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季节
1、
近些日子,长沙的太阳照得人病恹恹的。整日抱头呆在房间,除了用餐,我几乎不敢挪步——外面那一片白花花的世界烫得厉害。如此,人被搞得形神俱疲。季节把人囚禁了。但毋庸讳言,每个季节都自有它的可人之处——
是春,为寒碜许久的大地添上一身惹眼但决不扎眼的漂亮装束。她殷勤得有点像妈妈,在不知不觉间用一杯微醺的温酒暖醒土地。动作看似缓慢甚至慵懒,实则轻快热切,就在你嫌弃春天还不够浓的低头咕哝中,她就开始铺天盖地:“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原先柳条上的嫩芽咧嘴向人们寒暄时,甚至我也觉得这只是一个小不点,拎不动稍重的欢喜。其实这只是一种热身。人面桃花、盈满四泽的春水和半夜悄悄上滩的鲤鱼,才是漫天春意的迷人漩涡。“帘摇惊燕飞”,燕还躲在不远处张望,但当帘内摇春的人准备细细摆弄一下她的“横枝”时,夏天已悄悄系好了鞋,从幕后换至台前款款而来。
依我看,夏的可爱就在于阿波罗战神逞威的同时你也烘出了一份内心的宁静。不然,脑子则像放映剪接欠佳的动作片的屏幕,哐当着左右高低恍惚,最后让人委地成了没有生气的棉花或肉泥。身旁还是有渐次而开的多重世界。白天,一把泡在书本里,就是一种与水牛全身浸在水塘相若的自足。等到若急的蝉捱到傍晚,便洒水压住一圈又一圈的热气,移步圆圃,持壶喂花,这是一个觅暇和日常触膝“闹磕”的难得的身影。待到月华初上,移步江畔,揪一缕夜风醒脑,掬一捧碧水濯足。长空的云朵好似巨鲲的鳞片,御风而奔。不多时,墨掩姮娥,想是近了妆盆。舒张耳朵,松浪灌了进来。跃跃欲试一会儿,便折枝敲石,撮口为啸。滟滟江波拍僻渚,田田菡萏绕孤村.醉携剑鞘撑舟远,才记茅庐客串门。这是一个寻找唐诗洒脱的时间缝隙……
秋呢?枫火熬香,这,便是秋的最大魅力了。自然,芟秋这个词也足以说明秋在另一个向度上的意义。“草木摇落”并不是它的全部,淌过蝉鸣蛙噪的盛夏,秋也就因为沉甸甸的份量显出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静美。是的,静美、安详,人生至此,才不枉在这世界上走上一遭。
都说冬太冷,然而冬之妩媚实则全在霜雪。柳宗元的诗句把这种美张扬到了极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在一个冷到极点的氛围,“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是怎样的一种暖色!舍开雪,也就无所谓澡雪精神。“念吾一身,飘然旷野”,行在边缘、走在穷山恶水的诗人硬是从中升华出了一种美学况味。咂一口秋天的清爽,林语堂便用彩笔把秋天的味道渲染得呼之欲出。然而,我仍旧会把最大的彩声献给从“飘然旷野”、迭遇霜雪中抽取美学况味的生命歌者。
2、
“四季轮开五色花”,每个时节都摇曳着自己的风情,拓宽我的视野。然而,季节除了留下生动的回响与人相融,同时也是一种囚禁和限制。
我现在就切实地领受着夏天的灼热。热弹命中身体。引项,像长颈鹿,呼唤及时雨。尽管还安全着,不会有热浪作用下生成化石的危险。好不容易在昨日,急雨砸窗,电线呜鸣,整个世界都在颤栗,都是瀑布的飞溅!这,多好。凉意赶得热浪退避三舍,我打心眼里称快——与余光中先生《听听那冷雨》中的凄冷大不相同。“瀑声穿竹到深枕,雨气逼花香半湖”,倾盆大雨如恣意的浓墨,用粗犷勾勒淋漓尽致的畅快。
望着迷蒙的远山,我只能猜想。一批雨脚扫过,青山露出轮廓。正待凝眸细看,又有雨脚风风火火赶至。秋之静美我不敢奢求,但春之微醺我已错过。人被夹在夏天的白花花中感叹。虽然它捧出了很多生活的扇面,但我却亲手关闭了很多进入另一种意趣的通道。上面对夏的多重世界的渲染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不曾躬行。滂沱的大雨中,我所在的房子是孤岛一座。我在水的汪洋里忘了身在何处。即使雨敛虹架,我在纷繁的现实前也很难省得自己的坐标。都市的重檐纵横交错。前方,一个接一个的山丘等着去攀爬。“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斯言不谬。不要说崇丘,就是那些看似平常的小山丘也足以让自己扑哧扑哧地上气不接下气。
自然的季节似乎被抽离。城市没有葱茏的绿树,没有鸟的啾啾,没有虫的唧唧,没有邻里敲门的剥啄,季节也就失去了意义。春游时分,邀得三五好友,亲近那深山,这才理解了“偏惊物候新”的句子。“江春入旧年”,时间不会刹车。我羡慕那寒关日暮时“披雪上河梁”的古代诗人。
“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它是一幅美丽的早行画面。历史的大鸟飞过,余下白色的鸟粪;早行的羁旅之客踏过,只在诗歌里头残存一个背影。门上的朱漆大块大块脱落,有关山水和季节的吟唱终于成了一个诗歌古国的绝响。现代新诗中即便有临摹,也很少涌现出入流之作,遑论登堂入室。如今的生活是发生了基因变异的生活,人们关注的,是人仰马翻、争夺不休的另一个世界。
3、
那我的故乡,四川宕渠的僻静山沟呢?听乡亲讲,大伙大都背上了一个被三五件换洗衣服和一床洗了好多水的棉被撑得鼓鼓的行囊,捂紧口袋里东拼西凑的路费,学别人的样,惊奇地、不大自然地挤上并不冒烟的火车向沿海颠簸。这远远不及逡巡自留地那般轻松,但他们还是走得义无返顾。田地荒芜了,牛群稀少了。下次回家,想来是不大可能亲历碧野的《我怀念的是牛》里面的情形。儿时放牛时,我可以得意地坐在并不温顺的牛的头上。嘿嘿,家里的牛只卖我面子,我也自然会用带着晨露的青草犒劳玩伴。这些并不驯服的牛往往还有一种“特技”——伸出舌头,把我的头发舔得笔直。这时,一贯被认为谦虚的它们自得地甩甩尾巴,向着夕阳鸣叫起来,无心吃草。
我家还养过一些狗。当时,我们眼中的狗不外乎就是两类:土狗和狼狗,后者是唯一的望族。乡里人一般都青睐随遇而安的土狗。我家的往往都有一身威风凛凛的黄皮,身板壮实得紧。之后,狗也变得稀奇起来。它们都被套上了长链。我家也不得不“收留”了一条灰色的瘦骨嶙峋的土狗:家里没什么东西可守,但每当父母卸下压得渐渐有了弓的形状的扁担,小灰便迎上来了这样也确实了增加一点生气。我却嫌它丑,总是把链子狠命甩出几米,再快速拉回。可怜的小灰在空中一阵乱抓,落地的时候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又被拴住它脖子的铁链提到空中扯回。但它没咬过我。后来游泳技术出奇臭的它落水了。被捞上来后,还等不及我用预备过年的柴木生的火烤干它的身体,小灰就走了。本就瘦弱的它表演不出讨好主人的更多动作。它为什么要讨好呢?经我一折腾,它就更无活泼的气息,对小灰来说,游泳也变得异常艰难——它只会作简单的扑腾。那个冬夜,连着永远也抚不平的惊恐,它死了。实在比老舍先生笔下的那只小麻雀还要不幸!我会记得,在我的幼年,我曾窒息过一具与我平等的生命。
逝者如斯,自然的季节还会如约而来,虽然身在市廛我已看不分明。“鸡鸣茅店月”的诗意已不复存在,而过去的岁月再也无法抚慰。流年似雪。足迹已被掩埋,或者雪干脆已经化尽,像不曾存在一样。
记起了我所敬爱的散文家朱自清在《匆匆》里的一句: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夏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是的,我又留着些什么痕迹呢?
隐约记起了儿时的一个夏夜,我硬要母亲在中午煮好的菜粥里再次搁盐。而前几天母亲打电话给我时还细致询问我现在有没有中意的对象,说自己身体不如从前,怕是看不到我娶妻的一天。我还有学业缠身。现实吐着磷火,冷峻得可怕。母亲,妈妈,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一匝又一匝的家庭琐事累坏了您,而三姊妹以前又都不太懂事。
4、
既然季节意义以及它所附带的山水意义已经朦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铭记往昔,在现实中尽量独善敝身。
妈妈,你要好好地活着,我也是。我的朋友也是。
附:
野望(王绩)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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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八祭
这是一篇枪手文字,以前寝室兄弟的表妹什么的选修日语时,老师要求写篇关于小日本的。遂有此篇。
小引
七律/时事感言(文/落草堂主)
莫使青春迷短笛,南天风雨尚凄清。锦衣高阁谋旧事,铁甲东山练旧兵。
五十年来身不立,三千里外剑长鸣。忍看四海升平日,记取中华应有名。
哈日
家事凄迷堪动容,当年同胞迭逢凶。春风竟度东瀛国,争道拈花制毒龙。
一
九.一八这个特殊的日子,是一根快要穿过73年光阴的钢针,扎在一切有良知的中国人心头。世事云谲波诡,江河不舍昼夜。曾经代表了农业文明巅峰的古国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阵痛:工业化的大潮惊涛拍岸,信息经济、知识经济的急流又悄然涌至。真正有思辨习惯的同胞心中自然卷起了“千堆雪”。中国建设的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但在料理自家自留地的同时,我们还必须睁圆眼睛,从全球的大棋盘中寻找自身的坐标,与共同挤乘物质快车的地球村村民展开竭精耗智、旷日持久的艰苦博弈。
相信天朝上国的迷梦已经随着鸦片战争的浓烟消褪、震裂成碎片。相信我们那时目击这一惨变的祖先的惊呼奔得肯定比碎片的哭喊还快。当然,不是每一位中国人都可以从“盛世”里捕捉出危言的征兆。例如,当时居庙堂最高位的天子就并无半点天资,还在忙不迭地点头,颔首赞同属下对“肘腋之患”所持的定见。让我们记住近代中国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林则徐吧。林公的眼光,诚如他人所议,囿于地主阶级先进分子的视野,没能更进一步,对浩浩荡荡的世界潮流作出全局性地总揽。“莫使青春迷短笛”,他戏剧性般地跳出了生长土壤的束缚,在一片乌烟瘴气中“独立寒秋”,卓而不群。“苟利国家生死与,岂因祸福避趋之”。还是一脉相承的爱国精神,把一块生铁淬炼成了精钢。离开了这把炉火,林公还是那个才思敏捷的林公,但在另外一个维度上,恐怕他就只得泯然众人矣。“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蹄。飞阁遥连秦树直,缭垣斜压陇云低。天山巉削摩肩立,瀚海苍茫入望迷。谁道崤函千古险?回看只见一丸泥”,林公的襟怀可见一斑。“海到天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如斯境界在文人骚客中是极其罕见的。自然,这不是全赖炉火之功,但除开文字上的炉锤之妙,它肯定与一个人的品性﹑节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祖国的反哺之情便在不知不觉中树起了一道不为风动的垂直墨绳。
灾难深重的中国在近代吃尽了苦头。沿袭下来的闭门造车行为有着超忽寻常的惯性,衮衮诸公夜夜在枕上梦着祖宗的威仪,笑脸还在夸张地放大。嘴角,咧到耳朵,竟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痛楚扯动思索远虑近忧的神经,哪怕只有一根。当西方列强假船坚炮利嚣张而来时,“虽远必诛”这个从唐朝开始沉睡的词语仍然没有被憾醒。也许,它也正在梦里数着指头,提醒自己,自己在历史上还风光过几次。而国人对西方的了解,止于对西方来的怪物善于役使冒着滚滚黑烟的怪物的混沌认识。后来,我们知道了,那叫火车,train。西方,在当时中国人的眼中,是一具用无数细枝末节的感性印象拼凑糊起的脸谱,清晰中透出更大的模糊。还记得莫高窟的悲剧吗?读读余秋雨先生的《道士塔》,我们会发现在一些最能体现水准的领域,西方已经开始了对中国进行把脉。尽管,它从头到脚都弥漫着恶意。这种探询由来已久,到了一位近代欧洲大家那里,就切换成了中国是一具徒有神秘色彩的木乃伊。这又是何等地一针见血!
狞笑者们,已经把懵懂的东方睡虫用外科医生般的眼神打量了个仔细。“可以动手了”,他们吹了声响哨,穸簌的脚步声便趁着暗夜,抵达在绵长的边境线上,海岸线上。急促的鼻息中,塞满了兴奋﹑猜想﹑残忍和跃跃欲试的激动。
二
其实,当时的中国,不只对西方缺少必要的了解,即使是对一衣带水的邻邦,祖先也是在隔岸观雾——氤氲中的自足者难以用精确的目光观察世界。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积累。近代中国在屈辱的河水中挣扎。起初,大伙还以为本钱雄厚,我们,只是不慎陷入了一个浅坑,颇有点“龙游浅滩遭虾戏”的味道。终于,当一切试图摆脱的想法落空后,剧烈的不适应变成了“熬”的念头。中国的封建时代坍塌了,击起漫天尘雾。外国殖民势力不断蚕食着这块贫瘠而丰腴的土地,而国内的道台﹑老爷还准备把一个隆重的葬礼越长,最好像拉面一样。
就在那拉氏大力筹办寿宴的前夕,日本,这个东瀛岛国,这个在公元六百多年被唐朝军队吓得磕头如捣蒜的民族,这个借大化改新师法长安成法旧制疏浚开封建道路的民族,这个中华文明母体孕育下的子文明,开始了对母体文明的戕害。19世纪和20世纪上半部分,强权是唯一的公理。对于一个从本质上无可救药的政府的铩羽而归,任何技术层面上的分析都是苍白的,贫血的。以曾国藩为核心的“中兴将相”所能进行的,只能是耐心的裱糊而已。所以,甲午中日海战的结果,是中国遭遇日本军国主义的一记当头棒喝!尽管,从战役的技战术和政府的支持力度方面而言,这里存在很多转圜的余地。教训无疑是血淋淋的。维新派的改革纲领在日本走俏,如同中国的火药在西方走俏一样。欧洲世界从中世界的黑暗甬道撬开转折的大门,火药﹑指南针﹑印刷术居功甚巨,这一点连最倨傲的西方学者都一致承认。李约瑟博士甚至翻起了有关中国的故纸堆,研究起了中国古代科技史。
社会环境直接决定了发明或救国理论的效用。如果说维新思想在中国社会产生过火光的话,它的遭遇也最多形容为:在它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更多的光的当口,浓雾,千年不变的因缺乏流动而恶臭无比的浓雾,将它捂灭了。这点体现在科技上,就是云蒸雾蔚的古代中华文明并没有在近代科学的催生方面有所建树。
宏观上,中华文明流动着一明一暗两条河流:儒家治国齐家平天下的道统和道教的怡乐精神。撇开它自身的优势,中华文明实际上是一条百足之虫,有着太多的触须。权术倾轧是古代中国宫廷政治的一个永恒的主题,三年知府连结着的是十万雪花银,有道是“谁不爱青蚨”。这个主题内部阡陌纵横,枝节横生,可以说是一个民族的智慧的主要吸收地。虽然,一腔隐情,千古自有知己,但毕竟“长歌怀采薇”的东皋子只是少数。“学而优则仕”,除了从政,儒生便只有和山水缱绻,互相怜惜,扮作半个林和靖倒也显得潇洒十足。
三
目光回到这个引动我们复杂情绪的名词:日本。
日本是一个小国,资源匮乏,土地狭小。这个名词舍开经济学上的意义,就轻如鸿毛。但它有实在是一根头发,牵之,则会引动我们重达千钧的沉重思考。因为,日本,左看右看都像是和战争孪生。这个民族善于媾和,更善于在人间制造令人发指的血腥。“家事凄迷堪动容,当年豆荚迭逢凶”,这就是我们血浓于水的兄弟邻邦煮沸了我们中国同胞的鲜血。“春风竟度东瀛国,争道拈花制毒龙”,我们拈花含笑,竟妄想以嘉言懿行感化扶桑。以日本为主的帝国主义,肆无忌惮、一阵接一阵的乱捅,哪管中华的大厦已经“床头屋漏无干处”!!
“1951年9月8日签订对日的旧金山和约,在赔偿问题上极力宽大日本,只是泛泛地规定:‘日本国对战争中造成的损害及痛苦,将向盟国支付赔偿。’对于具体数额根本没有提及,同时对战胜国的赔偿要求作了原则上的限制:即只能‘利用日本人民在制造上、打捞上及对各该盟国的贡献的其他服务上的技能与劳作,作为协定赔偿各国修复其所受损失的费用’,而且必须在‘日本可以维持生存的经济范围内进行’。这种重重限制的赔偿规定就是以日本人的劳务充作赔偿,实际上是变相减免日本的战争赔偿。退踞台湾的G·M·D当局为了争得与日本缔约的所谓“正统地位”,转而承认旧金山和约”,甚至作出重大让步,慷国家之慨。为了“正统”,他们忍得下气,非常熟练地,技术性地和任何敌人摇起橄榄枝(引号中的部分摘自互联网络)。
记住:1972年9月29日上午10时20分,中日两国代表在人民大会堂签署了中日邦交正常化的联合声明。声明第七条写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宣布:为了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关系,放弃对日本国的战争赔偿要求。”
可日本的态度呢?从纂改历史教科书到参拜靖国神社,日本无法让世界放心,更何况是当年豆荚迭逢凶的中国人民。九。一八这根钢针,是日本军国主义对人类生存权利的野蛮践踏,是无中生有“报复”中国的一个序号。南京大屠杀的殷红,不应成为一片谈资,抑或是淡忘成一具老去的标本。日本的总理不可能有德国总理祈求恕罪的深情一跪,他们是赶不上架的来自民主国度的鸭子。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这不是在鼓吹偏执的民族主义,而是在风云变换的当今世界多长几个心眼,多一份提防,以免重蹈历史的覆辙。
“五十年来身不立,三千里外剑长鸣”,为了人民的福祉,我们应当居安思危。等到宵小的如意算盘彻底失去效用的那一天,我们可以自豪地说:“记取中华应有名”,我们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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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牛入海
春早来了,垭口的那群鸡在深一点的草丛几乎可以藏身。大约是渐渐觉得觅食也十分无趣,它们开始懒洋洋地鸣叫。
到正午了。村子第一束炊烟有点困难地升起,歪歪斜斜,还伴着一长串极力压低的急剧的咳嗽——是张老汉在生火。好不容易把几段干竹子引燃,凑耳听得噼噼啪啪的声音,便奔了小步往堂屋赶,从坛子里摸了一大把米,一边在口里唤着牲口(鸡),一边弯了腰,把米撒在小院的空地。媳妇还在睡觉,还叮嘱千万不要惊扰了她。老汉是将近70的人了,步幅有点不如从前,奔了小步、一心想要利索点的样子让人好笑。
牲口终于慢吞吞地回了家。老汉眼睛忽然锐利起来,把几只不是本家的鸡赶得远远的,在心里庆幸着自己没有把米随手撒了一地。
猪圈旁的桃花开得很艳,但老汉惦记的是喂猪食这码事。炊烟,先是为猪而升。儿子在垭口那头锄地,现在回家了。“这么快”,老汉觉得内疚,煮好了猪食,又忙活了一阵子,他才煮好3个鸡蛋。儿子,过了自然是孙子。最后一个得给媳妇。他抹了把汗,手掌心却添了一道醒目的黑痕,灶屋的墙壁、梁上掉着的“丝线”、家里用楠竹做的茶杯都是黑的,深入骨髓的那种。
一下午的时光流失了。村子里头的狗发出兴奋的叫声,老汉知道,它们在迎接上学的孙子回家。夕阳在山头的大片天空调出大片可人的橘红色,似乎在用柔和的眼神摩挲下边铺天盖地的春色——按照命定的轨迹,它马上要下山。老汉注意到了这景象,又奔了小步往家里赶,一径山风没能抓住他的衣角。房后的草坡有一头牛,被拴着的一头牛。眼光一触及牛身上脱落了大块的毛的部位,老汉就心痛。牛旁边的大堆鲜黄稻草没有动过。牛不知道心痛自己,还在践踏四周的青草,并且不时用头死死顶着草地,把角蹭来蹭去。“畜生有畜生的命,做鸡打鸣,做狗看家,做牛自然就要犁田,你还是乐意点吧”,老人善意地劝导着。
老汉说这话是有由头的。前年,村子里有头水牛发野了。七八个壮实的中年男子的围追堵截全然无效,谙熟牛性的王老汉也不敢近身。王老汉的第五十根牛皮绳,最终没能穿过牛的鼻子。大家愤怒了,一个个跑得飞快,扔石头把往山下狂奔的水牛砸碎了半个角才稍微解气。这头平素一直温顺的水牛响应了野性的呼唤。之后的日子大家无从知晓,倒是几个小孩见过它,还把屁股搁在吃草的水牛头上。小孩挨了顿海骂,包括张老汉在内的八位老汉都出动了。从此,水牛的生活完全游离于大家的视野之外,成了不可窥测的一个世界。
张老汉感到日子过得有些腻了。刚牵牛进了圈,孙子就粘住了他要他讲个故事,违抗的代价是一根白色的胡须。老汉开口了,“早些年,飞机经过我们这个村庄,人家坐飞机的都会听到奇怪的声响。”孙子不高兴了,“又是听到了我们喝稀饭的声音,没劲儿!”孙子跑到一边玩自己的去了。想到稀饭从古喝到今,他有些埋怨这方水土。
家里保留了废弃不用的农具,只剩一把骨头的老汉,“也许比残损的农具更有理由”,在春天宁静地休息。山外的小溪,两岸夹花,一路摇红。老汉儿时熟悉的螃蟹也开始活动了。无限春光,在他的忙碌面前泥牛入海。春天已经失败很多年了
。
Part5白云散文(2)
赶场
今夜无月,紧靠宿舍的马路上穿来的声响遥远了一些。它们不再显得嘈杂拥挤,但感觉它们与我之间树了一些矗立着的障碍物,虽然每一串声音都准确无误地落到我的耳朵里——我甚至能在一张白纸上描出它们狭长的轨迹。声音如此清晰,其中的曲曲折折吐得如此清楚。汽车在黑夜里穿行,那些曲折使我疑心它怎么会是那个与我们的日常拧在一起的事物。它们旁若无人地跑着,驶向下一个目标,落下一个呆在原地的我。来自马路的声音更加飘渺。门外的野风悄悄打开了白莲,恍然如梦。
这种遥远在赶场的念头萦绕儿时看来,其实不就是拉近吗?
儿时一脚踹在墙壁,泥土哗哗地掉,人随即醒来。刚想大声骂痛,耳边就传来了悦耳的汽笛声。它竟然那么近,对,声音就是从寨坎脚旁边的玉米地发出的。我屏住气,捕捉着这凌晨才有的馈赠。印象中,我和二哥翻过寨坎脚,下了十道坡,才看见一个夹在三座山之间的水库。上了中间最高的普字岭,才能依稀看见甲克虫一样爬动的东风。那时我总以为笨重的东风追不上自己轻快的脚步。二哥却说这家伙很有本事,相当于一个武林高手,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汽笛声让我激动不,但由于鸡还没有打鸣,自己害怕夜间频频出来活动的鬼才没有推门而出。
汽笛声拉近了,思绪却无端被拉长。我开始央求爷爷带我去赶镇上的集。爷爷说我平时不乖,舍了我扬长而去,但又扔下话要我好好呆着,说下午会带两毛钱的锅盔回来。想到两个锅盔会引来伙伴多少的羡慕,我便心安,舀了水到大木盆里,变换着法子耍水。后来爷爷走了,我还是不知道赶场是什么滋味。母亲和请来帮忙的人煎了一个蛋,塞进爷爷喉咙,说是让他好好闭气。做完假三天的道场,爷爷的棺材就要上山。我突然想起闭气这话,抱了斧头,发了疯似地冲过去要劈棺材,掏出那枚可恶的鸡蛋让爷爷回气。后来我才知道,闭气指的其实是封住得了传染病的爷爷肺部里的气体。爷爷生前很疼我,背地里经常把前来探望的人留下的糖果分我一大半。我并不知道当时爷爷三餐都食之无味。当我猛地伸了小手去抢时,脚步蹒跚的他总能即时阻止住我,把一个小袋子守得死死的。然后让我找来塑料袋子,把一个大袋子的糖果往里边小心翼翼地倒,避开手的接触。爷爷贵为一村之长,口碑也极好,那时来看他的人却屈指可数。一位叫刘成孝的理发匠不时会来到我家的小院。我们整个村的脑壳都被他承包了,我们每年匀他十斤谷子。每次刘成孝到来时,爷爷非要他理完发、修好面后才肯放他走。刘成孝有时还会用他自己的肥皂替爷爷洗头,把爷爷伺候得眯着眼一副很舒服的样子。回屋的时候爷爷有时迈不过一尺多高的门槛。我便抱了他的脚掌,把它放到门槛里边,看得直让旁边的人啧啧称奇。爷爷说我长大了,我反问爷爷,“你不是老叹息我的雀儿都没有长大吗?”爷爷这是露出了少见的笑容,叮嘱我不要说这两个字。爷爷走了之后,我经常在梦里和他没大没小,没有觉得有什么难过。
爷爷答应我,如果听话了就带我去赶场。我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听话。那时,我好勇斗狠,无法无天,不是窜上告状的嫂子家的房子堵了烟囱,就是一拳把菜畦里小脸盆大的南瓜穿了一个洞。结果是阿婶拉开架势,骂足了锄半亩地的工夫,直到四下围拢了端着饭碗的乡亲。这下阿婶赶回家,噼里啪啦生起火来,灶屋里的烟呛得孩子都哭了。
我家屋后有一道坎,上面住了任大娘一家。任大娘无子,便招了个上门的女婿。他与我同辈,虽然他面上看着严厉,我还是大模大样地直呼他覃光合。我们那时唯一能买到的电池就是光合电池,所以我对他又多了一层猜测,咬定这人必不简单。结果听说他是做牛生意的,一节火车车厢的肉牛,只要他估了斤头,出入不会超过五十斤。我羡慕极了这本领,死缠着他要拜师。旁边的人笑了,说拜师无礼可不成。我说,“不就是一条弯弯腊肉吗?到我家来取就是了。”当时我们镇的牛市全国有名,据说一位中央委员也曾慕名前来取牛经。一时我们镇把自己这里当成了神圣的西天。我要求师傅带我赶场熟悉行情,结果我的师是白拜了。虽然腊肉没有送到任大娘家,但拜师我可是认了真的。
母亲后来安慰我,说贾老婆婆都几十年没有赶过集了,可见集上没有什么看头。八十多少岁的贾老婆婆嘴里的三十六颗牙齿只留下了焦黄的两三颗。这两三颗出奇耐用,一直到她过世都没有和饭吞下(乡里人爱惜牙齿,拖的牙齿不会随便丢掉)。贾老婆婆总爱在夏夜里摇着大蒲扇,重复着关于龙和鬼的故事。我们听得钻心子。有时候,她会讲岔了,说起一些人情世故。我们听了直摇头,但都不敢作声,怕扰了她的兴致。我们耐心等来的却是耳尖的儿媳妇的质问。儿媳妇喝断她的讲话,开始数落起贾老婆婆的过去。我们只好回屋睡觉。以后听得多了,我们也凑出了一个贾老婆婆过去的形象。据说她和大汉有闺婚之约,但不知怎么她竟缠上了叔老人公(叔一辈的长辈)。叔老人公多次出走,都被她拦了回来给扒光了衣服缩在茅屋里不敢见人。叔老人公最终逮着她的一次疏忽,远走新疆。她膝下无子,便抱养了我后来的大伯。我们纳闷为什么贾老婆婆对我们讲述过当时不贞少女会受到何等严厉的惩罚。她后来在山上割草伤了手流血不止,大妈指着她的伤口,“看,这个老东西,田埂上顺手一抓就是一筐草,去什么山上!”贾老婆婆当时刚刚狠狠骂过我妹妹,起因是妹妹嘴馋吃了几粒她家晒在地坝的花生。我也就趁了大妈的兴头,在心里诅咒她。后来我家盖新房,她半夜起来抱了我家的木材就跑。父亲面善,只对大伯轻描淡写地谈了此事。贾老婆婆呼天抢地,大叫那夜有鬼附身。后来她死了,三十六牙的她果然长寿,活到了罕见的九十多岁。在生命的最后几个冬天,她还是照例拖了衣服到堰塘边自己浆洗。她所谓的恶毒下面和几颗欲言又止的牙齿下面,是我们永远无法知晓的隐情。她的关于龙和鬼之外的龙门阵总是被喝断,她只是活在她的躯壳里。母亲竟要我以她为榜样。
那时候,乡亲的经济都比较拮据。记得有次外婆到我家来,母亲当时领着我在堰塘边洗衣服。我洗了两件就觉得差不多可以了,便溜到一边捉蜻蜓去了。母亲恼了,说我贪玩成性,劳动一点也不中用,两件衣服用了那么多洗衣粉。母亲说,她们当时洗一背篓衣服,战斗牌肥皂用多了外婆会责怪,洗不干净外公会发脾气。外婆散步经过堰塘,我看到她掉眼泪了。
母亲当女儿家的时候,因为时常背了谷子去公社打米存了一些私房钱。谷子外公称过,但过秤的工作人员以目代秤,也就也了出入。当估重超过外公的权威重量,母亲就会要求让秤说话,说他们尽知道欺负小孩。看到母亲汗流浃背的样子,他们也就权衡着让了一些步。这样半年过后母亲生平第一次有了钱去赶场。她还带上二姨,瞅个空子去了更远的三汇场。母亲买了牙膏牙刷,还和二姨合了影。那天,母亲和二姨走得飞快,黑白照片上她们美丽动人,渠江把她们的倒影铺得很远很远。
我对母亲佩服得五体投地。每当我煮好了饭、挑了半担水之后,便像下了蛋的母鸡偎着母亲的围裙嚷开了。母亲似乎没能明白我的心思,因为我还是没能赶上场。现在想来,一圈一匝的琐事缠在妈妈身上,密不透缝。妈妈的飞扬的青春低头跑远了,我只能在妈妈回忆的笑容里去体会那一节沸腾的年华。
再后来,幺舅为了补贴家用,南下广州打工。那时我已经够大,父母甚至允许我和伙伴结伴赶场。有回我们捉了一条大蛇,据说很毒,结果我们果然在街上卖了个好价钱。几个人拐过卖烟叶的巷子,钻进了一家餐馆。那抄手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感觉葱、醋、酱油、生姜、油盐,那家馆子都搁得齐全得很,一样不差。
幺舅大我十岁,很心疼我这个外侄,甚至把他当年滚过的铁环亲手交给了我。我像小红军接过党交给的枪一样高兴。无数个清晨,我滚着铁环和家里的狗一道上山下沟。山野的鸟韵也就更浓了,狗的尾巴上还沾满了晶莹的新鲜的露珠。
幺舅后来在建筑工地出了事故,回到家后第二天就悄悄走了。在他回来的当晚,我梦见幺舅痊愈如初,第二天我就放心地去采集地果。六月六,地果熟。我是多么想尝第一口鲜啊。幺舅只怕也是如此。幺舅走了,二十四虚岁的他在事故后半个月只剩下皮包骨头,被送回家后再也不堪忍受,松了气,在炎炎六月寻外公去了。外公生前狠狠揍过幺舅几次,我真替他担心。敬爱的幺舅,如今我已经记不清你的面容。夜来幽梦,您也总是不待我好好看你就走开了。您在泉下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吧。
没过几年,外婆也因为和儿媳闹矛盾服毒过世了。在农村,因为婆媳不睦而走上绝路的老人不算少。但外婆生平最看不起轻生自尽的人。外婆的儿媳将她逼到了何等地步,我不敢想象。外婆一生养育了五个子女,守着几位孙子长大。她吃过观音土,三年自然灾害面前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外婆却被同样是在广州赶了大场的媳妇逼上了绝路。她的媳妇逢人便夸自己以前如何克尽孝道,几个手指不自觉间翘成了一只凤爪,跃跃欲飞。外婆曾对我说,“外孙,不要说那些话,我不怕得罪你,我没指望享上你的福。”外婆,外婆,您叫我情何以堪。
如今我陷在这里。此时、此地、此业组成一个稳定的三角,我再也回不去了。马路上传来的声音清晰无比,曲折尽吐。它们却是与我无关的另外一些物事发出。一切遥不可寻。门外的野风开了白莲,恍然如梦。
我宁愿不要这小学开始、贯穿到大学为底的所谓教化。但它已经加在我的身上,甚至得寸进尺成为我的影子,与我互为躯体的影子。任何剥离都是暂时的。我怀疑赶场的意义,母亲的赶场虽然成功但她那飞扬的青春只昙花一现。
故乡只是幼时的倒影,是关于赶场的残缺印象。
笛声缠绕山头
整整一下午的工夫
拉拢太阳、山头的距离
踩中夕阳
我们赶了牛群涉水回家
人在拔节
季节不知不觉丢失
肉眼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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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手之间
小时候,我经常怀有很多五花八门的想法。父亲甚至说,我脑子有问题,赶场的时候,我会突然麻利地撇开他们,认定一个方向撒开脚丫子迅速溜开。他们急得满头大汗,一路寻来以致跌跌撞撞。我死命地回忆,还是毫无印象。
但我知道,幼时我的确有着很多古怪的想法。现在想起,我也曾是一个经常在月光下爬起、一心把镜子全部涂成蓝色的少年。
在五岁的时候,我苦苦央求,终于获得一次放牛的机会。母亲叮嘱了高中生长华,才慢悠悠地向庄稼地挪去。母亲真是慢得要命,我一边抱怨,一边且自兴奋。赶着牛,我居然先一步到达那块狭长的荒地。荒地下边是悬崖,上边是一道坎,桐子树三五成群,就为我们遮下一片荫。长华把牛皮绳压在石头下,翻开泛黄的《西游记》,便顾不上理我了。
在乱石沟的石壁上,长华动用家里的錾子,刻了西游记三个威风的大字,周围是一串蝌蚪一般细密的小字拱卫着。隔壁的小华哥哥说,那些字,前面几个是读作“唐僧骑马咚那个咚”的。我心下羡慕死了长华的本事,他把一块石壁变成了一本神气的书。后来我又磨过几个鼻子穿过牛皮绳学了文化的书生。觉得差不多了时,我便挖了块黄泥巴,捏成一个人形,郑重告诉弟弟,这个是孙悟空。我要他把泥人想成是他自己。泥人在我手中翻越五座灵山,弟弟就配合着念念有词,当我把泥人压在手掌下边,他便做出上蹿下跳最后蹲在地上一脸屈服的样子。次数多了,弟弟也就嘟嘴不干。我懊恼了一阵也就释然,清晨和隔壁的二哥干女端碗在院子中间吃饭时,我经常在我妈妈所说的“壳子”中浮想联翩、一脸神往。他上学时,我的饭还是没少几颗。拍拍屁股,干女哥哥说那个穿过斑竹林的白鹤就是向他示意的如来,然后挎了书包向学校走去,也就是白鹤的方向。这时,妈妈往往轻声在骂,她知道,我又顾不上吃饭了,再等会就是小伙伴集体出动的时间了。乡村没有电视,没有电灯,日子就在枪声雪战和铁环鸟窝中逗留翻转,发出哗哗的清脆声。
伙伴在一起时,也就是我开讲的时候。我手足并用,还是没把心中如来举手一翻猴子就乖乖服从的各种因由说清,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对我形成崇拜。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对命运进行了童话解读——手掌一翻,母亲所说的那个能跳“八丈二尺五”的猴子也要依从。无忧无虑的童年,无需无求的童年,“手掌一翻”,我们就成为了一切。
而那次放牛,竟缓缓地、强烈深刻地改变了这一点。
我家的水牛不声不响,自个悄悄摸到荒地左边的边缘去了。那里是刚刚长起势的红苕藤。我则捡了石子,胡乱堆着自己的工程。后来山那边的骂声响起来了。牛吃了人家的庄稼,那是第一等罪行。沉默了一阵,长华看见要哭的我,回应了几声。我看到有人拿了镰刀气势汹汹奔了上来,要割断牛鼻子上的绳子。她看上去六十岁左右,头发乌青,然而因为缠了几圈黑纱带,显得很有老年人的样子。她的动作不慢,我能感觉到她因为愤怒,整个身子像被一股不平之气弹蹭蹭弹上来的气球。
这头三家共养的官牛,如果绳子被割了,漫山遍野,母亲能有办法重新找回给它穿上皮绳吗?我只悄悄地哭,风从山脊吹下来,马上就跑远了,什么都远远的。再往后,其中一家以926块的高价卖了这头温顺的水牛。母亲悄悄告诉我,这牛不止这个钱。作为村干部的父亲那时保留了知青脾气,一大早就喊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翻过土地丫坡往村上去了,甩下起得稍迟的书生,甩下夏日的烈烈阳光。
后来知道,三家共养官牛,其他两户人家渐渐不乐意了。我家只有母亲每天从庄稼地里背回的两筐牛草。想到那头温顺得可以让我骑在它头上的水牛被牛贩子牵远,我埋怨起那户人家的小气。它不就打了一次牙祭嘛……
而在找牛的那个夜,我还是隐隐觉得有些好玩,月光下,不小的队伍一起踩下小山头,踩响小河沟,穿过庄稼地,翻过大丫坡。想到那头三家通宝的官牛可能一倔强就不回来了,我流了下难过的泪水。
毕竟是乡村的孩子,后来我明白了作物的重要性,明白了土地地刨食的艰辛。翻翻手,我不再是那个人家敢摸老虎屁股我敢骑牛头的孩子了。
只是,腊月里,只要那些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愿意,我们就一起漫山遍野玩起了枪战。现在算来,有时作战半径大概有好几公里。
以前那些月光下一心要把镜子涂蓝的少年,那些把山岭当作秋千荡来荡去的美丽丫头,翻翻手,麦子几十茬。故乡那片清秀萧疏的土地哟……
注:壳子,牛皮的意思;穿过牛皮绳,指开始读书启蒙接受教育;书生,乡亲一度这么称呼学生;干女,源于故乡困难年月人名取丑点孩子能健康长大的说法;官牛,即共同养的牛,大概有几家伺候、牛比官还贵重的含义。最后,本文有适当的材料加工而非完全取材于真实。
2006.10.22初稿(即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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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红尘·啸
听,风捡老松子,这是一个如水侵袭的长夜。推开窗,我看到灯火沿街一路幽幽地照了过去。偶尔有叶子无声零落,没人知道,除了大地——而它本身却是一个亘古以来波澜不惊的湖泊,绝少涟漪。
这和“山山黄叶飞”不同,毕竟这象征着生命的圆上那段凸起的的弧,醒目清晰,多少有些钱钟书先生“甜蜜的故乡”双重悖论的味道,多少勾起了天才诗人红尘深处最深刻的太息。十里红尘,不过十里,步步走来却步步飘忽不定。红尘如海,也像一座崇丘,天梯石栈难钩连。终我们一生,不过是在红尘走了十里。
我想起了一位枕在芳草地上的江湖客。“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我一直习惯将这首诗误读。对,我说的其实是青莲居士,那个不经意间树起了“手可摘星辰”般的诗歌大厦的游侠。居士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生机才会显得如此饱满,像疏疏的雨滴掩映下的蚕豆,在田野里自恃,在凛冽的暮色中兀自发出若隐若现的光。“欲图清静色,常抱碧流心”,青莲首先就将一种倾向率先脱口而出了,这有别于一般的居士之道。居士这个词佩在李白身上,明显多了几分烂漫新鲜的气息。笔底烟霞,醉中吟哦,我想他即使在经过那场流放后,仍然对生命葆有瑰丽的想像。“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长啸三声,付与暮猿,对于他,是再也自然不过的事。啸本来是个动作指向意义极其模糊的词,何为啸?孙登之啸?那是为了渲染魏晋风流而来来的一个点缀,实质上是玄学的云雾为半山的松树披上烟霭,进而抽取出那个时代的精义,尽管那的确是一个产生了横绝古今的《广陵散》的大时代。啸,其实就是一种情感的决堤和充溢,一种自我的最真实、最直接、最即兴的声音高分贝流露。
想来我曾经听过三次啸。一次是在网友午藤的《看名画〈晚钟〉随笔》里听过,“在回家的小山坡上,小河沟对面坡上突然传来“呜-”一声吆喊,这吆喝声似有强劲的穿透力,打破了静谧暮霭的田野。我被这吆喝声止了脚步。回头看去,一个五十来岁精瘦的农民男人正叉腰仰天长啸”,然后作者补充说“他头裹白布帕,一身单薄的青丹蓝布旧衣裳直立在赭色的土地上。锄头斜斜地挖嵌在他面前的新土里。他黑红汗渍的脸仰望着灰暗的天空。他见我回头看他,他的眼白从空中斜扫了我一眼,又转对他的双手掌,啐的一声,一口唾沫飞沾到他的手掌心,他搓了搓手掌,又开始弯腰挖地”。这种啸,那些城里的乡下人不会明白。
而在我故乡的龙湾潭,石匠师傅经常在那里用錾子开凿石块。开凿之初,他们也经常啐地一声把唾沫吐到手心,然后麻利地搓搓手,高举大锤,阳光拐了进来,之后又仿佛被巨响震散。他们这时多半会长啸,然后继之以响遏行云的类似歌吟的吆喝。不远处小学边上有座从水库引水的天桥,中间高大二十多米。天桥,当然不是城市里的天桥。它大概建于七十年代,没福动用任何高等机械,天桥所承载的,是稼穑这个古老而凝重的希冀。天桥中间是渡水的槽,两边是不到一尺宽的石头砌成的栏。这啸声挟了巨响直上天桥,栏杆上的行人会暗吃一惊,接着他们多半会跳下栏杆,选择在无水或者有水的槽里步行。石匠给人的也不全然就是这么一副面孔。在龙湾潭瀑布上方,有几个石墩,那是石匠师傅留给过路客的。有落单的大姑娘经过时,喝过烧酒他们会吆喝起自编自导的小曲,粗犷动人的音符从一座座小山上逼了过来,赤裸裸地婴儿般地表达对姑娘美貌的赞美。姑娘花容骇然,往往慌不择路,撞着了大树,引出大群四散的白鹭。看着姑娘沿路返回的身影,石匠师傅们哈哈大笑,放肆中带着几分善意的嘲笑。
在老年人口中,有些曲子还能探出个究竟。前年回家,大我三十岁的顺昌哥哥竟然过世了,其他的更不消说。传说中,石匠师傅是有一种口里默念咒语神通,能让灯火在大风的夜里保持不灭。家乡的老年人在死的时候都有着类似的一点。循着记忆,有一位老人就是在割草回到家后安静离去的。其实还有特殊点但绝对不是孤例的例子:老年人为了一窝悬崖上的鲜草丧命。石匠的啸和吆喝的背后,也同样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苦辛。二娃就是被石头砸死的,据说是因为凶杀而死死后就变成了连阴阳先生都为之色变的草狗大王。可怜的石匠师傅,生前突兀,死后这点也得不到改变,一如他们的啸。在那个清晨很少有露水的坟头,阴阳断定,这里风水很好,二娃命骨很轻,镇不住。
另一次啸是我自己的。那段时间,心中如冰的块垒难化。我总是在不同的学生集会场合脱口而啸,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次数虽多,原因却是一致的,所以我说成是一次。一啸过后又能怎么样呢?十里红尘还是红尘十里。
那个甜蜜的追逐的故乡,不全然是甜蜜。生命更多的时候是无声零落,这其中,就包括江心弄月而死的青莲居士。“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太白一生与月结缘,月是他深味悲欢离合时的一种慰藉。然而,月始终是月。最深的红尘就是那座最大的崇丘,月华不可能始终照到。
红尘太深太高,故乡太远,那么,且容我破霜一啸。
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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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苍山远
1.
火车站。一场急雨眼看就要来袭,人群四散,最倨傲的少妇也顾不上谁踩了她的脚。偶尔有闪电一头扎到半空,但它并没有探看到惊慌失措的画面。城市窗户紧闭,留下龟壳无数,曝露在风雨的愤懑底下。
雨点先是炒豆一样在调皮地在铁片上面蹦了一番。似乎感受到了苍天的不满,豆子的脾气急转而下对铁皮撒起野来。秋水如注,偌大的世界如扁舟飘摇。墙角有半根断羽,鸟儿的惊悸声一直没有出现。
黑夜提前降临。天在下压,弥漫着穹庐的威严。霓虹、高楼,恍惚如一场幻梦。
雨声渐小,城市还原了五光十色。
无人的车站,有名乞丐靠门的地方铺了半边凉席安枕,五个指头毫不理会骤起的风带来的雨水,在地板上有规律地敲着什么。马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听见。
谁还原了谁都不重要。
有些羡慕——一切与他无关。构思的想法即便卑微,也把漫天风雨甩在后边,自个儿发亮。
2.
我的童年无梦。我熟悉村庄周围的每一处肌肤,哪里野地瓜最甜,哪里泉水沁凉,这些大地只向我们知会。没有做梦的闲暇,伙伴的脚丫四下乱踩,清脆的声音下,没准就藏了一个崭新的秘密。日子像藏了贝壳的小溪般细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梦的胚胎迟迟未见隆起。
大人对豹子沟的故事不大上心。挥汗如雨,湿漉漉的乡亲,四季都把自己交给山头湿漉漉的雾。镰刀或者锄头伤了筋肉,就捡拾块质地柔和的泥土涂上。匝一小口白酒,吐些唾沫抹在手心,几下揉搓,继而一声吆喝,锄头便恢复了精神,挖出一块块板结的倔强新泥。
听说邻社的乌狗半夜醒来,恍惚中似乎被人带着走出老远,后来就到了豹子沟的山崖上,逢崖跳崖,逢坎跳坎,居然身体毫无伤害。涉过就算白天都暗无天日的豹子沟,他最后被带到了远处的一个山洞。嘴似乎被封住,他想喊叫一声,凝重的气息却仿佛封住了他的嘴。房门渐远,他只是掉着热泪——他看到了漂浮的灯笼。乌狗多想抽一枝地里自产的叶子烟定神。一大群灯笼带着黑土墙一样厚实的气息,让人心宽,但同时又漂浮不定,拐来绕去,还是没走下豹子沟的路。乌狗最后回来了,疑心背后有什么在追赶,快到家时,他跑跌在门槛上不省人事。乡村就是好,鸡一叫,狗一咬,鬼神避路,他捡回一条性命。这事最后传开了,方圆几十里传了好一阵子。
乌狗说,抱抱儿子,侍弄土地,抽抽叶子烟,当时是一个梦。土地实在,这恍然如梦的场景只有乌狗经历过。
随着年龄的增加,神话传说和原始巫觋的故事开始攀附各自的山头,对着我们作深邃的说明。
然后是缠着大人讲龙的脾性,讲鬼的七寸,讲山外的模样。
再后来,我在斑竹林搬来石头,移栽了蕨类,挖了小池塘,撒满了指甲花种子,期待着我的公园得到伙伴认可的那一天。幼时我的确有着很多古怪的想法。父亲说过,我经常在月夜爬起、动用他的墨水一心想把镜子全部涂成斑斓的蓝。
3.
说说汽笛。年少时的汽笛无比悠远。
母亲的童年充满艰辛。五姊妹,她排行老大。米不够吃,菜园就种满了菜。外公会趁了月光给粪坑担水。母亲和外婆开完社员大会,领了米,回家推完石磨,找柴生活做好饭,经常把碗推在旁边,人先睡了。放映大队下乡放电影时,母亲会小心翼翼地央求,眼巴巴地看着前去的人群,做完家务后便去把晒干后又在水里泡过的麻杆捞起来,点燃了神气地朝目的地前进。母亲最得外婆称道的事情是借打米的机会存了些私房钱。过秤的工作人员以目代秤,看到汗流浃背的母亲,估出的重量一般都在外公发布的权威重量之下。母亲选了个日子,带上二姨,一路小跑,去赶了几十里远的三汇场。她们合过影,把香喷喷的油条包起来,把外公眼中无用的牙膏牙刷藏好,当天下午就赶了回去,没有耽误洗衣服的工夫。
看了黑白照片,外婆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女儿出落得清秀美丽,心里盘算的估计是母亲将来的婚事。
母亲她们在渠江边憧憬的目光很美。繁重的家庭负担让成绩优异的母亲过早地辍了学。微微叹气,母亲随即也就释然。接下来,二姨因为课本被同桌借去藏在家中拒为己有被外公勒令退学。“死人都能守住棺材的四个板板,学生书都守不住,读啥子书!”。
汽笛还是那么悠远。有了我之后的母亲劳作更勤。沉浸在革命热情的父亲早早地去舞蹈团报到。再后来,就是土地下户的政策普及到了山村。母亲更加忙碌。
我凭了一点小天份也很容易地进了大学堂。
4.
之后的人生轨迹谁都能猜对七八分。
汽笛失却悠扬。城市的暴雨,谁还原了谁?
“日暮苍山远,风雪夜归人”。薄暮时分并不可怕,苍山遥远也不足惧,只要苍山之外有行进的方向。倦了风尘,便举步投宿。“风兼残雪起,河带断冰流”,枕上茅屋,随即安然。寒门犬吠,这个生命的驿站又多了份生动和温暖。
只怕,日暮苍山远,故园更在,苍山外。
噢,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