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诗的格律化道路
——序许霆《新诗格律与格律体新诗研究》
吕进
新诗的状况不是很理想。虽然有人在宣传“新诗正飞翔于辉煌的空间”,但是事实总在和这种论调不断地开玩笑。大家没有看到这种空间,相反看到的是危机。
面对事实,看到危机,并不是对新诗失去希望,相反,正是想在正视现实的前提下,去寻求新诗振衰起弊的门径。新诗近百年,成绩是有的,名家也是有的,但是,它在我们民族这里还远远没有站稳脚跟。尤其是在形式建设上,如何在爆破之后建设,如何在“破格”之后“创格”,推出中华民族喜爱的现代诗歌,还很渺茫。在这方面,毛泽东说的“迄无成功”并不过分。“迄无成功”不是没有努力,从刘半农到陆志韦,从李唯建到冯至,从新月派到何其芳,无数先驱者都留下了探寻的足迹。尤其是闻一多,这位出现在新诗第一次危机的关键时刻的重要人物。在新诗走过十年路程开始出现中衰的时候,回应时代的呼唤,闻一多勇敢地站了出来,反对新诗的“自杀”,对热衷于“破格”的新诗进行否定之否定,大刀阔斧地为新诗开辟了第二纪元。闻一多是一种必然现象。没有湖北的闻一多,新诗也会在另外的地方制造出另一个“闻一多”。从“破格”到“创格”,难道不是中国新诗必然的康庄大道吗?
有人不喜欢“格”,说是因为自己崇尚自由。但是不同艺术从来就有不同的“格”。任何门类的艺术的魅力,任何门类的艺术的精彩,正在于艺术家对自己艺术的“格”的出彩驾驭和成功“出格”。戏剧家表现战争,是不可能将战马搬上舞台的,中国传统戏剧中的人物手中的那根马鞭就魅力无穷了。美术家表现动作,是不可能像文学家那样叙事的,于是他选择和创造的“包孕性时刻”就特别让读者的视野开阔了。“格”就是艺术特征,“格”就是艺术美质,“格”是限制,“格”更是可能。没有听说过自由绘画,自由音乐;也没有欣赏过自由戏剧,自由小说。何况以形式为基础、以形式为内容的诗!没有“格”就没有艺术,更没有诗。
郭沫若在《女神》之后有《瓶》,《瓶》之后有越来越多的讲求韵式、段式的作品;戴望舒以《雨巷》的音乐性打动读者,又背叛音乐性,最后再回归音乐性;艾青中后期出现的显然的半格律化倾向;这些新诗名家的现象并非偶然。它说明,随着艺术实践经验的积累,随着诗人的逐渐成熟,中国新诗在从无限自由中回头,在修正、发展、丰富自己的艺术之路。
提高自由诗的诗质(何其芳说,写自由诗的,也要先受格律诗的训练,此言很有道理),加快建设格律体新诗,增多新诗的诗体,是时代赋予我们的使命,也是历史带给我们的机会。
格律体新诗建设对于探索者有严格选择。探索者要懂一点音韵学,要懂一点语言学,要懂一点文字学,要懂一点音乐与美术,当然,更要懂诗,尤其是新诗。就这个角度来说,我以为许霆教授的确是个合适人选。我最先读到的他的著作,是他和鲁德俊先生合著的《新格律诗研究》,后来又读到《十四行体在中国》等专著。讨论格律体新诗,许霆是个绕不开的存在。
《新诗格律与格律体新诗研究》的视野比较开阔。“新诗格律”是个复杂的问题,如何打造简明、丰富、富有个性的格律标准,是一大难题。“格律体新诗研究”已经超过了半个多世纪。需要清理既有,创造未来。这部著作在这两大领域都有作者独具的心得。许霆是一位严肃、严格、严谨的学者。他的几本书给我的印象都是追求新意而又不屑烂用新潮术语,探寻新路而又不割断历史,这就给他的书赋予了求实的素质和学术的品位。这本书也如此。它是格律体新诗研究的长跑中的一个值得注意的足迹,我相信它会有自己的知音的。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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