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家村头有一棵老槐树,那是人们经常纳凉聊天的好去处。每年的槐花清淡不艳,却散发着悠远的清香。
回家时,好几次都看到一个年过七旬的女人,撵着牛车去田里或从田里回来,跟槐树底下的人打着招呼。她的身子有些倾斜,步履蹒跚。
她出生在20世纪30年代初,那是一个兵慌马乱的年代,日子拮据,一家人挤在一个大土炕上,冬天里合盖一个破旧被子。母亲身体不好,父亲是个穷秀才,常替别人写些家书或春节时写些春联换些零钱,贴补家用。后来,大伯赌博,将仅有的二亩地输光了,生活更难以维持。她就跟着两个哥哥去外村要饭. 为了多讨些, 她开始自己去别村.,最远去过十几里的地方, 至今,她腿上还有人家的狼狗咬伤的疤痕. 她是善良的孩子, 经常将讨来的东西,分些给一个孤寡邻居, 邻居的男人说是得了一种怪病,在他们婚后不久就死了. 她喜欢上学,但没有钱,只好跟父亲学几个字,或去学堂的门外旁听, 但经常是背着弟弟。后来,父亲得了风寒去世, 家里的生计更加艰难。
她18岁嫁到了邻村, 毕竟是解放了, 生活比从前有些改善.但婆家的弟兄们也多,日子仍然是强熬着. 那年头, 运动也很多,
象”大炼钢铁, 根治海河”等,
女儿刚满月,
她就得跟着别人一样的推车和挖土. 那时没有计划生育, 所以,她生育了5个孩子., 而当小女儿一周多时, 丈夫因患心脏病撒手人寰了. 然而, 她没有向命运低头, 一头操持着婆家的家务,还得抽空照顾娘家的弟兄和老人. 六三年大水时, 家里没有可以下锅的东西了, 她就淌着深水去十几里的镇上买粮. 她不能低头, 因为水就在下巴处, 但也有好几次被水呛了.,她也不敢在镇上歇息, 因为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和久病卧床的婆婆。. 当时,有人建议她改嫁, 别再过这种苦日子了. 她说婆婆可怜, 自己的5个孩子更可怜,哪一个能离得开自己啊. 就这样, 风里雨里,家里家外,她就象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为婆婆送终,给小叔子们娶上媳妇,也终于将自己的孩子们拉扯成人,其中有三个儿女都上了理想的大学。
苦瓜连着苦藤,孩子们知道娘自小就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他们都很孝顺,尽心尽力去报答娘的恩情。平时,都去接济,看望她,想法设法让她到城里给儿女一起住。但她总说自己老了,一些习惯改变不了,不愿跟孩子们添麻烦。因此,除了深冬,就一直住在那所老院子里。 虽然上了年纪,她总也闲不着,现在,还侍弄着二亩地,每年都将地里出产的花生啊,红薯什么的
,设法给城里的孩子们捎去。孩子们担心她腿脚不灵便,赶着牛车会出事,就试图给她卖掉那头牛,她却说:千万不能卖啊,那是我的伴,也是我的腿,除非它自己不愿跟我了。
前几天,她撵着牛车去城里,请求医生将她左眼下面的黑痣切掉了。原来,她的儿媳妇因车祸去世了,别人猜测是因为她那颗痣。为了不让儿女们再有意外,没进过医院的她不听大夫和护士的劝解,执意切除了跟随自己大半辈子的那块肉。她撵着牛车出了医院,身子紧贴着牛,惟恐它在人多车多的城里出事。而牛,总是底着头,一步步向前迈着,从不回头看自己踏过的深浅,蹄声不时发出清脆坚实的回响,这是行走在冬季傍晚的风景,就突然让人产生了灵感,他们竟有多么的相同。
她是我亲眼目睹过的女人,但不是在电视或报纸上宣传过的;她也没有文化,但她的经历和品行谱写的长卷非常耐读,我想,假如有一天不能见着她了,那些耕田的牛,那棵老槐树,以及它清淡悠远的槐花香会使我时常想起她。如果需要给她一个名分,两个字足以----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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