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璧山，认识马学文的人不会超过三十人。因为他不是本地人，他是贵州来璧山求生的一个孤儿。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住在偏僻乡下租的土屋子里。今年26岁。
记得近十年前的一天，天气很冷，我门市忽然来了一个小孩，操着难懂的外口音，主动问我需不需要工人。我笑了，说你个小孩，找什么工作哦。他说他已经17岁了，并掏出身份证给我看，并对我说，老板，我只要很少的工钱，一月一百块钱加吃三顿饭就可以了，并说如果不是要租房子住，钱也可以不要。我惊住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一聊之后才知道了他的情况。
原来，他是个贵州孤儿，住在仁怀县某乡深山里，家里穷，父亲在他15岁时得了重病死了后，母亲受不了穷，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于是11岁的他便自己种地养活自己。虽然也有舅舅，，伯父，但他们都穷，顾不了他，甚至还欺负他。只有外公曾经在青黄不接时借过几回米给他。去年，他们哪里大旱，庄稼收成极差，实在维持不下去了，他便贱卖了家里的两头猪，几块猪圈板几根杉树和几捆柴火给伯父，跑到璧山来找一个来打工的堂哥，想在璧山找个工作。结果堂哥没有找到，钱也快用完了。只好到处找工作。他个子小，说话别人也听不怎么懂，加上又没有读过书，只写得来自己的名字。所以到处找不到工作。只得在农忙时帮人搭过谷子，翻干田，工钱极低只够吃饭。而且现在是农闲时分，没有工作，眼看就要断炊，心里急得不行。不知怎么经过我这里，才有了开头的一幕。
我这时才注意到他穿着很薄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在寒风中瘦弱的身子象一片随时都会被吹走的落叶。我动了恻隐之心，将他收留了下来，答应每月给他三百块的学工工资，包三餐饭。如果以后学会了，再给他加工资。他高兴极了，连声说谢谢。并说他马上就可以开始上班。此次，他就留在我这里学习维修工业电器。我在亲戚家找了好些他们不要了的衣物送给他，他接过这些东西时差点哭了。
他极勤快，什么粗活累活只要做得来的都争着做。只是，因为没有读过书，学起来很慢，学了一年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事。有时门市忙，他站在一旁帮不上忙，很过意不去的。所以，每次只要看见我把烟从口袋里拿出来，他就会主动给我点火。搞得我怪不好意思。闲时，我也和他聊他的事，他什么都给我说，说他最想的事是找到妈妈。他也曾经在璧山遇到过当年和堂哥一起从贵州来璧山的同村人，但他们都不知道他堂哥到哪里去了。至于妈妈，有的人说他舅舅应该知道。他就叫我帮他写信去问舅舅，并在信里写上了我门市的电话和我的手机号。他告诉我，如果有人找他，就通知他。也许会有关于妈妈的消息。但是一直都没有人回信或者打电话来。每次我电话响起，他都直钩钩的看着我，等发现不是找他的时候，他都很失望。他问过我好几次，是不是信没有寄到。
不觉过了两年，他已经能胜任一大半的修理工作了。我再次给他加了工资，每月700块，吃三餐。记得他第一个月拿七百块时，说他外公很好，叫我和他一起到邮局给外公寄了200块。我心里很喜欢他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天，我们正在干活，我手机响了，我一看是外地长途电话，我立即想到了是找马学文的。我叫他接电话。告诉他这是长途电话，尽量长话短说。果真，他一接电话就高兴得大叫，舅舅，你怎么找到我的。说你知道妈妈的消息，是真的吗。并跑到一边和他舅舅说了好一阵子。等挂了电话，他笑着跑了回来，跟我说，电话费就从他的工资里扣。然后告诉我，他舅舅真知道他妈妈的消息。说是听邻村的王麻子说的。但王麻子要100块钱才肯说他妈妈的详细地址。所以，他要给舅舅寄钱去。我心里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也不好说什么，就和他一起去给他舅舅寄了150块钱。他说，那50块钱是给舅舅的。舅舅帮他找到了妈妈，他要感谢舅舅。
接下来就是等待。一直等了将近半个月，他舅舅又来电话了，说是他到王麻子说的那家人去看了，但那家人说了，要1500块钱才能让他和他妈妈见一面。1500块钱，对他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但他却坚持要寄。我心里不详的感觉非常明显，但我能说什么呢。一个多年没有见到妈妈的孩子，想妈妈的感觉我是能体会的。我叫他先不忙，我急忙把电话拨回去，找到了他舅舅，我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舅舅答得滴水不漏。但我在电话里告诉他舅舅，我是马学文的师傅，就好像他父亲，我只能答应先寄200块钱，叫他舅舅把他母亲的照片寄一张来先看看。他舅舅在电话里不耐烦的说，不相信人，不想找就不找了，说完就挂了电话。打过去也没有人接了。
这下，他有点怪我了。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他很想找我说说这事，但他也知道我是为了他好，他每天魂不守舍的，时常发呆，每次看到那些抱着孩子的母亲，他都要看上一阵。看着他这样，我心里很是难过和自责。万一他舅舅说的是真的呢。那我岂不是耽搁了他们母子团聚的好事。那个月，一关了工资，马学文便向我请假，说要回贵州去找他舅舅。我不好阻拦，便让他去了。只是叫他一路小心。多长个心眼。
他这一走就是一星期。等他回来时，焉揪揪的。他告诉我，他舅舅说的可能是假的，因为他把钱交给舅舅后，就叫舅舅带他去看妈妈。他舅舅说对方同意他们母子见面。但要等四天。说这是他们那个地方的规矩。但等了四天后，到达那家人那里时，那家人却带他到一座新垒的坟前说她妈妈得急病于前天夜里死了。全村的人都证实这是真的。还说他长得太象他妈妈了。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是两母子。他心里怀疑是被骗了，怎么就这样凑巧。但还是在坟前去烧了香，叩了头。他告诉我，就当那里真埋着他妈妈。我问那家人退钱给他没有，他说，万一是真的，他们帮他照顾妈妈这么久，就当报答他们了。
重新上班后，他经常问我，他舅舅会不会是骗了他。他妈妈是真死了吗。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很难过。也很为难，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如果说他舅舅是骗了他，他会难过，如果说是他妈妈真的死了，他也伤心。我只好敷衍他说呵呵，天气好。
又过了段时间，他已经能独立完成一个师傅水平的工作了，我给他涨了工资。叫他每月去银行存700块钱。过几年有个几万块时，去按揭一套小房子。如果差点钱，我可以借给他，不用利息。慢慢还给我就行了。这时，他已经24岁了。但样子一点没有变，还是小小的，瘦瘦的，象个孩子。他工作很努力，很会为我着想，一些细小零碎的材料他都收拣好，用在小型的机械维修上，从来不浪费。因为每天在我家吃饭，他很喜欢我小女儿挽星，经常抱她，逗她玩。记得挽星五岁生日时，他还买了个价值不菲的大毛毛熊送给她。而他自己，却依旧穿的很朴素，很简单，但很干净。
这期间，他也回过几次贵州，我知道他是不死心，还想找他妈妈。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但据他说，他伯父曾经在仁怀县城偶然遇见过她妈妈，但她妈妈说没有机会见他，因为她现在这个丈夫很凶。那次偶遇，他妈妈还托伯父给外公带过50块钱。要去了伯父的电话，经常通过伯父给外公打电话。为这个消息他伯父还找他要了200块钱。他回去问外公，但外公已经很老了，疯疯癫癫的。说不清楚。他在伯父家也住过一段时间，希望能接到妈妈的电话，但妈妈却一次也没有打来过。伯父分析是她也许出远门了，或者是她现在的丈夫不喜欢她和她外公联系。他说也不知伯父说的是真是假。怎么会没有机会见他呢，如果是怕她现在的丈夫，可以悄悄见一面啊。
转眼，他在我这里已经干了近十年了，他就象是我的家人了。我叫他把户口迁过来，挂在我名下，这样就好给他办理医疗保险，养老保险，但我去派出所问了，象他这样从偏远农村地区迁到璧山来，很麻烦。所以，没有办得成。我告诉他别急，我慢慢给他想办法。而就在这段时间，我和妻闹矛盾，互相讨厌对方，好几次吵着离婚。有一天中午吃饭时我们吵了起来，我说，明天一早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不来是狗。妻气极了，说，你对我还比不上你的徒弟儿。我听了更是生气，人家一没有妈妈的孩子，我们不应该对他好点吗。于是我叫上马学文就往门市而去。路上马学文叫住我说，师傅，我知道师母说的是气话，我不会生气的。不要和师母吵，更不要离婚啊。你们离了婚，挽星怎么办呢，是让她没有爸爸，还是没有妈妈呢。没有爸爸妈妈的人，很可怜的。就象我一样，一直想妈妈吗。我听了一呆，是啊，离了婚孩子就会要么没有爸爸，要么没有妈妈呀。多可怜。于是我冷静下来。细细想妻的好，发现她还是个称职的好妻子好妈妈。后来，在我和妻的沟通下，我和好如初了。妻也为那天的话向他道了歉。让他诚惶诚恐的不好意思了很久。
上个月，他舅舅来了电话，说他外公死了。他请了假回贵州去送葬。等他回来后，他一见到我就笑了，对我说，师傅，我外公死了，我妈妈也没有来送葬。看来，她是真的死了。
天许
2009-8-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