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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打工诗歌的现实精神

 

浅谈打工诗歌的现实精神

○李长空


      打工诗歌,顾名思义是以进城农民工为主体的打工者在打工生涯中创作出来的具有切身体会的诗歌,它们在语言叙述上也许“不够艺术”,主题思想上也许“不够成熟”,但是谁也挡不住它们迸发出来的血性的光芒,那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打工人用自己的血泪凝成的心声。这些诗歌完全不同于某些闭门造车、浮光掠影后写出的臆想式或过客式的诗歌,它真实得甚至有些粗糙,但是其沉重更显金属的质地。

      打工诗人背着生活的褡裢,背对城市的浮躁与浮华,紧紧抓住赖以生存的土壤一路挣扎着。肉身的苦厄、命运的多舛、社会的不公,打工诗人都以饱蘸血泪之笔对照出之,“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汉书-艺文志>).  从浓郁乡情的缠绵悱恻,到自身打工生活的抒发,再到对打工阶层难以掩饰的承重幽思和命运的深切关注;从蛇皮口袋、身份证、外出务工证、暂住证、培训证、工卡、流水线,到押金条、租金条、工资白条、工资欠条,再到子女无人监管证明、转学证明、工伤证明、职业病证明……,这些铭刻着打工诗人的苦难、迷惘、落魄、压抑、沉重、无奈和创痛,记录着打工诗人命运的心跳和呼吸、身心的疲乏和精神上的折磨的诗歌,无论是叹息与质问、正常和反常、理性和感性,没有切肤感受,谁可洞见?!

    对于“打工诗歌”的界定,至今仍无结果。有人说作者的身份认同很重要,认为“打工诗歌”的作者应为工厂底层员工。我对这个观点持保留态度。大约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农民及有农民背景的草根知识分子进城打工到现在已经整整20余年。这些打工者的栖身处,不仅仅是在工厂,还包括建筑工地、废品站和相关企事业单位。20余年中,他们的岗位有的也从基层有了不同程度的提升,此为一;之二,如果认为“打工诗歌”就是工厂底层员工所写的诗歌,换言之, 工厂底层员工所写的其它题材内容的诗歌也属于打工诗歌,那就是大谬了。我认为,只要把打工生活作为一种题材来入诗的诗歌,就是打工诗歌,与作者从事的职业没有必然关联。同理,写作打工诗歌者不一定就是“打工诗人”,事实上,有许多诗人写作多方面题材内容的诗歌作品,并都有所建树。

      具体来说,打工诗歌有它自己的现实特性:

      首先是沧桑感。打工是一个沧桑的词,这个词常常与孤独、卑微、惆怅、叹息、疲倦、疼痛、麻木、迷惘、悲凉、饥饿、耻辱、呐喊、绝望这一系列具有精神质感和控诉性质的词语相伴。如张守刚的《工卡上的日历》,诗歌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了一名女工艰难的打工心路历程,一张小小的工卡不仅仅是一名务工者走进厂房的通行证,更是一种身份的标记,是一张卖身契和一种不平等交换的开始;如蒋明的《开冲压机的小妹》:“身份证是别人的/名字也是别人的/豌豆花一样嫩嫩的年龄/是流水线的…楼房是城市的/车子是老板的/大滴汗水是浇铸产品的/每月几张薄薄的辛酸/是给思念的山村的…昨夜与梦想的一次短暂接触/半截手指就成了破碎的梦魇/满地殷红多像盛开的花朵/心中永远无法消除的痛/终于是你的”,诗人化笔为刃,把批判的锋芒伸进斑斓现实,让我们感受到诗人对于打工阶层命运的深切关注,触摸到诗人剧烈跳动的忧患心,体验到打工者手足连心、刺入骨髓、撼动心扉的疼痛;如李长空的《老牛》:“五十六岁的老牛,每天都干/十六个多小时的重活/搬钢筋、杠水泥、铲沙砾……/被老板喝斥,工友们排挤”,这是老人与重活、法定工作时间与成倍的实际工作时间这样一种反常,但尽管如此,“老牛”仍然“被老板喝斥”,仅此也还罢了,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是,“老牛”竟然还遭到同他一样打工命运的“工友们排挤”,这难道不是兄弟相煎吗?这是一种悲哀;第二段诗歌把这种悲哀进一步深化了:“他干了半年,依然未学会/抽烟、喝酒和用同情心”,可见,“老牛”是个淳朴的没有心计的可爱老人,如果他圆滑些,学会“抽烟”、“喝酒”,并以此和工友们拉拉关系、套套近乎,如果他学会利用老板及工友们的“同情心”,可能不会发生“老板举起了拳头/工友们当面诅咒”这样的严重情况;第三段诗歌再次把这种悲哀深化了:“好几天了,未见老牛的/影子。向大家打听。‘吊他老母/这老家伙装死!’”,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老人,在成年累月重活和生活的双重压力下,他终于不支了,倒下了,但老板认为“这老家伙装死!”,竟没有半点良心发现。而曾经相煎的其他工友们的命运又如何呢:“老板骂完/对刚立起身子的汗人们大喝:/‘站什么?干活!干活!’”,可见,他们在老板的眼中和“老牛”也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老板用来赚钱的工具,他们的最终命运,也不会比“老牛”好到哪里去,真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在这些超现实的真实的图象面前,法律在干什么?官僚机构们在干什么?面对这样几行平凡的分行血泪,谁能够告诉我们,难道老牛们的境遇是三四十年代的旧社会?不,他们是在和谐社会的一角正在上演的一幕幕平凡的生活情景剧。这些都说明,从血管里流出来的一定是血,从水管里流出来的一定是水。

      其次是飘泊感,“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流浪、流浪,去远方……”(三毛《橄榄树》)。作为一群被放逐的夹缝人,我们无家可归,“车票的前程叫做漂泊/车票的一生/背井离乡//谁与车票一起上路/谁像早年的病根/离幸福还有三十三斤草药//梦中的一痛是汽笛一声/车票离开叫做站的亲娘……”(子虚《 有谁知道车票的故乡》),只能眼睁睁地“看见那两根铁轨/从远方而来向远方而去/不知道起点也不知道终点”(李长空《找家的人》),只能“如一叶/疲惫的舟/在异乡的/海洋里/找不到/驻足的港湾”(李长空《流浪的感觉》),只能“走在陌生的街上/城市的上空飘来几束淡淡的乡音/我以光的速度寻找/寻找我很温暖的瞬间/乡音却跃到了千里之外”(阿道《寻找乡音》)……读着这些深入内心的诗,感觉一行诗就是一串泪,字字句句都流淌着诗人无奈的苦涩。

      再次是思乡情结。有位哲人说过:“生在哪儿,一半儿就埋在那儿了”。漂泊在外的游子,对故乡的情愫是刻在灵魂中的。梦里故园、乡关深处、亲情关爱、土语方言……撩动着多少游子的心,交织出浓得化不开的乡土深情。如曾文广《戒不掉的乡愁》:“譬如这个夜晚/喧闹的工业区/寂寞的工业区/生长着一种叫做乡愁的植物/…譬如这个夜晚/在通风口抽烟的那个男人/乡愁更象他嘴里的半支香烟/欲戒不能”;如李长空《飞叶思春》:“漂泊之心/如纷飞的落叶/随手捡起一片/抛向漠漠的寰宇/都化成思春的燕儿/鸣叫着一路向/故乡翩去”;如阿道《十月的思念》:“曲曲弯弯老家的路/无论我走出大山多远/心总是和侗寨门前的石拱桥/相依相连”;如《站在脚手架上望乡》:“大风起兮,大风吹起我们单薄的衣衫/多像鸟儿的翅膀,片片羽毛/都执拗地朝着家的方向”……这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思乡情结,是游子心灵中最脆弱的神经。

      沧桑、飘泊、乡愁是打工诗歌的共同特性,不论以何种形式出现,只要发自内心,只要是真诚的诉求和浓烈的情感,就会令我们感动和共鸣。打工诗歌还有其它特性,这里就不一一论述了。

      打工诗歌具有非常强烈的时代性和特殊性,它紧密地跟宏大的社会转型连在一起,表现打工群体的生存状态,表达他们的思想情感和愿望,呼唤社会的公平、公正和民主,充满了真正的现实精神。而且,近年来打工诗歌的文学性也有了很大的提升,过去多是反映流水线上的残酷制度、人性冷漠等,而如今的打工诗歌开始把打工生活放在一个广阔的背景下,反映人性的各种可能性,对内心的挖掘更为丰富多彩,写作也更讲究技巧。从批判的力量到文学性提升,可以说,目前是关注打工诗歌的文本价值的时候了!


——2008-5-27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6-24 17:42:3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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