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菲女士新传
然而,虽说我在暗暗地嘲笑他,但当他大胆地贸然伸出手臂来拥我时,我竟又忘了一切,我临时失掉了我所有的一些自尊和骄傲,我完全被那仅有的一幅丰仪迷住了,在我心中,我只想,“紧些,多抱我一会儿吧,明早我便走了。”
——《莎菲女士日记》 丁玲
一九二八年三月二十八日凌晨五时许,我写完了最后一篇日记,便觉得生命只是自己的玩品,这句话越发有它的可靠性,更何况那时是战乱的年代,多活一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上的区别,都是苟活。还有那么一丝牵挂,那就是我觉得很对不起苇弟,他真林黛玉,比女人还罗嗦,又懦弱,看来他是投错了胎了。但他毕竟对自己投入过感情,如果连道别一声都没有和他说未免有点太绝情了,还有毓芳,她是我很好的朋友,我还真有点舍不得离开她呢。至于那个东洋鬼子凌吉士,他占了我的便宜,我是要恨他一辈子的,但我又是无可否认地爱着他的。我给他们已分别写了信,放在桌子上,我想他们会来这里看见的当我正准备写信给金夏他们及家人的时候,阎王老爷已经派人来催我了,说是没有时间了来不及了,我就匆匆地在纸上写了他们的名字,在剩余的很大的空白出写了很大的两个字“再见”,然后便就和一个看起来很冷酷的特使去阎王爷那里去报道了。
到阴间的第三天,有特使了。来到我的房间,告诉我说阎王老爷找我去有话和我说,我便十分紧张的去了,我在心里想着是不是我又犯了什么错了,但仔细想一下这两天自己一直表现不错,和同事们的关系也都处的很融洽,平日里说话也都算小心得体,应该说没什么问题的。
阎王老爷的宫殿很大,但宫内只有他一人,显得很空荡。他穿着一件绣有龙仗的旗袍,头发梳的油光油光的,只是他的面容很黑,简直太黑了!在只有几盏松明灯的殿堂里,他的面容显得很阴黯,模糊不清。他安详地坐在一张黑漆的大虎头椅子上,悠闲地抽着大烟。 看见我去了,他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拍一拍袍子。他的目光显得很谦和,与前两天见到的样子很不一样,慈善的多了。他看着我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了很勉强的笑,那笑容是挤出来的,看起来特别别扭,听人说他从来没有笑过,今天的笑好像是刚刚从人间学来的,看来是够给我面子了。
“你就是莎菲女士?”
“恩!”
“今年多大?”
“十九。”
“看来是委屈你了,还没有享够人间的福,就到了这里。”
“没什么,人间不好,人间才委屈呢。”
“哦。”
“你以前写的《莎菲女士日记》已经在人间发表了,很有轰动啊!都说写的好,我也看了,的确不错。”
“啊?可我那是写这玩的,平日只给自己看,能有什么好啊?”
“不,很好!只有写给自己的东西才是好东西,写给别人看的都缺乏真实感假哦!” “可我那里面也有假的,有些时候我也没有说真话。例如我很爱凌吉士,但我却一直掩饰,还说要一辈子恨他……”
“不,你已经把那种感情描绘的很认真了,这已经很难得了,也不要太挑剔了,老说自己不好。其实我们这呢,就是缺你这样既有才又有文化又率真的人,以后呢,我将给你一套幽雅的别墅,你呢,就继续写你的日记。放心吧!大胆地写,有什么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那我不用去织布扫地吗?”
“不用了,这就是你的工作。并且,你可以享受特使级的工资待遇。为了你有更好的写作素材,你可以自由出入阴间,到人间也可以,去冥间也可以,至于天堂呢,一个月也可以去一次,但只可以去一次。”
“真的,那太好了!谢谢阎王大爷!”
“哦,对了,这有你的稿费单,你拿去吧!不少哦,相当于我三个月的工资啊,可要请我吃饭哦!”
“没问题!明天请你去天香阁!”
“一言为定!”
“没事了?”
“没事了。”
当天晚上,我就搬进了那栋暂时属于我的别墅里,说是别墅 ,其实只有二室一厅,不过与我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我对这样的待遇很满足。生活用品倒是很齐全的,应有尽有,外套内衣内裤连卫生巾都有,最令人欣喜的是这个别墅的客厅里放了许多书籍资料,说是为了方便我的创作。
我在屋子里看了一个星期的书,经史文集,人物传记,学术成就,休闲娱乐,法律公德等等等等,我都粗略地浏览了一下,我从中了解到许多鲜为人知的东西。例如,这里把纪元分为三种,并作了不同的解释,人间用公元,耶和华拯救了人类,为人类历史开辟了新纪元;地狱用东元,阎罗王本喜欢阳光,但他为造福宇宙苍生,改造其灵魂让其得以超生而放弃了自己悠闲明媚的生活,他是地狱的开拓者,他的信念是东方,因此地狱用东元;天堂用西元,齐天大圣孙悟空不畏艰难险阻保唐僧一路斩妖除魔成功地从西天取回佛经……
我又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考察地狱,自第三周开始我就真正地开始写日记了。
莎菲女士日记(续编)
[东元3000年8月13日] 地狱风情
地狱的纪元是用东元的,这让我很不习惯,但现在总算是弄清楚了一点。为了今后不至于混淆弄出笑话,我特地去买回了一幅阴历挂历,挂在我书桌前的窗幔上,也算是对屋里单调的装饰作一点缀。按照《地狱日志》中说,世界上是现有鬼后有人的,人本来是由鬼脱生的,所有的人都是些在地狱里表现不错的鬼功德圆满,然后由阎罗王派去人间,续积功德,如果他们在人间表现很好,那回来是要受享的,若是表现不好,回来就需受罚。至于去人间生活多久,这是需要在一个摇轮里摇,摇到多少年就算多少年。于是就有了不断的继续着简单的轮回。 而所有的鬼去一次人间,或所有的人回一趟阴间,他们都会失去记忆,于是没有谁知道自己到底转了多少世,以及前世在人间或在地狱生卒何年,以及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的事情,包括富贵荣辱,爱恨情仇等。 至于我,阎王爷是作为一个特例从新发落的,说是为了我写日记的需要而特许我自来这次地狱之日起不再失去记忆,至于我可以保持记忆多久,连我们这些鬼也不知道。这样也好,我至少可以享受已经有的几十年的记忆而不至于像其他的鬼一样懵懂无知。
来地狱大约已经有半个月之久了,阴间的一天合人间就是一年,这样算来就有很长时间了,但我在这里却感觉不到日子的漫长,整天衣食无忧,悠哉乐哉的过,没事时四处闲逛,仅有的一点事情也只不过是在房子里看看书写写字罢了。
每天傍晚,我都要去奈何桥上转转,这时我总会看见许多已失去记忆的鬼和人,他们被一位很威武的特使领着,茫然失措地告别一种境地去另一种境地,这里总是行色匆匆,一天到晚,从不间断,他们一个个脸上毫无表情,眼神空洞,对于我以及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他们只是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脚下的路,温顺地像羔羊一样从一个未知的过去走向另一个未知的未来……
东元3000年 8月15日
今天是阴间东元八月十五,若是人间今晚是月圆星稀的团圆夜了,而我们这是没有月亮的,这让我对于月亮倍加思念起来,想着儿时与父母亲人们一起围着小桌而坐,月下共享月饼,便就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在宝石灯的照耀下,地狱整天灯火通明,其实没有太阳也会有很耀眼的光亮,只是这种光亮比起人间总是显得灰暗陌生,活在没有日夜更替的世界里也并非不是好事情。 前些天,我看见好多让我不能理解的事情,比如我看见许多原本在人间很相爱的情侣,到了阴间却陌生的不在说一句话,他们偶尔眼神对视好似前世似曾相识,但那种眼神所迸发出来的光亮也只是一闪即逝, 瞬间的温馨并没有给他们的灵魂带来一丝亮的慰藉,他们只知道做自己的劳动。 看来,这里是没有爱的。 所有的誓言也不过是个骗局,安慰了别人却安慰不了自己,我们活在人间或生在地狱都注定孤独,一个人得最大幸福也不过是让别人理解自己,而最可怜的是,事实上没有谁可以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东元3000年 8月18日
八月八日,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二八”日。 每年的今天都有一个活动的庆典,其实是很残酷的炼狱。也就是今天,每个前世在人间表现的不好的鬼,都将重复一段往昔的时光,受一次更痛苦的惩罚。
一进礼堂,我便看见许许多多的鬼在一起,乱打成一团,他们一团一团的许多人,手里都拿着兵器,在那里乱打乱砍,据说他们前世在人间加入了帮会,老是打架,扰乱了人间的治安。因此到阴间来,便要受此刑罚。 在另一处刑罚室里,我看见许多触目惊心的情景:这里有许多在人间是罪大恶极的分子,他们有的被放进碓里舂,有的被放进磨里挨,有的被仍进锅里煎,还有的被五匹马分别往五个方向拉,他们在那里只痛苦的大叫,号叫连天;阎王爷说他们前世作恶太多,这是罪有应得。
东元3000年 9月9日
我看见苇弟和凌吉士了,他们也来了,我很高兴说不出来的幸福感包围着我,让我很满足,假若你知道,当一个爱你的人和一个你爱的人同时来到并生活在你的身边是多么幸福的话,你就能体会我那时的心情。
但接踵而来的却是失望,彻底的失望给我带来从未有过的心痛——假若你知道一个爱你的人和一个你爱的人同时生活在你的身边,却都陌生的像对牛弹琴的话,我想你也可以明白我现在的心情。
记得当苇弟提着一个篮子从我身边走过,只默然地看着路而没有看我时,我就觉得奇怪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喊他:
“苇弟!”
“他没有理我,只顾往前走。”
“苇弟!”我又喊了一遍。
“你喊谁?喊我?他扭过头来,惊愕地望着我。
“你不是苇弟?怎么可能!”
他还是以前的样子,一幅懦弱的表情,不时地惊慌失措,说话语无伦次。
“我想你错了,是你错了,我是新来的,我叫小苇。”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莎菲啊!”我几乎是哭着喊的。
“对不起,我想你真的错了,是你错了,没事了,我该走了,去工作了。”他好似已有点不耐烦了。
“喂!”
“嘘,别喂了,这里是不可以多说话的,特别是你,这么动情的和一个人说话,若被特使知道,回受罚的。记住,千万记住,不要多说话,乱动情地说话……”
他走了。
还是那样罗哩罗嗦的,不是他是鬼?(不对,他现在已经是鬼了,地道的鬼。我的意思是说他就是苇弟!)
与凌吉士的遭遇也是如此。只不过他的眼神在向我传达着什么,然而我却无法领悟,无法理解。
我已经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这样呆下去我是写不好什么伟大的日记的,我想去人间走走。
人间烟火
公元1968年12月5日
昨天,我向阎王老爷交代了我要去人间呆一段日子,他说随你,我今天早就跨过奈何桥,兴奋地跑向人间了。 与人间离别已有四十年了,可人间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所有的变化也只不过是形式而已,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月亮依旧还是那个月亮,听说中国人赶走了日本鬼子,中国解放了,按说解放就应该太平了,人民过安稳日子,可是没有,我看见四处都在游行,红卫兵四处横行霸道,(四处)高嚷打到孔家店孔老二,炮轰资产阶级司令部,批林批孔。人,杀了一批又一批,许多善良的人都在受着非人的虐待,走在死亡的边沿,怪不得前几天阎王老爷抱怨说,这几天新鬼报道一天比一天多,因此麻烦也多,便只好让一些还没有圆满功德的鬼体前超生去人间。(这就有了那几年鼓励多生孩子,也造成了以后人种良莠不齐,鱼龙混杂的隐患,比如陈希同成克杰胡长清赖昌星等都是原本前世在阴间功德没有圆满的鬼提前超生去人间的。到处都贴着标语,各式各样的,花花绿绿,很像清明时节的纸绦子。什么“大炼钢铁,一年赶英,三年超美!”“农业学大寨!”“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坚决打击右派!”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高帽子被押着游行,他们大多一言不发,像受到惊吓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路人还不停地朝他们身上仍石子,果皮,向他们吐唾沫…… 人间怎么会这么不安宁呢? 真是不敢想象! 公元1986年农历腊月三十 今天是大年三十,记得我在人间的时候,每逢今日便特别的热闹,喜气洋洋。而今天却一反常态那样的气氛已一去不复返。没有一处是欢乐的,冷清的街道与破旧的农舍一起抒发着共同的悲哀。 我看见许多人家都没有饭吃,小孩子们不停地哇哇大哭:“妈妈,妈妈,我要吃饭!”“哪有饭吃啊!粮食都交集体了!”“爸爸爸爸,今年过年怎么没有花炮啊?怎么不给我缝新衣服啊?”“孩子啊……”父亲说不出理由,只在那里悲哀地流眼泪。 我走在一处乡村的坟场,这里我老远就看见许多狗在一起抢着什么,走近一看才智到它们实在抢着分食死人的尸体,那尸体已被几只瘦弱的狗撕的稀烂,我这算是真正的见到一回什么叫做死无全尸体无完肤。胳膊是胳膊腿是腿,手是手,头是头,很快那些肢体已只剩下白骨,它们又在抢食那已经开始腐烂的肠子心肝等内脏,最后它们就为着骨头的分配而打起来。 人们对此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们编了这样一套顺口溜:“人吃人,狗吃狗,老鼠饿的啃砖头。”看来,我看到的还算不了什么,连人都可以吃人,这世道已成这样,看来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但我还得在人间呆几个月,因为还有许多未了的心愿。
公元1969年 农历二月十五日
这一晃日子也过的真快,一转眼,在人间已呆上两三个月了,而这时光合地狱也不过是一天中的几个小时,所以按道理说我还不急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真的急了,这些天我看到的东西令我很不愉快,让我很有逃避的感觉,于是,我去了许多景致不错的地方,诸如杭州西湖,山东泰山,安徽黄山,八达岭长城还有大沙漠里的绚烂壁画。惟独就是没有去自己曾经住过的小屋,以及家乡。
我是该去看一看了,这最牵动我的心得地方。
首先我该去什么地方呢?——还是去那间小屋吧!那里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我去回忆,而人为什么老是这样,就是我这样的鬼为什么也还是这样,总愿意回到回忆中呢?明知到有些东西只能如一幕幕幻景,去了便消逝了不会再来,却偏偏还要一味追寻。
小屋还是小屋,屋子里的那个破炉还放在那儿,只是新有的一切活的东西都已成为昨夜星辰昨夜风,物是人非带给人不尽的伤感和惆怅,这里的主人是个老头子,据说是一位被打成右派的作家或诗人,我看着他整天端坐在小书桌旁,眼睛望着窗口发愣,桌上放着一部《毛泽东选集》,他没有翻几页。他整天就这样坐着想者,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忽然我又想起了苇弟凌吉士和金夏了,我本来是不想去想的但我又不得不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逼着我非想似的,——一个声音在说“你得想啊!赶快想啊!不能不想啊!“于是我便想了,我看见苇弟提着一袋子水果怯生生地从门口进来,然后喊我姊姊姐姐,他那单纯的眼神里藏了不尽的温柔和爱意,还有他那渴望爱情而无法勉强得到爱情的苦恼,谈起凌吉士就忿忿不平争风吃醋的可怜的样子,他怎么就那么 爱我呢?我这个鬼在当人的时候为什么就那么贱?人家月是对我好,我就越嫌烦,越嫌烦我就越发不喜欢他,唉,可怜可悲得人性!我也看到凌吉士在深夜的时候走进我的房间,他的脸上也满写着真诚,我就不明白那时候我为什么把他想的那样卑鄙下流可耻。哪个男人没有性欲,对于女人他们天生就有占有欲。大概是我自己那时候太自私太不只耻了。我只想拥有他,占有他,说句真心话,我那时还真有与他发身性爱的渴望。为了他我愿由一个黄花闺女变成女人,但那种事叫我怎么开口呢?我的心是真处于变态的矛盾,直到后来,他吻了我,他紧紧地抱着我。
直到现在我还对此事恋恋不忘,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在日记中写道的:“然而,虽说我在暗暗地嘲笑他,但当他大胆地贸然伸出手臂来拥我时,我竟又忘了一切,我临时失掉了我所有的一些自尊和骄傲,我完全被那仅有的一幅丰仪迷住了,在我心中,我只想,“紧些,多抱我一会儿吧,明早我便走了。”
公元1969年农历二月十五日
终于回到我的故乡了,故乡的凄凉让我痛不忍视,尽管那山水依然美丽,早春的树枝已有了些许的绿意,嫩绿的芽儿也已经破土而出,却依然击不起我半点的兴奋。落叶归根于流浪在异乡的游子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而这种幸福于我来说是一点也没有。
河边行走走的只有寥寥几个陌生的身影,他们蹒跚远去的背影告诉我,我们前世曾相识,说不定就是我小时候一起玩过家家捉迷藏,一起唱河旁几只鸭,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的伙伴呢?只是岁月的流逝已让他们过早的苍老了。还有一群小孩子,他们到是很天真地跟着大人身后,眼珠子鼓溜溜地转,有一种邪气的天真。我看见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了。今天是清明节,到处都走着欲断魂的行人,他们手里拿着纸绦子,走到自家亲人的坟前,嘴里念念有词。母亲也在我的坟前叨叨着什么,大意是她可怜的女儿,短命的女儿……其实她不知道她女儿现在生活的有多好呢?要是知道了,恐怕她就不想在人间呆下去了。但那样也不行,因为他(她)们在人间功德还没有圆满。
我得走了,在人间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了,我想去看看天堂,那一定该是个好地方!
天堂之门
西元5235年5月18日
这么多天来我一直居无定所,一会地狱一会人间一会天堂,这让我几乎消失了时间观念,也许就这样最好,至少可以让我忘记自己到底蹉跎了多少光阴(噢,不对,是阴光;也不对,是天阴,是堂阴?是光天?到底是什么啊?)
都说天上好,也确实是好,一进入天堂便可看见一大门,曰“天堂之门”,两旁各有条幅,是王勃的“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听说这条幅五千年换一次,也就是说这条幅已经至少两千多年了,但却丝毫没有古老的痕迹,看起来依旧是崭新的,光彩照人。
神仙们真的很逍遥整天得到处游逛。这里景色迷人,每天太阳与月亮一同升起,西边彩霞舞动着绚丽的红巾,东边铺着蔚蓝色的帷幕。银河里翻着滚滚细浪,四季长青的树木,开满鲜花的花园,挂满沉甸甸红彤彤鲜桃的蟠桃林……
怪不得人与鬼都向往天堂了。
西元5235年5月5日
早就知道人间地狱与天堂的纪元与年是不一样的,也不知道怎么的阴差阳错,今天正式人间的七月七日,就是牛郎与织女隔河相望的日子。
一大早,便有几个大圣来约我,一起去看牛郎织女的眉目传情,我便也欣然去了。一路骑鹿飞奔,总算没有迟到,我们在一个村子里,这是里面已经来了许多神仙,但没有一个人出声,他们都有一幅慈悲胸怀(要不然是做不了了神仙的),说是为了不打扰他们隔河相望。
平静的银河如一面镜子,洁白明亮,温柔恬静,一阵微风吹来,那黑面便泛起细小的波纹,在朝露的照耀下荧光闪闪,迄今不是地夹杂着红色的光环,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似飘飞游走的一圈圈红木年轮,分散而又连环,俏皮而又端详。牛郎和织女一同来到河的两岸,牛郎庄重地站在那儿,目光坚毅而又虔诚地望着彼岸,织女用手捋一捋头发,她的眼胜利楼露出无限的柔情,柔的像水,银河里的水,不,是水银。那柔美的眼神可以溶解一切东西,包括仇恨,猜忌,浮躁,轻狂,痴情甚至相思。她绣着花的裙裾随风摇摆,像一把注入了生命的芭蕉,沐浴在细雨中恬静的如雪一般安然。
他们就这样凝视着,嘴里说着什么,但银河太宽,他们无法听清彼此的声音,但据说他们彼此是可以会意传情的,他们看着对方嘴动就能猜出对方想说什么。他们的眼神时而兴奋时而悲伤时而满足时而渴望,浮云顺着他们的头发索绕,像为他们拂去相思的泪水。
这时,不知道从那里传来了悠扬的乐曲:
听,谁在歌唱
沙哑的嗓子里迸出寂寞
寂寞的曲子泛滥成河
河在流淌着遗失的歌
为什么经历了风雨仍不见彩虹
为什么紧随着曲折的依然是坎坷
为什么坎坷的前面还有关山难越
一条石子路旁的向日葵
一字排开的是汗湿的疲惫
小草在路旁重复着旅人的徘徊
徘徊在歌声里婉转的伤悲
这时候,我看见他们还是默默地对视着,忽然他们好像心有灵犀一点通了,不约而同的翩翩起舞,(好像是在表演给我们看得)而此时又一曲乐曲响起来,大概是一首天堂民歌;大意是说情侣故事的。
银河上的云呀飘呀飘
银河里的水啊摇啊摇
银河岸的人儿啊痴心的守望
银河的泪水啊,汩汩的流
温柔的织女呦挥手把泪洒
善良的牛郎呦欢喜又悲伤
相爱的人么啊千万要珍惜
他们只能隔河相望
毕生等不到拥抱的时光
月宫的嫦娥啊人间的后羿
何日才可以把前缘再续
梦不断肠自断人已无踪迹
牵挂的心而呦何日再相聚
……
最后,在他们快要告别的时候,在缓缓的乐曲中他们泪如泉涌,流进银河里,溅起一朵朵小花;据说这就是人间看见的美丽的流星。
西元55年6月17日
这些日子我在天堂过的也算得上愉快,整日里跟着大仙小仙们,累了就喝杯仙露吃个蟠桃。有时也去参加一些庆典,天堂给我的总体影响是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和蔼,很宽容,一幅菩萨心肠,而这些在其它的境地是不可能的。
而这些天对于我来说最为感动的莫过于五月五日的牛郎织女眉目传情了。天堂里一天到晚四处飘扬着悠扬的歌声,让人心情愉悦的同时也让人忧伤,这些虽与神仙来说是不存在的,但我不是神仙,当然没有达到那种心如止水的境界,当然也就没有他们逍遥。看来我虽则可算得是上是一个逍遥的鬼,但我其实还是一个平常的人的心。
来天堂的日子过得真快,这不,又过去了将近二十天了,天堂的一天合地狱就是一个月,如此算来,我岂不是已经在天堂呆了很久了?对了,差点忘了,我只可以在天堂呆一个多月,多了便犯地条了,因此,我得赶紧回去了。
说真的,天堂真好,假若我可以一辈子呆在这里,该有多好啊
回到地狱
东元3000年1月20日
从天堂回来;我得心里有点失落,也许是天堂太美了。我总有一种深深的眷念吧。不过我也算是知足了作为一个鬼,我毕竟还在天堂带了这么长的日子。这与一般的鬼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谈。
从天堂到地狱要办很多繁琐得手续,大圣叫我穿上一件很特别的衣服,说这是天意的安排,你穿上这件衣服,可以以很快的速度到达地狱,我接过来一看,这哪里是什么衣服啊,就是一件老虎皮,不过穿上它感觉满暖和的。
大圣把我领送到天堂之门的门口,然后叫我爬上一个梯子,他说这梯子是程控的,你爬上去,我一按按钮就可以了,你在上面不要动,这速度是很快的,你要是怕就闭上眼睛。
“我可不必眼睛,我还想看看风景呢!”我在心里说。
“准备好了吗?”大圣问我。
“准备好了,你按吧!”
我听见“铛”的一声,什么东西启动了。只感觉到我在飞速的下坠,眼前没有看建设么景物,因为太快了,所有的风景都转瞬即逝。这还不如闭上眼睛呢,反正有看不清什么。
恍恍惚惚之间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听见一阵欢呼,欢迎莎菲,欢迎莎菲!欢迎莎菲!睁开眼一看怎么眼前的景象这么熟悉,哦,对了,这不是奈何桥吗?我到抵御了。
阎王老爷也慢慢地从桥那一头走过来,亲切地对我说,莎菲,女士,欢迎你从天堂回归来,我们已经在这恭候多时了。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我抱歉地对他们说.
“不久,不久,我们也刚刚到。”
阎王老爷脸上今天老是堆着笑容,他现在终于可以自然的笑了,真是进步了不少.而那些鬼们还没有怎么学会笑,依旧苦着脸,我看见迎接我的队伍里也有凌吉士和苇弟.还有我的父亲母亲.不过他们都不认识我,也和其他的鬼一样,苦着脸.
东元3000年 10月23日
今天特使打电话给我,说阎王老爷将要去我的住所找我,有重要的事情和我商量,要我准备一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还要什么准备呢,要说准备只能说是心理准备.
果然,如他所说,阎王老爷在中午的时候来了,他在我的房间里坐了下来,我帮他泡了一杯茶,然后我们就聊起天来。
“阎王老爷今天大驾光临,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这个吗?不急,还是先谈谈你的情况吧。”
“也好。”
“你来地狱也只有几个月,但就这短短几个月来,你可为地狱作了不小的贡献啊!你写的日记都载如《地狱日志》里,我也都看过了,可以看出你是一位才华与爱心兼备的人才。是你教会了作为一个鬼也是需要理智和爱心的,鬼也需要爱啊!”阎王老爷好像深受感化。
“先生,这并没有什么了,是我该做的,我的工作嘛!”
“是工作,不错,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投入到工作中的,你为了写好日记,往返于地狱人间天堂,但你却不辞劳苦,你不像一般的鬼,正日忙于那么丁点的事情,你做了许多改造鬼民性的大事情:是的,以前的地狱很冰冷,就是因为没有感情导致的,这一点,上次在会议上我已经说了,现在所有的鬼都在改进,不过,这毕竟不是一件短期就可以改变的事情,还得需要一个过程。”
“是啊,其实不论是什么,都是需要感情的,鬼怪余人其实本不需要分太大的界限,从某种程度上说,贵就是人,人就是鬼,所谓归于人只不过是生存的形势与地点不同罢了,仅此而已,唯一的区别,也就是处于不同的轮回,何必要让他们获得那么辛苦与绝情呢?”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应该充满爱的,动物也有爱啊!植物也会因为爱而繁殖后代呢!”我说。
“近来,我也考虑了许多问题,作为一位领导,思维是不能僵化啊,以前的我老是固步自封,现在我已经改了许多,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在学笑了吗?我学得怎么样啊?是不是比以前地道多了?”
“进步很快啊,笑的不但地道,也自然的多了,呵呵。”
“他笑了,尽管还是不算自然,但好像很开心。”
“莎菲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是好是坏, 但我是要告诉你,由于你在地狱表现突出,为地狱做出了巨大贡献,现在你的功德已积满,你得重返人间了。”
“重返人间?这么快啊?”
“是啊,你还嫌快吗?许多鬼一天都不想在地狱呆呢!”
“我觉得很好啊。其实在哪代多是一个样子的,关键是看你在做什么,活着就要有意义。”
“你这样想就好了,我也放心了,天地无常,法轮常转,心宽性广,博经取长。生亦死,死亦生……”
“后天,你自己去圣殿里转动一下法轮,看看你可以去人间呆多少年。不过原则上讲是不准你看的,你得闭上眼睛,要不你下次到地狱的时候会有遗憾的,也许就是你在人间死的时候会死不瞑目的,不过,我会用手势向你透露一点。”说完,他走了。
东元3000年 十月二十四日
昨晚迟迟没有睡着,想了许多事情,想了 阎王老爷说的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来地狱才多久啊,怎么就要回人间了呢?再想一下阎王老爷,和我谈话时的样子,心中不免一寒,为什么他谈话的时候装那么伪善啊?
半夜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一听是特使打来的,他是我在地狱最好的朋友。
“莎菲啊,后天,你组好别去转法轮!”
“为什么?”
“因为好像有阴谋,你想一下,你来地狱才多长时间啊。功德虽已积满,但时间不够啊,地狱马上就要改选了,阎王老爷可能要退休了,但他想把位子传给他的儿子,而你在地狱有非常大的影响力,这对他很有威胁啊!”
“哦,这与我好像没有什么,去哪不都一样吗?”
“反正我和你说过了,也只能说这么多,我是偷着给你打电话的,要被他知道,肯定没好果子吃!我挂了!”
“好的,我知道了,拜拜!谢谢!”
东元3000年 十月二十五日
今天一早我便去转法轮,一切都是坦然的,我不想卷入政治的风云中,尽管我知道里面有阴谋,但我还假装不知道,何必把别人搞得那么难堪呢?
当我正要转法轮的时候,许多鬼的游行队伍已赶到了圣殿下,他们在那里大声喊着口号,“莎菲!莎菲!留下来!留下来!别走!别走!”对于这一切,我也不想做出任何反应,我慢慢地走到阳台上,向他们挥一挥手,然后说:“莎菲要走了,去人间,那里也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地狱会好的!祝你们快乐!”说完我就走进屋里,走到法轮旁。
阎王老爷好像很紧张了,他吞吞吐吐地问我,“莎菲,你转还是不转?要不你还留下来呆一段日子?” “不,我转,回人间也好,都一样,都得面对许多事情,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如此虚伪!”说完这些话,我没有去看他的表情,我只是闭上眼睛,轻轻一推眼前的轮子,我也懒得去看转到多少年,因为生命的价值并不在乎长短,然后我就感觉到自己在缩小,我知道我就要转世了,不知道我到人进会做个怎样的人?管他呢!其实没有一个鬼对自己转世后的人很满意的,因此婴儿的降生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不幸的,所以她总放声得大哭。而我早就看得很开了,不过投胎后一切记忆皆会丧失,至于我会是什么样的命运,这个得由上天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