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江南柳城
人物:柳絮儿、陈疏云、蒋大人、小鲁
时间:冷兵器时代
第一章、
陈疏云:
柳桥很弯。
她穿着深青的裙子,撑着浅绿的伞。
伞很低,看不到她的脸。
她叫柳絮儿。
是柳城有名的冷美人。
连本地最有权势的蒋大人,都无法获得她的青睐。
我留意她三个月了。
几乎每隔三五天,她都会来柳桥。
象是在等谁。
雨没有停,她却收了伞。
可以看到,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柳絮儿:
柳桥很弯。
我收了伞,任雨丝拂在脸上,冰凉的,象谁的手。
雨丝触到水面,会形成一个个浅浅的小小的圆圈,稍纵即逝,象梦。
一想到早晨的那个梦,心就柳枝一样,颤了起来。
什么时候,雨停了。
我回过头,也是一把浅绿色的油纸伞。
陈疏云:
当她回过头看我的时候,我很紧张,
和梦里一样,她美丽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特别是那双弯弯的眼睛,象带着冰霜和寂寞的下弦月一样明媚。
如我的预料,她一言不发地走了。我跟了上去。
突然,她停住了,回过头来,问我为什么一直跟着她。
我沉吟了半天,说了那三个字。
那三个字很简单,谁都会说。
但只有我,会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点对这样的人说。
因为我知道,最简单的往往也是最有效的。
柳絮儿: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
我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点听到这样的人说这三个字。
猝不及防间,我的心已被重重地撞了三下。
我并没有生气,因为我看见了他说话时的眼眸。
象柳河水一样清澈的眼眸,是容不下任何虚伪和肮脏的。
我知道,他叫陈疏云,人称解语剑。
他是江南最有名的年轻人之一。
他注意我三个月了。
他不象传说中的那样轻浮。
可他不是我要等的人。
陈疏云: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着她冷若冰霜的表情。
我有些留恋,有些失落,有些惆怅,但我不气馁。
我的轻功是一流的,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解语剑追不到的人。
人走了,机会并没有走。
机会就在柳桥的石栏上,三五天过后,还会来的。
柳絮儿:
回到家里,短工小鲁才起来。
门口一地的落梅都没有扫。
他虽然心眼踏实,总还是疏懒了一些。
我最受不了的是他那又土又重的四川口音。
几时寻他个不是,叫父亲辞了才好。
我很怀念以前的长工谢伯,
他一直把我当成了亲生女儿。
小鲁:
一起来,便看到了小姐从外面出来。
她穿着一袭深青的裙子,象被风带进来的一段柳。
我问了一问好,她只是点了点头,便径直走进了院子。
她从没正眼看过我,但我并不在意。
她是天上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不拘凡人的礼数。
什么时候,能看到她的笑?
二、第二章
柳絮儿:
睁开眼睛,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床上,是暖暖的,熟悉的梦;帘外,是冷冷的,熟悉的雨。
——墨刀客,
大概是如今的人们谈论最多的名字,
也是在我梦里出现得最多的名字。
是他,在柳桥上,将我从坏人的手中解救出来,
又是他,将我的伤口敷上药包扎好,
也是他,看了我深藏了十九年的身体,
还是他,偷走了我的心,至今未还。
他一身都是黑的。
黑色的斗笠,黑色的面罩,黑色的大氅,黑色的刀鞘。
他就象黑夜,漫漫的黑夜,将我淹没。
那双眼睛虽然也是黑色的,
但很亮,如黑夜中的星星。
他告诉我,
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他的声音,象回忆一样温暖。
小鲁:
出去买菜的时候,
我又在卖鱼的老王那里听到了墨刀客的事。
在沉寂了半个月之后,墨刀客昨晚又杀了李大人。
李大人家中黄金三十斤,白银四千七百两分文未动。
老王说得很有兴致,
墨刀客是平民百姓的大救星,是贪官污吏的大煞星。
他的刀法风一样地快。
老王还说,墨刀客就藏身于柳城。
我临走时,老王又神秘兮兮地告诉我,
墨刀客下一个目标,就是人称活阎王的蒋大人。
柳絮儿:
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拨了几下琴,因为沉不下心,弹出的音都飘浮无根,
于是,把琴推到一边,在窗前枯坐。
窗外有雨,时紧,时慢,时东,时西,时断,时续。
心绪很乱。
时而浮现那个梦,那个黑夜一样的刀客,说着回忆一样温暖的话。
时而浮现那个白衣的家伙,那三个字象鼓一样,在内心深处敲个不停。
他的眼睛,象柳河水一样清澈。
如果,两个人合成一个,该有多好啊。
我知道,梦和现实很少重叠的,除非上苍对自己特别地眷顾。
最终,我还是决定去柳桥散散心。
陈疏云:
她果然来了。
带着她的美丽和伞。
是时候了。
我暗暗抑制着心里的激动。
把这两天来准备的话又温习了一遍。
确认不会出什么差错后才走过去。
柳絮儿:
他果然在那里,
桥头的第三棵柳树下。
他看到了我。
他从容地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却绝不容忽略的笑。
我没有理他,倚在栏杆上看柳河的水。
他看着我,用那种柳河水一样清澈的眼光。
他说他知道我在等一个人,我说我没有。
当他说我等的是墨刀客的时候,我便沉默了。
当一个男人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的时候,言语便是多余的了。
他给我看了一样东西。一把黑色的刀。
我问他从哪里来的,他说是他自己的。
——他就是墨刀客。
不管你信不信,世界上就有这么巧的事,
我等了三个月的人,竟然就在我身边留意了我三个月,
我等了三个月的人竟然被我冷落了三个月。
我感谢上苍对自己特别地眷顾。
给了我一个五彩缤纷的梦,又给了我一个五彩缤纷的现实。
陈疏云:
如果问,世上最难捉摸的是什么,
我会毫不犹豫地说这两个字——女人。
你永远不知道她是笨还是精,是热还是冷。
你用金钱砸不开,用利剑撬不开的心扉,
却往往能用几句话轻轻地吹开,甚至能用一个眼神轻轻地瞥开。
她见了那把刀后,就完全地相信了我那些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
她跟着我走了很久,走了很远,一直走到我想去的天堂。
她并不象脸上表现的那么冷。
她的嘴唇,象一个火山口。
她的身体,到处充满着炽热的熔浆。
她也会笑。
很会笑。
象春花一样灿烂地笑。
小鲁:
今天小姐回来得比往常晚一些。
我竟然从小姐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象春花一样灿烂。
我心里也开心了。
我希望,这花能开得久一些。
因为她笑起来,比不笑还要好看得多。
第三章、
柳絮儿:
柳桥弯得很漂亮。
第三棵柳树下,没有熟悉的身影。
或许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我等。
等待,是我最擅长,最喜欢的。
这些天来,我几乎天天在这里等他。
特别是知道结果的等待,就象是蜂儿在酝酿一种甜蜜。
春天真得来了。
柳河两侧的柳树一天比一天绿。
陈疏云:
我不太喜欢喝酒。
特别是当爱人苦等的时候,和别人喝酒,简直是犯罪。
我站起来,对已经三分醉的蒋大人说,我得走了。
蒋大人递给我几张银票说他愿赌服输,
二百五十两,洪兴票行的,一分不差,我笑了,
现在他应该信了,天下没有我追不到的女人。
与这种人喝酒而放弃与佳人的约会,
这是只有笨蛋才会做的事。
我显然不笨,所以我再度告辞。
蒋大人把我拖住。他竖起了五根指头。
有一笔生意让你可以赚这么多银子,你感不感兴趣?
五百两,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只有笨蛋才不感兴趣。
我显然不笨,所以我又坐了下去。
蒋大人竟然叫我把柳絮儿让给他。
我笑着告诉他,我爱钱,但我不姓钱,
这次,我可是下了真功夫,动了真感情的。
蒋大人又竖了五根指头。
我继续笑着,虽然姓陈,但不是陈世美。
蒋大人把五要指头收了,又换成一根指头给我看。
蒋大人是个豪爽的爷们,有洪兴的银票为证。
只有笨蛋才会拒绝蒋大人的这样一根指头,
我显然不笨。
柳絮儿:
黄昏了。
桥上的人多了一阵之后,又渐渐地少了起来。
桥头的第三棵柳树下,依然没有人来。
不过,树上有一只乌鸦,蹲在那里,一声也没有叫。
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的,我很快否定了自己。
他武功那么好,又那么聪明,他简直是一个完美的男人。
完美的男人不会那么轻易等到的。
小鲁又来催吃晚饭了。
我没有理他。他只好悻悻地走了。
陈疏云:
柳桥弯得很漂亮。
她果然在桥上。
看着我来了,她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她问我为什么现在才来。
我告诉她吃酒去了,我知道说服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坦率。
我还说我要离开她了。
她呆了一阵,才问我为什么离开。
我说北方贪赃枉法的官吏很多,那里的人们要我去替天行道。
她问我不去不行么?我说,墨刀客的身体很早以前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说她要和我一起去,我说不行。
象我这种朝不保夕的人,只有权力爱人,没有权力被爱。
她说那她怎么办?
我说我为她找了一个好去处。
人说,热恋中的女人是白痴。我觉得事实不是这样的。
她很爽快地答应嫁给蒋大人做姨太。
很少有女人这种时候还这样精明。
听说,能给蒋大人做女人,
是女人的幸福。
柳絮儿:
他说蒋大人年富力强,温柔体贴。
他还说了很多让人难以置信的话,他总是那样让人惊诧。
他说话依然那么温柔,他的嗓音依然那么富有磁性。
我看着桥下的水,我没有反驳,我没有插言。
我甚至都还在笑着,白痴一样地笑着。
他问我答不答应,我二话没有说就答应了下来。
他还定了日子,临走时还说,如果他能不死,一定会回来看我的。
我看着桥下的水,我一直微微地笑着,白痴一样笑着。
桥下的水一直很清澈,
象他说话时的眼神。
他送我回家。我不知怎样上的楼。
但我知道,那天晚上下雨了。
我觉得不是雨。
那是我的泪。
小鲁:
原来她恋爱了,怪不得变了样。
送他回来的陈疏云,对她十分亲昵。
按理说,我应该替她高兴才对。
但我高兴不起来,相反还很难过,非常非常地难过。
我告诫自己,高兴吧,为她高兴吧。
反正,自己和她又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反正是走不到一起的,
象我这种连自己都无法保障的人,有权力爱人,但没有权力被爱。
为她的幸福而幸福吧。
想着想着,我觉得脸上有些热。
一摸,竟然是泪。
十三年。
十三年没有流过泪了。
第四章、
陈疏云:
我骑在一匹白马,
和蒋大人并绺而行。
蒋大人穿着一个大红的新郎装,
在这样清丽的春天里,在淳朴的柳城里,
有说不出的庸俗和刺眼。
我突然后悔起来,
她是一个极好的女人。
她的美丽和温柔就象这清丽的春天和淳朴的柳城,
她一点都不适合大红的蒋大人。
不过,我已经不在是当初那个轻狂的少年,
成熟的男人了,不仅是爱情,前途、人生、家庭什么都得考虑。
在现实面前,有时候不得不忍痛舍弃一些浪漫和纯真。
我需要一个家,
我需要找一个比较体面的院子,
我需要给父母一个幸福的晚年,
我需要一些活得比一般人要好一些。
这些需要都要银子,
可恶可恨的银子。
快到柳桥了,
那座弯得很漂亮的桥,
承受了很多浪漫温馨与伤心的回忆。
突然,
我看到了桥上,
有一个很特别的黑衣人,
黑夜一样的黑衣人。
黑色的斗笠,
黑色的面罩,
黑色的大氅,
黑色的刀鞘。
——墨刀客。
蒋大人:
我骑着一匹红马,
和陈疏云并绺而行。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绸衣,
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但不适合柳絮儿,
他不能给她以幸福。
幸福,是女人最好的装饰,
而这种装饰是特别需要花钱的。
我这个人有很多缺点,可就是不缺钱。
我决定在衙门隔壁为她专门修一座红楼,
我已经为她定做了一辆四马香车,
已经备齐了最好的佣人供她使唤。
这些都是陈疏云无法做到的。
阳光很好,柳河荡着金色的波浪。
景致很美,但我认为,世界上最美的只有两样东西。
一样是银子,一样是柳絮儿这样的女人。
银子是用来花的,女人是用来疼的,
那种轻轻地快乐地疼。
我希望天快点黑。
突然,陈疏云停了下来,锣鼓队也停了下来。
正待要问究竟的时候,我看到了桥上的那个黑衣人,
黑夜一样的黑衣人。
黑色的斗笠,
黑色的面罩,
黑色的大氅,
黑色的刀鞘。
——墨刀客。
柳絮儿:
我坐在花轿里,
脸上没有笑,也没有泪。
我穿着华丽的衣服,
听说这种衣服女人一辈子只能穿一次,
但我依然不喜欢,因为它红得象血。
我的衣袖里,藏着一把刀,
我想证明一些什么,给我心中的某个人。
我想要某个人记住,有个女人,曾经在柳桥上等过,
有个女人,曾经从桥上路过。
轿子停住了,我撩开了纱帘。
其实我并不关心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想最后看几眼,柳城的春天。
已到了柳桥。那座弯得很漂亮的桥,承受了很多浪漫温馨与伤心的回忆。
柳树的绿意又深了一些,包括桥头的第三棵。
柳条来回地飘荡,象一只手,似乎想抓住什么,留住什么,
最终抓住,留住的,只有风,可有可无,若有若无的风。
目光收过来,
在桥中间,在我每次站的地方,
我看到了站着那里的那个黑衣人,
黑夜一样的黑衣人。
黑色的斗笠,
黑色的面罩,
黑色的大氅,
黑色的刀鞘。
——墨刀客。
他的眼睛,象黑夜里的星星。
第五章、
柳絮儿:
陈疏云死了。
蒋大人死了。
墨刀客受了点伤,风一样地消失了。
我没有叫也没有追。
我回到家里,小鲁刚刚起来。
他用那难听的四川话向我打招呼。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了过去。
突然,我回过头来,
盯着他星星般闪亮的眼睛,
良久,才轻轻地问他,伤得重不重。
他有些不知所措,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此时他说的已不再是四川话,那声音,象回忆一样温暖。
我没有回答。
男人有男人的秘密,
女人也有女人的秘密。
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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