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人和她的先后搭档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在阵阵哄笑中,那个疯女人又开始了手舞足蹈,她已经年过半百,脸色苍白皱纹密布牙齿脱落,她时而仰天狂笑,时而掩面痛哭,灰白肮脏的头发乱草般飘动,破旧的长衫像揉皱的纸一样抖摆。在围观者不断的大笑声中,她忽然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把残缺的暗淡无光的口琴放进嘴里稀里呼噜地一阵瞎吹,随着怪怪的琴声,她从台子的这边扭到那边,又从那边跳过来,所到之处灰尘扑腾,笑声四起。
正当疯女人舞动得有些乏味时,一个约20岁的小伙子走上台子,也随着怪怪的口琴声乱舞起来,那疯女人像找到了知音似的,腾出一支手来捉住小伙子共舞。
“田洪亮,好!”台下又是一阵起哄之声。
小伙子除了痴痴的笑莫名其妙的乱舞显得有些不正常外,其实还算是一个很端正的青年,他浓眉大眼高鼻梁国字脸,穿着当时最时髦的草绿色军装,有着山乡里人少有的那种书生意气,可惜,这小伙子也是个疯子。
疯女人有了小伙子做搭档,疯得更起劲,台子上下顿时高潮迭起。
在这个偏僻寂寞的山区小场镇里,似乎只有这时人们才忘记了忧愁开怀大笑。
疯女人是个老疯子,姓陈,天宝大队人,她的名字没有多少人知道,人们只知道她老公叫欧天和,所以都习惯叫她“欧天和屋的个(家里的)”,还在三十多岁时她就疯了,每天疯疯癫癫又说又唱,欧天和忙着做农活学大寨,穷得买不起盐,哪有钱给她治病,她的病就一天天严重了。说来也巧,那时正好紧挨天宝的人和大队也有个疯子,叫王心良,她俩居然心心相印,发生了一段匪夷所思的真正疯狂的爱情。疯女人没事就跑到人和大队去找王心良,疯子遇到癫子,真是爱得死去活来,情之所至,还一起到溪河里去共同裸浴,踏沙戏水,嬉笑自如,破了山乡里男女不能共浴的老规矩。发展到最后,甚至手牵着手到公社去领结婚证,公社当然不会同意,而他们就认为已经办手续了,回头疯女人就带着王心良到自己家里,两人挑走了两大挑谷子,说是拿去办喜事。那时粮食非常紧张,欧天和得知后,追了几道湾才把他们拦住。当气喘吁吁的欧天和要王心良放下谷子时,疯女人挺身而出挡住欧天和,振振有辞地说:“你要做啥子,我们是扯了结婚证的!”
王心良的经典也不少。一次他去拔山赶场,遇上区公所开大会,有20多桌人吃饭,每桌配有一盘豆腐乳,收场时豆腐乳大多没人吃,就有人对王心良说,那豆腐乳是好东西呢,吃吧。他尝了尝还真有味,就把一盘豆腐乳吃完了。人们就鼓励他说,有本事干脆把20多桌都吃了。王心良傻傻地笑了笑,真的一桌桌挨着吃,全吃了。豆腐乳很咸,他一下吃了那么多,胃翻起来渴得要命,在回家的路上,王心良见到水田就趴下去捧水喝,一路喝起走,把肚子都灌得亮晶晶的。
有一次,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人给王心良开了个更大的玩笑,他指着一瓶农药对王心良说:“你敢不敢喝这个?”,王心良傻乎乎地笑了笑,打开瓶子就一阵猛喝,这下就玩完了,一会儿王心良就抱着肚子惨叫,倒下地翻白眼吐白沫打滚抽筋,死了。
王心良死后,疯女人披头散发呼天抢地的大哭一场,从此更疯了,每到赶场天就去公社门前的石台上乱跳乱唱,后来又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把烂口琴,有事无事都乱吹一通。
农村里谁会有口琴呢,原来这口琴是重庆下乡知青田洪亮带来的。
田洪亮是重庆南岸下乡到天宝大队的知青,长得浓眉大眼壮壮实实的,外号叫“肥人”,他在农村劳动很积极,村上都说他是个好青年,可是由于家庭情况较差,他一直无法调回重庆,眼看着身边的知哥知妹都一个个远走高飞,久而久之他便对生活绝望了,从重庆带来的口琴开始还可以给他解除一点寂寞,后来他心生厌倦,把口琴也摔破了。这口琴竟被同村的疯女人捡去当成了宝贝,带在身上随时摸出来乱吹。田洪亮最后终于精神失常,间歇性发作,成了老疯女人的搭档,经常同台共舞,招来满街大笑。病态发作时,田洪亮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一旦清醒过来,就伤心不已。
县上知道了田洪亮的情况,送他去县精神病院治疗,但此时病情已经严重,于是又转到重庆治疗。在重庆,田洪亮发病时挥刀砍下自己左手的手指放进嘴里吃了,吃得满嘴鲜血,然后又割下了自己的耳朵。清醒后他痛不欲生,跳进长江自杀了。
2008年1月27日星期日于重庆人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