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气息（组诗）
一、泥泞的路
一条路不知泥泞多少年了
依然在泥泞
隔了多少代
泥泞到我脚下
探亲的日子分外坎坷
我带着儿子
儿子也会带着孙子
走过这坑坑洼洼的路
翻过这一道道光秃秃的山梁
一代代血脉相凝的路
千百年来泥泞不堪
一辈辈低头走过去
带走几缕白云一片蓝天
二、乌骨鸡
乌骨鸡养了五年了
生了很多蛋
换得上千个日子的油盐
母亲落下头晕病的第二年
外婆拐着小脚送来乌骨鸡
都说乌骨鸡治头晕病
母亲头晕站不稳
就坐在门口看欢跳的乌骨鸡
过了一年又一年
外婆知道母亲常常彻夜难眠
又用她的三寸金莲
再次丈量了几十里山路
喷香的乌骨鸡
在母亲的泪眼里打转
母亲不动筷子
我们8张小嘴
大口大口地咽口水
母亲在乌桕树下
筑起一座“乌鸡坟”
每当头晕时
就靠着乌桕树
抚摸“乌鸡坟”
三、草垛
山里的草垛
蹲在道边或茅屋旁
一任风吹雨打
老牛时而仰天长叫
小牛犊蹦蹦跳跳
牛兰花开了
蜜蜂金黄着花香
草垛在冬天最迷人
随手扒过洞就是一方天地
就有捉不完的迷藏
圆圆的巢窠
一抻手掏出温热的鸡蛋
黑灯瞎火的夜里
冷不丁从个个小洞中
擒得叽叽喳喳
这些老照片已经发黄
今日的草垛已成文物
暗黑的身子日见苍凉
守着那份不屈的孤寂
被喝醉的新姑爷
当成了美妙的婚床
四、大柳树
大柳树是村里的神
在大炼钢铁的日子
也没有人动树枝半根
那天被雷电劈开
成了“人”字形
人们不再把它当作神
它依然枝壮叶绿青春勃发
多少人在它的腋下
喝茶品酒纳凉对歌
一年又一年
村子里一批又一批人走出去
又一个个赶回家
谁开回来一匹“宝马”
把整个村子照得透亮
大柳树依然坐在自己的影子里
不说话
据说大柳树是爷爷的爷爷栽的
如今孙子都成爷爷了
大柳树还是老样子
苍老没有半份增加
五、妹妹病了
六月的阳光如蛇信子
拿得动镰刀的都下田了
妹妹口吐白沫时
只有更小的弟弟哇哇大叫
母亲奔回家
粘泥的赤脚
在滚烫的水泥地上飞跑
母亲倒在医院门口
姐姐的哭声
惊得暴雨倾盆
医院依然面不改色
姐姐跪了医生拜院长
闪电猛然划过长空
点亮了妹妹幼小的生命
六、山里出了个师长
母亲用“救济粮”交学费
供你读完高中
你从小穿的是“百家衣”
寒冬腊月套一件空心棉袄
每天往返几十里山路
炼就了一副好身板
你的腕力特别大
所有的同学都被你搬倒
老师也甘拜下风
高考时你使不上腕力
只得回家开山辟地
那年部队到村里招兵
你一抬腿跟带兵的走了
开荒的锄头扔在山上
十年，十年的功夫
那把锄头还未烂掉
你已经坐上了师长的宝座
一遛小车吆喝着进村
村民们摆了十桌酒宴
比过年过节还热闹百分
一句话，仅仅为了一句
你小时候说过的话
十张桌子全四脚朝天
你的腕力真是大的惊人
那天你带走了将入狱的弟弟
听说他如今已当上了连长
听说你腕力依然很大
常常和官兵们练练
七、山野诗人
18岁与诗结缘
2个18年后
还没有生产象样的作品
尽管生了一大堆诗一样东西
却没有几个活在世上
不是活在别人的名下
就是用血汗换得水银养着
再无力养活诗了
三间旧房倒了两间
还有一间装着梦
梦里你是“江南才子”
有无数的鲜花和掌声
还有漂亮的女人
不知这梦还能维持多久
同龄人都抱上孙子了
你还从未抱过女人
每天仍然抱着诗
而诗至今不认识你
连文联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只有老天熟悉你
担心你那如薄云般的生命
说不定什么时候
就被风收了去
八、废弃的校舍
走过几十年
你又回到儿时的小山村
这条路因你面子的光亮
光亮得让汽车飞扬
你径直奔向心中的小山冈
眼前的小山冈
高不过崛起的新农房
在落叶深深里
只剩下残瓦断墙
那时几个班用一间教室
一个老师教几个年级
你在一年级就学了三年级的功课
然后从三年级跳到五年级
再跳出大山
校舍的荒草
不知几度青黄
儿时的伙伴去了何方
如今的孩子们
围你的轿车
读着倒车镜里
自己变形的模样
九、祖坟
找不到祖坟
那座小山没入了一片汪洋
我在高高的山顶上
看游船如花瓣般漂荡
先人栽植的那片杉林
倒映在水中
跪倒在蓝天上
白云也无法将其扶起
我知道它们在向
祖坟叩拜
可我不知道，不知道
祖坟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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