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皮鞋成了“政治需要”
1977年冬天,为了配合正在深入持久进行的基本路线(即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教育运动,我所在的那个公社大张旗鼓地搞了一次忆苦思甜活动。
搞忆苦思甜并不新鲜,那时每年都有运动,每次运动都毫无例外地要来一番忆苦思甜,一般都是由几位有经验的老农像背台词一样地说解放前为地主放牛,一年到头吃糠咽菜等等,然后大家一起吃忆苦饭,同声高唱“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
经过20多年的不断重复。一些人已成了忆苦专业户,一上台就说:“想起民国二十五年,我就两眼泪汪汪……”眼泪也就往下掉。(我真佩服他们,我也试过几次,但不行)
过这次的忆苦思甜与以往不同,除了老的一套照样进行外,还新增了一个实物展览。这本来也与我没太大的关系,反正到时候我去跟着唱“天上布满星”就行了。但是后来我竟也直接参与了忆苦思甜实物展览,准确地说不是我,而是我的一双皮鞋参与展览。
事情是这样的,筹备展览的县里来的工作组的同志们绞尽脑汁,找到了一些斗(量具)、秤、木棒等东西(当然还有另外一些东西),于是斗就被赋予“地主的斗,吃人的口,倾不尽的血泪恨,装不完的阶级仇”的概念,木棒也就成了地主毒打贫下中农的工具。后来又找到了许多比较光鲜的衣裤,说是解放后贫下中农都穿上了好衣服;又找到了几只廉价的手表,说是翻身农奴当家做主如何如何。但最后竟无法找到一双稍稍像样点的皮鞋,这就让工作组的同志们有点沮丧了,贫下中农过着幸福的生活,无论怎么是应该有一双皮鞋的呀!
工作组的同志灵机一动,想到了我脚上那双亮闪闪的接尖皮鞋,于是便很委婉地找我谈话,先讲了一大通“政治需要”之类的理论,然后就要我把鞋脱给他们拿去展览。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就顺从地把皮鞋脱给了他们。说实话,那皮鞋外面虽亮闪闪的,里面却是臭烘烘的,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几天后,忆苦思甜展览隆重开展,我随着人流走进展厅,一边唱着“天上布满星”,一边就看到了自己的那双皮鞋,居然被摆在很显眼的位置。靠近那双皮鞋的,是一双沾满泥土的烂草鞋,可能也是从哪位老农的脚上脱来的吧。在两双鞋下面是一张很大的纸,上面用浓墨写着,“请看,解放前贫下中农穿的是烂草鞋,解放后已经穿上了高级皮鞋”。我差点笑出声来,赶紧往前面看去了。
这次忆苦思甜展览引起了很大轰动,而且通过这次展览又培养出了几个觉悟很高的积极分子--他们都在现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展览结束后,县里来了通知,说这样的展览很好,要马上到全县76个公社以及县里各系统去巡回展出,让更多的人受教育。这样,我那双幸运的皮鞋便随着工作组在“天上布满星”的歌声中走遍了全县城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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