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科學詩歌發展觀與分類學 -兼與王珂教授磋商「不是朗誦詩時代」說 游子
日前,我給福建師範大學的王珂建議說:「呂進教授說:『新詩不起源於民間,離開了音樂,給自己帶來很大的局限性。』願與你討論這一論題.」他昨日的回復讓我意外。他說:「呂先生的觀點對,但應該考慮這不是朗誦詩時代,很多詩是用來讀的,音樂性就不十分重要了。隨著文化普及,詩的專業性、知識性越來越重要,民間也就沒有過去那麼重要了。」 說現在「不是朗誦詩時代」,「民間也就沒有過去那麼重要了」等說法,牽涉到詩學的一些重要的課題與基本認識,很值得大家認真思考與研究,因在此提出來與大家討論,磋商。 其實,「詩歌分家」之說,在中國近代新詩詩壇十分流行。這大概與三十年代朱光潛教授「詩歌分家」之論,有很大的關係。 朱光潛教授在他的名著【詩論】中說:「詩歌、音樂、舞蹈原來是混合的。…後來三種藝術分化,…音樂儘量向和諧方面發展,舞蹈儘量向姿態方面發展,詩歌儘量向文字意義方面發展,於是彼此距離遂日漸其遠了。」(見【詩論】第1章第三節) 朱光潛教授的【詩論】是一部很有學術價值的詩學專著,他其中提出了一些很有價值的詩學研究成果和論述。然而限於時代的局限性,不免也有個別的論點值得磋商,甚至失誤。 現代學者吳湘洲教授在【唐代歌詩與詩歌】一書中指出:朱光潛在《中國詩何以走上律的道路》(見【詩論】)說「『音樂是詩歌的生命』,這句話是不錯的,但他的結論是不對的。」 吳教授指出的朱光潛的「不對」,是指朱光潛在結論時離開了音樂。他引用了朱教授的以下兩段話:「從前外在的樂調既然丟失去,詩人不得不在文字本身上作音樂的功夫,這是音律運動的主因之一。」「詞既離之後,詩的音樂要在詞的文字本身見出。音律的目的就是要在詞的文字本身見出詩的音樂。」(見吳湘洲【唐代歌詩與詩歌】第一章)吳教授以大量的歷史資料,證明了兩晉、唐代、宋朝詩歌與音樂不分離的事實,這些研究成果,是朱光潛時代看不到的。這是朱光潛教授的局限性所在。 我以為,朱光潛教授的上述錯誤,不但來源於時代的局限性,也源自他對民間文化的忽視、輕視甚至蔑視。【詩論】原本是一部科學的著作,而對民間的輕視和蔑視,使他在后半部的論述,卻忽略、丟失了大量歷史的、現實的事實。事實的丟失,讓他不自覺間就背離了科學。這是很讓人遺憾的。 科學是什麼?科學的基本任務,就是揭示事物的真相與本質;丟失了事實真相,就不可能找到事物的本質,這就難免背離了科學。 事實是,詩、歌、舞從來就沒有分離過,這種「三位一體」的混合藝術,自古至今,從來就是人類生活裏面重要的藝術形態,它一直伴隨人類(包括民間百姓,也包括官僚貴族,包括知識文字與文人學者在內的一切人類,不分種族,不論男女老少),沒有離開過,沒有「分立」,從沒有消失過。 實際上朱光潛教授也知道這一點。他在【詩論】中也多處引用了現在仍然存在於澳洲土族與中國少數民族的詩歌舞三位一體藝術形態,來證明自己「詩是一種音樂,也是一種語言」「詩歌舞原本是三位一體的藝術」這些正確的論點。然而,蔑視民間文化的觀念,使他將土族、少數民族歸類於「未開化」「未受教育」的另類,將他們的藝術形態排除在詩壇之外。(當然,作為代價,他也排除了中國漢民族的山歌、民歌民謠,以及遍佈全球每一個角落的民間詩歌舞表演藝術。這一點,使他的可能成為現代詩學經典著作的【詩論】,蒙上了陰影。) 「詩歌舞」分家之說的不科學性、不合理性,是顯而易見的。例如,人類生活的分類學常識告訴我們:蘋果與樹幹、樹葉是「三位一體」的事物。如果有人說:「蘋果成長了,“發展”了;我摘下成熟的蘋果,從今後蘋果不再與樹幹、樹葉一體了」,「樹上的蘋果不再是蘋果」,人們一定會說「荒謬!」因爲這不符合蘋果的發展觀與分類學,不符合常識。 不錯,詩歌舞的藝術形態是發展的。我們承認,確實有一部份音樂脫離了詩歌舞三位一體(例如交響樂以及各種樂器演奏曲);然而音樂界並沒有因此否認聲樂的存在與價值。 也確實有一部份詩歌脫離了詩歌舞三位一體的藝術形態(這主要是一部份文人詩歌-不是全部)。然而這些不能歌不能詠的文人詩,只是詩歌大海裏的一個分支而已;它或許很有文學價值,很「高雅」,它或許是水流中的砥柱,然而它畢竟不是主流,更不是詩歌的全部。 然而詩壇卻不願意承認詩歌一體的歌唱藝術詩歌地位和詩學價值。這是很不應該的,不合邏輯的,不科學的。 民間文化、民間文學永遠是推動人類文學發展的動力和源泉,我們怎麼可以無視、否認它們的存在? 胡適教授說:「一切新文學的來源都在民間。民間的小兒女,村夫農婦,癡男怨女,歌童舞妓,彈唱的,說書的,都是文學上的新形式與新風格的創造者。這是文學史的通例,古今中外都逃不出這條通例。」(胡適【白話文學史】) 就連朱光潛教授自己也認同這樣的觀點。他說:「文學本起自民間,由民間到文人而發揮光大,而形式化、僵硬化,到了僵硬化時代,文人的文學如果想復蘇,也必定從新興的民間文學吸取生氣。」(見朱光潛【詩論】)你看,朱教授說的多好。我們可以斷言:現代的文人新詩如果想擺脫危機,想復蘇,「也必定從新興的民間文學吸取生氣」。我們怎麼可以反而輕視民間文學呢? 當前,很多中國詩人與詩論家正在努力研究創立中國現代新詩的新形式。我想,在我們尋覓現代詩歌的新形式之前,應該認真考慮一下胡、朱兩位教授的上述忠告。 不過,對一些知識精英來說,要接受胡、朱兩位先驅的上述忠告,很難。 我們要現代中國文人詩壇接受民間詩歌舞藝術形態,承認它們的詩學地位,也很難。 不過,有一點應該比較容易接受:讓我們先樹立現代科學詩歌發展觀,建立現代科學詩歌分類學。這是科學領域的課題,應該可以被大家接受? 以上論述匆匆寫就,不免會有不當之處。還請大家,特別是王珂教授,能夠批評指正為盼。
2008-1-7清早寫於奧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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