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大门,值班室。
刘传忠似乎已经忘却了上午一系列地不快,正在狼吞虎咽地吃一碗米粉。
米粉是牛肉臊子,而且放了很多辣椒,非常合他的胃口。不一会儿,满满地一大碗便吃完了。余味无穷,他认真地考虑着,是不是还吃一碗。想想再多吃,不仅会多花些钱,而且会影响自己的身材,于是决定不吃了。
他抬起头,看到了狂奔的肖晚燕。
现在的她,满头大汗,头发凌乱,神色慌张,眼神惊恐,全身沾满了灰尘,连鞋都没有穿。如果不是有思想准备,很难想象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就是刚才象荷风一样出去的女会计。
她正向值班室跑来。
刘传忠放下了筷子。
他以最快地速度进行了判断——自己的警告不幸变成了现实,她显然正受到别人的追杀。自己帮不帮她?怎样帮?自己会不会收到连累?
刘传忠还没有做出决定,肖晚燕已经冲了进来。
“大哥,求求你,救救我!”
“有人在追杀我!两个人,都有枪!”
刘传忠纠正她道,“不,是三个人。”
他看到了,人群中有三个人,正在快步地穿梭,都没有拿枪,可能见街上人多,怕把事情闹大,将枪都收起来了。
显然,他们已看到肖晚燕往政府这边来了。
他们赶了过来。
他们的动作比肖晚燕要快得多。
“大哥,你行行好,救救我,他们会杀了我的,”肖晚燕都哭了。
仔细看,她全身都怕得发抖。
刘传忠脑子里还在想,如何处理这件事。
报警是时间来不及了,就是时间足够,据他估计,可能也不起什么作用。
和他们正面对抗,演出一出英雄救美地好戏?赤手空拳(枕头上有一只警棒,但白天没有装电池)对三支枪,他没有半点胜算。况且那些人都是有后台的亡命之徒,搞得不好不仅要丢掉自己的工作,可能连性命都得搭上。那样的事,可能只有电影里的明星才会做。
刘传忠虽然有时候也崇拜明星,却从来没有想过当明星。
“你先躲到床下面去,”刘传忠对肖晚燕道。
肖晚燕除了听话之外,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她的动作很快,象泥鳅一样。
刘传忠又拿起了筷子,端起了碗。开始喝他的面汤。
第一个进来的是范军。
紧接着是王守信。
“你们是不是找刚才那个女人?”刘传忠问,“打赤脚的?”
“是的。她在哪里?”范军大声道,一边亮出了证件,“她是逃犯,我们是警察。”
“她往里面跑了。往左边进去的。”
政府大楼往左边去是政府各大局的办公地,里面的楼房多,道路杂,够他们找的。
两个人的目光四处搜索了几下,最终还是向左边追了过去。
最后来的是楼顶放哨的,他问都没问就跟着去了。
看着他们去远了,刘传忠才对床下道:“你赶快出来。”
肖晚燕爬了出来,惊魂未定,“——他们走了?”
“随时可能返回来的。这是我家钥匙,沿江路西区老村出租屋八楼,三号房,你进屋后,就把门反锁上,谁叫门都不要应,除了我。——我不会叫门,我会敲,三轻一重。快走。”
第二章 救护车
沿江路。
西区老村出租屋,八楼三号房。
一进门,肖晚燕就把门反锁了。
里面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异味。
看了一阵,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坐。想想还是坐在床上。她将被子一推开,里面有很多书,有大的,有小的,厚的,薄的,倒处都是。
她就在书上坐下,好一会儿,心都还在砰砰地跳。
还是觉得不踏实,于是又将窗下的桌子移过去,将门顶紧。
之后,她又倒了一杯凉水,慢慢地喝下,心绪这才渐渐地平稳了一些。她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子里又窄又乱,一看就知道是个单身族,被子没有叠,衣物没有折,碗筷没有收拾,鞋袜倒处都是。回想刚才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面,就象做了一场梦。自己错怪了那个他。想想他为自己冒的风险,再想想自己的态度,她恨不得扇自己几外耳光。 她决定帮他收拾收拾房子,心里的内疚感或许会轻一点。
她一站起来,全身都好象在疼,特别是脚,好象还被什么扎了一下,不过伤口不大,上面的血都干了。
其实他也没有什么东西,手脚麻利的肖晚燕没费多大力就收拾好了。大概是经过了整理的缘故,那种刺鼻的味道也淡了许多。肖晚燕又枯坐了一会儿,实在没事做,便翻了翻他的书,从书上得知他叫刘传忠,他的书多是些兵器方面的,枪呀,刀的,她不感兴趣。有几本武侠,古龙的,她也看不进去。还有一本书,看起来象言情小说,内容却无聊得很,她翻了几页,慌忙把它扔了。
一停下来,那些问题纷纷在她脑袋里浮现出来——他们为什么要杀自己?是谁的主使?自己以后怎么办?
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吧。
不知为什么,她竟然觉得他能解决这一切问题。
太阳渐渐偏西了。
大概四点多钟,肖晚燕听到了敲门声。
三轻,一重。
她移开桌子,一开门,看到了一脸汗水的刘传忠。
他回头往后面看了看,确信一切正常后,才走进了屋。
他提了很多东西,罐头干面之类。
“才在值班室听到本地的电台新闻,其中有一条就是有关你的。几个小时的时间你就成了新闻人物,这在本地是没有先例的。上面对你的事如此重视,看来你惹的麻烦还真不小,”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东西放在桌子上。
“新闻是怎么说的?”
“说原水泥厂会计肖晚燕,涉嫌挪用侵吞巨额公款,拒捕袭警等罪名,通缉在逃,有提供有效线索者,奖金一万。”
“是吗,我值得那么多钱?”
“我也没想到。可能是因为你长得比较好看一点吧。”
肖晚燕微微一笑,“你为什么不去告官?这可能比你一年工资还多。”
“嗯,我算过,比我一年的工钱还多六百元,”刘传忠道,“其实,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做?只要一个电话就行了。”
刘传忠笑道:“大概今天太热了吧。”
谁也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今天若不做大的运动,不会感到很热的。
肖晚燕道:“如果你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刘传忠好象没有听到她说的是什么,四处看了看,笑道:“如果不是你在这里,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这么干净整齐,说实在的,我还有点不习惯。——饿了吧?来,吃东西。喜欢什么吃什么。沙丁鱼罐头、麻辣香干、方便面、卤鸡蛋、涪陵榨菜、小辣椒......在我这里就只有这些东西吃了。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懒,不喜欢做饭,也不会做饭。你如果只想吃饭,那我只有给你叫盒饭了。或者下馆子,不过那会贵得多......”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去报警?”肖晚燕打断他的话,很认真地道。
刘传忠转过来,“你真得想知道?”
肖晚燕看着他的眼,“是的。”
刘传忠沉吟了半晌,才道:“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肖晚燕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很多。
这种时候,她最明白信任的价值。
她擦了擦眼泪,哭诉道: “他们是来杀我的,他们骗我说帮我找工作,要我开门,他们不是警察,我没有袭警,也没有贪国家一分钱......”
“有个追你的警察受了枪伤是事实。现在看来,你也不可能伤到他。也许是他为了逃脱责任,自伤的,想嫁祸于你,”刘传忠道,“你把今天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一说,倒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们要杀你而后快。”
肖晚燕平复了一下情绪,从接到张书记的电话开始,将张书记如何接见她,如何硬要她交出帐本,而她没有,然后回到家,受到两个身份不明的人追杀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地说了出来。
“关键就出现在帐本上,”刘传忠道,“相传水泥厂是被那些贪官弄破产的,是不是真的?”
肖晚燕道:“可以这么说。其实这几年水泥的销路不错,但水泥厂年年亏损,与当官的是有很大的关系。那帐本记录了厂长周雄在一些收支情况,几乎是给他一个人做的。我只是个小会计,只是负责记帐,周雄能不让我下岗就很不错了,那里还敢管他的闲事。不过,有一批下岗工人在为此事上访,相传还惊动了中央,听说最近还派了工作组下来调查此事。”
“不瞒你说,指使人追杀你的是张书记。”
“真得,他怎么会?”一提到张书记肖晚燕便想到了笑容、温和与风度。
“叫周雄一个人贪,料想他没那么大胆子,肯定有张书记的份。他们怕工作组拿到那本帐本,所以不惜一切代价要你交出来。”
“我说了弄丢了的。”
刘传忠笑了笑。
“笑什么?的确是丢了,当时厂子里宣布破产,人心惶惶的,我是根本没想到要保存好帐本。”
“谁会信你,那么重要的东西会随随便便地丢?特别象他们那些见惯了政治争斗的人,以为你想借机敲诈,甚至于想将他们扳倒。”
“我即使有那样的能力,也没有那样的胆子呀?”
“谁知道你有什么能力?有什么胆子?就算你没有,就不允许别人利用你?”
“不要看他们成天好象没做什么事,其实他们也很辛苦,他们用得就是脑子,一般人想得到的事情,他们要想到,一般人想不到的事情,他们也要想到。听说,在官场,人们都只相信一种人。”
“什么人?”
“死人。”
“莫非他们就想趁我不注意,杀人灭口?”
“趁你还没有反帐本交到工作组之前,让你来个暴病身亡,这样就没有人知道那本帐本的存在了。于是,工作组再查都是空的,”刘传忠道, “他们计划的很周密,行动也很快。只是没料到我能看到他的命令,而且,我又那么爱管闲事。要不然,你现在可能不是在这里说话......”
肖晚燕点了点头,“不是在警察局,就是在监狱里。”
“不,”刘传忠淡淡地道,“要么是在太平间,要么是在火葬场。”
肖晚燕笑了,“幸好我遇上了你。这叫天无绝人之路。”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你并没有脱离危险,按他们的能力。本地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比较大一点的太平间而已。”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留在本地只有死路一条了?”
“基本上是这样的,你最好是离开本地,跑得越远越好,跑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隐姓埋名,那样你可能活得久一些。”
“可是我外面无亲无故,你叫我往哪里去?”
“你就是不离开本地,但至少要离开这里,我这里还不想成为你的停尸间,”刘传忠道,“我有不错的工作,安定的生活,我还要结婚,还要买房子,养小孩,我不想因为你改变我的什么。我不是水泥厂的职工,他们的所做所为与我没多大的直接关系,虽然我也痛恨他们的行为。另外不妨再告诉你,周雄是我前女友的哥哥,是他帮我找的工作。”
“我明白,我会离开的,至少我会离开你这里,我不会连累你的。我这就走。”
肖晚燕站起身来。
“希望你不要记恨我,”刘传忠道,他觉得眼前这个无助的女人很可怜,“我只是个平头百姓,我实在没有能力给你更多的帮助。”
“不会的,没有你,我还活不到现在。你我非亲非故,能为我做这么多,我已经很知足了,”肖晚燕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轻轻一笑,“希望你将来能够找个好女人,有个幸福美满的生活。”
“谢谢。”看到她的笑容,刘传忠又想到了荷塘里来的风,“希望你能活得比我想象中的要久一些。”
肖晚燕开了门。
“等等,”刘传忠叫住了她。
“有什么事吗?”
“你的鞋丢了?”刘传忠看到了她带血的赤脚。
“不要紧的,将死的人,已不在乎在这些了。”
“这怎么行,跑到哪里都不方便,一出去就会引人注目,你有钱吗?我去帮你买一双。”
“没有钱,我的钱都在包里。包在家里没有拿出来。”
“这样吧,我先给你垫着,你以后可要还的。”
“那要看能活多久了。”
“如果你死了,算我送你的香火钱,”刘传忠无奈地道:“多大的?”
“三十七码。”
刘传忠回来了。
手里提着一双白色的球鞋。
肖晚燕问:“多少钱?”
“钱的事暂时不说了,”刘传忠轻轻地道,“赶快穿上,他们来了。”
“你是说那些追杀我的人?”肖晚燕听了,心里一惊,连忙问道。
“现在他们是正儿八经的警察。一共有四十八个,全副武装,由局长朱正义亲自带队,此时可能已经到了楼下正在布置行动。——留给我们的时间可能不会超过十分钟。”
“他们怎么知道我在你这里?”肖晚燕一边穿鞋,一边问。
“在本地,没有他们想找而找不到的人。”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肖晚燕心头一慌,手又颤抖起来,连鞋带都有些系不好了。
“你现在出去看一看也会知道的。”
肖晚燕心细,注意到刘传忠边说着,一边也在换鞋。
那是一双蓝色的篮球鞋。
“你换鞋做什么?他们是来抓我的,与你又没有什么关系?”她问。
刘传忠笑了一笑,“你还在我这里,怎么与我没有关系,我说我不认识你,我说我什么不知道,就和你说弄丢了帐本一样,除了你,还会谁相信?何况,我还知道的不见得比你少多少。”
“这么说,你现在已经和我一样了?”
“嗯,”刘传忠苦笑道,“谁叫我多事,要去买鞋。现在钱用去了不说,一切都赔了进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工作,你的生活,都被我改变了?”肖晚燕还是不相信,又问道,“——他们现在连你也抓?”
刘传忠道:“要是都抓那就好了,就是怕没有人会抓我们。”
肖晚燕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
刘传忠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们不会将你我抓回去审,而是就地枪决。他们只要我们死,也必须要我们死。因为只有我们的生命,才能换取他们的安全。”
肖晚燕道: “不经审理而枪决人犯,他们不是犯法吗?”
“犯法?现在,他们就是法。更何况外面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你持枪拒捕,畏罪潜逃,对于我们这种人,杀了不过是杀一条狗而已。杀狗还要上税,杀我们,不仅不要交钱,还有可能得到嘉奖。”
肖晚燕想了想道:“现在还有一个办法可保你无事。”
刘传忠道问:“什么办法?”
肖晚燕道:“把我交出去,我来证明你与我无关。”
“你证明?他们如果相信你,哪会有这么多事?我说了,他们只会相信一种人。等你和我死后,他们才会安心的,”刘传忠笑了一笑,他后换鞋,却先穿好。他站起来,快步走到床头。那里有一幅汽车和美女的挂图,他一掀开,露出一个暗厨,他从中取出了一个黑色的手提箱。
他把手提箱放在床上,一揿按钮,箱子自动打开。
里面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器件。有的黑漆漆的,有的带有黄绿的迷彩花纹。形状也各不相同,有长条形的,有弧形的,有管状的,有块状的。
“这是什么?”
“枪。M40A1狙击步枪。”
“你私藏枪支?”
“买了一年了,那年我的女朋友离我而去,我索性将攒的嫁妆钱买了这东西。”
“你想杀她?”
“买枪不一定要杀人,就象买花不一定要送人一样,”刘传忠道,“这一辈子,我只爱过两样东西。其中有一样就是这枪。还好,老天基本上还是公平的,让我失去了一样后,也让得到了一样。——以前在打游戏时迷上了它,到处收集它的图片,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拥有到真家伙。——你知道吗,我经常摸着它睡觉。”
肖晚燕早已系好了鞋带。她并没有笑他的话,而是痴痴地看着他的手。
刘传忠说话的时候手一直没有停。
那是一又魔术般的手,快捷,稳定,而且准确。
一件件铁器,在他的手里迅速地联接组合着。他的动作看起来给人一种艺术的享受,肖晚燕隐隐地感到了一种节奏和韵律在里面,象弹钢琴一样。
“他们上来了,五个人,到了四楼。”
“你听得见他们的脚步声?”
刘传忠没有回答。
“我们怎么办?”肖晚燕急了。
“你出去,向左边,到走廊的尽头有一架木梯,你将它搬上楼顶,向右边,把梯子搭到那栋楼去,两栋楼一样高的,是蝴蝶商厦。”
“梯子不够长怎么办?”
“那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刘传忠面无表情地道。
肖晚燕开了门,走出了一步,突然她回过头来,看着刘传忠。
——“我对不起你。”
刘传忠手停了。
他抬起头,也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这都是命。”
肖晚燕冲向走廊尽头,那里果然竖着一架长长的木梯。
她搬着它上了楼顶,一眼便看到了“蝴蝶商厦”的巨幅灯箱招牌。两栋楼挨得很近,商厦只比这边的宿舍高两米多,所以木梯还有一两格的盈余。走过去之后,回过头来,肖晚燕简直不相信,自己竟然能搬起那么长的梯子,而且一向有点恐高的自己,竟然能从梯子上走过来。
她看了看下面,足有二三十米高,越看越有些后怕。
宿舍楼周围果然有几十个警察,个个都处于高度的戒备状态,都有枪。
七八辆各种各样的警车,闪着刺眼的灯光。
而且,还陆续有警车警察进来,加入围捕的行列。
肖晚燕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刘传忠呢?怎么还不来?
刘传忠一装好枪就出来了。
他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五个警察,打先锋的,从七楼上来。
他连忙向楼顶冲去。
“站住!刘传忠!”为首的警察是刑侦队的队长,叫李响,曾立过二等功,他反应非常之快,话音未落,端起微型冲锋枪,朝着刘传忠出去的地方,就是一梭子。
刘传忠可能只比子弹早出来半步。
一出天楼,他并没有马上跑,他知道,这么短的距离,在五支冲锋枪下逃命,连施瓦辛格也未必能办到。
于是他反过身来,就地卧倒,枪口随即瞄准了楼梯口。
很快,一个绿色的钢盔进入了瞄准镜。
不能伤人性命,但一定要震吓对手,为自己嬴取哪怕是半分钟的时间也好。
没有更多的时候容他考虑和瞄准,他扣动了扳机。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他就站起来了,然后提着枪拼命地向着蝴蝶大厦狂奔。
很难想象个子偏肥的他,竟然有这样的速度。
至于那一枪打没打中,有没有死人,那不是他所能管的事了。
狙击手通常只有一次机会,打中了,自己则活,没打中,自己则死,很简单,也很公平。
李响一听到枪响。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脑袋被铁锤重重地敲了一下。
他一个倒栽葱翻了下来。
当战友扶起他时,他还以为自己死了。
那一枪顺着头盔的左侧擦过,坚硬的头盔被子弹开出了一个深深的槽。
那里离太阳穴只有两公分。
众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队长,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一边的小个子道。
“休息什么,”李响一把推开来搀扶他的战友,捡起枪,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你们跟我上!”
楼顶上只有一轮斜阳。
桔红的斜阳,低低地挂在矮矮的天幕上。
刘传忠呢?
这时李响的耳机响了,是局长朱正义的指令,“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案犯已蹿入蝴蝶商厦,行动方案有所调整。第一小组,设法继续从楼顶追击;第二小组去商厦疏散群众;三、四、五、六、七小组包围蝴蝶大厦,严加注意每一个出来的人,不准一个可疑的人物漏网。”
朱正义站在一辆猎豹车前。
他正在看两份资料。
他身材高大,略微发福,穿着一身黑色的警服,的确威风八面。不看警衔,也知道他是这里的头。
他全权负责这次追捕行动。
喜欢咬文嚼字的他认为应该称之为追杀行动。因为张书记说了,至少到明天早上,他要看到肖晚燕和她同伙的尸体确认报告。至于代价,张书记也说了,他们局里有多少家当都可以拿出来。跟了张书记近十年的朱正义当然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越是如此,越不能出大的差错,肩上的压力也就越重。但他很乐意接受这种压力,压力往往意味着机会。在官场,对于一个年近四十的人来说,机会并不是很多了。
他虽然年纪较大,却一直是张书记的手下。张任警察局长时,他是缉毒大队队长。
张书记说,只要他表现好,下一届常委会里可能有他的位置。
张书记还说过,机会对于人人都是平等的。一个人的成功与否,关键在于他抓机会的能力。
朱正义很看重这次机会,为了确保成功,他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里里外外,一共设立了三重包围圈。
第一重在这里,现场一共有带路上还在调集的共有七十名干警。
万一,那个年轻的女出纳是会轻功,或者那个保安有超自然的能力,从七十人的严密包围中脱逃,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在出城的各个交通要道都设置了关卡。只要那一对狗男女不出城,就是化成一对蚯蚓,他都有办法将她们从土里挖来。
事件往坏处多想一些,其实不会有坏处的。
再退一步讲,那对狗男女是神仙,通过了那些关卡,也不要紧,他还联系了一部警用直升机,随时待命,只要他一个电话过去,就是神仙也得跑不掉。
另外还有各个地方派出所的力量,随时待命。拦截,追捕也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他手里拿着的是电脑资料:“刘传忠,男,二十八岁,高中文化,身高一米六五,身体微胖。曾在部队当过炊事兵。也曾报名参加狙击连,但只半个月便被刷下来了。退伍后做过四年的水果生意。之后在政府做临时保安。沉默寡言,生性懦弱。涉嫌罪名:窝藏包庇重大通缉犯,参与侵吞国家财产。
肖晚燕,女,二十五岁,身高一米六零。中专文化,原水泥厂会计。中等身材,涉嫌挪用侵吞巨额公款,拒捕袭警等罪名......
这是内部资料,很权威的。
但是上面并没有写两个人有什么特异功能,也没有注明她们是神仙。
所以在他看来两人都是死了还没有埋的尸体。
蝴蝶大厦,富丽堂皇,看上去是一个不错的葬身之地。
刘传忠牵着肖晚燕在蝴蝶商厦里奔逃。
蝴蝶商厦是一个综合性的商业大楼,经营范围很广,管理得也不错,在本地很有名。
第八楼是仓库。没有什么人,却在走廊里有两个保安在聊天。
为了不让他们怀疑,快到走廊时,刘传忠放慢了脚步。想到自己还穿着一身保安服,于是将枪递给肖晚燕,叫她躲在墙后面,等到自己叫她再出来。然后他双手揉了揉脸,挤出了一些比较动人的笑容,走出来,非常轻松地向那两个保安打招呼,“你们好。”
两个保安也笑着还了礼。
接着刘传忠很认真地问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多警察。”
一个保安回答道:“我们不知道。在哪里?”
“就是楼下面,那边的宿舍里。”
两个保安到窗子边一看,都非常惊讶,“真得有好多,出了什么大事呢?我从来没看到出动这么多警察。”
没有人回答。
当他们回过头来的时候,刘传忠已经不见了。
第七楼是办公室、会议室什么的。这里人不是很多,都各自忙自己的,没人留意刘传忠和肖晚燕。顶多有人对他手里那枝枪感兴趣,也只是多看几眼,保安手里拿枪也不是稀奇古怪的事情。
第六楼有一些娱乐设施,小型的旱冰场,餐厅,美容厅,摄影间,儿童乐园等等,这里的人非常非常地多。刘传忠拉着肖晚燕走到一家餐厅,那里座无虚席。
一进去便有待者上来,鞠了一躬,才问:“先生,小姐,请问你们需要什么?”
“我们需要混乱,”刘传忠一本正经地道,"你们有吗?"
“混乱?什么混乱?”侍者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脸茫然地道,“我们这里只有混饨。松花江的。”
“其实你们有的,你看,就在那里。”
侍者顺着刘传忠的手看去。
那是一支长长的枪。
指向的是天花板。
没等侍者反应过来,刘传忠便开了四枪。
“叭!叭!叭!叭!”
四盏精美的玻璃吊灯应声而碎。
玻璃雪片一样洒了下来。
“有人枪劫呀!”
“有人杀人啦!”
“快跑呀!”
“救命呀!”
“妈妈——”
就象往一个池塘里丢了四块巨石,惊恐、慌乱、嘈杂、拥挤象波浪一样,没用多久,就波及到整个池塘。不一会儿,整幢大楼就成了一锅翻开的粥。特别是一楼的购物商场,那里的顾客早已开始砸碎厨窗,纷纷向外面逃命了。
这就是刘传忠所需要的“混乱”。
他拉着肖晚燕拐进了一间摄影厅。
那里有各种各样的假模特,各种各样的服装,甚至还有许多化妆品。
商厦门口。
人潮汹涌,场面拥挤。
朱正义用望远镜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他发现, 在危急的时候,人原来还是动物。
此时的人们争先恐后,推攘拉扯,呼天抢地,哭爹叫娘,哪里还有什么扶老携弱的英雄气概,哪里还有什么女士优先的绅士风度。人群中有个女的特别好笑,浑身珠光宝气,又特别胖,长宽几乎相等。穿着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连摔了几跤,乍一看去象一个硕大的皮球在地上滚。
然而朱正义没有笑,他一脸的镇定。他留意着每一个人每一个可疑的细节。他知道,那对男女原装出来,肯定会被打成蜂窝。化妆出来的可能性大一些,因为大厦里有那个条件。但无论如何化装,一个人的身材不大可能改变。
那女人显然不会是肖晚燕,因为她还不足一米五。
此时,在他眼里,不是肖晚燕的女人都一文不值。
人流中出来了一对新人,他们穿着婚礼服,男的又矮又胖,女的花容月貌。他们很快被门口的警察截住了,朱正义一看就知道不是,虽然他们符合身高条件,但刘传忠和肖晚燕就算化装,也不会装得这么引人注目,何况那女的新娘头盘得那么纹丝不乱,任刘传忠再高明,也没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他们可能是在商厦的摄影厅照结婚照的。
这时通话器里不时传来李响的报告,“第一小组已经从楼顶进入蝴蝶大厦。已经控制了八楼,现在正在搜索逃犯。”
朱正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第一小组是不愧是手下最精干的力量,其速度之快,经验之丰富,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没过多久,便传来搜索的结果,“八楼没有发现逃犯。我们开始进入七楼。”
很快,又传来搜索结果——“七楼没有发现逃犯。”
朱正义表扬了自己的手下,“你们做得很不错,就这样一层一层往下压,下面已经全部封锁,逃犯已经插翅难逃了。”
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小沟里捉鱼的事,他不象很多伙伴那样盲目追赶,弄得满身泥浆,而是先筑堤围住鱼,然后慢慢地放水。水落则鱼出,百试不爽。他喜欢看鱼露出水面后,绝望地挣扎的样子。
今天,他捉的还是两条鱼,只是比较大一些而已。
现在已经围好,开始慢慢地放水了。
李响又来了报告:“六楼也没有发现逃犯。”
朱正义一点都不急——水落,则鱼出!
“三楼听到了枪声!”突然,听到李响兴奋地声音,“有人在尖叫,好象是逃犯向群众开的枪。”
鱼儿终于现身了,朱正义脸上浮出了一丝笑容,但很快又消失了,他对着通话器道,“第二小组去商厦三楼支援。其余各小组继续封锁出口,注意,男的一米六五,微胖,女的一米六零,中等身材。不要放过一个可疑的人。因为逃犯携有枪支,穷凶极恶,特别到了这种时候,可能会垂死挣扎,为了周围群众和干警的安全,必要时,可以当场击毙。”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其间又听到了几声枪响,不知战况如何。
各个出口的警察已经捉了好几个符合身高条件的男女,不过都不是真正的嫌犯。
“快让开!快让开!有群众被歹徒打伤了!”
人群中一个警察大声叫着,一边疯狂地往外面挤。他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那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却血染红了大半。劲动脉处被那个警察用手巾捂住了,但血珠还在往外面冒。鲜红的,一滴一滴,顺着警察的手,流了一路。
那女人手苍白而无血色,无力地垂在空中,随着那个警察的行动一甩一甩的。
据朱正义的经验,她可能凶多吉少了。可他的表情依然那么镇定,死了路人,他固然要因此负一定责任,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省得人们对他下令当场击毙逃犯而说三道四了。
“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有人受了重伤!——去呀!”
那警察终于挤开了一条路,撕声力竭地叫道。
朱正义挥了挥手,早有几个警察上去帮忙抬人。
那个警察手捂着那女人的动脉,丝毫不敢松得。
走过朱正义身边,那个警察一边止血,一边道,“朱局长,那两个逃犯正在三楼负隅顽抗,见人就杀,疯狂得不得了。”
朱正义道:“知道了,我会多派些人手去。”
救护车就停在商厦停车场左侧。
警察和救护人员七手八脚地将受伤的女人放上担架,又将担架放上了车。
血还在冒,警察还是不敢松手。
“关上门,快开车去医院,救命要紧!”那警察一脸焦急。
“你不下车?”一个医生问。
“你没看见吗?血还在冒,人命关天,我的手不能放!”警察大声向医生吼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打电话给医院,叫他们准备血浆和手术,另外,多派几辆救护车来,那里面还在激战,可能还会有人受伤。你,护士,快去准备上氧!你,司机,关上门,你快点开车!”
警察毕竟是警察,关键时刻,虽然态度有些暴躁,但临危不乱,调度有方,非常人所能及。
一共四个人,警察负责止血,护士去开氧气瓶,医生拨通了电话。
司机则拉响了警笛,将车速很快调到了最高。
蝴蝶商厦。
出来的人流渐渐地稀疏了。
朱正义放下望远镜,看了看表,又过了五分钟。那两个男女还不见出来,看来硬是要死在里面了。
这时通话器里又传来李响的报告,“三楼不见逃犯。”
朱正义道:“要注意安全,提高警惕,你们离逃犯越来越近了。”
又过了一会儿,第二行动组也传来报告,“一楼二楼不见逃犯。”
躲起来了?
莫非看错了,自己围住的是两条泥鳅,而不是鱼?
朱正义冷笑了一声,“四五六三个小组立即进入大楼,将整个蝴蝶商厦进行地毯式搜索。就是两条泥鳅也得给我从泥里挖出来。”
大约二十分钟过后。六个行动小组的报告都来了。
结果是惊人的一致——“查无此人”!
朱正义皱起了眉头,他相信部下的能力,在这种地毯式的搜索面前,就是找一根针也不是难事。
难道他们蒸发了?难道他们真是神仙?
突然,他一拍脑门,大叫了一声,“那个警察!”
那个警察的话越想越可疑。
他怎么送了伤者还不见回来?
现在想来,他的身材和刘传忠那样相似,还有那个受伤的女的,身材也颇有几分象肖晚燕,一定是那对狗男女化妆而成的。别人装不了那么像,但做了半个月狙击手刘传忠应该能。因为伪装是狙击手最基础的课程。谁也想不到的,他们竟然这么大胆,扮成那样引人注目的警察和伤者,周围的几十号人,只要有一个稍加留意,或者盘问,就很容易发现其破绽。
谁也想不到的伪装,恰恰是最好的伪装。
救护车去的应该是人民医院,而人民医院离北桥最近。
他接通了北桥关卡的电话:
“拦截一辆长安之星救护车,是人民医院的,车上的那个病人和警察很可就是逃犯。”
救护车警报长鸣,一路风驰电掣,左超右赶,直开往人民医院。
司机道:“再过两个路口就到了。”
医生已经打电话,叫急诊室准备好了一切,来接诊严重失血的病人,另外,还叫了几辆救护车去现场接应。
护士也严格地按照操作程序,为病人上好了氧。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车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个警察情绪情绪好象平稳了许多,他已不再大声地咆哮,只是静静地看着车窗外。他的手还按在病人的颈动脉处,但那里已经不再冒血。
病人脸色苍血,呼吸微弱。
医生个子又瘦又高,戴着眼镜,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叫护士小姐取了络合碘,云南白药还有一些医疗器具后,躬下身来,拍了拍警察的肩膀,彬彬有礼地道:“警察先生,血止住了,你让开一些好吗,我帮病人处理一下伤口。”
“好的,你来,”警察站起来,径直走到前排的座位上,和司机并排坐下。
医生小心翼翼地揭病人颈上的手帕。
这时,病人的眼睛突然开了,一双清澈见底的明眸紧张兮兮地看着医生。
医生吓了一跳,不过他毕竟见多识广,死人睁开眼睛都遇过,何况一个重伤病人,何况这么一双动人的眼睛,所以很快镇静下来,轻声地安慰病人:“不用怕,我帮你清洗一下伤口。你中了枪,伤口必须及时处理。”
“谢谢你,不过我想不用了,”刚才还奄奄一息的病人竟然说话了——是不是回光返照?
医生微微地笑了笑,“伤口必须消毒,不然这么大天气,怕感染。你放心,我会小心一些,不会很疼的。”
“我还是怕,不如叫警察大哥帮我处理伤口吧?”病人道。
医生,觉得这个病人有些不可理喻,出于职业习惯,他还是非常耐心地解释道:“你是病人,又不是犯人。他是警察,又不是医生。做为病人,你只能听医生的。”
这时,和司机并排而坐的警察突然说话了,“师傅,到前面那个路口,你往左边去,开上北桥好吗?”
冷静下来的他很温和,声音里没有强迫人的意思。
“你是外地人吧,过了北桥就出城了。我们医院是直接往前面走,不用多久,就两个路口,”司机的言语很恭敬,并没有取笑的意思。在本地工作的外地人,认错路是常有的事。
“听我的,过北桥,”警察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坚定了一些。
司机扭过头来,看到警察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不象是开玩笑的样子,“我们不去医院了?”
“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这个,”警察说着递过去一件白大褂。
白大褂很白,也很长,和车上挂的另外两件没有多大区别。
但司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一件普通的白大褂,因为这件白大褂是硬的,下面肯定藏着什么。
果然,一样冰凉而坚硬的东西触到了他的腰间。
“这是一枝枪,”警察很平静地向司机解释道,“M40A1狙击步枪。全长, 1117 毫米。枪重,6.57 公斤。弹匣容量,5 发。有效射程800米。”
后面的医生和护士开始还不怎么在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怔了一怔。特别是医生,他本来正揭那块手帕,轻手轻脚地,生怕弄疼了病人。此时,手僵在半空中,半阵都没有动。他的眼已经转了过来,呆呆地看着警察。
“警察同志,您别开玩笑,”司机的声音有些异样。
“我的话不是玩笑,这东西也不是玩具,”警察熟练地摆弄了几下枪,微笑道,“刚才我试开了五枪,精度和杀伤力都还不错。医生同志,护士小姐,都不要乱动,这样大家会少许多麻烦。”
“你就是他们要抓的人?”司机一下子醒悟过来。
“不错。我叫刘传忠,她叫肖晚燕。”
“你想坐我的救护车逃出城去?”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
“如果我不听你的呢?”司机笑了笑。
“我刚换了一个新弹匣,并拉开了保险,”警察对他的态度似乎并不怎么生气,“也就是说,现在只要我的手指一扣,你的身上就会多两个洞。进去的弹孔可能只有花生米大,出来的时候会有碗口大。因为枪管里有螺纹,所以打出的弹头是旋转的。出来的时候,会带出很多的肉来。不要看这个女的伤口好象没多大,那是假的。”
司机回头看了看医生手下的女病人。
医生揭开了手巾,看到一个气球样的东西在伤口上,瘪瘪的,里面还残存着一些红色的液体,“这不是血。”
刘传忠道:"那是一种红墨水。"
没有人笑。
“这伤口是面粉做的?”医生用蘸饱了络合碘的棉纤,在伤口上一抹,那些鲜红的肉一样的东西都散开了。
“不是,是一种香粉。和她脸上敷的一样,”刘传忠道。
“医生,别老是在我脖子上抹过来抹过去好吗,”躺在那里的肖晚燕终于忍不住了,“又痒,又凉,委肉麻的。”
肖晚燕突然竖了起来,象鬼片里经常看到的尸变。
虽然有了思想准备,医生还是连忙缩回了手。
司机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见识多,阅历广,事到临头,反而镇定了。他放慢车速,一副苦口婆心地的样子,“刘老弟,你先放下枪,我什么都依你,而且也不报警。你这样枪比着我,我开车都不好开,何况对你也不好,那是罪上加罪啊。”
刘传忠没有理会他,自己说自己的,“我数三声,要么你的方向盘动,要么我的手指动。”
前面的那个路口快到了。
“一。”
刘传忠的声音并没有多大,气势也没有多逼人,但他的话几乎让车里的空气凝固。
每个人都在考虑,他的话是真是假。
“二。”
路口到了。
司机的方向盘一转,车向左开上了北桥。
桥上一路黄昏,桥下一江斜阳。
北桥是新修的,水泥钢筋结构,有一公里左右。带一点拱形,中间突起,所以桥这头看不到桥的那头。
对旁人也许没有什么,但对刘传忠和肖晚燕来说,却有些特殊的意义。就象一个长长破折号,将他们的人生隔断。
桥后是以前的生活,桥前是未知的明天。
谁也不知道这个破折号的意思是延续,还是转折;谁也不知道前面等着他们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们能走得多远走得多久;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谁也不知道回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可能都在想着桥那头的事情。
走了不到一分钟,可以看到桥那头是个收费站。
刘传忠突然道,“师傅,开慢一点。”
肖晚燕蓦地紧张起来,“有什么不对劲吗?”
“那里有两辆警车,九个警察,”刘传忠眼力好,看得很远,“每个人都有枪。”
“怎么办?”肖晚燕焦急地道,“我们回去?”
“回去不是更露了馅?”司机道,“可能他们已经知道你们的底细,并算准了要从这里出城,所以才设了关卡。那么多警察,那么多枪,而且他们的援兵可能很快就会到。依我看,你们已经是死路一条。不如向警察投降,可能得到宽大处理——别,别开枪!我不说了!”
突然,司机觉得肋下被拄得生疼,忙住了嘴。
刘传忠道:“都配合一下,过了关,大家都没有事。如果过不了,死的可能不止我们两个人。”
收费站。
收费人员早已被疏散。
巡警二队的秦胜昔带领的八个巡警在那里设着卡。
秦胜昔是局里为数不多的学院派的干警,原是缉毒大队的大队长,因在统计吸毒人员的报表上说了实话,庞大的数字使得张书记受到上级的批评,于是朱正义不得已,将他降了职。
他看到桥上的车。
和朱局长电话里说的一样,白色的“长安之星”救护车。
“准备战斗,”他沉声复述了一次行动步骤,“按第一套方案行动,将花杆放下。包围救护车,为了避免误伤车里的医生和护士,先将车上的警察和病人请下来。若确认是逃犯,听我的命令,将其捉拿归案。朱局长等一下会亲自来处理他们。如果他们稍有违抗,不管是车上还是车下,朱局长说了,可以将他们当场击毙。注意,是一个病人一个警察,尽量不要伤及无辜。”
救护车不快不慢,看起来有点象一个白色的幽灵。
警笛在每个人的心头凄厉地刮着。
闪烁的警灯,为这血色的黄昏平添了几分妖冶。
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
每一把枪的子弹都已经上好,保险都已经拉开。
“停车!”秦胜昔向救护车示意要接受检查。
车缓缓地停了。
九支微型冲锋枪齐刷刷地围了上去。
正如朱局长所讲,车上果然有五名乘客。前面的一个警察和一个司机,后面的是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中间躺着的女的,一身都是血。
司机探出头来,“我们送重伤病人去上级医院,本地医院缺少那种设备。”
“少啰嗦!”秦胜昔厉声道,“警察和病人把手放在脑后,慢慢走下来,其余的都呆在车上。”
那个警察和病人听了,老老实实地将手放在脑后,慢慢地,分别从两边走下了车。
仔细一点可以看到两个人都在哆嗦。
其中那个所谓的重伤病人脸色红润,神情惊恐,秦胜昔一看就是知道假的。
那个警察边下车边道,“警察同志,我们不是逃犯......”
没等他说完,秦胜昔一声令下,行动开始了。
一边三个强力干警,或按头,或绊脚,或剪手,或搜身,或戴铐,个个训练有素,几乎没费多大劲就分别将两人牢牢地按在了地上,戴上了手铐。
秦胜昔走过去将两人提起来。
两个人早已被他们折腾得够呛,特别是那个女的,一边捂着脸,一边抹泪,似乎要说什么。
秦胜昔却先说出来了,“糟糕,抓错人了!”
“没错,朱局长不是说一个警察,一个病人吗?”他的一个手下道。
“刘传忠才一米六五,这个警察少说也有一米七五,这个女的,却没有资料中的肖晚燕高,”秦胜昔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快步朝收费站那边奔去。
那辆救护车什么时候已经过了横杆,正在加速。
“站住!”秦胜昔朝着车尾连开了几枪。
救护车越开越快。
“上车!追!”
救护车上。
枪声已经渐渐远去。
肖晚燕将司机头上的反光镜打开,伸长了脖子,左右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套护士服蛮漂亮的,特别是帽子,我都舍不得摘下来了。”
没人理她。
刘传忠可能嫌身上那件医生的白大褂碍事,一只手在脱,一只手则按在枪上,食指勾着扳机。枪管始终顶在司机腰间第三要肋骨上。
司机默默地开着车,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速很快,刺耳的警报仿佛是风被撕裂的声音。
树和房屋被收割的稻子一样,一排一排地往后面倒。
刚才看起来还很远的山,没多久就到了跟前。
只是夕阳,却始终那么远。
深红的,象某个人的脸。
“下一个路口走哪边?” 突然,司机说话了。
“左边。”
“你们准备逃到哪里去?”司机好言提醒,“如果要出国,到美国或者是加拿大要走右边。”
“是吗?”刘传忠道。
“你们事先都没有计划好?”司机笑了一笑道,“一般贪官都算好了出国的路。”
“我计划过很多事,却从没计划过出国,”刘传忠也笑了,“我只是个保安,临时工。”
“我也只是个小出纳,下岗的出纳,”肖晚燕接过了口,“你以为我们有很多钱,你以为我们真得贪污了,是他们骗人的。他们才是真正的贪污犯,我们是冤枉的。”
“当然,”司机道。
“什么当然?”肖晚燕有些莫名奇妙。
“你当然是被冤枉的。没人会说自己是贪污犯,你看那些枪毙的或者没有枪毙的贪官,哪个没有说过反腐倡廉?哪个额头上写着贪污二字?有的还装模做样的骑单车上班,有的还甚至穿解放鞋开会,”司机冷笑道,不知是讽刺还是轻蔑,“倒头来都一无例外的行贿受贿。哪个家里没有百万千万?哪个背后没有二奶奶三姨太?依我看来,我们国家的那些所谓的公仆,如果集体下岗,会有冤枉,如果隔一个下一个,肯定会有漏网。”
“我可不是那样的人,”肖晚燕激动起来,大声争辩道,“我真的是被他们冤枉的——”
“好好,我相信你就是了,”司机见她激动起来,连忙点头道。
“真得?”肖晚燕道,这种时候,她觉得信任二字是无比得珍贵,“为什么?”
“因为他的枪,”司机指了指肋下。
刘传忠都笑了,觉得这个司机直爽而有趣,心生好感,于是接过话茬,“也许国家并不象你想象中的那么悲观。最近一年来,我就觉得政府开明了许多,更加人性化了,反贪的力度也大了不少。”
“那只是暂时现象,遇到一个好领导,国家自然会好几年,但根本问题没有解决,就象一个癌症病人,有时候吃点药打点针,可能会有点效果,那只不过是多活得几天而已,”司机一本正经地道,“癌细胞若在,终究难逃一死。”
“什么是癌细胞?”
“监督的问题,”各个行业中,老师和司机的嘴巴好象都比一般人要多,他们一打开了话匣子往往就滔滔不绝,“一党专政。这个问题是必然的,也是致命的。自己监督自己,无论说得再好,做得再漂亮,都好比是聋子的耳朵,配像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现在所有的监督机构,都无法有效地监督到一把手。一把手的腐败,其实并不能完全怪当事人,是制度的缺陷,让那个位置成了产生腐败的温床,谁上去都差不多。而这个问题不解决,会越来越严重,癌细胞一旦扩散到全身,神仙也救不了了。”
“有一定道理,”刘传忠道,“按你的意思,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党,难逃一死了?”
“国家,她自然会存在下去,只不过中途经历一些磨难。党就难说了,”司机的声音又大了一些,好象也有些激动,“不过,现在科技这么发达,遇到一个好的医生,用一台大的手术,癌症是可以治愈的。我认为行普选制,就是一台不错的手术。每一个老百姓都真正的有了选举权,有了任免的权力,监督的问题就迎迎刃而解。一个官员,可以很容易地逃脱来自上级同级甚至下级的监督,却无法逃脱成千上万的老百姓的雪亮的眼睛。正如那个老前辈所说,打一场人民战争,监督的人民战争,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党,就会摆脱腐败病的困扰,前途就不可限量。”
“普选制行吗?我们的国家那么大,人口那么多,人民的素质那么地差,一普选岂不是天下大乱?”
“我们国家大,世界上许多大国也普选得好好的,人口多,我们的邻国比我们人口没少多少,至于人口素质,这也是某些人的借口,我不相信,我们现在的老百姓,比他们几百年前的老百姓素质还差。”
“如果普选出的国家元首不是党员怎么办?这就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是国家元首权力大,还是党的元首权力大?党领导下的军队这一提法是不是也要改......”刘传忠说着,突然停顿了一下,“——他们追上来了。”
反光镜里,果然有两辆警车,呼啸着尾随而至。
车进入了乌云山地段。
这段是出名的险道。左侧,乌云山,贴面而起,陡直得近乎象墙壁一样,直顶着高高的天。右侧,是深深的峡谷。在车上看不见谷底的河流,只看到对岸如削的岩壁。山脉很长,公路一直在山腰顺着河流,蜿蜒盘旋。这段近三十公里的路,在任何一个地方摔下去,都只会有一个结果——车毁人亡。所以,一些外地的司机往往宁愿绕近三倍的路,也不敢走这个峡谷。
刘传忠看到,救护车的右轮有时离岩坎不到三十公分。
三十公分,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死亡,那个曾经看起来那么遥远而缥缈的概念,现在实实在在地就摆在了眼前。
救护车里,大家又开始了沉默,恐惧和忧虑让车里有一种拥挤的感觉。
警车越来越近,回过头,可以清楚地看到秦胜昔警官探出的头,还有他手里的冲锋枪。扩音器里传来他略显尖锐的声音——“刘传忠,肖晚燕,你们赶快停车,前面有我们的人在堵截,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不知他说得是不是真的,如果前面真有堵截,那这辆救护车已经是瓮中的王八了。
但有人说话。
车象一条鱼一样,在山道上快速地游走。
刘传忠突然将司机的头重重地往下面一按,撞在方向盘上。眼冒金星的司机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到了一连串枪响。紧接着就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其中有几块玻璃碎片贴着司机的头飞过,撞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落了下来。
“注意头尽量低一些,不然会送命的,”刘传忠对司机道。
司机摸了摸额头,看了刘传忠一眼,慢慢地道:“谢谢。”
看来秦胜昔的枪法平常得很,一个弹匣打完,只打碎了后面的玻璃。
只是肖晚燕有些急了,“师傅,能不能再快一些?”
司机道:“不能再快了,再快就会被惯性甩出去。你放心,在这里,他们也不能再快了,所以一时半会儿还赶不上我们的。”
肖晚燕转过来又向刘传忠道:“你快开枪还击呀?”
刘传忠沉沉地道:“我不想杀人。”
肖晚燕道:“你可以不杀人,打爆他们的轮胎,不就行了?”
刘传忠道:“在这样的路上,打轮胎和杀人有什么区别?车子一失控,尸体都难找到。”
肖晚燕道:“你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杀了我们的。”
刘传忠道:“他们杀我们,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真象,情有可原。而我明知他们是来执行公务的警察,若杀了他们,则是犯罪。”
肖晚燕第一次发现刘传忠竞然也这么固执,“可你是为了自卫呀?”
刘传忠道:“自卫也不能杀人,每一个警察和你我一样,都有他的家庭,他的亲人,在生死面前,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
肖晚燕觉得刘传忠说的也有些道理,于是便不再坚持了。
她回过头看看那两辆警车,也没有再迫近,心里略微安定了一些。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祈祷。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她闭上了眼,双手合什,默默地念着,她信天,信命。她相信上天是公正的,命运是公平的。她相信,上天和命运能让好人渡过一切难关。
风声还在,枪声却远了许多。
也许是祈祷的力量,肖晚燕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了那轮夕阳。
世界上若还有一样完美的事物,那么肯定是这轮夕阳。
在峡谷的尽头,在重叠的山外,在青蒙的空中,孤独地悬着。
那么温暖,那么从容,那么宁静。
这使她想到了去世多年的母亲。母亲一生与世无争,与世无求,去的时候,还是那样干净,那样平静,甚至美丽。这让她觉得死亡也并不怎么可怕,就象是出一次远门,看一次外婆,只不过路程远一些,时间久一些而已。
突然,夕阳中出现了一个黑点。
开始,肖晚燕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揉了一揉,那个黑点还在。当然,不会是太阳黑子。太阳黑子要望眼镜才看得到。那会是什么?
黑点越来越大。
象一只飞来的晴蜓。
她想起了那首童谣,《晚霞中的红晴蜓》,是日本歌曲。小时候,在乡下特别爱唱,现在的她都还记得那歌词。想起儿时那无忧无虑的时光,她禁不住轻轻地唱了起来,“晚霞中的红晴蜓,你在哪里哟,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提着小篮来到山上,来到桑田里,采到桑果放进小篮,那是哪一天?晚霞中的红晴蜓,你在哪里哟?停歇那竹杆尖上,是那红晴蜓。”
慢慢地,那只蜻蜓好象还在变大。
那不是红色的。
那是一种深深的蓝。
那不是蜻蜓。
——“直升飞机!”肖晚燕惊叫道。
刘传忠顺着她的手看了看,那是架国产的直九警用直升飞机。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看来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了。”
后有追兵,前面听说还有堵截,中间又是绝杀。
“我们怎么办?”肖晚燕问。
刘传忠不语。
肖晚燕急了,大声道:“快说,我们现在怎么办?刘大哥?”
刘传忠缓缓地道:“我想,我们现在可能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
肖晚燕忙问,“什么事?”
“骂娘。”
两人都笑了,无奈的笑。
眼看飞机越来越近,渐渐地可以听到其螺旋桨的声音了。
刘传忠的眼力好,可以看到飞机里面的乘员,和他们手里的枪。
救护车里就象棺材一样沉寂。
这时,司机转过头来道:“你刚才说过,每个人的生命都一样是平等的。”
“我是这样说过,” 刘传忠回答道,不知道司机提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司机又问:“那么司机的呢?”
刘传忠道:“自然也一样。”
司机道:“你既然不想杀我,那么,请你将枪从我的肋下移开。”
刘传忠道:“好的。”
肖晚燕连忙制止道:“你不怕他出卖我们?”
司机笑道:“你们除了信任我之外,已经别无选择。枪只有一枝。”
刘传忠道:“我说了,我不想杀人。”
司机道:“你可以打伤他们的飞机驾驶员,最好是打他们的手,左手,如果打中了,他们又能驾驶飞机,又不得不回去。不过,这么飞机和车子都是这么快的速度,又要打中,又不能伤命,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也许是唯一,避免死人的办法。”
刘传忠道:“我试试。”
他纺下车窗玻璃,将枪伸出了车窗口。
冷风象海浪一样灌了进来。
同时进来的还有一种枪声。
大概还有一千米远,直升飞机就开火了。
那是一种机关枪。枪声比秦胜昔的冲锋枪要大得多。
有几枪打中了车身,铁壳瞬时便多了几个深深的枪眼。有几枪打在路边的岩石上,要么是石屑纷飞,要么是火星四溅。要是打在人身上,在场的谁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效果。
刘传忠也不知道,现在的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了,除了目标。
他的眼睛贴着瞄准镜。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在瞄准镜里可以看到飞行员,但步枪的射程不够。
刘传忠根据飞机的速度和救护车的速度,还有子弹的速度,算好了提前量。当然,风速也不能忽略。提前量这东西丝毫马虎不得,因为它的精度,直接关系着直升飞机和救护车上的那么多条性命。
可能是为了配合飞机的攻击,秦胜昔他们的车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因此救护车可以尽量开平稳一些,饶是如此,刘传忠的步枪还是抖得厉害。特别是拐弯的时候,他的人和枪整个都在动。谁都知道,手和枪的稳定性也直接影响着射手的命中率。
飞机很快就要进入射程了。
不过遗憾的是飞机侧了一个身,将驾驶员的左手的角度挡住了,仿佛驾驶员已经洞穿了这个狙击手的企图。
机枪一阵比一阵猛烈。
同样,飞机上的射手也面临着和刘传忠一样的问题,速度快,稳定性差,再加上机枪的射击精度又差,因些还没有马上要了刘传忠他们的命。
就是这样,车窗玻璃还是被打碎了一块。
有一块玻璃的碎片从刘传忠的额头划过。
再下来一寸,就是眼睛。
玻璃掉下时,他的伤口是白的,一会儿,血才开始流出来,越流越多。
肖晚燕没有看见,刘传忠自己仿佛也不知道。
他的眼睛在瞄准镜上,食指则在扳机上。
飞机越来越近!
七百五十米!
七百米!
六百五十米!
终于闪出了角度,那个飞行员的左臂!
几乎是同时,刘传忠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枪响过后,鲜红的血刚好渗入刘传忠的左眼。
刘传忠收了枪,用医生的白大褂揩了揩眼皮上的血。
“打中了?”肖晚燕问。
“不知道。”
“那你把枪收了?”
“如果没打中,我们就死。机会就只有这一次,没有别的选择,”刘传忠道,很难想象,狙击步枪和机枪近距离对攻,狙击手还能活下来的。
六百米。
飞机还在迫近。
“坏了,没打中,”肖晚燕道,她有些绝望了。
五百五十米!
五百米!
就在这时,飞机突然停了下来。
它慢慢地调转了头。
五百五十米!
六百米!
七百米!
飞机象一只晴蜓一样,越飞越远,飞进了晚霞,飞向了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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