、洞察社会民生和个人命运，缘情而思而树立起来的奇峰。
   
    时至现代，追求物质的丰裕已经成为了全球的主题。中国，在不得不采取的跨越式发展的思路之下，工业化和信息化必须两步并作一步走。我们前进的步伐透着追赶的焦急，进而导致了马基雅维利主义至上和蔓延于全社会的虚浮习气。
   
    理应作为和平时代牛虻的文人也受到了很大地影响。中国男足的队员传球的唯一目的是甩掉包袱，而文人的“包袱”能真正甩掉吗？关注社会民生、反映个人和某些群体在社会转型时期的境遇进而启人深思一直都是文人的使命，当代的文学自觉也是从这里开始谈起的。但是不争的事实是作家的感觉沦丧，感官迎合意识加强。如此，他们出来的作品大多“具有下笔的目的性、结构的单一性、情感的主观性、逻辑的硬性、客观上的欺骗性、文本的复制性，独缺乏思想性及艺术个性”。《读者》、《青年文摘》上这类文字不胜枚举。远观，它们还可能造成假象，一副楚楚动人的女子状。然而走进了，你就会发现她们和鲁迅先生所说的那些与地摊为邻、施了劣质脂粉借了昏黄的路灯拉客的毫无二致。在颇能衡量文学创作实绩的长篇小说领域，当代只有《平凡的世界》、《百鹿原》等少数几篇和一些官场小说能触及灵魂。时下更是流行“身体写作”，如果说张爱玲、安尼宝贝的文字是内向性的，个体作为写作元素对于她们既是边界也是海洋，那么“身体写作”便舍弃了这一种丰富，无知无畏，轻佻地在人与欲望器官之间划了等号。谈到文学自觉，媒体这个词也必然无法避开。文字借助它们传播。对于媒体王跃文有一句精彩的论述，它们善于从细节的真实编织更大的谎言。拷问灵魂的文字很多时候并不讨好。海子生前没有自己的诗集面世，他的《亚洲铜》也是首先通过民间诗刊才得以发表的。这样看来，精神家园的寻找不仅与作家个人的文学自觉有关，还与文学气氛、流行的文字走向（文字而非文学）、媒体的脸色息息相关。这四方面组成了文学的大环境。
   
    呼唤精神家园，道阻且长。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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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念哥哥
   
    斯人已去，留给我们无限的怅惘。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季节的春温秋肃不着痕迹。抖落一身的尘埃，在一个叫作cs的城市的酒吧一隅，我显得如此渺小。“老酒几杯烧岁月，黄粱一枕化清风”，月光透过重重的障碍，在墙壁上漏下几缕班驳，显得那么不真实，仿佛情人的午夜的梦呓，又好象月下的芰荷随风漫过留下的剪影，只存在于那惊鸿一般瞥的瞬间。重重的虚无如山压来，而我的灵魂，搁浅在那个节日，哥哥走的那个节日。
   
    想到这里，月光开始如水。盈盈一水，掬不起的是童年秋千下的裙裾，是青春时代瀑布三叠冲天而下的豪情，是午夜的收音机里那些冰冻的歌声。我怀念那些真实。逃离酒吧，我一个人漫无边际地走上一座山头。风儿吱吱地摇着树枝，是的，我回来了。珍珠也并幽凉色，松树笼云东复西。这是一个静谧的世界，一个普希金构筑他的月光女神的诗篇的美丽空间。泥土的气息稠密，只是，不见当年情。那么，就让我在这裂谷般的断裂中，怀念那些人，那些事。
   
    我无法形容哥哥的歌声。我乐意把这些大小各异五色纷呈的珍珠比成冰冻的蝴蝶。今夜，我用文火，缓缓地烘烤，让这些精灵随着清脆的噼啪声，不受伤害地褪下外面的壳，翩翩而舞，轻轻而歌。
   
    而这又如何能办到呢？那个高楼一纵的身影已经定格为中国歌坛最华丽的祭奠。人生在世不称意，纵活百岁亦为妖。哥哥，你走了，你只是给自己的挣扎划上了一个休止符。尘缘如梦，我始终以为，你是和罗文能够心灵相契的。诚如你在陈凯歌执导的连续剧所演绎的，你就是一只蝴蝶。
   
    翩飞的精灵，陡然升起的舞台。是的，你的舞台风格在今天看来，或许没有什么。没有经历过那些年月的人，不会明白，你带给当时歌坛的是全新的一次革命。舞台因为你陡然升起，一马平川到此开始有了起伏的生命高度，如同华北平原之上，泰山那醉人的摇曳之姿口里衔了一朵莲花。
   
    我爱极了你的演绎方式。你的变化来的太大，太快，香港注定猝不及防。整个世界以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着你。娱记咄咄逼人的诘问，迎合了一种不够宽容的暗流。在香港那个弹丸之地，你无处抽身。偌大一个香港，在发达的传媒面前，不过是前村后村之间的距离。你表现得足够坚韧，你甚至在舞台上深情地献歌——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只是一只蝴蝶。你后期的舞台设计几乎是自己一手操办。舞台越绚丽，你的翅膀也就越容易被灼伤。流言不足以构成致命一击。致命的是你荷剑无主的彷徨。当所有的回应渐趋一极，当身边的朋友止于嘘寒问暖，你的面前，就弥漫了无法飞过的海水。蝴蝶可以不在乎流言而自在地飞，但你的翅膀掠过千万人海时，还是受了伤。那是一种风格的无奈宿命，那是一种富有前瞻意义的探索的茕茕孑立，那是一种把人生当做艺术的行为宣判。
   
    这使我想到了家驹。其出走日本也有着类似的苦涩。家驹客死他乡。时至今日，他的歌还在ktv被人无数次点唱。但我怀疑这里面的诚意。他的歌因为节拍而活，很吻合年轻人的心理律动。
   
    倩女幽魂，魂归何处？
   
    哥哥你也在那个年轮，酝酿一次出走。
   
    千年未得缘人渡，笙鹤眼中云脚低。神话般的救赎只在艺术王国里投影留香，现实生生的疼无处可逃。所以，静庵先生在用完了身上仅余的2块钱之后，静静离去。谁不知道，那个湖水里的魂魄，立在了五千年儒学的高峰。其《人间词话》，出入古典的千万丘壑而能给人以“雪晴海阔千峰晓”的印象，才气何等宏大。拷问自己的生命时，他最终走上了狭窄之路。
   
    渡无可渡。倩女幽魂，魂归何处？
   
    你选择了一声金属般的钝响作为生命的终结。谁又来品位其中的艰辛呢？
   
    愚人节的气氛冲淡了很多东西。或许，这就是你的禅。与其接受后人蜻蜓点水地掠过蝴蝶停留过的水面，不如在一种荒唐的气氛中决绝地隔离后世。
   
    一朵微弱的莲花，在月光下盛开。我听到了花骨朵打开的声音，听到了哥哥您袅袅如烟的弹唱。
   
    “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
   
    今夜，我以老年一般的沧桑凝神回望。
   
    是为祭。
   
    200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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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流人物评论／《连城诀》篇
   
    很喜欢《连城诀》
    ——炎凉世态与凄美的爱情相互映照。
   
    主人公其实是丁典、凌霜华。
   
    空心菜不过是被江湖恩怨牵着行走的懵懂孩子。从他的经历中，炎凉世态一一裸呈。而他与丁的邂逅，却是灰蒙蒙的江湖底色里一绺美丽的镜片。镜片虽小，却像皎洁的月光，重重伴君行。月亮走，我也走，就是这样一块镜片，一直萦绕在未谙尘世的空心菜心头。他懵懂同时纯净，带着生命脐带所系着的原初朴素和真诚。而他对那一抹月光的念叨，折射了江湖小厮一种普遍的、热切的、郁郁无从倾诉的向往。
   
    在这样颇具一个代表性的角色身上，金庸赋予了他不世奇遇和神功，甚至不惜引出有关江湖的悖论。江湖凄凉，满林黄叶雁声多。照理，空心菜的江湖之旅应该让人揪心。最吻合江湖险恶的结局是他在懵懂中咔嚓受死，这点多少像先生笔下的阿q。所不同的是：死时阿q坚持把圆画好，而他的身首异处却应该突然得多。他念念不忘的应该是那一份倾心交往。是的，倾心这个词在男人间同样可以启用——心仪甚至带着朴素景仰的心理状态。倾心来得突如其至、受宠若惊，自然也是相见恨晚。
   
    这个背负悖论的人物，依稀看见了一地澄澈的月光。而他，注定感受不到那一地惊艳绝世的霜华。我以为，与其说她是可以让丁典从容赴死的爱情召唤，不如说是一种超拔于红尘之上的更高美学符号。霜华冰肌侵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认同并触摸到这样一种生活方式。那个素衫女子，或许在你夜半梦回时推窗而来。睡眼惺忪，但你已经发觉，月亮悄悄挂在窗上跳动不已，激荡起冰壶之思。此种境界，只有王士禛的“行人系缆月初坠，门外野风开白莲”差可比拟。
   
    这是一个远年的梦，一种短暂的知觉复苏，一份幻想逃离的梦呓。童年的轻舟掠过山水万重，就不再轻盈。大路茫茫，江氛笼罩。
   
    血刀老祖之属的掌故传遍草木皆兵的江湖。人人如惊弓之鸟，却又凝神谛听着风吹草动，长了一对会主动凑过去半尺的耳朵。
   
    凌霜华淡生死，最终也举重若轻地把生命定格在灿烂芳华。哲人般的潇洒胜过了小小。不守爱情只守美，东方茶花女苏小小执行的是爱情花瓣凋零后的退守。一地霜华，却是一种类似于嵇康毫不惧死、索琴而弹的姿态。两人的字典里都用进代替了退的可能。
   
    江湖依旧死水微澜。当然，这样一种可以仰望的姿态，却无法真正地效仿。丁典懂你，在你走后，他痴痴地摩挲那一地芬芳的痕迹。而这种摩挲也是孤独的，对于这个举动里面顶礼的含义，遇到的那个唯一的空心菜显然一脸茫然。
   
    黑夜里，我看到漫天的雪舞。那是你们悱恻的缠绵。雪精灵一般轻轻落下。相对无数的日子，雪只是悄悄滑过，不着痕迹。江湖还是江湖。
   
    天地无殊响，清越我自知。两片雪花相拥而笑。他们滑过，与这个泥淖的尘世渐行渐远。明日，新掌故又将传遍江湖。人人还是作如惊弓之鸟状。
   
    不同的是耳朵又多凑过去了半尺。

凤舞九天

Part4纪念散文（4）

    不了江湖
   
    1.
    那夜的风很轻，没发出一丝声响。它一定是一片来自天外的羽毛，狭长、轻盈。它像发丝儿一样沾上我。四周是新鲜的事物，羽毛仿佛睁了慵懒的眼睛。旁边的官道上，赶路的马车只掷下一串急促的声音，便已插着一棵树的身子拐过山头。身后，是忍住尖叫的叶子。此刻，月色正美。
   
    我还有一大堆嗷嗷待哺的孩儿——明天我还有很多事情。但此刻，风和月色让我心甘情愿成了一朵棉花。这里的风与江湖的风迥然不同，它是天外之羽。我悄悄笑了，那个赶车的恨不得把自己绑在箭上，飞向惠风山庄。湖海山光如海，他竟然熟视无睹。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任它一切良辰美景，都难叫我双足脚踏实地。
   
    久客江湖当是缘，归期可逐水天边。荒唐入梦皆微醉，也记潮头也记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是江湖的悲哀。鲈鱼正美，但我已经习惯了错过。但现在，我想沽得一囊陈年竹叶青。
   
   
    2.
    天边牛斗转深更。酒已尽。倏忽间，墨掩姮娥，狂风卷来一枝竹子，不偏不倚砸在我头上。美酒我当然要喝得涓滴不剩，岂能随便予你？
   
    山顶安禅寺刚好这时也传了过来。一灯群动息，孤磬四天空。山间唯我一人。这样也好，趁着酒兴，想想旧事也是好的。行走江湖二十年来，我总是羡慕远离宦海、散落五岭八荒的的湖海客。现在想来，他们未必能洒脱到底，出岫之云虽然获得自由身，但何去和从六神却是无主。所谓“幽栖虽自适，交友在京华”，即是此理。短时间内，幽栖自可大畅胸怀，但长此以往，幽栖未必得得幽，啸聚京华的场景始终摄人魂魄。
   
    江湖呢？孤灯永夜，常常希望睁着一只眼睛睡觉。
   
    我的脑中移来她的影子。刀头舔血的生涯并没有剥夺我想象中的世界。
   
    一缕夜寒袭了过来。听风辨形，我隐约感觉一个尖锐的箭头在逼近！我顺手引掌一拨，不料劳宫处火辣辣的，箭头仍然贴着我的眉头而来。我不动声色，施展铁板桥避开暗器，试着运气吐纳，头上冷汗同时涔涔而下。一个黑影落地，观望了一阵，然后转身而笑。林子里只有两个人的气息。他的鼻息悠长，显然是凝聚了全身功力时刻提防有变。我则喘着粗气。那人吹了一声让人纳闷的口哨，竟然独自摆了一个小杯，坐在一块大石上。我馋涎欲滴，但又生怕对方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对方慢悠悠地小口啜着。美酒难得啊。忽然，他摔了酒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引剑扑了过来。我一声轻笑，脚步凝重起来，缓缓探前一步，右手陡然伸出，已抓住黑影胸口的膻中，将他身子高高举起。，他的宝剑无力垂下，离我天庭仅盈寸。我不语，身后的百丈山谷在代我示威。
   
    “你诈伤，我，我的兄弟还会来的——”。“说成是你的上级更合适吧，想一个人放倒在下，卖力邀功？”。
   
    太煞风景了。我手起剑落，一颗头颅坠向谷底，没有声音。我展开身形，以八步赶蝉功夫向山顶遁去。谷底传来一声轻响。等一会，散发着酒气的巨石旁就会凑拢几个脑袋。
   
    风又如天外之羽。星斗粲然在笑。我却悲从中来，大笑着留给不知名的一帮黑影几句诗：
   
    桃红瓣瓣白溪收，欲寄无凭独上楼。难料朝云连日好，竟沽豪客隔年愁。
    逢春尺素耽花事，入夜流霜下户钩。晴碧连天思愈远，东风淑气笑苍头。
   
    我择了小道，悠然下峰。夜露附眼，途中我差点绊了一跤。
   
   
    3.
    惠风山庄门口添置了人员，说是司礼仪之职，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为了防备劫匪在庄主六十大寿之时生乱。当然，真正的高手不会在意这等盘查。
   
    庄主楚鄂也邀了八大门派显要。局外人也暗地里互相附耳，说老庄主黑白通吃，销声匿迹多年的天南一霸也会应约前来。月上柳梢头，酒罗红脸后。这是一群不谙风雅的傻子。好不容易候来好风月，他们却要虚假地勾兑感情。人到红时思变紫，只怕他们又要开始友好地向彼此拨弄着算盘，把酒席先抛诸脑后。
   
    我抖落了几日的风尘，易容为一无名老者，也向庄主呈上了一份礼物。负责收礼的徒弟有些纳闷，这个糟老头，怎么把自己两边脸涂得绯红绯红。我丝毫不惧显山露水，大刺刺地进了门，检阅了一阵，觉得无趣，便一揖远去。正对着的两个徒弟哪里躲得过我这招“气卷万山来”，一头向墙上撞去，便如贞妇失了身自动赴死一般。一个身影抢了过来，揽下两具身躯，劈头就是两巴掌，力气却大显不足，两名徒弟骇然，师傅竟还有如此余力。
   
   
    4.
    草露结三径，深山许独行。层云穷变化，海曙返空明。
    揽辔风当助，登车鸟复鸣。忘机泉石侧，恍惚一生轻。
   
    夫人生在世，总是被包围在无尽的矛盾之中。情形因人而异，差别在于：有的人无力解决上一个矛盾，也就理所当然地规避开了解决下一个矛盾的紧迫性。当你一事有成，以为可以罢手，命运的鞭子又遽然落下，把你还原成陀螺一个。
   
    山水怡情，是以为了功业抽身时，鸟鸣揪心；好风凭借力，是以揽辔捉鞭之际，青云在望。谁又能够真正断言，散发湖海、吟啸白云是对生命的浪费还是接受了清风明月馈赠的愉悦。登车揽辔，前贤言犹在耳；清风明月，赤壁绝唱动人胸襟。
   
    几点舟船归岸影，万家灯火入春潮。
   
    那么，我们永恒的家又在哪里？
   
    浓雾尽头，家安在？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的宿命。我只有把心绪的游丝系于一人。夜半神游至此，忽地，山下的客栈响起了古筝。只一念，我就翻越了二十年的栅栏，置身昏天沙走石的西沙漠。“一曲冷冷坐觉指端寒”，那是素衫女子当年拉挑抹弹的离歌。一汪秋水，捣碎了多年完好的光阴。耿耿星河，恰似昨夜；萋萋芳草，尽蔽前踪。茫茫红尘，跨越万千人奔你而来，面你而来。轻轻的一握，耗完机缘。
   
    "前世明月身，此间与君逢。”今世，你成明月。我是目光所及的千万分之一。
   
    理想的大门朱漆剥落，你就是我的家。
   
   
    5.
    十日后。山庄夜如白昼。四处的镂花窗下，挤满了丫头的咕哝。堂屋内的演武厅中央留了一小溜空地，四周摆满了酒席。屋外，酒席分列左右，绵延数里。不时有执火把的快步走到堂屋，向庄主耳语着什么。庄主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替我好生招呼客人，谢谢他们不顾舟车劳顿，前来赏脸”。众人好奇，但楚庄主只是含笑提醒大家观看中央的表演。
   
    中央临时搭了一个台子，上面站了一个秀士，正展了一袭宣纸，受宠若惊地看了庄主一眼，受到嘉许后才低低地继续吟唱：
   
    敬吾茶一盏，劝尔酒三瓯。
    饕餮干丝煮，朵颐狮子头。
    杯盘狼藉甚，宾主性情投。
    琴挑采莲曲，箫听明月楼。
    座中无不醉，客里忘闲愁。
    ……
   
    到后边，书生渐入佳境，声音也开始震动屋瓦了。座下众人却不乐意了，大胆地甚至喊道，“庄主，我们一介武夫，只希望借此吉时一饱眼福。”金鹰帮的人也跟着鼓噪，“庄主早年的功夫就名动江湖，老树春深更著花，庄主去年又创了天罡七十二路剑法，打得跟您老人家作对的的少林头陀白清光鸡飞狗跳——”这帮人不知哪里临时捡了一句诗，却把老树险些念成老鼠。楚鄂又气又笑，但随即似乎会意过来，只是一个劲地作罗圈揖感谢抬举。少林的人坐不住了，齐齐起身。“哪是什么对头，我和白大师是切磋。在下萤火之光，自然不敢和少林皓月之明想比啊，何况，白贤弟也是一时之瑜亮。”一阵脚步声急急传来，堂内火把为之一暗，楚鄂面前站了八名弟子。
   
    我伏在房上，揭了瓦片，屏声凝气静静地观看着。
   
    座中诸客一片哗然。几个汉子站了起来，原来都是各霸一方的黑道枭雄。难怪楚怪行为有此一变。少林门人脸上冒着青气，罗汉阵立马排开。我看到无名禅师也夹在其中，这位高僧素有睡狮之名，此刻猛然翻眼，精光暴射，但随即又变得无比柔和。
   
    “庄主，老衲有一事求证。弊门秘籍易经经是否已为贵庄所藏。”，禅师缓缓说道。
   
    楚怪面上无异，枭雄们却摩拳擦掌。这下说到点子上来了。
   
   
    6.
    我耸肩一笑，折向楚鄂太太厢房。
   
    不消半柱香工夫，这位庄主就乖乖站到了我身旁。
   
    “恩师有何指教？”，楚鄂的声音开始有点恭敬了。树叶偶尔飘下，我们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不喊徒子徒孙来见我？”
   
    “师傅说笑了，我怎敢如此狂妄。”
   
    我把手伸向脸旁，但又随即补了一个问题，“乖徒儿，我今生无后，一直把你视为己出，你却夺了为师辗转从少林得到的宝贝，我就只好——”
   
    “师傅，这是我的糟糠之妻，你千万不要为难她。”这位庄主把手往脸上一抹，开始声泪俱下，向我讲述他们的故事。
   
    我斜瞥了一眼，周围还没有动静。便示意他讲下去。
   
    花前薄翼不知寒，此去经年梦稍安。一夜钟声来复远，漫天星斗盏中看。三度离合，这对患难夫妻才终于得以聚首。他恳求师傅不要让他情天遗恨。楚鄂惧内，江湖人所共知。这样一个遇佛杀佛的人面庄主，应该对妻子多少有些情意。
   
    我旋即醒转，正色道，“楚鄂，你太太已中波心浪子致命一击，我们快去救治吧。为师路上受人暗算，虽无大碍，但已受了内伤。你先去推宫过，为师到时助你一臂之力。当年旧帐，为师懒得追究了。”
   
    楚鄂闻言，低头进了厢房。我跟了进去。
   
    “师傅，少林这次尽遣精锐，中间不乏暗器高手和解毒行家。我这次是一筹莫展啊。你老帮我看下那边动静可好？”
   
    我正想纵观全局，于是离开了房间。走出百米，有少林制约，事情好办得多了。我要尽快动手，所谓兵贵神速。我拉下面具，一溜烟扑了过去。
   
    厢房内楚太太嘴唇干裂，两道眉毛因为疼痛挨到了一块。楚鄂还在忙活。
   
    我悄无声息地闪身入房。幸好楚鄂留着房门没关。
   
    楚怪却发觉了我，脸上漫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不料楚怪武功精进如斯。
   
    “师傅，那个擅使气卷万山来的老相识已经死了，你模仿得这么辛苦，只怕也是徒劳。恩师下手从不留活口的，你还聆听了徒儿一段索然无趣的肝肠故事。”
   
    厢房外忽然亮起一圈火把。我无意回答，暗吸了一口气，以满天花雨手法打出一蓬钢针，分袭八处火把。四周归于黑暗。天公作美，又是墨掩姮娥的一幕。
   
    四周人头攒动，如一波波潮水般靠了过来。夜白如昼。无名禅师也俨然在内。
   
    “诸位，楚老怪身怀异宝，连少林易经经也被他据为己有——”
   
    少林僧人开始迈开小步。
   
    他们亮了兵器，枭雄们发现少林果然精锐尽出，开始躲避。禅师目光所及，受者如中箭失。
   
    我负手而歌，“长剑一杯酒——”
   
    我猛一回神，才发现少林僧人以一种古怪的阵法包围了我。
   
    “少林的确精锐尽出，可怜你波心浪子交游天下，现在一个朋友也没有。谁让你眼高常翻白？效什么阮籍？一样哭穷途去吧！”
   
    是的，一个朋友也不算少。就像当年的小李飞刀。龙啸云不是凭空闪现的一把尖刀吗？
   
    “我当然没有沆瀣一气的朋友。”
   
    “你错就错在不屑结交朋友，少林众僧中，你只认识无名禅师。”
   
    “可惜，禅师只认少林重宝。余下的棍僧，皆是我至交。等会，宝物我自然双手奉上。”
   
    我还不及思虑，楚鄂又一语砸来，“宝物能者得之，但当务之急是除了这位易容的波心浪子。老夫一向与人为善，但他居然敢冒充我师傅。门墙内的敌人是最难防的，大家千万要有所警觉啊。”
   
    少林素来自高于人，以泰斗自居。“能者”两个字听得他们心动。枭雄们螺丝壳里也敢做出五花八门的道场，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似乎也是能者的应有之义。楚鄂的话滴水不露，八面玲珑。
   
    “我糟糠之妻受了这人一招气卷万山来，我不放心。我进去一下。大伙的眼睛雪亮，我插翅也飞不了的。”
   
    众人惧怕气卷万山来，但我知道，怕也是他们好勇斗狠、猛烈撕咬的原因之一。他们就这样万劫不复。这就是江湖。
   
    楚鄂入了厢房，四周铁箍一桶般团团围定。
   
    月光出来了。越来越多的影子与我的影子重合。
   
   
    7.
    我最终得以生还，以更凶、更快、更准的疯劲。当然还有空有其形的气卷万山让他们有所顾虑。他们把目光扳成两半，分付气卷万山与易经经。后者明显更让人着迷。楚鄂太太的厢房连了密道。是夜，楚家的灯笼涂满了血，以祝寿的名义。
   
    宝物没有让他们立刻决裂，我反而被指认成成了气卷万山的主人。江湖上，人就像苍蝇，随时可以扎堆，随时可以反目。
   
    我答应了亡兄，一定要手刃此人。盗经已经违背了我之本意。
   
    流毒，袭击，筛子布满了江湖。不适合规矩的，就像下水的旱鸭。计策、脊梁，推动了整个江湖的运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旋得累了，鞭子遽然而响，陀螺惊了一身汗，又开始旋转。
   
    几度吟余啜绿饮，三声鞭下落黄昏。可惜，江湖人永远成不了湖海客。况且，湖海客也有自身的尴尬。
   
    那么，她呢？江湖风波中，她已经杳然难寻。“翠羽明珰尚俨然，湖云祠树碧于烟。行人系缆月初堕，门外野风开白莲。”
   
    于是，我安慰自己，其实上次盗经的一幕更加凶险。
   
    我真成了波心浪子。万里波心谁折得，夕阳影里碎残红，这像极了回忆。
   
   
    注：
    敬吾茶一盏，劝尔酒三瓯。饕餮干丝煮，朵颐狮子头。杯盘狼藉甚，
    宾主性情投。琴挑采莲曲，箫听明月楼。座中无不醉，客里忘闲愁。
    ——出自落草堂主《取道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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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家园与文学自觉
   
    我所敬爱的作家王小波有一本集子叫做我的精神家园。小波是现当代中国少数有着文学自觉的写作者之一。
   
    从狭义上讲，魏晋南北朝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文学自觉的时代。这是从形式而言。曹丕在《典论仿畚摹防锞退担骸白嘁橐搜牛�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形式与内容之间犹如皮与毛的关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那个时代的为文者也必然注意到了思想内容的重要性，但整体而言，他们纳入视野最多的还是方法论的问题。这种自觉是朴素的，原初的，带有起始性质�?br/>   
    而更深层次的文学自觉则是通过对精神家园的寻找建立起来的。百岭峻举，齐出云表，方引烟霞之思。同样，文学自觉的观念与一代代前贤的努力紧密相联。阮籍的穷途一哭，嵇康的广陵秘符，刘禹锡山川空地形的见识，李商隐的十五弦思，文天祥的正气壮歌，于谦的石灰小吟，纳兰性德“中原事业如江左，芳草何须怨六朝”的卓见，都是一座座凭着秉承文学自觉传统，不悖内心、洞察社会民生和个人命运，缘情而思而树立起来的奇峰。
   
    时至现代，追求物质的丰裕已经成为了全球的主题。中国，在不得不采取的跨越式发展的思路之下，工业化和信息化必须两步并作一步走。我们前进的步伐透着追赶的焦急，进而导致了马基雅维利主义至上和蔓延于全社会的虚浮习气。
   
    理应作为和平时代牛虻的文人也受到了很大地影响。中国男足的队员传球的唯一目的是甩掉包袱，而文人的“包袱”能真正甩掉吗？关注社会民生、反映个人和某些群体在社会转型时期的境遇进而启人深思一直都是文人的使命，当代的文学自觉也是从这里开始谈起的。但是不争的事实是作家的感觉沦丧，感官迎合意识加强。如此，他们出来的作品大多“具有下笔的目的性、结构的单一性、情感的主观性、逻辑的硬性、客观上的欺骗性、文本的复制性，独缺乏思想性及艺术个性”。《读者》、《青年文摘》上这类文字不胜枚举。远观，它们还可能造成假象，一副楚楚动人的女子状。然而走进了，你就会发现她们和鲁迅先生所说的那些与地摊为邻、施了劣质脂粉借了昏黄的路灯拉客的毫无二致。在颇能衡量文学创作实绩的长篇小说领域，当代只有《平凡的世界》、《百鹿原》等少数几篇和一些官场小说能触及灵魂。时下更是流行“身体写作”，如果说张爱玲、安尼宝贝的文字是内向性的，个体作为写作元素对于她们既是边界也是海洋，那么“身体写作”便舍弃了这一种丰富，无知无畏，轻佻地在人与欲望器官之间划了等号。谈到文学自觉，媒体这个词也必然无法避开。文字借助它们传播。对于媒体王跃文有一句精彩的论述，它们善于从细节的真实编织更大的谎言。拷问灵魂的文字很多时候并不讨好。海子生前没有自己的诗集面世，他的《亚洲铜》也是首先通过民间诗刊才得以发表的。这样看来，精神家园的寻找不仅与作家个人的文学自觉有关，还与文学气氛、流行的文字走向（文字而非文学）、媒体的脸色息息相关。这四方面组成了文学的大环境。
   
    呼唤精神家园，道阻且长。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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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念哥哥
   
    斯人已去，留给我们无限的怅惘。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季节的春温秋肃不着痕迹。抖落一身的尘埃，在一个叫作cs的城市的酒吧一隅，我显得如此渺小。“老酒几杯烧岁月，黄粱一枕化清风”，月光透过重重的障碍，在墙壁上漏下几缕班驳，显得那么不真实，仿佛情人的午夜的梦呓，又好象月下的芰荷随风漫过留下的剪影，只存在于那惊鸿一般瞥的瞬间。重重的虚无如山压来，而我的灵魂，搁浅在那个节日，哥哥走的那个节日。
   
    想到这里，月光开始如水。盈盈一水，掬不起的是童年秋千下的裙裾，是青春时代瀑布三叠冲天而下的豪情，是午夜的收音机里那些冰冻的歌声。我怀念那些真实。逃离酒吧，我一个人漫无边际地走上一座山头。风儿吱吱地摇着树枝，是的，我回来了。珍珠也并幽凉色，松树笼云东复西。这是一个静谧的世界，一个普希金构筑他的月光女神的诗篇的美丽空间。泥土的气息稠密，只是，不见当年情。那么，就让我在这裂谷般的断裂中，怀念那些人，那些事。
   
    我无法形容哥哥的歌声。我乐意把这些大小各异五色纷呈的珍珠比成冰冻的蝴蝶。今夜，我用文火，缓缓地烘烤，让这些精灵随着清脆的噼啪声，不受伤害地褪下外面的壳，翩翩而舞，轻轻而歌。
   
    而这又如何能办到呢？那个高楼一纵的身影已经定格为中国歌坛最华丽的祭奠。人生在世不称意，纵活百岁亦为妖。哥哥，你走了，你只是给自己的挣扎划上了一个休止符。尘缘如梦，我始终以为，你是和罗文能够心灵相契的。诚如你在陈凯歌执导的连续剧所演绎的，你就是一只蝴蝶。
   
    翩飞的精灵，陡然升起的舞台。是的，你的舞台风格在今天看来，或许没有什么。没有经历过那些年月的人，不会明白，你带给当时歌坛的是全新的一次革命。舞台因为你陡然升起，一马平川到此开始有了起伏的生命高度，如同华北平原之上，泰山那醉人的摇曳之姿口里衔了一朵莲花。
   
    我爱极了你的演绎方式。你的变化来的太大，太快，香港注定猝不及防。整个世界以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着你。娱记咄咄逼人的诘问，迎合了一种不够宽容的暗流。在香港那个弹丸之地，你无处抽身。偌大一个香港，在发达的传媒面前，不过是前村后村之间的距离。你表现得足够坚韧，你甚至在舞台上深情地献歌——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只是一只蝴蝶。你后期的舞台设计几乎是自己一手操办。舞台越绚丽，你的翅膀也就越容易被灼伤。流言不足以构成致命一击。致命的是你荷剑无主的彷徨。当所有的回应渐趋一极，当身边的朋友止于嘘寒问暖，你的面前，就弥漫了无法飞过的海水。蝴蝶可以不在乎流言而自在地飞，但你的翅膀掠过千万人海时，还是受了伤。那是一种风格的无奈宿命，那是一种富有前瞻意义的探索的茕茕孑立，那是一种把人生当做艺术的行为宣判。
   
    这使我想到了家驹。其出走日本也有着类似的苦涩。家驹客死他乡。时至今日，他的歌还在ktv被人无数次点唱。但我怀疑这里面的诚意。他的歌因为节拍而活，很吻合年轻人的心理律动。
   
    倩女幽魂，魂归何处？
   
    哥哥你也在那个年轮，酝酿一次出走。
   
    千年未得缘人渡，笙鹤眼中云脚低。神话般的救赎只在艺术王国里投影留香，现实生生的疼无处可逃。所以，静庵先生在用完了身上仅余的2块钱之后，静静离去。谁不知道，那个湖水里的魂魄，立在了五千年儒学的高峰。其《人间词话》，出入古典的千万丘壑而能给人以“雪晴海阔千峰晓”的印象，才气何等宏大。拷问自己的生命时，他最终走上了狭窄之路。
   
    渡无可渡。倩女幽魂，魂归何处？
   
    你选择了一声金属般的钝响作为生命的终结。谁又来品位其中的艰辛呢？
   
    愚人节的气氛冲淡了很多东西。或许，这就是你的禅。与其接受后人蜻蜓点水地掠过蝴蝶停留过的水面，不如在一种荒唐的气氛中决绝地隔离后世。
   
    一朵微弱的莲花，在月光下盛开。我听到了花骨朵打开的声音，听到了哥哥您袅袅如烟的弹唱。
   
    “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
   
    今夜，我以老年一般的沧桑凝神回望。
   
    是为祭。
   
    200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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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流人物评论／《连城诀》篇
   
    很喜欢《连城诀》
    ——炎凉世态与凄美的爱情相互映照。
   
    主人公其实是丁典、凌霜华。
   
    空心菜不过是被江湖恩怨牵着行走的懵懂孩子。从他的经历中，炎凉世态一一裸呈。而他与丁的邂逅，却是灰蒙蒙的江湖底色里一绺美丽的镜片。镜片虽小，却像皎洁的月光，重重伴君行。月亮走，我也走，就是这样一块镜片，一直萦绕在未谙尘世的空心菜心头。他懵懂同时纯净，带着生命脐带所系着的原初朴素和真诚。而他对那一抹月光的念叨，折射了江湖小厮一种普遍的、热切的、郁郁无从倾诉的向往。
   
    在这样颇具一个代表性的角色身上，金庸赋予了他不世奇遇和神功，甚至不惜引出有关江湖的悖论。江湖凄凉，满林黄叶雁声多。照理，空心菜的江湖之旅应该让人揪心。最吻合江湖险恶的结局是他在懵懂中咔嚓受死，这点多少像先生笔下的阿q。所不同的是：死时阿q坚持把圆画好，而他的身首异处却应该突然得多。他念念不忘的应该是那一份倾心交往。是的，倾心这个词在男人间同样可以启用——心仪甚至带着朴素景仰的心理状态。倾心来得突如其至、受宠若惊，自然也是相见恨晚。
   
    这个背负悖论的人物，依稀看见了一地澄澈的月光。而他，注定感受不到那一地惊艳绝世的霜华。我以为，与其说她是可以让丁典从容赴死的爱情召唤，不如说是一种超拔于红尘之上的更高美学符号。霜华冰肌侵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认同并触摸到这样一种生活方式。那个素衫女子，或许在你夜半梦回时推窗而来。睡眼惺忪，但你已经发觉，月亮悄悄挂在窗上跳动不已，激荡起冰壶之思。此种境界，只有王士禛的“行人系缆月初坠，门外野风开白莲”差可比拟。
   
    这是一个远年的梦，一种短暂的知觉复苏，一份幻想逃离的梦呓。童年的轻舟掠过山水万重，就不再轻盈。大路茫茫，江氛笼罩。
   
    血刀老祖之属的掌故传遍草木皆兵的江湖。人人如惊弓之鸟，却又凝神谛听着风吹草动，长了一对会主动凑过去半尺的耳朵。
   
    凌霜华淡生死，最终也举重若轻地把生命定格在灿烂芳华。哲人般的潇洒胜过了小小。不守爱情只守美，东方茶花女苏小小执行的是爱情花瓣凋零后的退守。一地霜华，却是一种类似于嵇康毫不惧死、索琴而弹的姿态。两人的字典里都用进代替了退的可能。
   
    江湖依旧死水微澜。当然，这样一种可以仰望的姿态，却无法真正地效仿。丁典懂你，在你走后，他痴痴地摩挲那一地芬芳的痕迹。而这种摩挲也是孤独的，对于这个举动里面顶礼的含义，遇到的那个唯一的空心菜显然一脸茫然。
   
    黑夜里，我看到漫天的雪舞。那是你们悱恻的缠绵。雪精灵一般轻轻落下。相对无数的日子，雪只是悄悄滑过，不着痕迹。江湖还是江湖。
   
    天地无殊响，清越我自知。两片雪花相拥而笑。他们滑过，与这个泥淖的尘世渐行渐远。明日，新掌故又将传遍江湖。人人还是作如惊弓之鸟状。
   
    不同的是耳朵又多凑过去了半尺。

凤舞九天

Part4纪念散文（5）

    新杂思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李白
   
   
    1.
    在这样一个深夜，我一页一页把那些论坛的老贴翻得哗哗作声。涉网经年，如今我已经摇身变为一个老油条。
   
    以前，那些犀利的文章总像针尖一样扎穿手掌，给我原初的感动。每每读到感人的篇什，总是怀疑置身暗夜的海上孤岛，凛冽的风挟着澎湃的海浪腾起的泡沫，命中我的躯壳。如水漫过胸膛的思绪，久久不能平息。又仿佛是身在呼啸山庄，默默地、不为人知地领受着或峻烈或清冽的原野气息，背景是风里晚星稀欲没的天空——作为一种导入式存在，它隔开了城市的喧嚣，给人以城隔四天静般的佛教静谧，而其本身在你进入思考的时候，奇妙地变得稀薄甚至消失。风里晚星稀欲没，没掉的是背景的幕布，上帝已经开启好一道暗门。我成为了那个走进人间最美好的花园敬畏顶礼的孩子。“竹外桃花三两枝”,那些可人的花朵，晶莹剔透，没有荷花接天碧那样的繁盛；“莫愁地远无人识，曾有玉人踏雪来”，那些可人的花朵，是蛰居瑶台到人间赴约的冬雪最乐意点染的，“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时间在这里顿住，一个人默默地领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般的世界，是何等的幸福。
   
    时光在潜水，那个从不停步的老人换上淘气孩子的面孔。悄无声息间，流年换了。时间永远年轻，历史的沧桑不过是我们赋予它的含义，就像我们愿意把月光想象成脉脉含情的眼神，月涌大江流，便是月亮的手对劫难人间的同情熨贴。事实上，我无法想象纯粹的时间表情。老去的，是我们爬满茧子的情感和摩拳擦掌的锐气，这样，“公元前,我们太小,公元后,我们又太老”才成为可能。
   
    时光的流逝，有形有质。时间的沙漏有时并不向下漏沙。感情的沙漏亦如是。这就是时间和情感的停顿。事实上，时间在地下运行，甚至可能酝酿一场熔岩的喷发。“四季轮开五色花”，我们情感的布景也在偷偷换着。
   
    我在停顿面前欣喜若狂，我在恍然发现旋转的风车时始料未及。
   
    这构成了最大的失意漩涡。“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而我又去哪里寻找我暂时的敬亭山呢？
   
   
    2.
    还是有必要和回忆纠缠几番。
   
    王鼎钧先生写过一篇《脚印》，其中引用过一个传说：人死了，他的鬼魂要把生前留下的脚印一个一个都捡起来……车中、船中，桥上、路上，街头、巷尾，脚印永远不灭。纵然桥已坍了，船已沉了，路已翻修上柏油，河岸已变成水坝，一旦鬼魂重到，他的脚印自会一个一个浮上来。
   
    而我现在，感到无比心惊。我的脚印呢？虽然到头我无法像高僧那样涅磐，向死而生，留给世人一段虹化之迷、一段偈子，但是，起码我得留下一路歪歪斜斜的脚印，来表示我的生命曾经运行过。鼓盆而歌的身后潇洒只准备给那些健全的灵魂，懂他的亲人才会为生命圆圈衔接处的最后一处续笔叫好。
   
    我在我的《杂思》中留下过这样的话：这是一个断层的时代，镶着金边的物事已经朽腐，嗷嗷待哺的人群却找不到依附，思想的，体制的，文学的……社会在实质性上“亏欠”了我们，却用万花筒般的多样性做出了补偿。可以蹦的，可以买醉，可以觅春，可以豪赌，可以趁虚而入、各逞机巧掘自己的金子……整体在癫狂着狂欢，狂欢着癫狂。我呢，就是那个在万花筒般的多样性面前丧失了自己的人。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周国平说，尼彩、鲁迅两位巨人的灵犀之处，就在于共同把握生命主题——虚无及对虚无的反抗，孤独及孤独中的充实。而我，更乐意把生命看成一个圆圈。我留下过太多的闲笔、凑笔。是的，生命是一个圆圈，《故乡》中我有过这样的话：记得阿基米德临死时带着商量的口吻，“不要弄坏我画的圆圈？”这彰显了双重意义：1）他还有一个为之嵌入生命的圆圈。我所能做的，惟顶礼而已。2）圆圈在生命终结的刹那遭毁，何其可悲。但它无碍于阿基米德的伟大，显然这不是他个人的悲哀。悲剧在于，世俗的力量在蛮横吞没一具生命时，还追加了对“圆圈”的鄙夷和嘲弄。
   
    至死方休的执着和我的欣喜若狂、始料未及构成了鲜明的对比。汲汲于一地鸡毛，我失去了很多。年少轻狂的我哪里懂得一叶障目带来的后果。
   
    从中专的“大道不孤”、全民普及武侠到中学的放舟渠江，再到大学的沉沦，再延伸到网络天涯海角之间的爬行，再到横跨05、06年的任性无知的贴吧生活，这一切，都没有一种以一贯之的东西。“大道不孤”，不过是给放纵加上笑入胡姬酒肆的虚无花边；渠江放舟，不过是以为在小女生面前狂饮划拳的声音真的像萧峰那样簌簌振动了群山；网络天涯海角的爬行，不过是以为自己怀了“尽挹西江,细斟北斗”的豪情，认为网络可以为我所用，学得一身功夫；跨越05、06的贴吧生活，用诗话中的语言，不过是一种粗豪作风，与健气无关。
   
   
    3.
    略。
   
    4.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搁浅在泥沼中，常常感叹：寻鹤须看风云外，伤情偏客玉门关。
   
    在头脑正前方的星斗一样合围成的宿命栅栏之下，在那一块隆起的沮丧高地之下，一个缓缓复苏的孩子，将是一个用石子击碎星辰的人。
   
    这是我的唐吉诃德。
   
    =======================
   
    微雨坊苹?br/>   
    足球绝对是一个世界现象，这次世界杯自然一样，大球痴痴绕着小球旋转。三十多支淬火嗷嗷等待火拼的刀枪剑戟，几十名一等一的牵黄擎苍的绿荫儿郎，地球各个角落数以百万计不分昼夜的酒吧……
   
    这是一场全世界的整体狂欢，这是一场工业时代和《摩登时代》主角一样无奈的我们，面对长天大地的释放。苍穹涂满是绿荫的颜色。云垂大野，地展平原，我们随了自己心仪沉醉的足球舞蹈一起踏啸而歌！
   
    在这场寄兴中，我们陷入太深——足球绝对是一片温情的沼泽。
   
    还记得荷兰吗，那支唯一不需要夺冠证明自己的无冕之王？
   
    ——“谁能把巴西压制在45米区域不停的狂轰乱炸，谁能把德国几分钟之内逼到命运的死角，谁能让意大利扯掉强队最后的一块遮羞布，龟缩禁区......只有荷兰，玫瑰的斗士”。
   
    或者可以这么说，足球不能承受如此之重。放眼世界，足球的境界太过小气：阿根廷球赛的失利可以给这个经济萧条的民族在心理上雪上加霜；英格兰从来都是一支偶像球队，中场灵光的闪现掩盖了锋线的低迷，一旦取得领先就无所不用其极拖延时间，这样的小农意识实在和这样一个富有文化底蕴的民族不相匹配，02世界杯阿根廷就这样被做掉；亚平宁半岛的那支球队缺乏斗士丰采，他们只对令人窒息的防守感兴趣。稍好的是巴西、希腊和一些非洲兄弟。巴西的足球本质上是建立在快乐和表演的基础之上的，他们是一群吃着糖果的孩子。他们往往在你感叹其沉寂的时候展示精妙绝伦的瞬间，孩子们，探到了一枚糖果，冲着对方坏坏地、阳光地笑。至于希腊，他们的顽强坚韧如同他们的文明，隐隐泛着卫城古剧场的大气。非洲球队则让我们联想到草原上、烈日下那些飞奔的身影，让我们想到人类在蒙昧的童年时逐猎时那种原始的豪情。
   
    在这场大家翘首盼望的对决之前，我就对elf说，我是伪球迷，荷兰已经不复当年。虽然没有期待，这场丑陋的比赛还是让我唏嘘不已。葡萄牙，这支现在被冠以黄金后一代的球队，表现并不可圈可点。荷兰则付出了背叛的代价，他们离世界杯已经疏远很久，他们痛定思痛，他们自身并不具备追寻那个遥远的传奇时代和悲情时代足迹的能力，年轻稚嫩的他们选择了合流。足球不能承受如此之重，双方却压上了所有的砝码。进入下一轮的话，双方大概都能高歌猛进、催马引刀壮怀激烈地厮杀一阵。
   
    当获胜变成了一种偏执的马基亚维利主义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味道。激情风暴不再，优雅不再。这就是对足球真理的回归？真理是赤裸裸的，足球场上的声浪一样赤裸裸地在呼叫：给我胜利，我要赢球！
   
    人在江湖混，总是要还的。对肢体语言文化宝库的丰富，必然注定了双方无论哪一方胜出，都不可能走得太远。英格兰在微笑，这无可厚非。
   
    这是一场黄昏的微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微雨来得自然而然，合情合理，双方都有足够的理由为丑陋的比赛辩解。我却禁不住难过。微雨无声，这是一场心碎的告别，这是一个迈向功利足球的华丽的转身，这是一次在荷兰上下看来是合流得还不够好时赢得经验的沉痛碰壁。
   
    不写了。魂兮归来，荷兰。其实我又凭什么要求你呢——
   
    这不过是一场全世界的整体狂欢，这不过是一场工业时代和《摩登时代》主角一样无奈的我们，面对长天大地的释放。不过是我们想象之中随了自己心仪沉醉的足球舞蹈踏啸而歌！在这场寄兴中，我们入戏太深。
   
    感谢那个悲情时代。那已经是意外的礼物。
   
    微雨，黄昏，无声。
   
    伪球迷2006-6-26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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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远的命题
   
    不知这是哪一年了，“安宁变得如此惊惶”。
   
    这个狭长的夜，弯弯曲曲，状若小河。将身体一寸寸盛进去，小心地向前探询。狭长的夜，也像是一条奇异无比的带子，把我卷到万仞之上。那里，分明就是白云的故乡。
   
    “只疑云雾窟，犹有六朝僧”，白云乡，是一方超拔于红尘之上的秘境，是一束近在咫尺、如水流动般的美丽极光，是一座倾斜在即的诗意斜塔……
   
    这方秘境曾幻化出黑洞的模样，这束极光不堪盈手一握，溜滑新鲜如一尾来自陌生星球的鱼，这座斜塔笔挺的内心和外力作用下倾斜的外观经年对峙，四周生息已经歇，却又剑拔弩张。
   
    这一条黑夜的丝带，卷我到所有源头以上，那里，是人类童年的粗砺故乡。
   
    乡间的山地四合，中间端出一块金黄的秋天土地。那时，我坐在蝉鸣缺席的院子中央。烈日擦着山地云杉直下，注入那席金黄。来访的蜻蜓结队飞过，乡亲在山那边的田里劳作，遥远得好像院子里晾晒的谷物和他们本不相关。季节在蜻蜓的翅膀上发亮，所有的阳光、风声，都来赶赴这片严肃意义的金黄。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朝地面之下下降。我爱极了这金黄。我想蹲在地面下，虔诚地端起这盆时间、汗水、阳光、风声还有蜻蜓共同关心调拌的色彩。
   
    那以后，那片粗砺就成了粽叶制成的斗笠，我戴着它流浪天涯，寻找我那梦中的橄榄树。
   
    而这源头以上，同样有粗犷的风。不同的是，滋生河流长川的地方，还有绵软的草甸、晶莹澄澈而又梦幻斑斓的海子。松风在这里起落，白云望着海子自失入神。海子也在发呆，自然的生灵投影留香，她呢，在用幽深澄澈的眼神梳理万物细腻的纹理。我知道，海子是个融入了大地的女性。我们所能目见的海子，是她明眸善睐、和土地节气植物沟通的眼睛。
   
    我想我一定是看过海子那摄住白云的眼神。要不，为什么我一看到你的眼睛，绿色就铺天盖地扑面而来，江北还留有冻雪，而在面你的江南，梅柳就已经渡江而春？那些泥泞板结的岁月，渐次融化；那些固执的壁垒,是淤泥的坚垒；那颗关心的蚕心，已经开始随云雀在碧空滑行。
   
    安宁，惊惶，夜的海洋。
   
    莫问路深浅，江湖别样长。凉风通旦暮，野鹭满横塘。
    怅立水云里，茫然欲勒缰。冰轮磨旧事，一碾一惊遑。
   
    这个狭长的夜，我隐隐听到水流的声音。海日残夜，江春旧年，不废万古的是江河，滔滔奔流的是眼神启动的脉搏。
   
    这是一个久远的命题。
   
    怎样的一双巨手
    从海上托起云霞红日
    一种力量始终弥漫天地
    我们试着寻觅却杳然难及
    是谁撒下生命的火种
    又是哪种冥冥中的努力
    给谷地著上斑斓的底色
    洪荒以前又是谁
    用泥坯塑造出我现在的模样
    （《神秘园》歌词）
   
    思绪回到鸿蒙之初，回到白云乡，回到乡间的山地，回到那只给大地点题的充盈了梦幻的眼睛。
   
    这眼睛是什么呢？是朋友的温情，是elf那让人甘之若饴的气息。
   
    “如登仙界，如归故乡”。
   
    =======================
   
    李娜——此情温暖人间
   
    1.
   
    “夜听疏疏还密密”，记不清是哪年的雪花。风云惨惨，四野茫茫，一片两片三四片，飞入芦花皆不见。久违的雪纷纷扬扬，恍惚之间，似乎置身在一个寂静的空间，没有一盏灯火。
   
    汽车的马达声响过，这是一个城市的夜。雪还在下，偌大的天地成了一块农田，密密疏疏，多像是插秧的声音。我喜欢它这种旁若无人的气度。霓虹也逐渐蒙胧，隐约染上了一丝说不清的倦怠。天地无殊响，清越我自知，与这样的雪夜对坐，蛰伏的思绪不禁活络起来。
   
    这些年来，气候不大如从前了。记忆中故乡最近的一场大雪发生在念初中。温柔弹指成灰，故乡渐行渐远，麦子一茬一茬。高楼丛林里散发着五色霓虹，我和它们只是一一擦身而过。邻里敲门的剥啄成为一个远年的词汇，那些清越恐怕都成为化石了，丢失在不知名的博物馆，楼层房间不详。
   
    黑夜的电脑闪着幽深的光，听一曲《青藏高原》。这片海天之外飘来的羽毛让我喟叹不已。心儿仿佛刚刚学会奔跑的高原羚羊，小心地丈量着那崇丘之间的一陇陇土地。算来，听李娜的《青藏高原》已经有一些年头了。那是一个热血沸腾的年代，我们金竹乡的广播站为了丰富大伙的生活，便有了给家家安广播的想法。没有电线杆，就把龙湾潭开凿的石头柱子竖起来派上用场。那时候，乡间的房子挺像梁实秋《雅舍》里那种情形：“火烧过的砖，常常用来做柱子，孤零零的砌起四根砖柱，上面盖上一个木头架子，看上去瘦骨粼粼，单薄得可怜；但是顶上铺了瓦，四面编了竹篦墙，墙上敷了泥灰，远远的看过去，没有人能说不像是座房子”。严格说来，那时的“砖柱”是凤毛麟角，一座夹了砖的房子足够农妇把手指翘成凤凰欲飞的样子比划好一阵。喇叭，也就是我们口头的广播，一般是订在墙壁的木柱子上，下面接了一跟铁线，埋到土中，据说是避雷之用。每天早晨6点，新闻就如约而来了，再后面就是一些广播站选放的革命歌曲，《义勇军》、《学习雷锋好榜样》、《南泥湾》经常可以听到。我想这些曲子已经是一块木板了，注定会和其他物事拼成棺材，很多年后，我们就躺在其上，离开这个世界。
   
    大概是九一年，我们村牵电了。机耕道还修到了村上的学校。那些石柱子便废弃了，立在斜阳里，供傍晚的乌鸦作短暂的栖息，柱身上白色的鸟粪清晰可见。电线杆树起来了，我甚至能回忆起它像红旗一样迎风招展的样子。各家的喇叭也废弃了，取而代之的是梁上那些能对着旷野振臂高呼的高音喇叭，声音传得很远。然后，没有谁去嘲笑那些石柱。有些石头，还是冒着风险从龙湾潭的“鸡关石”上开采来的。我们的小学中学（不算完整的中学，因为只有初中）以前没分家，围着乾隆年间保留下来的一间残庙而建。相传有年下边走龙，溪水夜里涨至庙门，和尚彻夜祈祷也无济于事。鸡关石舍了一身修炼，引颈长鸣，黎明提前到来，孽龙惊惶而走。故乡土地贫瘠，长天旷野倒是富有，豹子沟甚至在80年代还有猛兽盘桓的足迹，但是紧巴巴的日子不免单调，所以劳作的农民也会偶尔叉腰仰天长啸，打破了静谧的田野，却引发更深的沉默和叹息。单摆一样的日子像随处可见的牙签，剔来剔去，久了也让人生厌，广播的开通无疑是一次面向长天大地集体要求释放的长啸。为此，耿直的乡亲不惜触怒鸡关石。
   
    再后来，大家发现了翻来覆去播放的十几首歌中多了一个女子荡气回肠的声音——李娜，青藏高原。乡亲门说不出它的好，但内心着实喜欢，整个村庄都在黎明倾听，一言不发，只剩下麻雀在叽叽喳喳。
   
    当时，我并不知道，李娜这样一位歌者正是走过了更多的华夏土地，体味了更多的人间悲欢离合，才能喷薄而发，对着莽莽山河，吟唱出那一声声深情的清啸。
   
   
    2.
   
    我一直以为李娜骨子里有一种故乡情结。从城市望故乡，蓝色故乡，这样的歌曲比比皆是。
   
    更为难得的是，李娜一直擎着那一面故乡旗帜跬步前行。从河南戏校到河南豫剧院一团，到河南歌舞团，再到首都通俗音乐界，后来深入百花丛中，她的情怀都没有改变过。
   
    松生数寸时，遂为草所没。未见笼云心，谁知负霜骨。
    弱干可摧残，纤茎易陵忽。何当数千尺，为君覆明月。
   
    前人这首诗和李娜的境遇何其相似。所不同的是，她更像是一朵莲花，只向碧流中心抱，不向美人怀中偎，高标卓异。李娜何其艰辛，珠玉之身在红尘里摔打历练；李娜何其幸运，有那么多资深的艺术工作者和她一路同行。张千一等大家有了好作品往往首先就想到她。这种双方契合，本质上一种情怀的惺惺相惜。
   
    好人一生平安，这不啻于温暖月光对劫难人间的深情摩挲；望城市从故乡，发出对失落的精神家园的询问；黄河的渡过，则是埋首古老河床和空旷的荒原对理想之光的顶礼；武则天，是对女儿精神的礼赞，和《木兰辞》一脉相承，在宫廷影视歌曲中独树一帜——如果说“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是对少数民族爽健的惊叹，那么，《武则天》则同样完成了一大转折，从强行栽上儿女情长尾巴的宫廷剧歌曲窠臼中脱颖而出。青年作家董一兵的散文集《千年回响》对武则天生平有详细介绍，这里不再赘述。而《苦篱笆》、《优伶怨》等折射现实的歌曲可称为当代歌史。纵观李娜200多首歌曲，你会发现这些歌曲几乎涵盖了社会和个人生活的各个层面，既有传统爱情主题的就算是河干、未了情，有政治主题类的为人民服务，有对现实主义文学主题进行再创造的说聊斋，有几近失传、富于民俗地方遗韵的歌曲比如小放牛，有讴歌地方风物的歌曲黄土高坡，有颇具摇滚色彩的信天游，有唱尽历史沧桑的风满楼，有打通民通壁垒、惊天动地的青藏高原（其实李娜打通的不止民通壁垒，她扎实的戏曲功底使她处理歌曲有了更大的弹性空间和多种手段），有刺取历史、表现宏大主题的组曲苏武牧羊（一题七叹，史家情怀，韵味堪追胜温庭筠的《苏武庙》）……李娜最动人的歌曲，恐怕得数《嫂子颂》，这是提炼民族那段烽火岁月的不世经典。“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这首诗甚至震撼了宋朝皇帝，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首体现某女子做作之处的伪气魄诗。默默无闻的李娜，却固执地以一个娱乐业歌手的身份，把一系列重大主题的纤绳勒进自己的肩胛。
   
    这名奇女子，深味了人间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在1997年5月19日，只身去了天门山。那是她一生的一个转折点。
   
    几乎时隔十年，有一群人，还深深怀念着她那一声声清冽的啸。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足以湮没一个曾经的明星歌手。
   
    TBC
   
   
    附李娜《黄河的渡过》歌词：
   
    让风在滚滚水面上发狂
    让心在莽莽荒原上流浪
    没有船没有一支浆
    让我用理想渡过这片汹涌的时光
    让路在滚滚黄沙中延长
    让梦在万物惆怅中游荡
    没有草没有一只羊
    让我用石头镶嵌一段古老的河床
    站在你最初诞生的地方
    我伸手摸到太阳
    为一次千万年的流淌
    你溶化了每座冰山放射的光芒
    渡过岁月渡过岁月
    把光明写在滚滚水面上
    渡过生命渡过生命
    把永恒留在温暖的天堂

凤舞九天

Part4纪念散文（5）

    新杂思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李白
   
   
    1.
    在这样一个深夜，我一页一页把那些论坛的老贴翻得哗哗作声。涉网经年，如今我已经摇身变为一个老油条。
   
    以前，那些犀利的文章总像针尖一样扎穿手掌，给我原初的感动。每每读到感人的篇什，总是怀疑置身暗夜的海上孤岛，凛冽的风挟着澎湃的海浪腾起的泡沫，命中我的躯壳。如水漫过胸膛的思绪，久久不能平息。又仿佛是身在呼啸山庄，默默地、不为人知地领受着或峻烈或清冽的原野气息，背景是风里晚星稀欲没的天空——作为一种导入式存在，它隔开了城市的喧嚣，给人以城隔四天静般的佛教静谧，而其本身在你进入思考的时候，奇妙地变得稀薄甚至消失。风里晚星稀欲没，没掉的是背景的幕布，上帝已经开启好一道暗门。我成为了那个走进人间最美好的花园敬畏顶礼的孩子。“竹外桃花三两枝”,那些可人的花朵，晶莹剔透，没有荷花接天碧那样的繁盛；“莫愁地远无人识，曾有玉人踏雪来”，那些可人的花朵，是蛰居瑶台到人间赴约的冬雪最乐意点染的，“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时间在这里顿住，一个人默默地领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般的世界，是何等的幸福。
   
    时光在潜水，那个从不停步的老人换上淘气孩子的面孔。悄无声息间，流年换了。时间永远年轻，历史的沧桑不过是我们赋予它的含义，就像我们愿意把月光想象成脉脉含情的眼神，月涌大江流，便是月亮的手对劫难人间的同情熨贴。事实上，我无法想象纯粹的时间表情。老去的，是我们爬满茧子的情感和摩拳擦掌的锐气，这样，“公元前,我们太小,公元后,我们又太老”才成为可能。
   
    时光的流逝，有形有质。时间的沙漏有时并不向下漏沙。感情的沙漏亦如是。这就是时间和情感的停顿。事实上，时间在地下运行，甚至可能酝酿一场熔岩的喷发。“四季轮开五色花”，我们情感的布景也在偷偷换着。
   
    我在停顿面前欣喜若狂，我在恍然发现旋转的风车时始料未及。
   
    这构成了最大的失意漩涡。“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而我又去哪里寻找我暂时的敬亭山呢？
   
   
    2.
    还是有必要和回忆纠缠几番。
   
    王鼎钧先生写过一篇《脚印》，其中引用过一个传说：人死了，他的鬼魂要把生前留下的脚印一个一个都捡起来……车中、船中，桥上、路上，街头、巷尾，脚印永远不灭。纵然桥已坍了，船已沉了，路已翻修上柏油，河岸已变成水坝，一旦鬼魂重到，他的脚印自会一个一个浮上来。
   
    而我现在，感到无比心惊。我的脚印呢？虽然到头我无法像高僧那样涅磐，向死而生，留给世人一段虹化之迷、一段偈子，但是，起码我得留下一路歪歪斜斜的脚印，来表示我的生命曾经运行过。鼓盆而歌的身后潇洒只准备给那些健全的灵魂，懂他的亲人才会为生命圆圈衔接处的最后一处续笔叫好。
   
    我在我的《杂思》中留下过这样的话：这是一个断层的时代，镶着金边的物事已经朽腐，嗷嗷待哺的人群却找不到依附，思想的，体制的，文学的……社会在实质性上“亏欠”了我们，却用万花筒般的多样性做出了补偿。可以蹦的，可以买醉，可以觅春，可以豪赌，可以趁虚而入、各逞机巧掘自己的金子……整体在癫狂着狂欢，狂欢着癫狂。我呢，就是那个在万花筒般的多样性面前丧失了自己的人。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周国平说，尼彩、鲁迅两位巨人的灵犀之处，就在于共同把握生命主题——虚无及对虚无的反抗，孤独及孤独中的充实。而我，更乐意把生命看成一个圆圈。我留下过太多的闲笔、凑笔。是的，生命是一个圆圈，《故乡》中我有过这样的话：记得阿基米德临死时带着商量的口吻，“不要弄坏我画的圆圈？”这彰显了双重意义：1）他还有一个为之嵌入生命的圆圈。我所能做的，惟顶礼而已。2）圆圈在生命终结的刹那遭毁，何其可悲。但它无碍于阿基米德的伟大，显然这不是他个人的悲哀。悲剧在于，世俗的力量在蛮横吞没一具生命时，还追加了对“圆圈”的鄙夷和嘲弄。
   
    至死方休的执着和我的欣喜若狂、始料未及构成了鲜明的对比。汲汲于一地鸡毛，我失去了很多。年少轻狂的我哪里懂得一叶障目带来的后果。
   
    从中专的“大道不孤”、全民普及武侠到中学的放舟渠江，再到大学的沉沦，再延伸到网络天涯海角之间的爬行，再到横跨05、06年的任性无知的贴吧生活，这一切，都没有一种以一贯之的东西。“大道不孤”，不过是给放纵加上笑入胡姬酒肆的虚无花边；渠江放舟，不过是以为在小女生面前狂饮划拳的声音真的像萧峰那样簌簌振动了群山；网络天涯海角的爬行，不过是以为自己怀了“尽挹西江,细斟北斗”的豪情，认为网络可以为我所用，学得一身功夫；跨越05、06的贴吧生活，用诗话中的语言，不过是一种粗豪作风，与健气无关。
   
   
    3.
    略。
   
    4.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搁浅在泥沼中，常常感叹：寻鹤须看风云外，伤情偏客玉门关。
   
    在头脑正前方的星斗一样合围成的宿命栅栏之下，在那一块隆起的沮丧高地之下，一个缓缓复苏的孩子，将是一个用石子击碎星辰的人。
   
    这是我的唐吉诃德。
   
    =======================
   
    微雨坊苹?br/>   
    足球绝对是一个世界现象，这次世界杯自然一样，大球痴痴绕着小球旋转。三十多支淬火嗷嗷等待火拼的刀枪剑戟，几十名一等一的牵黄擎苍的绿荫儿郎，地球各个角落数以百万计不分昼夜的酒吧……
   
    这是一场全世界的整体狂欢，这是一场工业时代和《摩登时代》主角一样无奈的我们，面对长天大地的释放。苍穹涂满是绿荫的颜色。云垂大野，地展平原，我们随了自己心仪沉醉的足球舞蹈一起踏啸而歌！
   
    在这场寄兴中，我们陷入太深——足球绝对是一片温情的沼泽。
   
    还记得荷兰吗，那支唯一不需要夺冠证明自己的无冕之王？
   
    ——“谁能把巴西压制在45米区域不停的狂轰乱炸，谁能把德国几分钟之内逼到命运的死角，谁能让意大利扯掉强队最后的一块遮羞布，龟缩禁区......只有荷兰，玫瑰的斗士”。
   
    或者可以这么说，足球不能承受如此之重。放眼世界，足球的境界太过小气：阿根廷球赛的失利可以给这个经济萧条的民族在心理上雪上加霜；英格兰从来都是一支偶像球队，中场灵光的闪现掩盖了锋线的低迷，一旦取得领先就无所不用其极拖延时间，这样的小农意识实在和这样一个富有文化底蕴的民族不相匹配，02世界杯阿根廷就这样被做掉；亚平宁半岛的那支球队缺乏斗士丰采，他们只对令人窒息的防守感兴趣。稍好的是巴西、希腊和一些非洲兄弟。巴西的足球本质上是建立在快乐和表演的基础之上的，他们是一群吃着糖果的孩子。他们往往在你感叹其沉寂的时候展示精妙绝伦的瞬间，孩子们，探到了一枚糖果，冲着对方坏坏地、阳光地笑。至于希腊，他们的顽强坚韧如同他们的文明，隐隐泛着卫城古剧场的大气。非洲球队则让我们联想到草原上、烈日下那些飞奔的身影，让我们想到人类在蒙昧的童年时逐猎时那种原始的豪情。
   
    在这场大家翘首盼望的对决之前，我就对elf说，我是伪球迷，荷兰已经不复当年。虽然没有期待，这场丑陋的比赛还是让我唏嘘不已。葡萄牙，这支现在被冠以黄金后一代的球队，表现并不可圈可点。荷兰则付出了背叛的代价，他们离世界杯已经疏远很久，他们痛定思痛，他们自身并不具备追寻那个遥远的传奇时代和悲情时代足迹的能力，年轻稚嫩的他们选择了合流。足球不能承受如此之重，双方却压上了所有的砝码。进入下一轮的话，双方大概都能高歌猛进、催马引刀壮怀激烈地厮杀一阵。
   
    当获胜变成了一种偏执的马基亚维利主义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味道。激情风暴不再，优雅不再。这就是对足球真理的回归？真理是赤裸裸的，足球场上的声浪一样赤裸裸地在呼叫：给我胜利，我要赢球！
   
    人在江湖混，总是要还的。对肢体语言文化宝库的丰富，必然注定了双方无论哪一方胜出，都不可能走得太远。英格兰在微笑，这无可厚非。
   
    这是一场黄昏的微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微雨来得自然而然，合情合理，双方都有足够的理由为丑陋的比赛辩解。我却禁不住难过。微雨无声，这是一场心碎的告别，这是一个迈向功利足球的华丽的转身，这是一次在荷兰上下看来是合流得还不够好时赢得经验的沉痛碰壁。
   
    不写了。魂兮归来，荷兰。其实我又凭什么要求你呢——
   
    这不过是一场全世界的整体狂欢，这不过是一场工业时代和《摩登时代》主角一样无奈的我们，面对长天大地的释放。不过是我们想象之中随了自己心仪沉醉的足球舞蹈踏啸而歌！在这场寄兴中，我们入戏太深。
   
    感谢那个悲情时代。那已经是意外的礼物。
   
    微雨，黄昏，无声。
   
    伪球迷2006-6-2611:43
   
    =======================
   
    久远的命题
   
    不知这是哪一年了，“安宁变得如此惊惶”。
   
    这个狭长的夜，弯弯曲曲，状若小河。将身体一寸寸盛进去，小心地向前探询。狭长的夜，也像是一条奇异无比的带子，把我卷到万仞之上。那里，分明就是白云的故乡。
   
    “只疑云雾窟，犹有六朝僧”，白云乡，是一方超拔于红尘之上的秘境，是一束近在咫尺、如水流动般的美丽极光，是一座倾斜在即的诗意斜塔……
   
    这方秘境曾幻化出黑洞的模样，这束极光不堪盈手一握，溜滑新鲜如一尾来自陌生星球的鱼，这座斜塔笔挺的内心和外力作用下倾斜的外观经年对峙，四周生息已经歇，却又剑拔弩张。
   
    这一条黑夜的丝带，卷我到所有源头以上，那里，是人类童年的粗砺故乡。
   
    乡间的山地四合，中间端出一块金黄的秋天土地。那时，我坐在蝉鸣缺席的院子中央。烈日擦着山地云杉直下，注入那席金黄。来访的蜻蜓结队飞过，乡亲在山那边的田里劳作，遥远得好像院子里晾晒的谷物和他们本不相关。季节在蜻蜓的翅膀上发亮，所有的阳光、风声，都来赶赴这片严肃意义的金黄。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朝地面之下下降。我爱极了这金黄。我想蹲在地面下，虔诚地端起这盆时间、汗水、阳光、风声还有蜻蜓共同关心调拌的色彩。
   
    那以后，那片粗砺就成了粽叶制成的斗笠，我戴着它流浪天涯，寻找我那梦中的橄榄树。
   
    而这源头以上，同样有粗犷的风。不同的是，滋生河流长川的地方，还有绵软的草甸、晶莹澄澈而又梦幻斑斓的海子。松风在这里起落，白云望着海子自失入神。海子也在发呆，自然的生灵投影留香，她呢，在用幽深澄澈的眼神梳理万物细腻的纹理。我知道，海子是个融入了大地的女性。我们所能目见的海子，是她明眸善睐、和土地节气植物沟通的眼睛。
   
    我想我一定是看过海子那摄住白云的眼神。要不，为什么我一看到你的眼睛，绿色就铺天盖地扑面而来，江北还留有冻雪，而在面你的江南，梅柳就已经渡江而春？那些泥泞板结的岁月，渐次融化；那些固执的壁垒,是淤泥的坚垒；那颗关心的蚕心，已经开始随云雀在碧空滑行。
   
    安宁，惊惶，夜的海洋。
   
    莫问路深浅，江湖别样长。凉风通旦暮，野鹭满横塘。
    怅立水云里，茫然欲勒缰。冰轮磨旧事，一碾一惊遑。
   
    这个狭长的夜，我隐隐听到水流的声音。海日残夜，江春旧年，不废万古的是江河，滔滔奔流的是眼神启动的脉搏。
   
    这是一个久远的命题。
   
    怎样的一双巨手
    从海上托起云霞红日
    一种力量始终弥漫天地
    我们试着寻觅却杳然难及
    是谁撒下生命的火种
    又是哪种冥冥中的努力
    给谷地著上斑斓的底色
    洪荒以前又是谁
    用泥坯塑造出我现在的模样
    （《神秘园》歌词）
   
    思绪回到鸿蒙之初，回到白云乡，回到乡间的山地，回到那只给大地点题的充盈了梦幻的眼睛。
   
    这眼睛是什么呢？是朋友的温情，是elf那让人甘之若饴的气息。
   
    “如登仙界，如归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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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娜——此情温暖人间
   
    1.
   
    “夜听疏疏还密密”，记不清是哪年的雪花。风云惨惨，四野茫茫，一片两片三四片，飞入芦花皆不见。久违的雪纷纷扬扬，恍惚之间，似乎置身在一个寂静的空间，没有一盏灯火。
   
    汽车的马达声响过，这是一个城市的夜。雪还在下，偌大的天地成了一块农田，密密疏疏，多像是插秧的声音。我喜欢它这种旁若无人的气度。霓虹也逐渐蒙胧，隐约染上了一丝说不清的倦怠。天地无殊响，清越我自知，与这样的雪夜对坐，蛰伏的思绪不禁活络起来。
   
    这些年来，气候不大如从前了。记忆中故乡最近的一场大雪发生在念初中。温柔弹指成灰，故乡渐行渐远，麦子一茬一茬。高楼丛林里散发着五色霓虹，我和它们只是一一擦身而过。邻里敲门的剥啄成为一个远年的词汇，那些清越恐怕都成为化石了，丢失在不知名的博物馆，楼层房间不详。
   
    黑夜的电脑闪着幽深的光，听一曲《青藏高原》。这片海天之外飘来的羽毛让我喟叹不已。心儿仿佛刚刚学会奔跑的高原羚羊，小心地丈量着那崇丘之间的一陇陇土地。算来，听李娜的《青藏高原》已经有一些年头了。那是一个热血沸腾的年代，我们金竹乡的广播站为了丰富大伙的生活，便有了给家家安广播的想法。没有电线杆，就把龙湾潭开凿的石头柱子竖起来派上用场。那时候，乡间的房子挺像梁实秋《雅舍》里那种情形：“火烧过的砖，常常用来做柱子，孤零零的砌起四根砖柱，上面盖上一个木头架子，看上去瘦骨粼粼，单薄得可怜；但是顶上铺了瓦，四面编了竹篦墙，墙上敷了泥灰，远远的看过去，没有人能说不像是座房子”。严格说来，那时的“砖柱”是凤毛麟角，一座夹了砖的房子足够农妇把手指翘成凤凰欲飞的样子比划好一阵。喇叭，也就是我们口头的广播，一般是订在墙壁的木柱子上，下面接了一跟铁线，埋到土中，据说是避雷之用。每天早晨6点，新闻就如约而来了，再后面就是一些广播站选放的革命歌曲，《义勇军》、《学习雷锋好榜样》、《南泥湾》经常可以听到。我想这些曲子已经是一块木板了，注定会和其他物事拼成棺材，很多年后，我们就躺在其上，离开这个世界。
   
    大概是九一年，我们村牵电了。机耕道还修到了村上的学校。那些石柱子便废弃了，立在斜阳里，供傍晚的乌鸦作短暂的栖息，柱身上白色的鸟粪清晰可见。电线杆树起来了，我甚至能回忆起它像红旗一样迎风招展的样子。各家的喇叭也废弃了，取而代之的是梁上那些能对着旷野振臂高呼的高音喇叭，声音传得很远。然后，没有谁去嘲笑那些石柱。有些石头，还是冒着风险从龙湾潭的“鸡关石”上开采来的。我们的小学中学（不算完整的中学，因为只有初中）以前没分家，围着乾隆年间保留下来的一间残庙而建。相传有年下边走龙，溪水夜里涨至庙门，和尚彻夜祈祷也无济于事。鸡关石舍了一身修炼，引颈长鸣，黎明提前到来，孽龙惊惶而走。故乡土地贫瘠，长天旷野倒是富有，豹子沟甚至在80年代还有猛兽盘桓的足迹，但是紧巴巴的日子不免单调，所以劳作的农民也会偶尔叉腰仰天长啸，打破了静谧的田野，却引发更深的沉默和叹息。单摆一样的日子像随处可见的牙签，剔来剔去，久了也让人生厌，广播的开通无疑是一次面向长天大地集体要求释放的长啸。为此，耿直的乡亲不惜触怒鸡关石。
   
    再后来，大家发现了翻来覆去播放的十几首歌中多了一个女子荡气回肠的声音——李娜，青藏高原。乡亲门说不出它的好，但内心着实喜欢，整个村庄都在黎明倾听，一言不发，只剩下麻雀在叽叽喳喳。
   
    当时，我并不知道，李娜这样一位歌者正是走过了更多的华夏土地，体味了更多的人间悲欢离合，才能喷薄而发，对着莽莽山河，吟唱出那一声声深情的清啸。
   
   
    2.
   
    我一直以为李娜骨子里有一种故乡情结。从城市望故乡，蓝色故乡，这样的歌曲比比皆是。
   
    更为难得的是，李娜一直擎着那一面故乡旗帜跬步前行。从河南戏校到河南豫剧院一团，到河南歌舞团，再到首都通俗音乐界，后来深入百花丛中，她的情怀都没有改变过。
   
    松生数寸时，遂为草所没。未见笼云心，谁知负霜骨。
    弱干可摧残，纤茎易陵忽。何当数千尺，为君覆明月。
   
    前人这首诗和李娜的境遇何其相似。所不同的是，她更像是一朵莲花，只向碧流中心抱，不向美人怀中偎，高标卓异。李娜何其艰辛，珠玉之身在红尘里摔打历练；李娜何其幸运，有那么多资深的艺术工作者和她一路同行。张千一等大家有了好作品往往首先就想到她。这种双方契合，本质上一种情怀的惺惺相惜。
   
    好人一生平安，这不啻于温暖月光对劫难人间的深情摩挲；望城市从故乡，发出对失落的精神家园的询问；黄河的渡过，则是埋首古老河床和空旷的荒原对理想之光的顶礼；武则天，是对女儿精神的礼赞，和《木兰辞》一脉相承，在宫廷影视歌曲中独树一帜——如果说“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是对少数民族爽健的惊叹，那么，《武则天》则同样完成了一大转折，从强行栽上儿女情长尾巴的宫廷剧歌曲窠臼中脱颖而出。青年作家董一兵的散文集《千年回响》对武则天生平有详细介绍，这里不再赘述。而《苦篱笆》、《优伶怨》等折射现实的歌曲可称为当代歌史。纵观李娜200多首歌曲，你会发现这些歌曲几乎涵盖了社会和个人生活的各个层面，既有传统爱情主题的就算是河干、未了情，有政治主题类的为人民服务，有对现实主义文学主题进行再创造的说聊斋，有几近失传、富于民俗地方遗韵的歌曲比如小放牛，有讴歌地方风物的歌曲黄土高坡，有颇具摇滚色彩的信天游，有唱尽历史沧桑的风满楼，有打通民通壁垒、惊天动地的青藏高原（其实李娜打通的不止民通壁垒，她扎实的戏曲功底使她处理歌曲有了更大的弹性空间和多种手段），有刺取历史、表现宏大主题的组曲苏武牧羊（一题七叹，史家情怀，韵味堪追胜温庭筠的《苏武庙》）……李娜最动人的歌曲，恐怕得数《嫂子颂》，这是提炼民族那段烽火岁月的不世经典。“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这首诗甚至震撼了宋朝皇帝，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首体现某女子做作之处的伪气魄诗。默默无闻的李娜，却固执地以一个娱乐业歌手的身份，把一系列重大主题的纤绳勒进自己的肩胛。
   
    这名奇女子，深味了人间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在1997年5月19日，只身去了天门山。那是她一生的一个转折点。
   
    几乎时隔十年，有一群人，还深深怀念着她那一声声清冽的啸。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足以湮没一个曾经的明星歌手。
   
    TBC
   
   
    附李娜《黄河的渡过》歌词：
   
    让风在滚滚水面上发狂
    让心在莽莽荒原上流浪
    没有船没有一支浆
    让我用理想渡过这片汹涌的时光
    让路在滚滚黄沙中延长
    让梦在万物惆怅中游荡
    没有草没有一只羊
    让我用石头镶嵌一段古老的河床
    站在你最初诞生的地方
    我伸手摸到太阳
    为一次千万年的流淌
    你溶化了每座冰山放射的光芒
    渡过岁月渡过岁月
    把光明写在滚滚水面上
    渡过生命渡过生命
    把永恒留在温暖的天堂

凤舞九天

Part 4 纪念散文（6）

 

　　写给印象

　　1.
　　冻雷惊笋欲抽芽
　　
　　互联网诞生不久，bbs便如雨后春笋般生长起来。“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这一新鲜事物对网民创造性的发掘和激发是显而易见的，一时间，在西祠胡同等早期的bbs门口，“柴门密掩断行人”。
　　
　　毫不夸张地说，这种变化甚至可以用“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来形容。为志同道合的人群提供一个休憩交流砥砺的空间和群体归宿，这是网络论坛的根本作用。文学bbs的这种特征则体现得更加明显，早期的天涯诗词比兴人头攒动，即是例证。尽管，人群中不乏贪图热闹之徒，但大多数朋友都是秉承一份朴素的热情而来。潮起潮落，大多数论坛都经历了多次资源重组和洗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会员，逝去的是我们凝结为琥珀的青春。无论坚持多久，那份文学理想最初的萌动都是一生中美好的回忆。有过相关经历的朋友会有同感：我们并不后悔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真正让人引憾的是网络无处哭新冢。
　　
　　因此，一个成功的文学社区至少应该满足这两点必要条件：1，形成一种良好的文学气氛，能把个体最初的激情ignite起来并融入到交流提高中去，简而言之，就是“一点燃，二带动交流提高”；2，社区必须具备顽强的生命力，峣峣者易折，最初的信誓旦旦未必都能经历住考验。以我个人的经验判断，经历过重建艰辛还能矢志不渝坚持下去的社区最终都会有所成就。上海诗人于怀玉创办的诗歌报论坛就很好地验证了这一点。多次遭遇黑客，被他们用“服务器问题或者论坛正在维护中”轻描淡写地带过，个中的艰难和穷且益坚的精神，可以想见。至今，诗歌报扔是网络新诗论坛的常青树。
　　
　　而在湖大出现自己的学生论坛，似乎是在04年秋夏之交。麓山网在学生当中的覆盖面极小，第一个真正在湖大形成影响的论坛是由蓝寒等创办的爱晚红枫。然而，爱晚红枫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休闲论坛，文学版面有质量的帖子和回复，寥寥。这一局面到寒轩柳客出任原创版和评论版版主时才开始逐渐有了改观。这个豪言过“为人当学柳如是，嫁人当嫁寒柳轩”的川中兄弟，做了大量富有试探性和开创性的工作，并和多位热爱文字的朋友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果说枕戈师兄在当时更多地是被大家目为一种号召力的话，寒柳，为以后湖大人自己的文学社区的出现，准备了必要的人气积累。
　　
　　转战望麓，是一个值得纪念的转折点。在我这个旁观者看来，后来那里竟隐隐形成了“冻雷惊笋欲抽芽”的态势。望麓版块错综繁复，互相形成会员分流而实际上大可以整合到一起的版块非常多，加上管理员本身的注意力也并没有对湘江评论、舞文弄墨等文字版面作出一定的倾斜，当时的大背景下，创建一个湖大人自己的文字和思想交流平台，无比艰难。时间大概已经是2005年，这个平台，还分娩得那么艰难。如果环顾四周，那些优秀的文学社区，已经绝尘而去，远远走在前面了。得益于枕戈师兄的多处牵头，寒柳加入站务管理后的努力，以及listen、唐小兵、萧武等大批校友的加盟，望麓的文字版块，开始有了一些喜人的变化。印象之中，一些校内学术上颇有成就的青年教师也曾经活跃在望麓。从对大批驻站诗人名单的公布到发出邀请，都显示出了励精图治的决心（虽然在我个人看来，这是一项名大于实的举措）。当时的望麓还云集了河洛风（记忆模糊，就不一一列举了）等热心之士，一些热爱文字的朋友如秋石、、花逸蝶飞、文青等也陆续赶来。秋石接任舞文弄墨版主后，那里爱好文字的朋友来往更多，隐约有些曲水流觞、举杯共陶然的味道了。
　　
　　
　　2.
　　江海翻疑梦，天涯自筑台
　　
　　众所周知，后来望麓管理群内部出现了分歧。个中详情我不得而知，我知道的是，寻觅平台的辗转漂泊又重新开始了。过去的林林总总，俱入清梦，真实和虚幻的感觉相互交织；海日残夜，江春旧年，流水汤汤，“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正是在这么一种乐观精神的鼓舞下，枕戈师兄一行人又上路了。
　　
　　从岳麓菁华到印象沙龙，在经历了竭蹶天涯的阵痛后，一个真正属于湖大文字人、面向湖湘的小不点平台诞生了。“南池雨后见新篁，袅袅烟梢渐出墙”，信然。
　　
　　
　　3.
　　月照一弯水，江南无数山
　　
　　虽然印象沙龙集中了长沙高校大量志同道合的朋友，但从今日之印象来看，问题仍然不少。这些问题并不会因为杂志的成功发行而被掩盖或者自动消失。
　　
　　诚然，印象沙龙现在已经跻身为高校同类论坛中的佼佼者，但这只是在其他兄弟论坛没有形成“平台建立自觉”之前暂时领跑而已。如同历史上的文学自觉能引发革命性的变化一样，一旦各校的有识之士意识到建立平台的重要性，印象面临的挑战将会越来越大。
　　
　　月照一弯水，江南无数山。一弯秀水，不是流连不前的理由。前方无数胜景可期，吾辈岂能沾沾自喜班师而还？月照一弯水，江南无数山。溪声复相警，未及顾刀环。显然，现在远不是顾刀环的时候。美人终将迟暮，英雄永远不老。老兵不死，他们只是渐渐凋零。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永远在路上。
　　
　　
　　4.
　　关于印象沙龙的几点思考
　　
　　一、立坛宗旨
　　
　　是否愿意满足本文行文之初提出的优秀文学思想社区的两点必要条件？决策群是否有这样的决心理想？
　　
　　个人以为方向至关重要。资源配置的不足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大方向的偏差。举个例子：论资源配置，新浪、搜狐等门户网站的优势地位少有其他社区能撼动。然而，全中国最专业的篮球论坛远不是它们，而是Hoopchina。Hoopchina胜出的根本原因在于管理策略和大方向的把握上的精准无误。
　　
　　二、先机的抢占和把握
　　
　　北大有着中国高校中首屈一指的人文资源，但事实上北大中文论坛并没有把这种潜在优势转化为论坛实力。不独一家，其他高校中用论坛的方式成功建立起文字思想交流平台的范例也并不多见。
　　
　　而学生论坛本身具备的青春气息和干净纯粹其实正是引凤筑巢的一大优势。学生论坛不应该局限于一隅。面向学生，同时以博大的胸襟接纳社会人士的入住，加强互动，形成良性循环，这才真正体现了对先机的把握。
　　
　　三、印象沙龙的工作重心
　　
　　毫不夸张地说，这个问题几乎是首要的、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杂志还是论坛？如果只求办好杂志的话，高质量的约稿就完全可以办到这点。不过这样多少有些精英主义的味道，对于校园文字思想气氛的形成，没有多大助益。
　　
　　感染、点燃那些爱好文学的朋友的热情，带动他们深入到交流提高的过程中，这样做的成效不是立杆见影的，但意义却绝非单纯办好一本杂志所能比拟。
　　
　　试问，今日之湖大，还有几个人能写出象样的新诗？还有几个人去尝试着接近古典诗歌？还有几个人对家事国事天下事用自己的思路进行过梳理？这不是湖大一所学校的悲哀而是所有大学的悲凉。
　　
　　反过来，论坛广纳人才，形成量性循环，发展到了一定阶段，既改观了湖大的人文气氛，并且，以论坛养杂志的局面也很可能出现。
　　
　　四、论坛的一些弊病
　　
　　不够务实。就拿我一直诟病的驻站诗人制度来说吧。挂一虚衔，偶尔应邀来丢一两帖子以方便选稿，然后龙入大海，不见首尾。
　　
　　另外绝大多数论坛都有只关注所谓的高手的习惯。论起文字一途，个人一直以为大家的起点都是一样的，微小的参差不齐也最多不过一两年的苦功。善于发现别人的潜力并加以成全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美德。朋友，你善于发现别人的潜力吗，你有成全别人超越的胸襟吗，你有细节上和别人交流探讨的耐心吗？
　　
　　筑巢引凤广纳人才、树立正确的坛风是一个论坛立足的前提，回贴是生命线，略无拘束、畅所欲言的友好坛友关系是凝聚力形成基础。
　　
　　大概就这样吧。管见。
　　
　　以家驹的一段歌词作为结尾：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著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多少次迎著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2007.9.14晚 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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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说（略）

凤舞九天

Part 4 纪念散文（6）

 

　　写给印象

　　1.
　　冻雷惊笋欲抽芽
　　
　　互联网诞生不久，bbs便如雨后春笋般生长起来。“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这一新鲜事物对网民创造性的发掘和激发是显而易见的，一时间，在西祠胡同等早期的bbs门口，“柴门密掩断行人”。
　　
　　毫不夸张地说，这种变化甚至可以用“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来形容。为志同道合的人群提供一个休憩交流砥砺的空间和群体归宿，这是网络论坛的根本作用。文学bbs的这种特征则体现得更加明显，早期的天涯诗词比兴人头攒动，即是例证。尽管，人群中不乏贪图热闹之徒，但大多数朋友都是秉承一份朴素的热情而来。潮起潮落，大多数论坛都经历了多次资源重组和洗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会员，逝去的是我们凝结为琥珀的青春。无论坚持多久，那份文学理想最初的萌动都是一生中美好的回忆。有过相关经历的朋友会有同感：我们并不后悔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真正让人引憾的是网络无处哭新冢。
　　
　　因此，一个成功的文学社区至少应该满足这两点必要条件：1，形成一种良好的文学气氛，能把个体最初的激情ignite起来并融入到交流提高中去，简而言之，就是“一点燃，二带动交流提高”；2，社区必须具备顽强的生命力，峣峣者易折，最初的信誓旦旦未必都能经历住考验。以我个人的经验判断，经历过重建艰辛还能矢志不渝坚持下去的社区最终都会有所成就。上海诗人于怀玉创办的诗歌报论坛就很好地验证了这一点。多次遭遇黑客，被他们用“服务器问题或者论坛正在维护中”轻描淡写地带过，个中的艰难和穷且益坚的精神，可以想见。至今，诗歌报扔是网络新诗论坛的常青树。
　　
　　而在湖大出现自己的学生论坛，似乎是在04年秋夏之交。麓山网在学生当中的覆盖面极小，第一个真正在湖大形成影响的论坛是由蓝寒等创办的爱晚红枫。然而，爱晚红枫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休闲论坛，文学版面有质量的帖子和回复，寥寥。这一局面到寒轩柳客出任原创版和评论版版主时才开始逐渐有了改观。这个豪言过“为人当学柳如是，嫁人当嫁寒柳轩”的川中兄弟，做了大量富有试探性和开创性的工作，并和多位热爱文字的朋友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果说枕戈师兄在当时更多地是被大家目为一种号召力的话，寒柳，为以后湖大人自己的文学社区的出现，准备了必要的人气积累。
　　
　　转战望麓，是一个值得纪念的转折点。在我这个旁观者看来，后来那里竟隐隐形成了“冻雷惊笋欲抽芽”的态势。望麓版块错综繁复，互相形成会员分流而实际上大可以整合到一起的版块非常多，加上管理员本身的注意力也并没有对湘江评论、舞文弄墨等文字版面作出一定的倾斜，当时的大背景下，创建一个湖大人自己的文字和思想交流平台，无比艰难。时间大概已经是2005年，这个平台，还分娩得那么艰难。如果环顾四周，那些优秀的文学社区，已经绝尘而去，远远走在前面了。得益于枕戈师兄的多处牵头，寒柳加入站务管理后的努力，以及listen、唐小兵、萧武等大批校友的加盟，望麓的文字版块，开始有了一些喜人的变化。印象之中，一些校内学术上颇有成就的青年教师也曾经活跃在望麓。从对大批驻站诗人名单的公布到发出邀请，都显示出了励精图治的决心（虽然在我个人看来，这是一项名大于实的举措）。当时的望麓还云集了河洛风（记忆模糊，就不一一列举了）等热心之士，一些热爱文字的朋友如秋石、、花逸蝶飞、文青等也陆续赶来。秋石接任舞文弄墨版主后，那里爱好文字的朋友来往更多，隐约有些曲水流觞、举杯共陶然的味道了。
　　
　　
　　2.
　　江海翻疑梦，天涯自筑台
　　
　　众所周知，后来望麓管理群内部出现了分歧。个中详情我不得而知，我知道的是，寻觅平台的辗转漂泊又重新开始了。过去的林林总总，俱入清梦，真实和虚幻的感觉相互交织；海日残夜，江春旧年，流水汤汤，“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正是在这么一种乐观精神的鼓舞下，枕戈师兄一行人又上路了。
　　
　　从岳麓菁华到印象沙龙，在经历了竭蹶天涯的阵痛后，一个真正属于湖大文字人、面向湖湘的小不点平台诞生了。“南池雨后见新篁，袅袅烟梢渐出墙”，信然。
　　
　　
　　3.
　　月照一弯水，江南无数山
　　
　　虽然印象沙龙集中了长沙高校大量志同道合的朋友，但从今日之印象来看，问题仍然不少。这些问题并不会因为杂志的成功发行而被掩盖或者自动消失。
　　
　　诚然，印象沙龙现在已经跻身为高校同类论坛中的佼佼者，但这只是在其他兄弟论坛没有形成“平台建立自觉”之前暂时领跑而已。如同历史上的文学自觉能引发革命性的变化一样，一旦各校的有识之士意识到建立平台的重要性，印象面临的挑战将会越来越大。
　　
　　月照一弯水，江南无数山。一弯秀水，不是流连不前的理由。前方无数胜景可期，吾辈岂能沾沾自喜班师而还？月照一弯水，江南无数山。溪声复相警，未及顾刀环。显然，现在远不是顾刀环的时候。美人终将迟暮，英雄永远不老。老兵不死，他们只是渐渐凋零。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永远在路上。
　　
　　
　　4.
　　关于印象沙龙的几点思考
　　
　　一、立坛宗旨
　　
　　是否愿意满足本文行文之初提出的优秀文学思想社区的两点必要条件？决策群是否有这样的决心理想？
　　
　　个人以为方向至关重要。资源配置的不足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大方向的偏差。举个例子：论资源配置，新浪、搜狐等门户网站的优势地位少有其他社区能撼动。然而，全中国最专业的篮球论坛远不是它们，而是Hoopchina。Hoopchina胜出的根本原因在于管理策略和大方向的把握上的精准无误。
　　
　　二、先机的抢占和把握
　　
　　北大有着中国高校中首屈一指的人文资源，但事实上北大中文论坛并没有把这种潜在优势转化为论坛实力。不独一家，其他高校中用论坛的方式成功建立起文字思想交流平台的范例也并不多见。
　　
　　而学生论坛本身具备的青春气息和干净纯粹其实正是引凤筑巢的一大优势。学生论坛不应该局限于一隅。面向学生，同时以博大的胸襟接纳社会人士的入住，加强互动，形成良性循环，这才真正体现了对先机的把握。
　　
　　三、印象沙龙的工作重心
　　
　　毫不夸张地说，这个问题几乎是首要的、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杂志还是论坛？如果只求办好杂志的话，高质量的约稿就完全可以办到这点。不过这样多少有些精英主义的味道，对于校园文字思想气氛的形成，没有多大助益。
　　
　　感染、点燃那些爱好文学的朋友的热情，带动他们深入到交流提高的过程中，这样做的成效不是立杆见影的，但意义却绝非单纯办好一本杂志所能比拟。
　　
　　试问，今日之湖大，还有几个人能写出象样的新诗？还有几个人去尝试着接近古典诗歌？还有几个人对家事国事天下事用自己的思路进行过梳理？这不是湖大一所学校的悲哀而是所有大学的悲凉。
　　
　　反过来，论坛广纳人才，形成量性循环，发展到了一定阶段，既改观了湖大的人文气氛，并且，以论坛养杂志的局面也很可能出现。
　　
　　四、论坛的一些弊病
　　
　　不够务实。就拿我一直诟病的驻站诗人制度来说吧。挂一虚衔，偶尔应邀来丢一两帖子以方便选稿，然后龙入大海，不见首尾。
　　
　　另外绝大多数论坛都有只关注所谓的高手的习惯。论起文字一途，个人一直以为大家的起点都是一样的，微小的参差不齐也最多不过一两年的苦功。善于发现别人的潜力并加以成全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美德。朋友，你善于发现别人的潜力吗，你有成全别人超越的胸襟吗，你有细节上和别人交流探讨的耐心吗？
　　
　　筑巢引凤广纳人才、树立正确的坛风是一个论坛立足的前提，回贴是生命线，略无拘束、畅所欲言的友好坛友关系是凝聚力形成基础。
　　
　　大概就这样吧。管见。
　　
　　以家驹的一段歌词作为结尾：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著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多少次迎著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2007.9.14晚 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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